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第二章

第二章「空白是在何时遭人涂满?」 “Before long,if they reach out each other”

*

现在已不是犹豫要不要追上两人的时候了。必须取回被偷走的东西才行——如果那样东西非常重要的话,更是非讨回来不可。

春亮等人决定分头寻找千早和伍铃。身穿巫女服又在元旦这天出现在那种地方,很有可能是神社的相关人士。总之他们先决定好集合时间,一有任何情况就立刻打手机连络,然后分道扬镳。但由于春亮没有战斗能力,就算有状况也无法应付,因此与菲雅共同行动。

与失去声音的菲雅单独两人。

他们走在再次返回的神社院落内。

「……」

菲雅拉了拉春亮的袖子。循着她的视线望去,是巫女们在贩卖护身符的地方。

「也是,基本上还是确认一下吧。」

菲雅点头。但是接近贩卖处窥看内部后,想当然尔并没有不良巫女们的身影。就算向打工的巫女们打听,她们也只是一脸困惑地面面相觑:「有那样的女孩子在吗……?」

道谢后他们转身离开。元旦的黎明有着看新年日出这项盛大活动,现在距离天亮虽然还有一段时间,周遭还是相当吵杂。尽管如此,春亮还是觉得很安静,也觉得有些寂寥。

(明明就只是这家伙没有说话而已啊……)

是因为截至目前为止,例如在新春试笔和捣年糕的时候,她比平时还要吵闹,所以才会有这种感觉吗?

忽然间,春亮回想起了方才在树林中散步时的情景。静谧的树林。但是菲雅立即让现场的气氛热闹不已。他认为既吵闹又喧哗,是菲雅的「理所当然」。

明明是理所当然……

他曾想过「没什么不好」的那份喧嚣……

他觉得是理所当然的那份喧嚣……

现在却不存在。

身后诞生出了极度荒凉的空白。静不下心来。少了点什么。让人不安。

「……咦,菲雅?」

可能是因为在想事情吧,当春亮猛然回头时,原本在他身后的菲雅竟然消失无踪。他慌忙往回走,在人潮当中寻找银发的身影。幸好他很快就找到了不安地四处张望的菲雅。

「喔喔,太好了。你在这里啊。」

「……!」

菲雅将嘴角往下一撇,急远朝他冲过来。接着毫不踩煞车,直接「咚!」地用头槌攻击春亮的腹部。

「呜喔!喂,我的胃险些要被你撞出来了啦!是因为之前对理事长施展过这招,现在食髓知味了吗!」

「……」

菲雅张大嘴巴,无声地朝春亮说了些什么。想必应该是谩骂一类的话语吧,但春亮还是什么也听不见。

过没多久,菲雅惊觉地垂下头去,带着莫名无力又落寞的神情,就这样紧紧揪着春亮身上方才被她用头槌攻击过的大衣。

这也难怪。他都忘了。

静不下心来,感到不安。不仅是自己,失去重要事物的当事人,当然也会有这些心情。可能还更甚于自己吧。说不出想说的话的痛苦,失去了至今理所当然地存在的事物的痛苦。她正备受煎熬。

所有话语,都无法立即传达出去。

无论是自己感受到的喜悦、悲伤、寂寞,还是难过。

那些都离自己很遥远。因为遥远,所以无法传达。因为无法传达,所以产生距离感。产生空白、孤立和隔绝的感受。但就连这些感受,也无法立即向想分享的某个人诉说——

(是…啊……我一定要协助她才行。)

既然觉得遥远的话……既然菲雅觉得遥远到令她痛苦的话——

那么就只能自己主动接近她了吧。

「嗯……好,菲雅,手借我一下。」

「……?」

春亮捉起她的小手,领着她前往自己的掌心。虽然有些难为情,但也没办法。

「那么——来,试着用手指写些字吧。这样一来我就知道你想说什么了。不过如果是困难的汉字,还是饶了我吧。」

终于,菲雅明白了他要自己做什么。她仍然有些寂寞地低垂着头,同时以食指缓慢地在春亮的掌心上写下文字。

一字一字地写下简单的平假名。

春亮解读出的句子是:『别丢下我一个人』——

「……是啊,真对不起。」

春亮坦率地道歉。也许是因为话语确实传达出去了,令她感到心安,菲雅紧绷的脸颊放松了些许。春亮回望向她,开玩笑地又说:

「接下来我一定会小心注意,请原谅我吧……这样说您满意吗,大小姐?」

菲雅的手指又缓缓地在掌心上移动。

『好吧。』

「感谢您的宽宏大量。」

春亮苦笑地说出这句话后,菲雅的神色更是柔和不少。

那么——春亮暗忖。虽然又会让人难为情,但毕竟事已至此。既然他都说了不会丢下菲雅一个人——这肯定是最有效的方法吧。

「因为我要是没有遵守约定,又得接受你的头槌攻击,那可就伤脑筋了……这是为了保护我的腹肌。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喔。」

菲雅的食指仍然放在春亮的手掌上。

所以,很轻易地——春亮成功地握住了菲雅的小手。然后牵着她迈出步伐。

菲雅仅一瞬间露出了惊讶表情,但马上鼓起脸颊,用空着的手捶向春亮肩膀。想必她的意嗯是:「别把我当作小孩子,诅咒你喔!」但菲雅没有继续对他展开攻击,也没有甩开他的手。她的体温透过那双小手传来后,春亮顿时觉得,至今感受到的空白似乎缩小了一点。

但是,绝不能这样子继续下去。绝对不能——

春亮环顾神社院落,再次开始搜寻千早等人。原本至今只会畏畏缩缩地拉着春亮衣服的菲雅,也开始只要一有什么问题,就会用手指在他的掌心上写字,表达自己的意思。

『是那个吗?』

「什么,那边吗!啊,只是同样是黑发而已,不是伍铃呢。」

『真可惜。』

「就是说啊……好,这回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他们四处兜圈子,但仍然找不到伍铃等人的身影。说实话,他也开始有点累了。

这时,菲雅忽然用力握紧他的手,另一只手也拉扯着他的衣袖。

在被迫面对的无言当中,春亮看向菲雅的双眼。她仿佛在说,没有必要在手掌上写字般,仅用视线向春亮提议某事。即便没有言语,意思也能隐约相通。这也许非常难能可贵。

「是啊……我们休息一下吧。」

菲雅露出淡淡的笑意,证明春亮猜对了。

他们在附近的摊贩买了令人怀念的玻璃瓶弹珠汽水,然后前往刚才酒鬼们吵闹不休的休息区,好不容易才找到两人份的空位坐下。菲雅咕咕噜噜地仰起瓶子喝汽水,侧脸的霸气果然比往常少了许多。

春亮并不打算让这种情况长久持续下去。尽管不晓得伍铃是有什么意图,才会夺走菲雅的声音,但这种行为绝对不能坐视不理。无论要说服她还是做什么,总之只有让菲雅的声音复原才能解决这件事。话虽如此——对于现在这个瞬间的沉闷,也一定要想想办法才行吧。

(让她用手指写字的确是个不错的办法……但有没有什么好方法,可以更加简单地互相沟通呢……)

春亮心不在焉地思考着,并喝完了汽水。不晓得开始寻找之后到现在过了多久?他为了看时间拿出手机后,这才忽然想到。还有这个方法嘛。

「对了,菲雅。虽然是这种时候,我们来玩新年日常生活常识讲座第一弹吧。」

「……?」

菲雅偏头不解,然后伸出食指令人发痒地在春亮的手掌上写字:『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春亮露出苦笑。说不定这份手指的触感也是最后一次了呢……这么一想,不可思议地又有种依依不舍的感觉。因为现在已经找到了更好的办法,才能这么说吧。

春亮轻摇了摇手机。

「内容呢,是教你如何用手机打字。电子邮件和简讯基本上都是一样的……你要是全都记住的话,至少今天一整天把手机借给你也无妨喔。」

「…………!」

菲雅思索了一阵后,倏地绽开灿烂的笑靥。更是动着手指写下:

『太好了!虽然这方法也不错,但果然很花时间又麻烦╤§♨☂÷♪ζ√☠!』

「后面你写太快了,我根本无法解读!你冷静一点,我会慢慢教你。」

菲雅仿佛在说:「那动作快一点!」摇动着银发看向手机。

接着好一段时间都非常安静。

在甚至感受得到彼此呼吸的距离下,手机上方,两人的脸紧贴在一起。

在沉默之中,春亮一字一字地教导菲雅如何输入文字。

惶惶不安所制造出的空白,似乎又缩小了不少。只要菲雅能够记住打字的方法,一定会变得更小吧。可是——

它们绝对不会消失。再这样下去,绝对不会。

(伍铃和千早,我一定要找到你们……)

春亮再一次坚定决心,握紧拳头。期间,说明完了文字的输入方法。感觉菲雅战战兢兢地接过手机,仅用食指开始答答答地按起手机按键。

终于菲雅抬起头,咧嘴笑着将手机凑向春亮的脸庞。

上头写的是:

『对了,好吃。如果跟脆脆的食物一起吃。』

「……不管怎么说,神社这里也不会卖仙贝。正月一开始你就光想着吃吗!」

春亮轻轻地敲了一记银色脑袋。

菲雅不满地嘟起嘴,在手机上输入平时的那四个字。

*

如同字面所言,神社后山就等同于是自己家的庭院。

在逃离碍事人们的树林中,千早边推着眼镜边吐了口大气。由于一路狂奔,身体因发热而变得红通通,但只有裸露在外的大腿还是相当冰凉。当然,尽管如此她仍然不可能会肯定这套服装。只有一如往常的焦躁不耐。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那么做是指~?」

