第三章「手感太美妙了」“who are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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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名字是?夜知春亮。
年纪?十六岁。
父亲的名字是?夜知崩夏。混账老爸。
擅长的料理是?咦?我觉得算是什么都会做耶!
就读的学校?私立大秋高中。
有哪几个死党?泰造啦,涡奈等等。还有,呃~班长。
那么,我们叫什么名字?
「……你们是谁?」
「为·什·么·啊——!」
衣领被揪着前后摇晃。对不起虽然我搞不太懂可是对不起请原谅我——春亮混乱地说着。真教人火大。
「春…春亮,你…连我都……忘记了吗?」
「……抱歉。」
「我来到这个家时的事也忘了?两人第一次欣赏夜空,那时的事也忘了?叫我此姐姐的时候也是?和我约好不那样叫我,两人一起上高中,也才约半年前的事情也是?」
「……抱歉。」
「啊啊——」
此叶沮丧地颓下肩膀,沮丧到甚至脸都趴在榻榻米上了。像个断了控制线的人偶一样,维持着仅有屁股上翘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看来不是骗人也不是开玩笑。要真是那样,我就要勒死他。」
「我…我没骗人!虽然搞不太懂,但脑袋里却有着奇妙的茫然部分……就只有那个部分…我想不太起来。」
「阿春,你记得这个家吗?」
「这个家?就算你这么问,这里是我家啊。就只有老旧又宽敞这个优点。其他还有什么吗……总觉得好像还有,呃……」
罴绘「呼~」地叹息:
「看来……就只有关于受诅咒道具的部分忘得一乾二净了。虽然不懂原因何在。
「不晓得。但是谁害他变成这样的,就只有这一点我知道。」
听见这声喃喃自语,脸趴在榻榻米上的此叶肩膀抽动了一下。但这时候——
「咦?受诅咒道具……是什么?」
菲雅和黑绘面面相觑。由于黑绘说,若是告诉他,或许能成为让他回复记忆的契机,于是便对他说明。
春亮起先客套地笑说:「哪可能有什么受诅咒道具啊~」于是黑绘伸长了头发搔他的脸颊说:「这样也不信?」有趣的是——虽说一点也不有趣——春亮瞪大眼睛,满是惊愕。
「喂,乳牛女,告诉他你不光只是个胸部大的女人。」
「……」
依旧趴在榻杨米上的此叶,手伸向废弃的旧杂志,便像碎纸机般将杂志喀沙喀沙地切碎。「那么——」菲雅取出魔术方块,将之变形成螺旋钻,展现给被窝上的春亮看。
「我的是这个,这种东西。怎样,想起来了吗?还有,你若要承认是在开玩笑,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呜哇!不,我并没有在开玩笑啊!那个,抱歉……」
「唔呣,可是,如果是真正的一般人,看到这种东西应该会更加惊讶、躁动、恐惧才对。既然你没那样——就表示内心深处或许还将它当成是基本知识也说不定。」
「这么说起来,明明怎么想都觉得可疑,可是却……不怎么害伯耶,简直像是从以前就知道似的。」
「你本来就知道!真是的,你这无耻小鬼……」
之后又继续进一步说明,也顺便告诉他这个家是作为解除道具诅咒的场所。「这样啊……唔嗯~总觉得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春亮净是答些暧昧的反应。
「嗯,大致上明白了……简单说,我目前状况就是忘记了本应知道的事情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敌人害的。」
「敌人?」
春亮似乎对这危险的单字感到惊讶。菲雅双手交抱继续说下去:
「但是——你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们会替你想办法。」
「是啊,阿春只要像平常一样就行了。反正学校的事你都记得,应该没什么不便吧……至少我认为像个病人一样躺着也不好。」
「也是……虽然失去记忆感觉不太舒服……但除此之外完全正常。啊,可是,我可以确认一件事吗?」
「什么事?」
春亮边搔着头说:
「呃……你们是为了解开诅咒而来到这个家,过同居生活对吧?我想尽量像之前一样,所以想问问——我以前是怎么和你们相处的?是怎样的关系?」
原本像个尸体的此叶,一瞬间以惊人之势复活。她猛然爬起身:
「我…对我是——你对我…比谁都温柔!应该说彼此心意相通吗?就是只要有你在,其他都不需要了的那种感觉——坦白说,或许我们之间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不,不是或许,而是肯定!」
「等等,她骗人!你是…你是…那个……对!你崇拜我!是心甘情愿地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你就像个仆人般的主从关系——每天都会帮我准备仙贝让我饱餐一顿!」
「你好,我是你的情妇一号,人形原黑绘。」
「我都胡涂了啦!」
一片喧闹中,菲雅心想。
想和之前一样。春亮之所以说出这种话,是为了谁?
那选用说,是为了她们。
为了尽可能不让她们为了与以前的差异感到痛苦。
就算忘了重要的记忆,春亮想的也不是自己,而是为她们着想。
啊啊,这是多么愚蠢啊。
真是个让人甚至想诅咒的滥好人。
留下说要更衣的春亮,走出房间。在走廊上伫足,三人唉声叹气。
然后——与房间内全然不同,严肃冰冷的空气开始流动。
「要怎么样才能治好他?」
「如果那是某种能力的作用,按原理就是要打倒施术者吧?」
「哼。那男人说什么过去啦、忘却的,施术者是谁根本一目了然。」
「——我现在就上街去。总之得先找到他的所在地。」
「乳牛女,我也要去。」
「不必了,你对街上的地理位置还很生疏吧?你就在这里和黑绘一起保护春亮。无法肯定对方已经放弃春亮了。」
「呣……」
「此叶,别勉强——」
「我不会的。我并没那么自负,以为自己一人就能打得赢——但也有可能碰上得勉强非战不可的情况,例如被阻断退路之类的。不过嘛,就算真变成那种状况——」露出让人背脊发凉的笑容,她继续说着:
「就只有那男人的脑袋我一定要拿下,就算要两败俱伤也在所不惜。」
「哼,好极了。虽然我很想说,请你务必这么做——但这么一来我就没办法向那男人泄愤了,不是吗?不准你偷跑喔。」
杀气微妙地缓和了。
「我说了我又不是喜欢才勉强自己的。总之,要是碰上危机我会考虑逃跑的啦。那么,拜托你们了。」
正准备前进,但这时她突然发问:
「对了,从刚才就没看见蓝子……她怎么了?」
谁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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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感受着艾莉丝的重量一边推动轮椅,在恬静的住宅区街上散步。被敌人发现的危险性与她的希望,将这两样放上天秤,孰轻孰重显而易见。
「失败了呢……」
「嗯,进行到一半就被妨碍了。就连我自己也都不太清楚,这份手感究竟让他告解到哪一步了。」
「啊~……对不起,主母、主父,要是我能拖延那些家伙更久一点……」
转头看向跟在轮椅后方略远处的久留里,阿比斯弯起唇角:
「能拖延多久,端看对方的聪明度而有所变动。这原本就不是能计算的,别放在心上,你做得很好。」
「呃……是,谢谢……」
搔着略微泛红的脸颊,久留里稍微加快脚步靠近。
「那个,我可以问吗?做那些事的目的是什么?」
「这么说来,还没向久留里详细说明呢。」
「对喔。只要将大部分记忆夺走后带回我们的家,就不会被那位少年给逃跑了。若是箱形的恐祸她们想趁机将他夺回去,但除非能把我怎么样,否则记忆也不会回复。而我可不认为我会打输她们。」
「这是当然的。我也会帮忙。」
「真可靠。简单来说,这么一来,她若想让那少年回复原状——就只能和我们交涉,『加入家族会,把少年回复原样』。只要一旦来我们这里,之后就好办了。这是个可以省去无谓劳力的办法。」
「原来如此。」
「既然失败了也无可奈何,思考下一个方法吧。」
感到眩目般地看着行道树的红叶,艾莉丝一派轻松地说道。
「没办法靠力量吗?」
「并非没办法,但不够确实——别误会,我并不是在质疑你的力量。忘了说,那些家伙有『暗曲拍明的研究室长国』这个组织的协助。」
「喔……」
「正面冲突的话,他们也将会倾全力要来击溃我们吧。就结论来说,若行使蛮
力绑架箱形的恐祸,恐怕有相当高的机率演变成和他们的战争。」
「若以刚才的策略,原本是要让菲雅大人自愿来我们这里——顺利的话也能让他们的协力关系化为泡影。但果然没办法进行得那么顺利。」
「总觉得好像很复杂……」
感觉到久留里疲倦地叹气,阿比斯苦笑。
边想着下一个方法边推着轮椅前进,和精力充沛地吵闹的孩子们擦身而过。他们用着高亢的尖声音,非常开心地笑着。
真难得——阿比斯心想。没想到小孩子居然不是发出悲鸣,也不是发出痛苦的呻吟,不是害怕得发抖,没有绝望地哭泣。
这也理所当然——他立刻更正想法。国家、时代都不同,现在是和平之世。
脑中浮现原初的记忆。原本只是普通的十字架——只是身为将小孩尝成活祭品的邪教象征那时的记忆。自己是被悬崖包夹,处在宛若地狱谷底的边境教堂里装着的配备。曾几何时,教堂成了披着教会皮的恶魔崇拜者的巢穴。基于恶魔才是上帝的信念,那群人献上小孩子当作祭品。在十字架前玷辱小孩、剥下他们的皮、挖去眼珠、拖出肠子、以火活烧后吃掉。
那些小孩子……没错,那些绝望的思念化作起始,如今自己才在这里——
满面微笑目送小孩们通过的艾莉丝,突然转头仰望,带着充满慈爱的眼神说:
「你想起小孩子的惨叫声了吗,阿比斯?」
「真敌不过你呢,艾莉丝。赞美主。」
阿比斯缓和眼神、耸耸肩。如此一来,久留里不知为何有些慌张地对他说:
「您想听小孩子的惨叫吗?只要您下令,我就去抓来。请您吩咐。」
充满家族爱的新孩子的发言,让他又是苦笑。
「不,若能听见的话,是还挺怀念又有趣的,但我不强求——再说,我的诅咒也不是那种东西。」
「咦?要不然是什么?」
「唉呀,我没说过吗?当然——就是实现人类愿望这项诅咒啊。」
严格来说不是这样,但就结论而雷也相同。
自己实现了无数人类的愿望。实现了那间教堂每一个时期的支配者的愿望。那间教堂尽了数不清的职务。邪教基地、麻药的栽培场、恐怖组织的藏身之处、法令禁止的卖春旅馆、猎奇杀人魔的游乐场,以及专卖女孩的人身交易机构——
「嗯~人的幸福与他人的不幸是同义的,也因此我更加受到了诅咒。」
「那是为了让你更加、更加地——成为超越真正的上帝的基石啊。不该将那样的不幸认定为不幸。当然,我也不会那么想。那只是为了让我与你相遇的必要苦难罢了。」
是啊——他回话。导致自己化身成人的诅咒,最后的一位推手就是心爱的女人。
「我也是……认为主父是超越了真正上帝的神。因为,要是主父没来邀我的话,我哪里都去不了。就算出了少年感化院,也没有任何容身之处。是您拯救了我。」
没错,自己也实现了久留里的愿望,拯救了她。包括「她言外之意」也是。
「但就你的情况而言,救了你最多的是你自己得手的祸具。」
「是啊。要是没有那个的话——我一定早就死了。一动也不能动。」
「今后也要继致爱它。这么一来那孩子也会像阿比斯一样,变成更加超越的姿态。」
是的——久留里点头。温柔的视线望了她一眼后,艾莉丝说:「对了,刚才的河好漂亮,我好想再看一次。」犯人回到犯罪现场——由于这实在太典型了,对方应该也不会预料到吧?心想着,阿比斯扬起嘴角,将轮椅转向前一刻的河堤。
侧目望着清流,他心想:不能花太多时间想下个办法。若是告解得来的情报可信,骑士领——那个被称作「一人分队」的男人——不知何时会从旁介入。应该要迅速采取行动。
果然还是得靠实力吗……但那潜藏着让家族会状况起激烈变化的可能性。进一步来说,现况稍嫌有些战力不足。虽不至于败北,但也没把握能获胜。可以的话,他希望尽可能避免让伤还未痊愈的艾莉丝曝露于危险中。
该怎么办……正当他摸着胡须思考时——
河堤上出现人影,艾莉丝「唉呀呀」低喃,久留里神情险恶地摆出备战姿势。但阿比斯却有着不同的想法。他一看就知道人影长得什么模样。
赞美主。原先担心不足的东西,或许会主动从对方那儿过来也不一定。
自己是为了拯救人的道具。当然,就连像人类一样的道具——他也不吝于相救。
身穿有着大量口袋的大衣的少女,以从最初见面时的印象无法想象的模样伫立着。但她立刻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地抿紧嘴唇。
然后她将脸藏在竖起的衣领间——但浏海底下传出的视线确实蕴藏着意志,说道:
「……我有事想拜托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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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能忘了一切该有多好。
若自己能够不再是自己,那该有多好——
内心抱持着纠葛。那个家是个非常棒的地方。
但是——脑中却挥之不去。自己做过的事、自己所犯的罪、抱着的小狗的畏惧视线、怀中婴儿的哭声。
因此等她回神时,已经奔出那个美好的家了。看见他清醒后的模样,再看到她们困扰的模样,她发现到一件事。还有办法。因为知道了这一点,她再也抑止不住身体动作。
奔跑、奔跑,毫无头绪地跑。
但脚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最后脚步开始蹒跚,开始变成用走的。
在一成不变的街景中,脑袋渐渐冷却下来。
——明明就连在哪里都不知道。
——明明其实连是否办得到也不晓得。
——对于温柔对待自己的他与她们,这或许会构成背叛也说不定。
——愚蠢、愚蠢、愚蠢。
那是一种彷佛自一直以来怀抱的梦想中强迫清醒,空虚的绝望感。颓丧着肩持续走着,她突然发现已身处刚才的河堤。这是她第三次来这里。第一次遇见了他们,第二次有着美味的三明治,而这一次——只有孤独。
在防波堤上坐下,茫然眺望着河面。
就这么经过数秒、数十秒、数分钟。漫不经心地听着水声,听着听着,宣告冷酷事实的话语再次生于脑中。
——没办法的啦,没用的啦。
——放弃吧,你错了。怎么可能从这痛苦中逃脱呢?不可能忘记罪行的。无可奈何的事情真的就是无可奈何。回去吧,回去向大家道歉,然后——
额头抵着立起的膝盖,闭上眼睛深呼吸。这是要忘记原本想前往的道路的仪式。花了数十秒吸气、吐气。一轮结束后,只得睁开眼睛了。只得抬起头不可。
然后,为了回去那个家,正当她慢慢起身时——
她听见轮椅的声音。
不知是幸或不幸,或者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偶然?