「当然是指亲对方啊。听不懂我在说什么的话,我就换个说法吧。也就是接吻、亲嘴、透过嘴唇与嘴唇的接触让舌头互相纠缠所进行的交换唾液。你选一个喜欢的解释吧。」

「啊,刚才那个透过嘴唇与嘴唇的接触让舌头互相纠缠所进行的交换唾液呢~」

「你在耍我吗?」

「什么~?」

伍铃笑吟吟地歪过脑袋,千早啧了一声。算了,管她要称作什么。「继续说下去!」她用视线催促对方。

「因为那是必要的行为唷~要是惹你不高兴了,我在此道歉~」

「为什么有必要?是指身体会一直兴奋发热停不下来之类的?……算了,我对你的性癖好一点兴趣也没有。总之我决定了,今后我更衣的时候你都得待在房间外头。那么——在那之前有神谕出现吧。说了什么?」

「那个嘛……是呀……」

伍铃将手指抵在嘴唇上,思索了一阵子后,再一次歪过脑袋说:

「请容我诚惶诚恐地说一句,希望能让我保密~」

「你在开玩笑吧?」

千早捏起伍铃的耳朵用力拉扯,毫不手下留情。因为伍铃绝不能对自己隐瞒任何事情。伍铃应该已经痛到觉得耳朵快掉下来了,却还是保持着笑容。这让千早更是恼火,也揪起她的另一只耳朵。

「……这样还是不说?」

「请容我诚惶诚恐地说一句,好痛唷……可是,还是不能说~这都是为了千早殿下,请你见谅~」

什么为了我好啊?这家伙可是自己的道具。是跑腿兼手下兼奴隶。绝不允许她反抗。是教得不好吗?还是光捏耳朵还不够?不然干脆也捏捏她那过度巨大的胸部前端吧?

千早半认真地这么想,最后还是没有实行。她用力一甩放开伍铃的耳朵。

「真是的……算了,现在怎样都好。反正看起来也确实甩掉那帮家伙了,他们也不可能特地搜山寻找我们吧。」

「……如果是的话就好了呢!」

伍铃老样子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点头。总觉得她的回应似乎另有涵义,却无法读出她的真正心思。但是千早毫不引以为意。理所当然地,当作「反正就是这样」便带过。

因为从遇到这个女人起直到现在,自己从未猜到过她的真正心思。

*

到了先前决定好的集合时间后,春亮与菲雅在神社院落内与此叶等人会合。从借给菲雅的手机一直无人打来这点来看,也能知道大家找得并不顺利。

『你有好好在找吗!』

菲雅神色着急地将打有这些字的手机荧幕,凑向此叶的脸庞。此叶像是在说:「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手机的文字输入方法啊?」大叹口气说:

「我有好好找过了唷。我知道发不出声音来是件很严重的事,但你找我出气也没用啊……啊,喂,等一下啦!」

仿佛在说『你有好好在找吗!』『有没有!』『有吗!』一般,菲雅又将手机紧紧蹭向此叶的脸颊。光是如此,菲雅还不满足,甚至还连同手机将『你有好好在找吗!』那一句话塞进此叶的胸脯之间。

「呀啊……喂,你快点住手!上…上野同学你们找得如何?」

「我们也是一无所获。无奈的是,搜索的范围太广了。」

「是啊,如果能有什么线索就好了……阿春,你有向卖护身符的巫女打听吗?」

「有啊,不过没有人认识她们。」

这时菲雅又垂下视线盯着手机,不知在打些什么。递出的画面上写道:

『音胃她们是小喽啰!如果是巫女的头头,说不定会兹盗喔!』

「真是夸张的选错字耶,我可从来没看过什么音胃还是兹盗这种词汇喔。是说,巫女有所谓头头这种东西吗……?」

说话的同时,春亮猛然察觉到。所谓巫女的头头或许并不存在,但如果是统管巫女的人倒是有。说不定该问问看对方。

「是啊,总之我们先去见见他吧。不晓得会在哪里呢。」

就算不着边际地到处寻找,春亮也不认为找得到。他不抱希望地向护身符贩卖处的巫女表示:「我们有重要的事情要商量。」没想到正好轮到她休息的一名巫女愿意替他们传话,请对方过来。稍等片刻之后——

现身的人,当然是——这座神社的神官。

「我是担任此座神社神官的早川……有事情找我商量的人是你们吗?」

那是一位年过半百,头发有些花白的男性。削瘦的身躯上穿着白色装束。春亮咽了一下口水,尽可能彬彬有礼地询问对方。因为这位男性有可能与她们两人毫无关系。

「是的,真不好意思让您特地出来一趟。呃,我想问的是……那个,请问这里有位名为千早,而且染头发的巫女吗?还有是否有位叫作伍铃的人?」

听见这句话后,瞬间神宫皱起眉头。接着朝四周瞥了一眼后,压低音量——向春亮等人说了一句关系匪浅至极的话。

「我的女儿……千早给各位添什么麻烦了吗?」

*

神官带着春亮一行人,前往位在神社后方的一处和风住家。看来神官一家人平时是居住于此处。嗅到与夜知家相同的榻榻米气味后,心情不由得平静下来。

「一点粗茶,希望各位不嫌弃。」

「啊,不好意思……那么我们就不客气了。」

春亮喝起神官为他们泡的茶。果然心情平静了不少,同时也有睡意忽然袭来,不过现在还不能睡。

沉默无语地喝着茶好一阵子后,坐在春亮他们对面的神官开口:

「那么……千早她…真的……?」

「是的。」

春亮笔直地望着神官的眼睛回答。在被邀请进入这栋屋子前,他就已经说明了。

「千早她偷走了我们一样非常贵重的东西……而且是非常非常贵重。」

神官吐了口气,表情沉痛地垂下肩膀。见状,春亮有些手足无措。不是,他们并不是想请这个人负起责任,也绝不是想要惩罚千早犯下的过错。

「不,那个……虽说是偷……我们的确是想请她还回来,但那个……绝不表示令媛成了犯罪者,这件事比较像是因为有诸多误解而引起的不幸意外。我想,只要和她好好商量,她就会还给我们了。」

听完这段话后,神官抬起头来。

「请问她究竟是偷了什么东西……?」

瞬间春亮迟疑了。总不能把菲雅往前一推,说「是她的声音」吧。话虽如此,也想不到其他搪塞方法。就算敷衍说是千早偷了钱包,也只会让这位父亲的心情更加跌落谷底吧。

「我们因为某些苦衷,不方便明说……但总之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

「那个,当然您会觉得很可疑吧!可是——」

正当春亮慌慌张张地想辩解时,神官终于扬起了带有疲态的微笑。

「不,我并不是在怀疑你们。我也看得出来你们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一定是有什么苦衷吧。我并不打算强迫你们说出来。」

「是…是……谢谢您。」

「那么您的女儿——名字是千早吧。您知道她现在人在哪里吗?如同方才所言,我们想再见她一面,跟她谈谈。」

此叶说完后,神官摇了摇头。

「真是抱歉……刚才泡茶时,我顺便去千早的房间看了一下,但她现在不在。」

「是吗?那么,能麻烦您告诉我们她的手机号码吗?」

「真是惭愧,我并不知道她的手机号码。」

听了这句话,春亮等人面面相觑。父亲不晓得女儿的手机,这种事有可能吗?

也许是察觉到了春亮他们的疑惑,神官更是一脸疲惫地啜着热茶。

「唉,真的是非常惭愧。既然她都偷了你们的东西,那我再隐瞒也无济于事。千早是个在各方面都让我非常头痛的女儿……坦白说,我与她也很难说处得很好。虽

然想要当作她现在只是叛逆期——但是内人住院之后,她更是与我疏远。」

「尊夫人现在在住院吗?那还真是……不得了呢。」

锥霞表情冷静地随声附和。想必她是认为就算不晓得千早的下落,但还是再多聊一下吧。春亮也有同感。机会难得,他想多问一些事情。关于千早,还有和她在一起的伍铃。神官知道诅咒,还有伍铃是受诅咒的铃铛吗?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在做诅咒专家这种工作吗?