蓝子心想。一面感受着搅动自己空洞内心的命运之手的存在,她一面心想。
啊啊,若这世上真有被人类称为神的存在……
那一定是不输给自己这些道具的——
令人咒恨的存在。绝对是这样。
「……我有事想拜托你们。」
听着自己发抖得厉害的声音,将愿望的内容说出口。
非常单纯、非常困难,就只有那一个愿望。
「哦?为什么要拜托我?」
留胡须的男人带趣地说着。「请你说说看。」轮椅上的女人接着说道。
他们没有否定。办得到,一定办得到。自己的愿望能够实现——
因此蓝子—
主动将自身的罪——
告解了。
「唔嗯,原来是这样。」
「主父,您打算接受吗?这家伙可是敌人耶!」
「我们并未受到这位少女攻击吧,久留里?再说,对祸具献上平等的爱是家族会的理念。既然来向我们寻求救助,那么就没理由拒绝……反倒该感到欣喜。若是因曾待在敌阵就予以歧视,这样不是太可怜了吗?」
「这……是没错啦……」
「唉呀呀,一点也没错,阿比斯。可是——」
「我明白——我们也正处在艰困的状况,可不能白白替你实现愿望。」
像是在打量一般的视线。正当蓝子的身体因视线而颤抖时,坐着轮椅的女性温柔地侧着头告诉她:
「不必那么紧张,只是要请你办你办得到的事情而已。其中之一是请你要加入我们家族会——还有像他所说的,我们现在的情况需要一些帮忙。你能做得到哪些事呢?不,在那之前,能请教你的名字吗?」
「楯冈……蓝子。」
「……真正的名字呢?」
蓝子倒抽一口气,但事到如今也不能保持缄默。轻轻握紧掌心,她回答了——
自己真正的名字。为了诅咒某个人而被制造出的道具——自己的名字。
「蓝壶。以及——术法·蓝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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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厨房拿了茶水,回程途中听到起居室传出的声音。春亮若无其事地从入口窥视里头的状况。由于他打算看一下就马上回房,因此自然成了偷窥的形式。
起居室里,有两个人隔着餐桌相对而坐。菲雅随意转动着魔术方块,说道:
「然后呢……该怎么办,黑绘?光是等待,实在太闲了。」
「嗯嗯。虽然要打倒那男人已是确定的事,但光是坐着等也不是办法。我们也应该做些努力,试着帮春亮找回记忆吧?」
黑绘眼神茫然地点头。
「有什么办法吗?」
「这个嘛……如果照漫画或电影里常看到的模式,王道做法就是给他来点冲击。」
「冲击……?」
「嗯,例如说——」
黑绘依旧面无表情,将拳头高举到脸边,若无其事地说:
「揍他。」
「……喔喔,这很好懂。」
菲雅一脸认真地首肯。
(别接受啦!)
虽然心情上非常想吐嘈,但现在出面也很尴尬。他一面祈祷着千万别演变成实际行动,一面继续窥视。
「可是现在状况特殊,光用揍的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也就是要揍得更大力一点吗……?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像这样——」
和刚才的黑绘相同,菲雅也举到脸旁。
举的是长有凶恶棘刺的铁球棍。
(什么——!)
事态恶化了。
死命地手捂着嘴,按捺已几近MAX的吐嘈欲。不晓得那是从哪拿出来的,会是跟刚才见到的螺旋钻相同的东西吗?
「……好主意。可是总觉得那让阿春更进一步失忆的可能性还比较高。」
「唔嗯、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
菲雅将铁球棍变回魔术方块。春亮抚胸松了口气。
「嗯~揍他只是半开玩笑啦。结果……我们与其做些不知有没有效的事,不如从阿春变成那样的根本原因上想办法,这才是最好的吧?也就是说,果然还是只能等小此了。」
听了黑绘的话,菲雅「呼~」地叹气,仰倒在榻杨米上,对着天花板举起魔术方块,接着又开始随意转动上头的颜色。
看来是不至于演变成以冲击性的暴力找回记忆的情况,春亮放心地准备走回房。这时从身后的起居室传来最后的声音。
「啊啊!果然好难……我也只办得到揍他这件事啊。」
「我也是啊。别沮丧啦,小菲菲~」
「我才没沮丧呢。只不过是…觉得……好不甘心。」
两人的声音混杂着喀叽喀叽的魔术方块声传进耳里。
听起来非常地寂寞。
走廊上的春亮一瞬间伫足,但又立刻再次迈步。
走向自己的房间——逃跑似地。
过了一会,起居室再次出现声音。
「……走了吗?」
「走了吧。」
「竟然偷偷摸摸站着偷听……进来不就好了吗?」
「应该是不方便进来吧?我只是这么觉得。」
哼——菲雅鼻哼一声,魔术方块再次开始奏出声音。
喀叽喀叽。喀叽喀叽。喀叽喀叽——
颜色对不齐。因为只是随意转动的,所以凑不齐。
尽管如此,散乱的颜色也不可能消失。
那无疑就在这小巧的玩具当中。
只不过从该处在的位置偏移罢了。
静静等待着凑齐的一天——
真差劲。差劲透了——他心想。
「唉……」
春亮在书桌上转动着自动笔。映在眼前的,是从厨房拿来的茶,以及从刚才就没半点进展的数学讲义。他觉得可笑。太可笑了,以致于涌上一股自我厌恶。真的是差劲透了。
无味而干燥的定理。公式。图形的解法。以及有作业要做这件事情本身。
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他明明都确实记得。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却记不得似乎最重要的事情——
状况似乎错不在己。听说是被某人所害。即便如此,失去记忆的还是自己,失去回忆的选是自己。
虽然想改善这情况,却又不知该做什么才好。因此才像这样,顺从着内心非常无关紧要的危机感而面对着书桌。原本想说总比什么也不做地发呆要好,但怎么可能做得出成果?原先想喝个茶放松一下再做作业——想转换心情而去了厨房一趟,却换来反效果。
因为不小心听见了她们寂寞的声音。
再一次叹息,垂着头,额头抵着书桌。
「可恶……快想起来啊,笨蛋……」
无力感与罪恶感。混杂这两种感觉的感情,极为自然地转变成对自己的怒意。快想起来,快想起来,快想起来!
脑中浮玑她们所说的话。若能找回记忆的话,那样也不错。
取代挨揍,他额头「咚!咚!」地敲击着桌面。好几次,好几次。
好痛。但若这样就能找回记忆也算便宜了。他不断重复,但还是想不起来。
怎么可能想得起来。
抬起刺痛的额头。混账——再一次咒骂书桌,春亮摇头。啊啊,不行,做这种事果然还是于事无补。冷静点。
刻意边伸个大懒腰,边深呼吸。身体倚着椅背,大大弓起背脊仰望天花板时——
他看见面无表情的女童,倒坐在天花板上。
「呜哇!」
「阿春,你就算自虐也无济于事喔。」
她维持着茫然的眼神,泰然自若地说道。为了贴在天花板上而伸展开的黑发躁动,身体转了一圈降落。
「额头都红了。」
「呜,被看到丢脸的一幕了……别…别在意。」
「该不会是因为我们刚才说的话吧?抱歉喔,刚才真的只是开玩笑。」
「咦……被发现了吗?」
「嗯,所以小菲菲叫我来看一下你的情况。」
「是吗……不,可是,这和你们所说的话无关啦。只不过是…就是…就像是为自己打气的仪式……」
黑绘听了话后脸颊微显笑意。她靠近春亮。
「我帮你治好。我有这种力量。」
「咦?不,不用啦,没有严重到要让你使用力量。现在也已经不痛了……呜哇!」
春亮的脸被走近的黑绘的头发缠卷。并非将头发伸长,而只是用普通的长度、很稀松平常地卷住。
但是并没有发生任何事。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不过娇小的少女将手臂绕到他的后脑勺——紧紧抱住而已。
被头发挡住,看不到。脸上只有平坦的胸部触感,头顶感受到俯视着他的视线。若以直觉形容,那是非常——温柔的视线。
「怎…怎…怎么啦……?」
「不是说要帮你治好吗?可是,不是治你身体的伤。我是个人偶,藉由抱人与被抱来治愈人类心灵的人偶……不过老实说,我不太擅长就是了。」
自己的头发在她的气息中摇晃。接下来的声音非常温柔。
「吶,阿春。」
「……嗯。」
不知道为什么,被这样抱着让心情十分平静。因此春亮并没有勉强挣脱,只是让身体任凭黑绘拥抱。
「我觉得不必焦急。阿春就是阿春。是我认识、小菲菲认识、小此也认识的——阿春,这一点是不变的。」
「可是,我……却不认得你们。我是将你们全忘掉的大混蛋……」
「就算这样,也还是不变。我放心了。看到你悠哉地喝茶、和小菲菲大吵大闹,我就心想……啊啊,阿春就是阿春。所以……不必勉强自己。就像平常一样自然就可以了。不必硬是责怪自己。别为了要找回阿春的风格而硬是苛责自己,因为阿春你已经具备了。」
「……抱歉。」
「不必道歉也没关系喔。」
黑绘苦笑着。春亮也苦笑。被这样的小孩子安慰、紧抱,还因此松了口气,自己还真不成气候。得更振作点才行。
头上黑绘的脸的重量缓缓移动。头发顺着下巴滑动,她下移的脸在春亮额前停住。
隔着缠覆住的头发,传来轻轻的——嘴唇的触感。像是轻啄,又像是祝福。
仅仅传来纯粹爱怜的一吻。
即便是这样,那还是女孩子的嘴唇。就算身形像个小孩子,仍是女孩子的唇。有着像大姐姐般温柔声音与视线的……女孩子的嘴唇。
呜——春亮停止呼吸与动作的一瞬间,头发咻咻地松开。取回视野、看向前方时,黑绘早已啪答啪答地朝房门外走出。
「嗯~那么,就是这样啦。作业加油啰~」
「喔……喔!」
稍回过头,眼神茫然地挥了手,推开纸拉门走出房间。但是春亮没有漏看。在她脸颊上微妙地浮现着——不细看就不会发现的朱红。不知该说八成还是铁定,这非常罕见。
「……害羞的话,别那么做不就好了吗……」
在回复安静的房间里喃喃自语,春亮笑着重
新面向书桌。虽然没心情写作业,但有许多该思考的事。比起毫无意义将额头撞向书桌来得更有益的事。
他不会勉强。但是,正因为她们认真地为自己着——所以他想尽早回想起来。虽不会勉强自己做办不到的事,但办得到的就要死命去做。只能这样了。
让感觉变得敏锐。
探寻那份怀念。
若有搔动头脑的暗示,就聚精会神去注视。
找回不知去到何处的,自己的碎片。
「好。」
一旦决定好该做的事,心情就更加沉静。不必焦急,只须紧抓住不容错过的事物即可。总之,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等待那样的事物到来——
「……结果终究还是要写作业啊?唉……」
颓丧着肩膀,再次拿起自动笔。
在那之后,笔尖比起之前稍微轻盈了些,开始描绘出x与数字。
✝
视线对上的路人,无一不吓得向后仰。
不行不行——见了他们的反应,此叶手指戳了戳嘴角,让表情缓和。虽说不知究竟是否真的缓和了,但老实说,其实她觉得无所谓。
仰望搭建在车站前的时钟,时刻早已是傍晚。像要反应出持续一无进展搜索的自己的内心般,天空是一片昏暗。有部分原因是太阳正要西下,也因为从刚才头顶上就满布着乌云。中午的晴朗就好像骗人的一样。明天的运动会没问题吧?
原以为能平安无事地迎接运动会啊。
野餐的时候,明明还是平常的春亮啊。
咬紧下唇,转个身,再次踏进繁华街。这是今天第几次了?忘了。
这句话牵绊着脑髓、动摇她的内心。她露出尖牙。
(忘了。)
忘了。春亮他忘了。
(忘了。)
忘了以前的事,忘了堆砌了那么多的回忆,忘了所有的时光。
(忘了——!)
对自己来说,那是很重要的事情。那么封他来说又如何?她想要认为是重要的事,她想相信。啊啊,可是他忘了。他不记得了。就连那时候的事、那时候的事,还有那时候、那时候、那时候的事——全都忘了!
为什么?是谁害的?害得他变成这样。
——那还用说?是那个男人。那个男人!
停下脚步,抚着眼镜边缘。他人的反应不必看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眼神,就算被人当场报警也不奇怪。
一边告诉着自己要冷静,总之先穿过店与店之间来到后巷。路宽就连骑脚踏车通过都显得困难的地下世界,五光十色的酒吧招牌更是让道路更难于通行。从水泥的间隙长出的杂草有如罹患绝症的弃民般衰弱,飘来的酒味与烤鸡味形成了演歌的气氛。一个女高中生半夜走在这种地方,简直就像在四处求恶徒来勾搭一样。但现在是傍晚,而要是有哪个不幸之人前来招惹这名看似惹人怜爱、身材姣好的女高中生——谢谢,正好可以拿来发泄一下。
但在她调整呼吸的期间,听见的却是令她更不悦的怪声——有人呜呜作呕的声音。会是心急的醉汉吗?眼神往那里一去,结果心情一下子好起来。虽然看到了呕吐物,也闻到了臭味,但是好极了。
那是久留里。
回过神时,身体已开始动作。
她惊觉地抬头,叼着胸前的项链拔出短刀——但太迟了。动作不精练,甚至让人觉得中午的速度像是骗人似的。毫不费力地抓住她两只手腕,像个暴徒般成功将她压制在墙边。
「呜……」
「真幸运耶~那我就赶紧询问正题吧——那个男人……阿比斯在哪里?」
「谁…谁要告诉你啊,无能的家伙……」
「无能的人是你,这么轻易就被抓到。」
这句话像是触到哪根琴弦,久留里表情微微扭曲。活该——如此心想着将脸靠近,在眼镜几乎快碰到的距离间注视着她的双眼。
伤脑筋,无法抑止由自己内心深处涌上的黑暗冲动。
「对,我很伤脑筋。说老实话,我想找的不是你,而是阿比斯。」
「那你找错人了。自己去找啊。」
说得真有趣。鼻尖掠过对方的鼻子,更加靠近她的脸。像在她耳边呼气般,直接将话语传到她耳朵:
「唉呀,那么,也就是说——」
耳语。耳语。
温柔地、温柔地对她耳语。
一边舔弄那柔软的耳朵。
「小丫头啊——那你的意思是这样啰?自己只是没任何帮助的虏囚,就算妾身在你身上发散怨气,也不会有人抱怨啰?」
「什……」
「唉呀唉呀,真是不幸呢~原本妾身只要能杀了那个男人就会满足啊——结果却错遇见了你。你可以难看地失禁也没关系喔,没关系喔!是啊,没关系的喔。不过呢,至少像猪一样发出惨叫声,来取悦妾身啊?」
缓慢地、缓慢地抬起头,再次品尝可怜少女及其可怜的视线。
然后轻声一笑:
「——你吓得太夸张了!」
此叶用浑身力气撞她额头。她手中的短刀掉落,身体也瘫软落地。难道是脑震荡了?