「唉,我也相当习惯了。都已经住院好几个月了呢……虽然并不会马上有生命危险,但也是种难以治愈的疾病。哎呀,真是抱歉,我离题了。现在是在谈论千早的事情吧。」

「方才您说各方面都让您非常头痛……是有什么问题吗?坦白说,我们是今天第一次见到她。单纯只是无谓的好奇心,不理会我们也没关系。」

「不不,我不介意。不过,或许也不算是什么特别的问题吧。既然各位已经见过她了,我想你们也能明白,现在的她满口粗言秽语,又染头发,听说学校方面偶尔也会无故缺席……另外还有像今天这样,深夜在外游荡。」

像这样一一列举出来后,只会让人心生「还真是颇普通的叛逆少女呢」这个感想。春亮暗想,对方看来并不像在说谎,恐怕他并不知道女儿的工作——「诅咒专家」吧。

有人从桌子底下拉了拉春亮的裤子,看去后,只见身旁的菲雅用手机打出『快问那个女人的事!』的指示。当然,也必须问问另一个人的事才行。倒不如说,这才是重点。

「啊……那么关于另一个人,名为伍铃,看来较为年长的那位巫女也跟千早在一起。她又是什么人呢?」

「啊,伍铃吗……可能是千早的朋友吧。就算问了千早,她也不肯告诉我,所以我也不太清楚。大约是从一个月前开始,偶尔会在家里或是神社,看到她们两人一起出现。碰面时还会跟我打招呼,我想应该不是个坏孩子。」

「朋友……吗?可是她穿着巫女服呢?」

此叶歪过头表示不解,于是神官答:

「应该是千早借她的吧。我们家就只有没在穿的巫女服多得像座山。因为以前这间神社曾经非常昌盛……如今才比较没落。用尽各种手段后,才有办法招揽参拜者前来。」

「例如自创签的种类?」

「正是如此。」

此叶吟吟一笑,飘散出「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让我体验到无谓的败北感」的气息。所幸神官似乎没有察觉到她散发出的危险气息。

总之,看来神官对于伍铃的真面目也是一无所知。只要伍铃变回原本的道具姿态,旁人就会以为她并不是一天到晚都跟千早待在一起。因此,神官对于她的了解会仅有「经常来玩的朋友」这种程度,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吧。

「话虽如此,还真是突然出现呢。神官,虽然跟刚才的话题毫无关系,不过您在大约一个月之前,有买过什么骨董吗?」

至今一直表情茫然地佯装自己是普通小孩子的黑绘,冷不防地开口提出这个问题。神官歪过头,面对外表极为稚气的黑绘,仍是以有礼的语气答:

「……?你对骨董有兴趣吗?这个嘛……千早老是对着电脑忙个不停,就算会在网路购物上下订单也不足为奇吧,但我本身完全没在接触。对了,虽然我觉得列入骨董这个类别里有点怪,但上个月我们曾和有所往来的神社一同举办祭祀……对方给了我们各式各样的道具。不过大多数都已经收在仓库里了。」

「喔……那么,当中搞不好有铃铛呢。了解,神官,谢谢您~」

「不…不客气……?」

黑绘低头致谢,对此神官也循规蹈矩地低头回礼,接着也向春亮等人弯腰致歉。

「总之……现在我也不晓得千早在哪里。没能帮上各位的忙,真是非常抱歉。」

「不,千万别这么说。」

春亮低头回礼。这时,神官像是回想起某件事般开口:

「那个……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去千早的房间看看呢?反正本人也不在,而且说不定她把从你们那里偷来的东西放在房间里了。」

不可能。百分之百不会有。但是多了解千早的为人,或许会有点帮助。好比说她与伍铃之间的关系,为什么伍铃要夺走菲雅的声音?又该怎么做才能夺回来?虽然情况演变成像在欺骗神官,多少让春亮有些良心不安,但总之他还是决定心怀感激地接受对方的提议。

「那么失礼了,我们看一下就好……不过,真的没关系吗?要是被她知道神宫您在她不在的时候,随便让人进她房间,那个,您会——」

「没关系。」神官轻声说道,而后——

露出无比落寞的微笑,接着又说:

「那孩子似乎已经讨厌我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事到如今也不会更讨厌了。」

在神官领着春亮等人来到房间之际,他的手机正好响起。看来是打工的巫女致电给他,向他求援。「不好意思,我必须边看着资料边向她们下达一些指示……请各位不要拘束,尽管进房间里看看吧。」神官说完后,没有踏进千早的房间,便再度回到起居室。

春亮不禁心想:「明明是女儿的房间,仅丢下我们这些来路不明的人真的好吗?」不过,这也表示对方很信任他们吧。由于不想浪费太多时间,众人便恭敬不如从命,决定在没有神官陪同的情况下进入房间调查。

六个榻榻米大的空间杂乱不堪。原本应该是间和室,但如今看来可说是几乎看不出原样。

被塞成一团的被窝、木柜、铁桌、放有艰涩难懂书籍的书架、不晓得做何用途的机器小山。地板上拥挤地四处缠绕着电线,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会绊倒。墙壁上没有贴着海报,反而是被吊挂式延长线(?)一类的东西占据,上头也密密麻麻地往下延伸着许多电线。在放在房里的机器中,唯一知道用途的仅有电脑。不过光是电源不停闪烁的电脑就有四台,而且侧边的外壳还被拆下,露出了内部的零件。荧幕则是有三台。比眼珠子数量还多的荧幕,到底是要用来做什么?除了上课之外不会用到电脑的春亮,实在无法想像。

「呜哇!该怎么说呢,真是很有疯狂科学家的感觉……」

「真像是科幻片里头会出现的机器专卖店呢。就像是『我们有进对应红外线的优质义眼喔!』之类的~」

「电脑的话……被密码锁住了呢。这也是当然的吧。」

一行人当中看来最知识渊博的锥霞操作起滑鼠,但马上死心地耸了肩。东张西望的菲雅从木柜上拾起某个黑色塑胶块状物,「?」疑惑地偏过脑袋。黑绘眼神茫然地望着那个说:

「啊,小菲菲!那个可能有点危险喔。大概是电击棒。」

「那才不是有点,是非常危险!」

说到电击棒,就想起曾因比布利欧而吃了莫大的苦头。菲雅可能也还记得吧,她嫌恶地皱起小脸,将它又放回木柜上。

「嗯,这个柜子似乎是防身物品区呢……嗯,这个盘子是什么?」

「……那是闪光弹的材料吧。虽然不想回想起来,但我待在研究室长国的时候曾经看过。放在这边的是完成品吧。」

「啊,是刚才那个吧。她好像也说过那是手工制的呢。」

黑绘半错愕半佩服地点头。防身物品加上手制闪光弹……千早为何要收集这些东西?单纯是兴趣吗?抑或是——因为做诅咒专家这份工作,会常常遇到需要保护自己的情况?

无论如何,千早的房间里并没有出现可以知道她下落的线索。只知道她似乎喜欢机械和电脑。回到起居室后,正巧讲完电话的神官抬起头来:

「结果如何?」

「呃,那个……没有找到。」

「是吗?」神官边深感遗憾地颔首,边收拾散布在桌上的文件资料。说实在话,春亮他们已没有其他事情得待在这里,但说一句「我们告辞了!」就离开,又觉得有点过于像是强闯民宅的强盗。总之在神官的催促之下,一行人又再次坐在坐垫上。接着神官开口:「那个……我想问问同年纪的各位,千早的房间你们看了之后有什么感想吗?」

那么,该怎么说才好呢?与此叶她们悄悄交换视线后,春亮又有种裤子被人拉扯的感觉。伸往桌子底下的手机荧幕上头,输入的文字是:『脑袋有问题。』菲雅,我想要的是再婉转一点的感想啊。

结果是由此叶负责开口。由于她看来成熟稳重,又最为冷静,相当适合担任沟通人员这种职务。总之就先交给她了。

「老实说,她的房间实在是称不上普通呢。就算电脑是她的兴趣,或许该说好像还是有点太过头了。」

此叶带着客套笑容说完后,神官也苦笑地放缓双颊。

「说得也是呢……因为我不懂机器,所以也不太清楚。但我在想,如果是能够加以理解的事物,我也想试着理解看看。」

「包括令媛在内?」

「……当然。」

顿了几秒之后,神官自言自语似地静静又说:

「我无法理解那个孩子在想什么,又想要什么东西……

可是,我认为她不是一个坏孩子。呃,你们都已经被她偷走了某样东西,也许这番话不适合对你们说吧……」

「刚才我也说过了,这次的事比较像是不幸的误解。我想只要好好谈谈,她一定能明白,而且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到她,也不太晓得她的本性如何……我们不会否定神官您说的话。而且也有些小孩子虽然误入歧途,但至少还是会帮忙做家事呢。」

「哈哈,若各位已经见过她,应该也能明白吧,不过家事吗……应该算是神社的工作吧,这倒是不会帮忙呢。也没看过她好好穿上巫女服。不过——啊,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

神官抬头瞟向起居室的时钟。现在时间已快要凌晨四点。

「千早最近似乎在练习跳舞。日出之际,穿着巫女服,跟她——叫作伍铃的孩子一起。我也只是偶然间撞见过几次,而且就算问她这件事,她也不愿意回答我,所以详情我并不清楚。不过就我而言,一想到千早可能是多少对神道产生了些许兴趣,就有点开心……」

此叶转头看向春亮。这还真是出乎预料的情报。「再多问他一点。」春亮用视线示意后,此叶接着开口:

「是每天吗?在哪里呢?」

「恐怕是每天呢。地点的话……无人的时候,她会在正殿,但我也曾看过她在后山的庙祠前跳舞。今天正殿的人很多,想必会去后山吧。」

「能请您告诉我们详细的位置吗?也就是说,只要今天也在日出之际前往那里,就能见到她了吧?」

「我不能保证,但机率很高。」

根据神官所言,后山有个偌大的池子,庙祠则是设置在其前方。记下神官描述的前往那里的路线后,春亮吁了口气。事态总算前进了一步。

「我明白了,真是谢谢您。我们绝对没有危害千早小姐的打算,或是想捉住她交给警察,这点还请您放心。」

「不,我才要谢谢你们……不肖小女给你们添麻烦了。对了,那么各位在日出之前的这段期间,预计做些什么呢?」

「大概还有三个小时呢。春亮,怎么办?」

「啊~该怎么办呢?要先回家一趟的话,这段时间又嫌不够,但要在神社院落内或是便利商店里消磨时间,又嫌太长……嗯~」

菲雅也许是兴奋着终于能够抓住千早等人的狐狸尾巴,气势十足地用力按下手机按键:『太散漫了!现在就去!我等!』但总不可能真的那么做吧。在户外待上三个小时的话,很有可能会冻僵呢。