「啊!我刚才是不是用了身为少女不该用的攻击方法?不行不行。」
此叶花了数秒自肃后,拖起久留里的身体背到背后。然后露出一副「照顾烂醉如泥的朋友还真伤脑筋耶~」的表情,踏上回家的路。
即便如此——她心想。即便如此,为何这女孩会在那种地方,做出像个废物上班族会做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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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诅咒的壶。蛊毒之壶。术法,蓝蛊。
带着如此自称的女人,为了见识她的力量,一同前往海边的仓库。「幸好还记得地点。」主母喃喃说着,但久留里听不太懂。
「似乎需要些准备。」说着,主父便离开不知上哪去,数十分钟后,带着不适合他的东西回来。
是狗。诺威奇梗犬、美国可卡猎犬和史奇帕克犬。
「急着找能找到这些,算是很不错了吧?」
「呃……是要做什么用的?」
虽是由她转速的——以此作为前题,开始说明。
所谓的蛊毒,就是将数只动物或昆虫关进壶中,让它们自相残杀——残存的最后一只如同作为使魔一样,以其为媒介来下咒,是自古以来的法术。和在稻草人偶上钉钉子一样,是一种人诅咒人的方法。
用那些方法是否真能诅咒人,没有定论。但在医术与科学都尚未发达的时代,就算告诉因传染病或其他原因所苦的人「那是我施放的诅咒造成的」,对方也没办法否定。施术者相信,受诅咒的人相信,而周围的人也都相信的话,诅咒就成了真实。于是乎,受到连存在都无法确定的诅咒所苦之人、死去的人、被留下之人,就会发出真正的「诅咒」——那个壶真的受到了诅咒。成就了若让其吞噬东西、栖居在家中,就能制作可确实加害于人的蛊毒。
「人类的想象力真让我惊奇,能从不存在的诅咒中诞生出真审酌诅咒。不管怎样,据说她姜要是回复壶的姿态,也能用那种原本的方法产生蛊毒——不过,因为受到诅咒,就算是人类的姿态似乎也能制造蛊毒。而且量更多,更具备物质性的力量,成为了名副其实,像个使魔般的存在。」
「要怎么做呢?」
他的回答很简单易懂。
——在某种状况下,由她本人杀掉生物。
「而被她杀掉的所有生物,似乎都会变成能由她所支配的蛊毒。现今她似乎也还维持着几具,但数量是愈多愈好。兼作示范,现在就要请她进行增加蛊毒的作业。」
于是久留里理解了,他所抱着的狗要被怎么利用。
——刺痛。
有什么在发疼。在内心深处,想要寻找也找不到的,潜意识的地狱底部。
无暇去确认那个感觉,他的话语将意识拉回现实。
「好了,开始吧。你也要看吗?」
刺痛——又有什么在隐隐作痛。但她刻意想去忘掉。
无所谓,怎样都好。只要能和他在一起,能在他身后。不管离他几公尺或几公分都好,只要能尽量待在靠近他的地方就好。
和他一起进到闭锁的仓库中,进到有如封闭之壶的仓库里。
然后。
然后——
噗滋。
「!……呼…呼……」
回神后已站在仓库外面。鼻腔深处残留着血的腥臭,身体感觉好像凝结似地僵硬。非常想吐。为什么?刺痛。隐隐作痛。二阶堂裕。那是谁?自己虽有个姐姐,但却没有兄弟。而姐姐跳崖了,和爸妈一起。是叔叔的名字吗?或许吧。明明不愿去记,却擅自进到脑中。
「即便杀过人,但动物却令你难受吗?」
「啊……不,这……」
「也是会有这种事的吧?或许正因是脆弱的生物,所以才会引发人的慈悲。」
见到苦笑着站在身后的他,有种丢脸又不好意思的心情。将作呕和口水硬是往肚里吞,挺直背脊。
「我不要紧,抱
歉。」
「那就好。不管怎么说,那前后过程实在太教人赞美主了。」
「也就是那女人的能力被接纳啰?」
「以战力来说,实为上等。这样就可以计算得出了。」
「那么,接下来就要将箱形的恐祸……?」
他摇头: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行使实力并非一件单纯的事。我所谓『计算得出』,指的是之后的事。结论就是——艾莉丝下定决心,要对研究室长国开战了。」
战争。离这个日本最遥远的单字。
「因此首先必须稳固根基。让散布世界各地的其他家族会员动作——而我们明天的预定是……这个。」
他从西装口袋拿出一张纸。久留里漫不经心地接过那张纸。看似没什么价值的纸上印有像是文章及地图的东西。
「运动会……?」
「是刚才捡到的。艾莉丝很感兴趣,而且似乎恰好和蓝子要求的『条件』一致——为了该来的那一刻,决定一口气在那里补给蛊毒。哈哈,艾莉丝的突发奇想总是令我惊讶。」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正当茫然地注视着传单内容,他的手搭到她的肩膀上。温暖的手。光是如此就令她全身渐渐发烫,变得什么也无法思考。
「久留里啊,不久的将来,家族会的状况应该会骤变吧。我不会变,艾莉丝也不会变——但恐怕家族会员会起变化。在这当中,我想你将会成为肩负下一代家族会员的存在吧。我对你有很大的期待喔。」
「是……是的!」
令人开心的话。只要有这句话,其他什么都不需要了——她再次这么想。但是——
这时候,她却看见仓库中楯冈蓝子的身影。
脸上是极度茫然的表情。全身无力地站着。
而她的双手则沾满了鲜血。
「……我做了。做了。非做不可。因为不这样的话,就不会帮我,所以、所以、所以、所以、所以、所以、所以、所以……」
她一面不住颤抖,一面像个坏掉的乐器般,微弱地发生毫无音阶的话语。一定是真的坏掉了。被自己的愿望给毁坏了。
「喔喔。总之到明天前你就先休息吧。」
听见他的话,不断空虚地自言自语的她慢慢抬头。
「明天……也…要…做…吗?」
「不然的话我会很伤脑筋。没什么,一切马上就会结束吧。」
「等到…全部…结束之后,真的…真的会……」
他露出极度温柔的笑容走近蓝子。手离开久留里的肩膀。
「嗯,等一切结束后,我就替你实现愿望。无疑会替你实现。」
「……」
然后他——
充满慈爱地抚摸她的头,就像真正的亲子一样。
颤抖着染血的双手,才刚夺去数条生命的女人的头。
——刺痛。
作呕的感觉又复活了。比刚才更甚好几倍的存在感。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久留里拔腿就跑。就只是一心不想让他看见难看的一面。
不知一路上是怎么跑过的,跑进没有人烟的巷子里,这时终于超越能跑的限度。
呕吐。一面感受某种隐隐作痛的刺痛,一面呕吐。鲜血。裕。不认识的名字。
就是在这时候,她感觉到有人的气息,惊觉地回头一看——
眼前是无语地逼近、戴着眼镜的杀意凝聚体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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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知家的一室——平常没在使用的空房间里,聚集了所有人。太阳早已下山,许久不曾点燃生命的日光灯内敛地照出铺着榻榻米的空洞房间。
「这里要这样,然后……这样…这样…这样!」
「唔唔呣……黑绘啊,你去哪学到这种技能的啊?我也不是没看过以此为生的人,但相较之下,你的捆绑一点也不逊色耶。」
黑绘带趣地将抓到的女人以复杂的捆法绑在柱子上。菲雅对她如此说道,她毫不停止甩着取代绳索的电线回头。
「这是少女该有的修养。自古以来,出嫁前的少女为了能成为贤妻良母,都得学会必备的五项技术才行。那就是煮饭、洗衣、扫地、裁缝,以及——绳子!」