就在春亮如此思索的时候——

「既然如此,就直接留在这里小睡一下,或是做其他事情也无妨喔。因为接下来直到黎明之前,我也打算休息一下。」

真是求之不得的提议。可是——

「这…这样真的可以吗……?居然让我们这种只不过是突然来向您请教事情的陌生人住下来……」

「你们看来也不像坏人,更何况小女似乎也给各位添了不少麻烦,算是一种补偿吧。虽然没有东西能招待你们,但请别拘束,尽管留下来休息吧。」

虽然也觉得太承蒙对方的好意了,但是一旦遇到千早和伍铃,有可能又会打起来;而且今天从除夕夜起就一直没睡,小憩的诱惑既让人心怀感激又充满魅力。

「那么,那个……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春亮向此叶点头后,朝神官低头行礼。

「神…神官,真是不好意思……叨扰您了。」

「叨扰您了~」

「真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黑绘和锥霞也跟着弯腰致谢,菲雅也晃动着银发低下头去。春亮暗暗赞赏:「这家伙其实很懂礼貌嘛。」但仔细一瞧,她单纯只是低下头开始操作手机。逐字出现在荧幕上的文字是:

『对了,这个家有点心或是仙贝——』

春亮从旁伸出手,默不作声地按住手机的清除键,久久不放。

*

手机的闹钟响起后,春亮张眼醒来。包裹着神官好心拿给他们的毛毯,一行人挤在起居室里睡觉。这时众人窸窸窣窣地开始从榻榻米上起身。当然,舒适度并不算好,但他们一点怨言也没有。何况还开着暖气,远比在户外度过三个小时要好多了。

「呼哇……」

「春亮,早安。」

「喔,早安。虽然只是小睡一下,但感觉睡得挺饱的呢。真是感谢神官。」

「是呀。他说过会跟我们差不多时间起床,一定要再向他道声谢才行。」

「嗯……嗯嗯……」

「小锥锥~?喔喔,这是赖床的危机。你再不起来的话,我可是要拍下你翘着屁股还抱住毛毯的模样喔~!旁边再加上『题名:馒头的形态模拟』之类的注解~」

锥霞可能早上容易赖床吧,依然抱着毛毯瘫软不动。黑绘扬手拍了拍她的臀部……真希望她能改拍锥霞的肩膀或是后背呢。

「对了,神官也说过可以用盥洗室呢。那么我们就接受他的好意,去洗个脸吧。而且上野同学又还爬不起来。」

「也好。」就在春亮点头同意的时候——至今一直躺在榻榻米上的菲雅啪地霍然起身,表情十分险恶。

「菲雅,早安。我知道你斗志十足地要去捉她们,不过还是先去洗个脸吧——」

「……!」

「呜喔!为什么一起床就用拳头转我的脸颊啊!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啊!」

……对喔——菲雅像在这么说般,忽然一脸认真,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答答答地在荧幕上打下简短的句子:

『你这个无耻小鬼!』

「我的意思不是叫你用手机攻击我!我做了什么吗?」

春亮捉住菲雅用手机压向他脸颊的手腕,好不容易才逃脱她的攻击。简直莫名其妙。菲雅鼓着双颊甩开春亮的手,再次在手机上打字。

『我作了梦。』

「喔……是初梦吧。那么我问一下吧,你作了什么梦?」

『睡觉之前你说过,富士山、老鹰、茄子,都很吉利。』(注:日本称在元旦或初二作的梦为「初梦」,而最吉祥的初梦顺序是一富士二老鹰三茄子,各自的谐音都与好事有关)

「这么说来我好像有说过。」

都是你害的!菲雅仿佛在如此控诉般露出犬齿,又更加激动地猛力按着按键。也许是习惯了吧,打字速度明显比刚教时快,虽然也有些地方因为打得太急而少了几个字。

『你们出现了。黑绘用遥控器让富士山变成巨大机器人,然后锥霞边尖声大笑边挥着鞭子坐上去,一旁还有全裸的乳牛女用避邪箭射下老鹰后,就直接大口大口地生吃。』

「这是什么混乱的梦境啊……」

「与其说是混乱,为什么我的形象变得那么奇怪啊!这…这孩子竟然在新年一开始就在梦里这样对待我……!」

从一旁探头看向菲雅手机的此叶,蹙起眉发出呻吟。菲雅颤抖着肩膀又继续打字:

『然后是无耻小鬼!你手上拿着大茄子边说:「没问题,放得进去!放得进去!」一边面

带猥亵的笑容逼近我!太无耻了!』

「把这种梦境怪在我头上,我也很困扰!」

在一行人吵闹的期间,神官来到了起居室。「看来各位睡得很好呢。」他毫无讽刺意味地笑道,反而让他们觉得难为情。这时锥霞也窸窸窣窣地起身,因此他们一同前往盥洗室。

他们依序用冷水洗脸。首先由看来最爱困的锥霞先洗,接着是菲雅,然后春亮。心不在焉地望着此叶洗脸的时候,似乎终于完全清醒的锥霞开口:

「结果好像演变成了意想不到的新年开头呢。」

「……是啊。」

春亮轻轻颔首,看向菲雅。菲雅本来想要在手机上打一些文字,却又马上停下,然后接连按了好几次清除键消除文字后,重写新的文章。最后带着有些寂寥的神情,将手机伸至春亮他们的面前。

『抱歉,都是我太大意了。』

「不是啦,我的意思并不是那样。我只是在想,情况真是出乎意料呢。这并不是菲雅你的错,我也不是在指责谁做错了什么事情。」

「是啊。是说,你就放心吧,我们马上就会帮你讨回声音……啊,虽然跟往常一样,不晓得我能不能帮上忙就是了。」

春亮苦笑着说完后,菲雅微微低下了头去,手指在手机按键上游移——然而,却没有打下任何文字。

「怎么了?」

春亮询问之后,菲雅才开始按起按键。非常缓慢地,且带着有些落寞的微笑。

『就算记住怎么打字,还是不够。明明有很多话想说,打的字却跟不上。』

然后马上按下清除键。

话语消失了。

菲雅竭尽全力说出的话语,就这么轻易地消失了。

但春亮不会忘记。就像是亲耳听见她说话般,甚至更甚于此地不会忘记。刚才的话语是菲雅的真心话。现在的表情是菲雅的真正心情。所以不能忘。而且必须再次铭记在心。

(嗯,没错……一定要替她讨回来才行。)

这样一来,想必普通的新年就会立刻到来吧。和往常一样,既开心又热闹,且无可取代的日常时光也会重新开始流转吧。

所以春亮大力地拨弄菲雅的银发说:

「对了,也有人说初梦都会实现喔。虽然你作的那个混乱的初梦本身不可能会实现——不过,就某方面而言也算是会实现吧?」

「……?」

「就是像现在这样,大家一起吵吵闹闹的感觉。也就是说——今年一定也会跟往常一样,什么都不需要担心。」

菲雅轻轻地笑了,但又难为情似地摇着脑袋瓜子,甩掉春亮放在自己头上的手。接着像是重新打起了精神般——应该说,是有点不悦地噘起嘴巴,同时开始按起手机按键:

『臭无耻小鬼,也就是说刚刚是这么一回事吧。因为听说初梦会实现,所以今后搞不好会真的拿茄子塞进我身体里。然后还要我乖乖接受——』

「拿茄子……塞进去……?」

从旁观看手机画面的锥霞,顿时以凶狠的目光瞪向春亮。他慌忙解释:

「刚…刚才班长你还没睡醒,所以可能不知道,不过这是在说这家伙的初梦!跟现实中的我一点关系也没有,而且内容还莫名其妙!」

『你也说过「放得进去!总之先放前端就好!」这类莫名其妙的话。』

「喔……竟然出现如此具体的发言,真叫人在意。所谓具体的梦境,应该是某种现实记忆成了导火线后才会出现吧。换言之……夜知,难不成你实际上曾经讲过这种话……!」

『没错!每次事件结束后,你都会说着这种话塞进来!塞进我最羞耻的地方!』

「那是其他的东西吧!」

「其…其他的东西?那…那真是更加……蠢…蠢…蠢毙了!」

「班长你应该也知道免罪符机关的事情吧!难不成你还没睡醒?」

往常应该听得见的说话声,确实是少了一人。

但这份喧哗,也确切地让人可以预测到,一如往常的时光很快就会再度降临。

*

在屋子前与神官道别后,春亮一行人循着神官所指示的道路进入后山。虽然天色已变亮不少,但太阳还未完全升起。话虽如此,也不晓得千早会判定何时为黎明然后现身,于是他们加快脚步前进。

片刻过后,树林不再往前延伸,他们来到了一处辽阔的场所。眼前有一座大小相当于学校游泳池的池子,当中湛着清澈的池水。池子前方是一座附有小型鸟居,大小相当于狐仙雕像的小庙祠。神官说的应该就是这里没错吧。

目前还未看到千早和伍铃的身影。春亮等人隐身在环绕生长在池子边的树木后方,屏着气息等待两人出现。然后——

(……来了!)