「搞不懂最后一项的意义何在!」
「请问……我觉得这好像是叫做绑架还是监禁的犯罪行为耶?」
春亮一面看着这副景象,一面按着眉头叹气。
「这女人并不是活在那种世界里的,别在意。」
「呃,那个……这是为了找回春亮你的记忆,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做。要是你能稍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话,就是帮了个大忙……」
乳牛女忸忸怩怩地磨擦着两只手指说着。居然在那边装可爱。
「什么叫做『我也不想这么做』啊?你把这女人带回来时,不就像在山上抓到一头大山猪似的吗?我真怕你就那样流着口水一口咬下去,担心得不得了咧。」
「你是把我当成什么样的野生儿了啊!」
正当她们如此交谈时,久留里轻轻发出「呜……」的呻吟醒了。
她剎那间就注意到周遭的状况而打算行动——但因为被绑在柱子上,所以当然是没办法。电线将呈现坐姿的她反手绑在柱子上,并且藉由复杂的捆绑方式封住她全身的动作。双脚虽然称得上自由,但应该站不起来吧。扭动、挣扎了一顿、张开双脚踢了好一阵子,最后她终于只剩恶狠狠的眼神瞪着这里。
「甘心了吗?」
「该死的无能家伙……」
「有精神是再好不过了。非常感谢你这次顺从凶暴乳牛女的邀请。请好好享受。」
「什么凶暴啊……不,嗯~现在的气氛好像不方便否定。总…总之……咳哼!这个交由我保管,你想逃也没用。」
此叶清着喉咙,高高举起十字架型的项链——久留里的内藏式短刀并摇晃着。久留里心有不甘地啧舌。
「——好了,我想问的只有一件事。阿比斯在哪里?」
「你以为我会回答吗?」
「你以为你能选择不答吗?」
菲雅下定决心地咽下口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魔术方块,将它变形成巨大的劈刀。她将刀刀抵着久留里的脸,扬唇说道:
「哈哈——这就是我。这状况很有我的风格。好了,来做我会做的事吧?」
「……!」
「我会用这个,把你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削去。首先削掉脚尖,接着是指尖,我会依序一公厘一公厘地削短。大概削到手肘附近就差不多腻了吧?接着一定是把你的耳朵分成好几十次削掉。因为耳朵很小,大概一下就结束了吧?玩腻削短之后,接着就把你按上伸长台,将你整个人拉长好了。啊啊对了,用用昨天没能凌辱你的『犹太的摇篮』也不错。那很厉害喔!你有没
有看过从跨下被撕开而死的人类?没有吧?高兴吧,这下你就能亲身——」
「不行。」
菲雅微微一惊。搭在肩膀上的手是春亮的。
他的眼眸虽满是些微害怕与困惑,但眼神深处确实闪着令菲雅极为怀念的光芒。
他摇摇头,像在思索要怎么说似地开口:
「不行……该怎么说才好,虽然我不太明白,但绝对不能做那种事……总觉得不能让你那样,所以住手吧。虽然我不了解详情,或许这是为了我也说不定,但总之住手吧。」
啊啊——菲雅内心体会着理所当然的事实。这家伙是春亮。就算忘了她是个立方体,忘了那个立方体的真面目——但无疑是春亮。
「……骗你的,说说而已。」
一面别开视线,一面将劈刀变回魔术方块后,春亮松了口气。当然,她真的只是试着威胁而已,并不打算付诸实行——就目前来说。
看了这状况,不知是虚张声势还是认真的,久留里目中无人地扬起嘴角:
「哈……什么嘛,不做啊?真无聊~」
「这下伤脑筋了。我们无论如何都得见阿比斯才行,该怎么样才能问出来呢?」
一点也没错——菲雅皱眉。在场没有半个人有读心的能力。该怎么问出口才好——啊啊,要是经过了百般思索,尽管如此还是真的只能藉由展现她自己的能力,才能问出那男人的所在之处、才能找回春亮的记忆的话——自己最终将如何抉择——
「……既然问不出的话,不用勉强问出也无所谓吧?」
这时候,此叶冒出超乎所有人意料的低语,包括久留里。
「乳牛女,你这家伙!你是说春亮维持这样也无所谓吗!」
「我可没这么说。我的意思是,不必问也知道吧?刚才我帮这个人搜身时,发现了有趣的东西喔。」
此叶喀沙喀沙地摊开一张纸。那是菲雅也认得,除了诅咒道具以外的事都记得的春亮也认得的东西。
「运动会的传单……?那又怎么了吗?」
「这个人为什么带着这种东西?算了,我就直接问了。」
此叶一瞬间「砰!」地将那张纸拍向桌面,一副要咬断她脖子似地逼
近久留里。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久留里的眼神一瞬间动摇——
「明天,阿比斯他们会去运动会吧?」
久留里没有回答,只是紧咬着下唇别开视线。但对此叶来说,这就已经足够。她缓缓拉开身体说道:
「……看来没错,他们会去。」
「为……为什么…你会……?」
「哈,看你的反应我就更加确信了。真是非常谢谢你。材料是这张传单的存在、那些人还没放弃绑架菲雅的可能性,以及第六感。料理方式就是简单的套话、气势与洞察力——以上,正确解答出炉。」
真像是心眼恶毒的乳牛女会用的手段——一面心想着,菲雅俯视久留里。
「为了什么目的?」
「……」
「果然不会连这一点都告诉我们吗?但光是获得见到那男人的机会,对我们来说就是很大的进展了。」
「你打算怎么做?」
「埋伏,然后迎击——只能这么做了吧?虽然确实危险,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没错。比起其他任何事,现在必须最优先考虑与阿比斯决二局下。
「要是阿比斯又对春亮出手就危险了。要把他留在这个家里吗?」
「我觉得这样比较危险,要是被他反将一军就糟了……既然不晓得他会做什么,我觉得还是大家都待在同一个地方比较好。」
「也是……若想要迎击却不对学生们造成困扰,或许得借助理事长他们的力量才行,等下我去打个电话吧。春亮,这样可以吗?」
被此叶一问——
「虽然搞不太懂……但既然大家都要去运动会,这样也好,不是吗?而且我也不想请假,再说……」
「再说?」
春亮这时候歪着头,依序望了众人的脸,不太有自信地说:
「不,总觉得……是不是好像有谁超级期待运动会的啊?抱歉,我想不起来是谁。好像是很努力、拚命地做了些什么,然后……是我想太多了吗?」
对菲雅来说,这番话令她相当高兴。
然而也是令她非常寂寞——的话语。
「不…不管是多心还是怎样都好啦………看来已经决定出席运动会了吧?」
「还有啊,可以问一件事吗?这个人该怎么办?明天的时候。」
春亮手指的当然是久留里。啊——众人面面相觑。
「总不能放她自由吧?至少在春亮找回记忆之前。」
「我也有同感。呃……啊,黑绘留下来监视,这主意如何?」
「咦~不是才刚说了,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大家都待在同一个地方比较好吗?而且我也想回敬上次那笔帐……再说,我还肩负着以视线舔遍穿着体操服舞动青春水嫩的肢体、流着斗大汗珠努力的小菲菲,为小菲菲加油的使命在身啊。」
「别用那种奇怪的形容啦!」
「总而言之,对方应该不知道这女孩被我们绑架了才对。我这绝妙技术『捆绑术之七·龟甲大王二度身亡』只凭一人是绝对解不开的,所以放她一个人也不要紧吧。反正放着一天不管也不会死……啊,我想起来了,得做些准备才行。阿春,来帮我。」
「喔…喔。」
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的黑绘,和春亮一起定出房间。留下的菲雅和此叶狐疑地面面相