出现了一名戴着眼镜,染着头发,身穿T恤且能从裤裙之间窥看到大腿的不良巫女。另外呈对比地,还有一名穿着无可挑剔标准巫女服的黑发巫女。千早睡眠不足似地打了个呵欠,伍铃则是面带恬静的微笑。两人没有察觉到躲起来的春亮一行人,缓缓地从树林中走出。

春亮捉住反射性地想冲出去的菲雅衣领,继续等待时机。现在扑上去的话,说不定她们又会逃进树林里。最起码要等她们走到庙祠前方才行。

两人抵达庙祠前方的同时,忽然四周变得无比明亮。春亮眯起双眼,半不自觉地仰头看向充满了温暖日光的天空。

世界正被轻柔的色泽笼罩。覆盖住天空的,是一种极为瞹昧不明的色调。仿佛是从天边渗透出来般,明亮的色调逐渐地涂满原本昏暗的天空。在树林的遮蔽下,无法看见光源。尽管如此——这无庸置疑是新年的第一道曙光。新的一年的开始。

「啪沙!」水声响起,春亮将视线从如梦似幻般美丽的天空拉回,然后瞬间愣住。

千早拿起应该是放在庙祠旁的水桶,汲起池子里的水——然后从头上往自己浇下。她「呼~」地吁了一口气后,以手指揩去眼镜上的水珠。冰冷的池水泼湿了她的全身。头发服贴在脸颊上,老样子仍能从裤裙的开衩之间看见她的大腿,几滴水珠自赤裸的肌肤上滑下。卷起袖子的T恤也密实地贴在身躯上,显露出形状姣好的隆起曲线。不仅如此,还过分显眼地透出了底下的东西——

「……春亮,你在看哪里呀?」

「我…我什么都没在看!」

身后传来说话声后,春亮慌忙别开了视线。但是不看的话,不就不晓得该何时展开突击了吗?总之他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不集中在一点上,缓缓地再次回头观察千早的情况——这时又传来了声响。是裤裙的摩擦声。

千早直立不动,轻轻地将双手伸往前方。她的正前方是庙祠、清净的池塘及逐渐升起的朝阳。仿佛是在向这三者献舞般,千早开始舞动起身躯。脸上是超越肃穆的面无表情。

她划着圆形般迈出步伐。身子向右旋转,向左旋转。蹲下,起身——尽管一连串的动作不疾不徐,聚精会神的四肢仍是散发出了独特的紧张氛围。

那是会让人不由得屏息凝视,已经完成的巫女之舞。

会如此充满着神秘感,是因为这个地点的关系?还是因为现在是旭日东升的时间?抑或是其他的因素?舞蹈的节奏逐渐加快。尽管速度的变化不大,不过刚柔分明的动作远比实际的速度,更加强调出动与静的对比。

千早跳着舞,只是默默无语地一直跳着。

洁净的冷水化作水滴,从她的头发、手臂、指尖,以及身体向外飞散。在特别的太阳曙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红色裤裙微微翻起,擦过地面后发出仿佛是竹皮屐踩在地上时的声响。她不断地重复那些动作——

不晓得究竟经过了多久。

突然间,一切都停止了。千早吐了口气后站起身,而一直笑吟吟地注视她跳舞的伍铃,从跳舞之前自千早手中接过的背包里,拿出毛巾递给她。千早以毛巾擦拭汗水和水珠,同时接过伍铃随后拿出的手机,一副百般无聊地开始操作。这时春亮一行人才终于察觉到她跳完了舞。既梦幻又神秘的时光结束了。也终于想起他们应该要做什么。

「现…现在不是心神荡漾的时候了……大家准备好了吗?」

『随时OK!』

「要开始行动是没关系,但具体而言该怎么做?」

「我实在不觉得透过平心静气的商量,她们就会听我们的话呢……看来多少得行使一些武力了。无论如何,若再次让她们逃跑可就糟了。」

「是呀!总之为了不让她们逃跑,就让她们见识一下我们的可怕之处,导致她们心想『这样根本打不赢~请原谅我们~』就0K吧。虽然一股作气上前包围她们也可以——嗯,那我和小锥锥绕到广场另一边吧。就像是钓鱼少女大为活跃的动作游戏(注:指曾在多个游戏机发售的电玩游戏《海腹川背》)一样,咻~地甩出去吧。」

「虽然听不太懂,但大概可以想像得到。就这么办吧。」

「要是对方又丢出闪光弹,事情可能会变得很麻烦吧……希望可以赶快结束,别拖延到太多时间。总之,不要太粗暴喔。否则很对不起神官。」

我知道啦!菲雅像是在这么说般鼓起脸颊。然后春亮等人互相对视,最后一同点了一下头后,一股作气展开行动。

菲雅与此叶同时跳出隐身的树木后方,往前狂奔。慢了一拍后,春亮也跟着冲出。黑绘与锥霞则各自大喊:

「模式『混乱的忠盛』!」

「『黑河可怜』!」

两人伸长头发与皮带,横穿过庙祠前方的广场,让长发与皮带缠绕在生长于广场另一侧的树木枝头上。两人助跑一阵后纵身跃起,同时一口气缩短长发与皮带——于是身体被拉向对面树林,结果瞬间成功地绕到了千早等人的背后。

「什……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哎呀~」

千早大惊失色,伍铃则依然神色自若地环顾四周。已经来不及了。她们两人已彻底被春亮五人包围住了。

神色严峻的菲雅与此叶并肩狂奔,一直线地朝伍铃冲去。「快还回来!」菲雅眼神中洋溢着这样的怒气,并将魔术方块变作拷问车轮——也就是「法兰克王国的车轮刑」。她继续疾奔,乘着猛冲的气势往前掷出车轮。但是——

「有粗野残暴之众神,令其遵从曰不从,遂武力逐之。亦有岩石树木草叶开口欲言者,使其不言!」

伍铃并没有避开拷问车轮,仅是歌唱般地喊出这段话。然后——

菲雅的车轮便在伍铃的身子前,无声无息地弹开了。

「!」

当然菲雅有手下留情,但也太轻易就被挡下了。菲雅露出惊愕的神情,伸手捉住在锁链的拉扯下,徒然地飞回手中的车轮。紧接着又将其变化成近身战用的劈刀时,此叶已绕至伍铃身侧,大喝一声,同时朝伍铃的头部刺出掌击。但此叶的掌心也在即将触碰到伍铃身体的时候,无声无息地被迫停了下来。

「唔……空气变成像盾牌一样……?」

「我取名为不语之壁~为了赶走粗暴的神明们,草木也开始缄默不语

,这时统治日本的神明便从天而降唷~」

「真是谢谢你精辟的解说……!」

此叶抽回掌心,先与伍铃拉开距离——假装这么做之后,其实是抬脚扫向伍铃的足部,但是也被无声之壁挡下。看来那道防御壁包围住了她的全身。就在此叶啧了一声时——

「不过光是一味防守,事态也不会好转呢~那么——取天津菅麻之中段,去其根去其末,割裂为千千万万根针,敬宣天之祝词太祝词事!」

伍铃用力挥臂。此叶脸色丕变,迅速跃离原地并在空中挥出手刀。尽管春亮他什么也看不见,但此叶似乎遭受到了某种攻击。此叶警戒地摆出防御态势说:「菲雅,小心一点……刚才有某种像是空气针的东西向我飞了过来。虽然仔细看的话,就能从空气的扭曲看出异状,但还是不能大意。」

原本菲雅看见此叶的反应后,还露出困惑的表情,这时再度沉下脸来架起劈刀。看样子伍铃似乎拥有可以操控风或是空气等大自然事物的能力。尽管乍看之下人畜无害,却是个大意不得的对象。

但是——并非完全没有办法。他们一定要讨回菲雅的声音,为了这个目的,不惜采取任何手段。就算是有点卑鄙的做法也无所谓。

「不好意思,我们得捉住你……『黑河可怜』!」

「呵呵呵,抓住巫女对她毛手毛脚大作战~」

「呀……喂,快放开我!」

趁着菲雅等人正与伍铃对峙之际,锥霞与黑绘伸长头发与皮带,各自缠绕住千早的手臂。千早疯狂地挥舞手脚挣扎,并将手伸进从伍铃手中接过的背包里,打算拿出某些东西——但当然不能让她得逞。春亮使出擒抱将千早压倒在地,阻止她的行动。趁这个机会,长发与皮带更是层层束缚住千早的身体。春亮险些一起被卷进去,连忙跳开。要是跟全身湿答答而透出春光的巫女紧密地捆在一起,接下来就是他有生命危险了。

察觉到这边的情形后,伍铃皱起眉:

「哎呀~真是麻烦呢,千早殿下她……」

「等一下,你们为什么突然抓住我!我做了什么吗?快放开我!诅咒专家的事跟你们一点关系也没有吧!」

千早就像个囚犯一样坐在地上,仅有声音与表情气势十足地怒吼。

「现在诅咒专家的事怎样都好……!虽然还是希望你别再做那种事!总之,快把那家伙从菲雅那里偷走的声音还来!有话之后再说!」

然而千早的反应与预料中不同,只见她露出打从心底感到困惑的神情反问:

「啥……?声音……?」

奇怪了。

「喂……难道你不知道吗?那家伙——伍铃她做了什么。」

「我才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啊?声音?我为什么要叫她做那种事情,做那种事对我有什么好处啊!」

「可是实际上,菲雅的确是发不出声音了啊!」

怎么回事?千早不晓得?这么说来,伍铃在亲吻菲雅时,千早似乎也曾咆哮过:「你在做什么啊!」既然如此,这果然是伍铃擅自做出的行动吗?可是,是为了什么?