颅,这时菲雅想起还有事情该问久留里。
「喂,你知不知道一个衣服上全是口袋的女人?家族会该不会对她做了什么吧?」
「啊——蓝子还没回来吗?」
此叶话一说出口,久留里的肩膀开始颤动。她是在笑。
「噗……哈哈哈,回来?真无能,她怎么可能回来。」
「你知道些什么?回答我!」
久留里彷佛终于逮到反击的机会一般,脸上浮现露骨的侮蔑神情。
「没关系,这个我就告诉你们吧——那家伙加入了家族会。是那家伙主动来找我们的,现在正和主父他们在一起。」
「你——你少骗人!」
「要骗人的话,我就会编更象样的谎了。她真的很配合,正兴冲冲地进行为了杀掉你们的准备。」
似乎是对于他们惊讶的表情乐不可支,久留里继续说着关于蓝子的事——她的真面目、受诅咒并为了诅咒人的蛊毒之壶,以及蛊毒的制作方法。
「你说…什么……?」
「为什么她要协助家族会?还有,制作蛊毒的必要条件是什么?」
「唉呀,说得有点太多了。想知道的话,就把这个解开。」
怎么可能解开。解放俘虏换取那项情报的交易实在不划算。似乎是领悟到对方并不打算松
绑,久留里啧舌。
「……乳牛女啊,虽然不太清楚,但我有不好的预感。」
「好巧喔,我也一样。虽然有很多事可以想象得到……但蓝子……」
菲雅回想起来。畏畏缩缩的动作、竖起衣领躲藏的模样、像是很伤脑筋地发出「呼耶~」的声音、开心地发出「噗哇~」的声音、夸奖自己的舞蹈、说要来看运动会、一起吃三明治。虽说只有一天,但她无疑是——家人。
尽管如此——菲雅咬紧牙关。没错,尽管如此——尽管是这样——
「……要是成为敌人出现在眼前,就只有迎击了。」
「嗯。」
此叶毫不迟滞地低语,菲雅若无其事地望了她的侧脸一眼,这家伙不知有何感想?她的决心究竟到何种程度?而自己的又是到何种程度——
这时候,黑绘和春亮踩着啪答啪答的脚步声回来了。听见拉门被推开的声音而回头,站在那里的是拿着托盘的春亮与黑绘。托盘上装着的是冒着腾腾热气的——
「……饭团?」
「没错。阿春捏出的这个美丽的正三角形、带着美好的海洋气息的调味海苔,以及热腾腾的白米饭。然后呢,把激起人食欲的这个……」
黑绘从托盘里拎起饭团,拿到久留里眼前,然后在她面前一屁股坐下。
「嚼嚼嚼嚼。」
「……你在做什么?死小鬼。」
泰然地接纳久留里的视线,黑绘更是故意慢慢地继续咀嚼饭团。咬掉了将近三角形的一半后,像是故意现给她看一般地拿到久留里面前:
「哇~超好吃的。盐分拿捏得恰到好处,光是看着都数人流口水。」
「……喂,黑绘,你想做什么啊?」
一如往常的面无表情与茫然眼神瞥向菲雅:
「呵呵呵,我从以前就很想试试看了,在俘虏面前展现绝对优越性的这个情境……真教人无法自拔!」
实在是有够坏心。虽说不是不能明白她的心情啦。
「那种无能的东西,就算求我我也不吃!去死!」
久留里面红耳赤地开始挣扎乱动。「唔唔……绑架、监禁外加虐待吗……?」春亮叹息着按着额头。此叶也同样叹气,但最后——
「黑绘!」
「什么事,小此?」
此叶一瞬间露出锐利目光,接着说道:
「……把正要入口的饭团掉到地上,说:『给我趴着吃!』这样也不错吧?」
「喔,这个方法啊。」
「喔什么喔!至少让人家正常吃饭啦!」
「开玩笑的啦。」
「对啊对啊,开玩笑的。怎么能糟蹋阿春做的饭团,太浪费了。刚才也只是开个小玩笑而已,原本就是为了让她正常吃饭而准备的啦……就是这样。来,啊~嗯。」
「宰了你喔!就跟你说了我不要!无论如何都要我吃的话,就替我松绑!」
「那就不有趣……更正,太危险了,不行。所以,啊~嗯。」
「你刚才是想说不有趣吧?开什么玩笑!」
该不会……黑绘对于家族会的愤怨也是节节高升——就像大家对这女人怒骂一样,或许黑绘是以这种刁难人的方式来表现怒气也说不定。菲雅如此心想。
当然,也有极大的可能,她只是像平常那样乐在其中罢了。
跟饭店订了两间房间。蓝子被带到其中一间。
「你就睡这里吧。」
相当宽敞、豪华的一间房间。漫不经心地转动脖子环视屋内,突然发现房间角落有着一包小行李。
「喔喔,这里原木是久留里所使用的房间。因为她总是轻巧地飞来跳去,伯搞不好会弄丢了,所以拜托艾莉丝保管钥匙,真是刚好。」
听了这句话后回想起来,她微微转动脖子。
「那个……果然还是不去找她吗……?」
「如果有时间的话就去找了。但现在应该为了明天而休息才对……而且也不能确信她是否发生了什么,搞不好她突然就跑回来了也说不定。就算和敌人发生了什么,只要没死,靠她一个人也能想办法吧,就算束手无策也不会怨恨我们,因为我们是家人。」
「因为是…家人……」
所以…真的无所谓吗?蓝子茫然地抱持如此疑问。不光是对于不去寻找久留里一事。也包括自己对另一个人类所做的事。
「不
会怨恨…吗……要是持有我的话,那个人…就会被诅咒啊……」
「是说艾莉丝吗?那当然,她也对你付出了平等的爱。」
边说着,阿比斯背倚着墙,摸了帽子一下。
「我想藉这机会问你,你讨厌人类吗?」
「……我不知道。」
「那么,你觉得人类如何?」
「……我不知道。」
「嗯……不知该作何感想……是这种感觉吧?那么我就告诉你吧。」
蓝子很感兴趣,完全转过身,重新面向入口附近的阿比斯。
「只要可怜他们就行了。」
「……咦?」
「人类既无力又弱小,实在是可怜的存在。因此身为超越者的我们必须对他们感到怜爱。如此一来,人类就会纯粹地、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份爱,认为只要同样对我们付出爱就够了——真是悲哀,只有艾莉丝与比布利欧家族会的人察觉这才是正道。」
她不太明白,但也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所以她询问:
「你和那个人…是什么样的关系……?」
「我的诅咒是实现人类的愿望。她因为我前一位持有者的愿望而受苦,而她的心念则使我变得更加超越。然后……虽然听来愚蠢,当我变得能行动而转动身体时,却正好压死了前一位持有者。没错,所谓『能行动了』,指的就是我初次得到能化身为人的资格。就这层意义来说,我应该比你还年轻吧?摆出前辈的架子敦你事情也很奇怪。你会在意吗?」
年龄对于他们并不具意义。蓝子摇头,阿比斯扬起嘴角:
「那真是赞美主。总之,当时她察觉到了,我就像神一样,比神更加公平,是只为了实现人类愿望的超越者。因此她不恨我,而之后便深爱着我。既然接受了像对待家人般的爱,不就该以对待家人的爱来回报吗?因此我也爱着她。小时候的她虽然也很可爱,但如今则像圣母般地美丽——唉呀,这只是普通的发花痴嘛。话题扯远了。」
他摸着胡须继续说道:
「换言之,若要说的话就是很单纯的事。我被人类所爱。可怜又弱小的人类这种存在,献上了其存在的一切来爱我,实在是值得钦佩。因此我也对她感到爱怜,为了她的愿望,我使用力量也在所不惜。就只是这样。」
「……」
「她也爱着你,所以希望你也同样能将你的力量献给她。这么一来她会很高兴。而她高兴的话,我也会高兴。然后——」
「……就等于我也间接地爱着你,像个家人一样。所以你也会用爱来回报我——也就是会实现我的愿望……」
「就是这样。明白我们之间的关系了吗?」
「嗯……」
阿比斯满意地点头,而蓝子也对他点头回应。明白了。她明白了。
为了这个,为了能实现愿望,所以自己现在才在这里背叛了他们。
「那么,今天就休息吧,祝你有个好梦。」
装模作样地做了个挥手的动作,阿比斯定出房间。蓝子一个人呆站在房里,反刍着他所说的话。祝你有个好梦。
——今天就决定不睡了。她心想。
到了明天,明明就将实现超越她平常所梦想的事情。