「喂,伍铃,你这个白痴!你真的害他们发不出声音来吗?快回答我!」

「请容我诚惶诚恐地说一句……这的确是事实~」

伍铃点了一下头,泰然自若地答。

「你…你这个白痴……竟然没有我的许可,就擅自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

「我事先声明,我们并没有伤害你们的打算。而且也跟神官——也就是你的父亲说好了。总之,请你命令那家伙还回声音吧。」

「啥?呿……噢,是吗,原来是这样子啊。就是那家伙告诉你们这里的吧。可恶,一点用也没有,让人火大……一切都让人火大!」

「你要火大是没关系,不过拜托你了。因为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事而被绑起来,你也不觉得好受吧?」

「废话!喂,伍铃,我才不管是什么东西,总之快点还给对方!」

千早大声咆哮,嘎吱作响地摇动着被缚的上半身。对于做出了无法理解的行为的伍铃,似乎是真的感到火冒三丈。尽管如此,伍铃仍是说:

「请容我诚惶诚恐地说一句,我不想还~因为这是为了千早殿下好~」

「哪里…是为了…我好啊!都是因为你,我现在才会变成这副德行喔!」

千早用充满怒气的目光瞪向伍铃。伍铃则是为难地偏过脑袋。架着手刀的此叶则是趁着沉默期间开口插话:

「假使你无论如何都不还的话……我们就会动用武力抢回来。」

「真是不好意思,但伍铃完全不打算输唷~」

「哎呀,是吗?受诅咒的铃铛。不,这时就容我直接称作『区区受诅咒的铃铛』吧。就算你再怎么会施展不可思议的咒术,我也毫不打算输给铃铛这种装饰品。我是武器。是与德川家敌对的妖刀,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哎呀……是村正吗?那还真是……」

「然后这孩子是受诅咒的拷问处刑立方体。虽然还比不上我,但少说也比你更加熟悉鲜血与战斗。如果听完这些后,你还觉得自己能打赢,那你的自信还真是非同小可。」

此叶会故意说出这番话,当然只是种示威行动——也就是虚张声势罢了。基本上她们两人只会进行直接攻击,恐怕很难突破伍铃的防御壁吧。但是若能藉由虚张声势避免掉战斗,她们也就轻松多了。

「什…真的吗……?」

「……是真的。虽然我不晓得伍铃究竟有多厉害,但是她们很强喔。而且还有各式各样的秘藏绝招。」

面对发出呻吟的千早,春亮也在这场虚张声势上加上补充。千早咬着下唇看向此叶她们,又看向身后的黑绘她们。

「而且那边那两个人光看也知道不是普通人……!五对一想也知道不可能打得赢嘛!喂,伍铃,你够了喔,快点听我的话!像你这样的白痴不可能打得赢她们吧,还是你被破坏也无所谓?是说,你应该没有忘记我现在成了人质吧!」

「不,我没有忘记唷~」

「那么就别悠悠哉哉地聊天了,这些奇怪的头发和皮带,可是不晓得什么时候会勒住我的脖子喔!要是我被弄痛的话,你就做好觉悟吧,之后我会让你比我更痛一百倍!」

尔后再度沉默。千早的目光与伍铃为难的笑容无言相对。

终于——伍铃轻轻耸了耸肩。

「真没办法……也不能让千早殿下一直保持那副模样。我明白了,还给你吧~」

伍铃叹了口气。但是直到菲雅真的拿回声音前,都不能松懈。看着仍被束缚住的千早,伍铃踩着轻快的步伐接近菲雅。菲雅板起一张脸,用没有拿劈刀的另一只手按手机按键。

「呃……『要还可以,但该不会又是那个方法?』吗?是的~如果是普通人,我只要触碰一下肌肤就可以了,也只要透过意念就能马上还回去,可是像你们这样的人,就只能直接从喉咙吸取声音呢~所以还回去时,也一定要按照相同的程序才行~所以呢,嘿!」

「……!」

伍铃抱住菲雅,强吻她的双唇。菲雅像在抗议「至少让我做好心理准备!」般,吃惊得瞪大双眼,无措地甩动拿有手机的手。此叶尽管一脸错愕,仍是站在伍铃的正后方架起手刀,只要一有任何情况就能立即展开攻击。

「嗯!嗯……」

「唔咕……嗯…呼……」

菲雅的身体猛烈颤抖,过了半晌,终于大力推开伍铃的身体。然后——

「嗯……噗哈!你…你给我差不多一点,这个无耻巫女二号!真…真的有必要这么做吗?其实还有其他方法吧!如果是的话,我就诅咒你喔!诅咒你一辈子喔!」

不知是因为缺氧还是其他理由,满脸通红的菲雅猛力挥着劈刀,恐吓对方。但是她的动作又忽然停下,讶异地歪过脑袋瓜。

「菲…菲雅!你能说话了!」

「喔喔!啊~啊~唔~……真的耶!我恢复了!」

将手抵在喉咙上做发生练习的菲雅,倏地甩动银发,视线朝向春亮。但开心的眼神只维持了一瞬间,她立即邪恶地勾起嘴唇:

「呵呵呵……你真是好胆量,无耻巫女二号!竟敢对我做那种事,真是不可饶恕!彻彻底底地不可饶恕!」

「那个~请容我诚惶诚恐地问一句……所谓二号是~?」

「一号就是现在被绑在那里的那家伙,因为她的外表是无耻巫女!而相对地行动算是无耻巫女的你,当然就是二号了!不,现在别管怎么称呼了,总之现在我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处置你呢……!」

「喂,菲雅,你冷静一点。总之都已经讨回声音了,这样不是很好吗?」

「虽然话还不算是全部说完了……不过,也算是告一段落了吧。伤脑筋,还真是蠢毙了的骚动呢。」

「呜!糟了,刚才忘记照相。明明是个拍照的大好机会耶……」

安心地吁了口气后,锥霞与黑绘也聚集过来。此叶耸耸肩:

「话还没有说完,这点我有同感……好比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单纯只是恶作剧吗?如果是的话那就算了,但关于诅咒专家一事,我们还得谈谈喔。」

「喂,乳牛女,我可是不能算了!怎么能当作是恶作剧就了结!」

「哎呀~真是头痛呢,看来他们还不肯放过我们。千早殿下,该怎么办~?」

伍铃转动脸庞,同时春亮也将视线投向千早。千早脸上的表情极为难看,她粗鲁地低声咕哝说道:

「那个啊……我才不管你们要做什么,但能不能先解开这个?是说,我现在只想赶快回家换一套衣服。哈啾!」

「啊,我想起来了。我最后决定妥协的关键,就是因为担心再这样下去,千早殿下会不会感冒呢~伍铃也在此拜托各位了~」

因为发生了太多事,所以都忘了。

千早还穿着湿透的巫女服与透明的T恤,而且又在这种状态下被皮带与头发捆绑住——该怎么说呢,外观看来非常地不妙。感觉就像是,如果黑绘持有的那套暗黑和歌纸牌有和风版本的话,肯定会采用这幅画面吧。

当然,春亮在看见此叶笑着开始伸展手指的瞬间,就立即闭上眼睛避免灾难。

但很遗憾地,或者该说不出所料地——

尽管如此,还是无法成功回避名为不检点阻绝措施的灾厄。

*

一行人先行返回神官的住处。神官早上出门工作后,似乎至今还没回来,因此由千早打开家门。目前能够容纳多人数的地方只有起居室,因此一行人迈步前往。

「啊啊,可恶,总之先让我换衣服啦。」

「请便。但你要是逃跑的话就麻烦了,所以请让我一同随行。」

「好好,就随你高兴吧。我也会把你当作是想要看我换衣服的女同性恋喔。记下来、记下来……」

「为什么要特地在手机上记下挖苦的句子啊……」

「这是我的自由吧。就像是习惯一样——是说,真是够了,果然让人火大!要不是那家伙告诉你们我在哪里,现在也不会像这样被你们监视了!那个臭老爸……!」

这番谩骂的话语,千早在回到这里的路上已说过了好几次。因为父亲而害自己被捉一事,似乎让她很不能忍受。

回想起这件事后,千早又气得更加火冒三丈,重重地跨出步伐,像要踩破地板般走出起居室。此叶则跟在她身后,留在原地的有春亮、菲雅、黑绘、锥霞以及伍铃。菲雅等人继续毫不松懈地监视伍铃,本人却笑咪咪地正襟危坐,盯着款式老旧的电视机。电视上播放的是新年首发的新闻节目,荧幕中出现了早川神社无法比拟,规模相当宏伟的大神社新年初次参拜时的情景,主播正用平静的嗓音形容那幅画面。接着是天气预报。果然从今天傍晚起可能会下大雨。不晓得能不能在那之前回到家呢?

这间起居室的构造与自家几乎没有两样。打开纸拉门后就是缘廊,外面则是庭院。唯一的不同点是,这里没有拆卸式的雨窗和玻璃窗,但只要关上拉门后再打开暖气,那些都只是难以察觉的小差异。仿佛就像待在自己家一般,让人心情平静。同时又伴随着新闻主播毫无抑扬顿挫的说话声——

(呼啊……菲雅的声音也拿回来了,一放下心来后,就有点想睡了呢。)

就在春亮打呵欠的时候,菲雅坐到他身边来。

「喂,春亮,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嗯,什么事?」

菲雅将食指抵在下巴上,「嗯~」像在回想什么般,仰头看着天花板。

「该怎么说呢,是关于刚才那个无耻巫女一号。她讨厌自己的爸爸吗?」

「啊……我也不晓得。的确,从她的态度看来,感情应该不太好吧。而且又老是满口喊着『那家伙』或是『臭老爸』。」

「臭老爸的话,你偶尔不也会这样叫崩夏吗……呣呣?这么说来……这就表示你也讨厌崩夏对吧?」

菲雅坐着交叉手臂,身体跟着脑袋一同往旁一歪。春亮不禁觉得话题演变的方向,愈来愈让人坐立难安。关于那个老是不回家,又在世界各地到处闲晃蹓跶的父亲,实在无法简单地用喜欢或讨厌这样一句话就道尽。不,就算不是如此,对于一般高中生而言,一定也都只能说父母就是父母,并不会刻意地去思索喜欢还是讨厌。

(噢……是吗?)

菲雅偏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春亮。隐约能够理解。正因为她既不是一般高中生也不是普通人类,所以才会有这样的疑问吧。

但是,春亮的心中也没有关于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所以他只能老实承认。

「嗯……其实我也不晓得。关于我是怎么看待爸爸,或是那家伙是怎么看待她的父亲。因为其中有许许多多复杂的因素。」

「是这样子吗……?」

菲雅似乎仍然无法接受,从春亮身上别开了视线。接着将目光投注在榻榻米上,一副自言自语似地说:

「因为……我并没有所谓的父母。该怎么说呢——我不太清楚什么是一般的亲子关系。换句话说……我一定没有正确地理解过亲子这种概念吧。当然,听别人游说或是看电视之后,这成为一种知识存在我的脑海中,但实在无法说自己曾亲身体验过。」

菲雅有些寂寞地笑了。是带有着死心与自嘲的笑容。

「我过去曾亲眼看见过的亲子——想当然地,都是身处在我这种残暴道具面前的亲子。自己怎么样也无所谓,只希望能够放过自己的家人;或是杀了家人也没关系,只求能放过自己;或是所有人都平等地发狂然后死去……反应大多是这几种吧。但我至少知道,那种极限情况下的亲子关系不能作为参考,但也仅止于此。」

「菲雅……」

恍然察觉的时候,黑绘与锥霞也正望着他们这边。但两人只是眯起眼听菲雅说话,什么话也没有说。意思是这件事都交给春亮吧。

「……重要的是今后吧。从今而后吸收各式各样的知识,慢慢来也没关系,逐一去了解就好了。就连我也从来没有思考过『亲子是什么』这种哲学性的问题呢。」

「也许吧……呣。糟了,怎么觉得话题沉重起来了呢!本来我只是在想在那家伙换好衣服之前,稍微闲聊一下消磨时间……这都怪那个无耻巫女一号不好!神官明明好心地告诉我们情报,她却一直抱怨个不停!」

多半是察觉到了现场的气氛,菲雅故作开朗地大声嚷嚷。这时默不作声地看着电视的伍铃忽然插嘴:

「真是不好意~千早殿下从伍铃刚遇见她时起,对待父亲大人的态度一直都是那样~不过,面对母亲大人时可是非常温柔唷~」

「呣!」菲雅目光锐利地瞪向伍铃。春亮明白菲雅警戒的心情,但伍铃自从归还菲雅的声音之后,一直很安分守己。至少跟她说说话也无妨吧。

「母亲大人……是指千早的母亲吗?我们听神官说过,她现在在住院吧?」

「好像是呢~伍铃变成千早殿下的持有物时,母亲大人就已经不在这个家了~」

「那么,你怎么知道她对母亲很温柔?」

「因为千早殿下经常带着换洗衣物去探望母亲大人~医院就在上学路线的附近,即便是跷课没去上学的日子,也会过去看看她唷~伍铃基本上都是待在医院外头等候,但某一天曾经偷偷地从病房的窗户看进去,只见千早殿下面带非常灿烂的笑容~」

「唔~真不敢置信。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态度完全相反吧。父亲跟母亲这两者有什么不同吗……?」

「我的家庭背景也是相当复杂,所以单纯只是就一般论而言——果然很多女孩子都会与父亲保持距离喔,菲雅。」

「就像是『讨厌!不要把我的衣服跟爸爸的一起放进洗衣机啦,好恶心!』之类的呢~加油啊,全世界的爸爸们~」

「这种情况很常见吗?唔唔,果然很难懂……」

菲雅再次环抱手臂皱起眉,然后又像是猛然惊觉般抬起头来。她不断觑向春亮,想要开口却又踌躇不决。这一连串动作重复好几次后,终于——

「那个……春亮,我之前就想问你了,但每次都错过了时机,或者该说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该问的事,所以就忽略过去了——」

春亮已经猜到菲雅想问什么了。其实没什么好隐瞒,因此他语气轻快地主动开口。

「嗯,是说我的妈妈吧?」

「没…没错。不不,我也不是那么有兴趣知道,所以也不一定要说——」

菲雅是在顾虑他的感受吧,说得支支吾吾。但是看来果然还是割舍不掉好奇心,依旧不断窥看春亮的表情。原本自然无语的锥霞,这时也突然局促不安地看向他。

其实也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啊——春亮苦笑道:

「不对,其实是我也一直找不到机会说,或者该说也很少提到,所以我也觉得没有必要提起。呃……从我懂事时起,她就已经不在家里了。老爸是说就是一般的离婚。毕竟对象是老爸这种游手好闲的人,这也没办法吧~所以我非常能认同,就这样没别的了。」

「那么……你从没见过她吗?」

「没有呢~不过,因为

从一开始就没见过她,所以也没有什么悲伤的感觉。对方现在应该也在某处过着新生活,我也只会心想,希望她能忘了那个臭老头,过得幸福快乐。」

数秒的沉默。接着响起的是黑绘无比温柔的嗓音。

「那么——为了与之对抗,阿春也要幸福才行。为此,我也不惜一切努力唷~」

比菲雅还要早来到这个家的黑绘她们,很久以前就知道春亮母亲的事。所以毫无惊讶或困惑,仅是静静地微笑说道。春亮搔了搔头:

「说幸福也太夸张了……嗯,反正我对现在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不满啊。所以你们也不用太在意了。」

「好,既然我都说了不惜任何努力,那我就身先士卒吧!阿春,别忍耐了……你可以叫我『妈妈』向我撒娇也没关系唷。来吧,快飞奔进我的怀里吧!」

黑绘摊开双手,像是在说:「Come on!」原本至今的气氛让人有些难为情,而且让菲雅她们担心自己也让春亮有些过意不去,不过如今气氛却在转眼间就变回了原样。他打从心底感谢黑绘,不过——

「我才不要!这样的亲子关系看起来很明显非常不平衡吧!」

「咦~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果然阿春希望像小此那样的女性,来担任母亲这个角色吧。一定要有那个几乎快蹦出来的母性象征才行,果然只能判定阿春是巨乳派……」

「不,就算是此叶我也不会叫!」

「先不管乳牛女了……仔细想想,关于你的事情,我好像知道却又不知道呢。好,这是个好机会。当作消磨时间,就再多说一点吧。」

「说…说什么?」

菲雅不知为何重新正座,然后将身子前倾,脸蛋朝春亮凑来。脸上表情无比认真,但同时又有些不满。

「很多事。明明黑绘和乳牛女知道,却只有我不晓得,该怎么说呢,这太不公平了!所以你得告诉我。不只是你母亲的事,还有崩夏的事,或是夜知家的事,或者是你以前是个什么样的小孩!」

「真是个好主意呢。我是在阿春读国中时来到这个家,所以我对他小学时的事情很有兴趣唷~有很多事想问呢。例如你有做过什么羞耻的恶作剧吗?初恋是托儿所的保母吗?还有,呃~到几岁之前都跟爸爸一起洗澡——是说,阿春,你有和小此一起洗过澡吗?」

「什…什么,真是蠢毙了!这点我也得问清楚才行喔,夜知,快点老实回答我们!不不,我并不是对你的小时候有兴趣,单纯只是因为更加了解同班同学的成长背景,会对班长这个职务非常有帮助——」

不知为何连黑绘和锥霞也参一脚。尤其是锥霞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

「喝,真可惜,若这里是家里,就能一边翻相簿当作题目,一边问阿春问题了。」

「啊,相簿……是吗…还有那种东西……!搞不好里头…啊啊…会有夜知穿短裤的照片,或是夜知骑着三轮车的照片——蠢…蠢毙了!下次去你家时,别忘了拿给我看!」

「不过,总之现在就先说吧,春亮!好了,快说快说!」

菲雅磅磅磅地拍打着榻榻米催促春亮。坦白说,这样真是太难为情了。要说自己孩提时代的糗事,根本只是种羞耻游戏吧。特别是现在又是在别人家中。在笑吟吟地看着这边,今天才刚认识的伍铃面前,更是让人不好意思。

那么,该怎么做才能逃跑呢——结果,春亮只能想到一般常用的方法。

「呃……在那之前,我先借上一下厕所吧。」

「呣!无耻小鬼,你想开溜吗!」

「我没有我没有,真的只是上个厕所。」

「那就没办法了……我都忘了,无耻巫女一号正在换衣服,不准偷看。」

「我才不会偷看!况且此叶也在吧,要是又接连遭受到不检点阻绝措施,我可会有生命危险……!我眼睛还在隐隐作痛呢,不管是谁拜托我,我都不会接近那家伙的房间!」

「那就好。总之我们话还没说完呢,早去早回吧!」

于是春亮好不容易才逃离起居室。他边回想借住的时候,神官告诉他的方向,边走在昏暗的走廊上前往厕所。他一面思考着「为什么走在别人家时,会不自觉地蹑手蹑脚走路?」这种无谓的问题,同时抵达厕所。

(呼~虽然最后话题的流向演变得出人意料……不过,只要适当地敷衍一下,不久此叶她们也会回来吧。)

待在狭小的空间里,春亮不由得感到安心,同时慢吞吞地上厕所。对于千早和伍铃,目前还有正事未解决,一等此叶等人回来,应该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去闲聊他小时候的事吧。只能期待这个话题就此自然消灭。

(那么,她们回来之后,该做的事是……先听理由,再想办法让千早她们放弃诅咒专家这个工作吧。虽然看起来很难说服……嗯,但总比为了讨回声音,而埋伏等人并大打出手来得好多了吧。)

春亮一面思考接下来的事,一面走出厕所。然后就在要跨出步伐时——

走廊上的地板发出了细微的嘎吱声响。

春亮抬起头。

有某个人正站在昏暗的走廊上,仿佛正等着他。

春亮吓得心脏险些跳出胸口。无法理解。为什么?