怎么可能不作恶梦。
睡不着。身体正在控诉空腹,于是菲雅静悄悄地爬出被窝走向厨房。半路偷看了一下捆绑着久留里的房间,只听见里头发出充满规律的鼾声。居然能在那种姿势下睡着,看来她的神经实在很大条。
然后当她走进厨房。
菲雅发现了一个——拿着亮晃晃的刀器站着的人影。
「什……是春……春亮啊?别吓人啦。」
「嗯?啊啊,抱歉,你当然会吓一跳嘛,这也难怪。」
自己想想也觉得这真的很奇怪。一面如此心想,春亮将菜刀放回流理台的菜刀架。银发少女的头发,在透过小窗户射照进的月光下发出朦胧光辉。啊啊——总觉得似曾相识——又好像没见过——带点神秘、置身黑暗的银色。一切都模糊不清,就连自己都感到焦躁。
少女的眼神极度严肃。
「……你在做什么?」
「不,我没有想要做什么奇怪的事啦。只是睡不着,所以……」
「所以?」
搜寻话语。这内心的不安、焦躁与寂寥感,该如何表达才好?就因为有这些感受,所以才来这里。总觉得这厨房里有些什么。
「刚才我不是做了晚饭吗?那时候,总有种很怀念的感觉。啊啊,我一定每天都在做这种事吧——我这么心想。对于份量未感到犹豫,也一下就想得出所有人赞不绝口的调味,而且和大家一起吃饭……就觉得松了口气。」
「……」
「所以啊。发生了许多事,那个——所以我就想说,如果有什么能让我想起过去的提示,就绝不能放过。而睡不着只在棉被里发呆也说不过去,就想说来到这里、握住菜刀或许又会记起些什么……」
「结:结果如何?」
菲雅挺起身询问。真挚的眼神满溢出罪恶感。
「……抱歉。」
「是…是吗?」
她垂下肩膀,看也知道感到消沉。但像是为了不被察觉这点一般,她不自然地挺起胸膛迈步。真是笨拙的演技。
垂落着银发蹲下,少女开始喀沙喀沙在橱柜中东翻西找。
不禁问出口。
不该问——脑中某处明明就敲响了警钟。
「你在找什么?要我帮你吗?」
反应很戏剧性。少女停下翻找橱柜的手猛然回头,脸上满是错愕——看着连自己都觉得心
痛的沉痛表情。
「你忘了吗?」
声音非常地微弱。害怕听到回答。而正因她早已得知回答,因此心中存有恐惧,啃噬着她那纤弱的身躯。
「连我喜欢什么也忘了?我每天都会吃的东西、我第一天来到这里时吃的东西、为了和好所以你给我的东西,你忘了?果然…忘了吗……?」
自己的一句话仿佛解除了魔法一般。至今若无其事地将他当成「忘了与她们的回忆的夜知春亮」对待的她——身上一定是意识性地带有某种过滤装置,将内心某一处变得迟钝,减弱某种认知能力,让某种感知能力麻痹。而如今却在这个厨房解除了。
将失去的东西抽丝剥茧而出并加以直视。
「……抱歉。」
发出「咚!」的一声。她摇摇晃晃后退,撞上身后的冰箱。低下头的表情被银发遮蔽而无法窥知。
「一切——一切都——我擅自跑去学校、那个手臂粗壮的女人跑来、我打算沉眠海中、背着我回家、我开始正式上学、和莎弗兰缇与白穗相遇、黑绘刚回到家的时候、帮助美容院开张这些事情——你全都忘掉了吗?」
啊啊,好像有什么浮现出来又消失了。理应有所体验的诸多未知之事。别消失啊,请别消失啊。这么一来,这女孩就不必像这样大叫了。春亮紧紧握拳。比起想不起来的回忆或其他一切,眼前少女的悲痛声音更教他无法忍受。
「若是最近的事呢?来看我练习跳舞的事呢?一起吃烤地瓜、小狗在蓝子的怀里失禁、为了叫她脱掉衣服而起争执的事呢?对…对了,记得——」
说着,她打开身后冰箱的门,然后拿出一瓶罐装果汁递给春亮看。从那花俏得夸张的颜色来看,绝对是冷门果汁错不了。
「这是你买的,为了我而买的!在阿比斯消去你的记忆前一刻……仅仅就在前一刻,在野餐时……!」
「……抱歉,我…记不得了。」
或许连自己的声音也在发抖。比起她的更为颤抖。
听了这句话,她顿时停下动作。喉咙发出近似倒抽一口气的声音,动作粗暴地拉开罐装果汁的拉环,开始一口气喝下。然后喝空的罐子无力地自手中垂下。
「好难喝……好难喝!难喝死了!啊啊,真的是——!」
她一头撞上春亮的胸膛。银发在极近距离摇晃。接着不再拉开距离,不再让温度分离,声音孤零零地说道:
「……难喝得眼泪都要冒出来了……」
「抱歉。」
「不原谅你!竟然买来这种东西……白痴!你是个白痴……」
接踵而来的是腹部攻击。砰砰砰——非常柔弱、非常疼痛的拳头槌打了侧腹好几下。额头也同样不断咚咚撞打着自己的前胸。长发的柔软触感。这个——自己一定也知道才对。
要不然的话,也不会有这种悲伤的心情了。
「我是……白痴吗?」
「没错!不仅白痴,你还是个无耻小鬼……」
她以比春亮更痛苦的表情,将春亮所不知道的春亮告诉了他。
例如突兀地看光裸体、手被刺伤、跳进海中、玩弄令她羞耻的地方、直盯着迷糊女孩的身体瞧、被绑架等等——
「……我是那么色的人吗?」
「你是个无耻小鬼。」
咚。砰。
又是额头与拳头攻击。
「还有,总觉得我怎么老是碰上辛劳事啊?像
是被绑架之类的。」
「对啊。我觉得你一直在给我们找麻烦。」
攻击的节奏一瞬间出错,但又马上是「咚」的一拳。
紧接着而来的,是有如硬挤出声、忍耐着痛苦,极度令人心痛的嗫嚅。
「说不定——对你来说,现在这个样子还比较好。你是个滥好人,总是太过介入事情。忘了诅咒道具的事情,忘了要帮助我们解开诅咒的事,将非日常的一切全都忘了——只当个喜欢料理的人,过着平静的生活,这样或许比较好。」
我不要这样。
不知原由,春亮内心只是反射性冒出这句话。
但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前——
「可是!」
「……!」
咚——这次打在侧腹的这一拳,真的有点痛。
「可是,我——我不要这样!我想要你永远当我的同伴!在我身边、照顾我,要是我很努力,你就夸奖我真的很努力——我希望这样……」
「……」
「对不起,这是我的任性。对不起,我这么任性,对不起……」
攻击不知何时停止了。她的手揪住春亮的衣服停了下来,像是不愿分开,又像是不让他离开似的。但用的却是收敛的力道——若他希望,立刻就能将手扳开。
不希望那样。
他不希望那样。
不想要维持现在这样——刚才不也是这么想的吗?笨蛋!快告诉她啊!
「哈哈……明明直到刚才一直都是我在道歉啊。」
「……?」
闪耀着银色且清透的光,她抬起头。春亮苦笑着俯视她那张脸。
「我知道啦。就只有这一点我知道……我从没想过维持现在失去记忆这样比较好。我想找回记忆,找回和你们共度的时光——用害羞一点的话说,就是回忆。」
「真的吗……?」
「真的啦。」
于是春亮伸手轻摸她的头。
非常地柔软、温暖,手感良好。
不想要维持失忆的理由,一定是因为——没错。
品尝到这种触感的体验,哪怕是忘了一次都嫌浪费。
只因为这种微不足道的理由就够了,错不了。
头上感受着春亮手的触感,菲雅想起前一刻自问的问题。
——自己的决心究竟到何种程度?
答案决定了。如今来到这里,她明确地下定决心。
——她的决心无穷无尽。
啊啊,同类啊,被诅咒而生的同胞啊。这罪孽一定极度深重。与一路杀人的过往相等,或者更甚地罪业深重、令人咒恨。
老实说,她至今都很犹豫。犯下这样的罪,真的好吗?她感到困惑。然而如今有了理由。因为她知道了,这不再是单纯的任性。就算失去了记忆,就只因为他确实还是他,所以她相信他说的话。
只要有这理由就足够了。
因此她不再犹豫,为了与他同在,她豁出无尽的决心。
弒杀同族的罪,或许无法被原谅。但就连这样的罪她也欣然接受。
没错。
就在明天,自己要将教会区《奈落》——
以及作为敌人阻挡在前的循冈蓝子——
破坏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