为什么应该在起居室里被菲雅她们监视着的伍铃,会一个人站在这里?

——而且全身赤裸。

「什……!」

春亮往后退了一步。伍铃带着恬静的微笑,毫不遮掩起自己的身躯,只是往他走近一步。一步,再一步。春亮的背部碰上走廊尽头的墙壁,已经无路可退。伍铃又往他逼近。为什么?不可以看。闭上眼睛。但闭上眼睛好吗?明明不晓得对方的目的是什么啊。

春亮将一度闭上的双眼,勉为其难地张开。但是那一瞬间——一种柔软的重量包围住了春亮全身。伍铃抱住了他。春亮半睁着眼,看见了她的长长黑发,以及滑顺头发披于其上的白皙后背。他不再让视线往下移动。

「……」

伍铃静默不语,仅是往他的耳朵吐出轻笑般的气息。

然后就这样张口含住了春亮的耳垂,轻巧地动了动舌头——

(啊……?)

急速袭来的乏力感。

接着春亮眼前的世界没入黑暗。

「春亮……喂,春亮!」

菲雅的声音传入耳中。张开双眼后,可以看见失去意识前身处的走廊地板。循着披散于地板上的银发往上看去后,眼前是菲雅的脸庞。

「因为你太慢了,我才会过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睡在这种地方?就算睡眠再不足,睡在这种地方的话可会感冒喔。还是说你果然跑去一号的房间偷看,所以被乳牛女狠狠修理了一顿?」

怎么可能啊!春亮边说边站起身。不对劲。菲雅露出狐疑的眼神。

春亮再一次试着开口。我晕倒多久了?

「……」

菲雅的目光变得更加凌厉。春亮伸手摸着自己的喉咙,愕然地领悟到。

这回轮到自己被夺走了声音。

*

回到起居室时,菲雅的手上已拿着螺旋钻。

「你这混帐!到底想做什么!」

「菲…菲雅,怎么了?」

「表情真恐怖呢~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只是发生了什么事!这一次——换春亮发不出声音来了!」

锥霞与黑绘瞪大双眼。见她们望来,春亮点了点头。但有件事令人百思不解。关于这点,锥霞她们似乎也有相同的疑惑。

「可是——这家伙一直待在这里喔。」

「嗯,虽说不至于目光一秒钟都没离开过她的地步……不过最起码,她并没有走出过这间起居室唷。」

伍铃还是跟春亮去上厕所时一样,表情恬静地正襟危坐,紧盯着电视瞧。不过现在当然是将视线转向用螺旋钻抵住自己的菲雅。

「什么?呣~仔细一想,春亮遇袭是在去上厕所之后,的确那时候这家伙还在这里……就连我去找春亮的时候也是……怎么回事?」

没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人真的是伍铃吗?毕竟光线昏暗,现在回想起来,春亮也开始心生迟疑,无法断言。而且也不晓得对方全裸的意义何在……难不成,从记忆的某个部分开始,其实是他晕倒之后作的梦?

「喂,春亮,因为太过理所当然,所以我刚才没有问你……是谁夺走了你的声音?果然是这家伙吗?」

「……」

「对了,你无法回答吧。那么——有了,这个还给你吧。这下子立场颠倒了呢。」

语毕,菲雅将手机还给了春亮。按手机按键令春亮感到烦躁,但他还是打开简讯页面输入了文字。

『我想是那家伙吧,但不太有自信。既然她一直待在这里,有可能是我看错了。』

「唔唔,无法肯定呢……」

就在菲雅探头看着手机荧幕皱起眉时,从缘廊的方向传来了脚步声。

「啊,好冷喔……等热水烧好后我要立刻进去洗澡。而且原本这间破烂房子,平时就很常有冷风渗进来了。啊,连

这片纸拉门也在不知何时破了一个洞。真是糟透了。」

「不管怎么样,我们可没有打算提供给你洗澡的时间喔。我们也想赶快解决事情,赶快回家呀……咦,这…这是怎么回事!」

连接缘廊的纸拉门敞开后,此叶与千早走了进来。千早似乎换下了湿透的衣服,但现在身上穿的仍是款式相同的巫女服。没想到竟然还有备份。

「没有什么怎么回事,这回轮到春亮的声音被夺走了。」

「你说什么……!」

此叶倏地眯起双眼,狠狠瞪向正被菲雅以螺旋钻指着的伍铃。

「她趁春亮去上厕所时偷袭了他。但是,据说锥霞和黑绘一直监视着这家伙,她一步也没有踏出过这间起居室。情况令人摸不着头绪……」

「等…等一下!一步也没有踏出去的话,就不可能是伍铃做的吧!那为什么还要用那么危险的东西指着她啊!」

「就算她一步也没有踏出去过,并不表示就无法夺走春亮的声音吧。搞不好这家伙还有其他的能力。之前说不碰触他人就无法夺走声音是在撒谎,其实还有其他可以远距离夺走人声音的方法吧。所以我问你,你要明白回答……春亮的声音是你夺走的吗?」

伍铃截至现在,仍是一如往常笑容满面,神色从容地望着菲雅凶器的尖端。

所以——

她会带着笑脸说出那句话——也算是理所当然吧。

「是的,正是如此唷~」

回答得太过干脆,又招认得太过简洁。为了理解她的发言,春亮花了一秒钟的时间。但是菲雅她们连一秒钟也不用。

螺旋钻往前刺去。此叶纵身一跃跳过桌子。黑绘和锥霞则是各自伸长头发与皮带。

但是——知道那一瞬间该做什么的人,看来似乎不仅有菲雅她们。早在她们的攻击命中伍铃之前——

「……噗哇!」

忽然一阵风自庭院刮来。

纸拉门被吹起,桌子往上飞,老旧的映像管电视滑下了电视台座,起居室的柜子也匡啷匡啷地倒下。想当然尔春亮也失去了平衡,后背撞向墙壁。同时他看见千早的身体朝他飞来,赶紧抱住她。

「好…好痛……你…你这个大色胚!在抓哪里啊!」

这是不可抗力!春亮大喊,但声音当然没能传出去。

菲雅她们虽没被吹跑,但也因为突如其来的狂风动弹不得。能够行动的仅有伍铃一人。在从庭院吹往起居室的乱流中,仿佛有着一道仅有她能利用的逆向风势,于是巫女服随风飘扬,伍铃轻飘飘地飞出庭院。

「无耻巫女二号……你又想重施故技吗!」

「是的~因为左思右想之后,得出了果然伍铃还是该这么做的结论,千早殿下似乎也已换好衣物,现在的情势也不容我再慢吞吞的了~」

「莫名其妙……果然你夺走声音并不只是恶作剧吧!你的目的是什么!」

「请容我诚惶诚恐地说一句,这都是为了千早殿下好喔~」

「我说过了——我根本不懂你哪里是为我好啊!你每次因为莫名其妙的事而乱来时,都是我在遭殃耶,你明白吗?这个白痴,是我的奴隶,就乖乖服从我的命令!」

还待在春亮怀中的千早朝庭院里的伍铃大喊。菲雅轻看向那边说:

「说得没错。你听好了,现在捉住你主人的可是一个会让你大吃一惊的无耻小鬼。虽然目前还只是无耻地抱住她,但理性不晓得何时会飞走喔。到时谁也阻止不了他。那双手随时有可能会脱下无耻的巫女服,抚摸她的大腿,气喘吁吁地来回舔着眼镜镜片喔……!你就会亲眼见识到至今从未见过的特殊凌辱!不愿意那样就别逃,老实地把春亮的声音还来!」

「……(我才不会那么做)!」

「他…他眼神超恐怖地张合着嘴巴……!喂,伍铃,这家伙好像是认真的!我绝对不要被这种大色胚侵犯,快点救我啊!」

春亮怀中的千早疯狂挣扎。虽然他很想解开误会,但现在根本没有时间打字再给她看手机荧幕。况且只要一放手,她有可能就会飞奔至伍铃身边。现在菲雅她们正在找机会冲向伍铃,那样太危险了。

但就在菲雅她们缓步逼近,正要走出起居室时,忽然停下脚步。发生什么事了吗?才刚这么想——春亮也听到了那阵声音。

「这…这是怎么回事……?」

神官正呆站在模样惨不忍睹的起居室里。不知他是回来休息还是忘了拿东西,但竟然会在这种时候回来……运气真是太背了。

完全无法搪塞过去。乱七八糟的起居室,独自一人站在庭院里的伍铃,抱着千早的春亮,菲雅等人也各自显露出异于常人的一面。姑且不论此叶,但菲雅的螺旋钻、锥霞的皮带和黑绘的长发,实在无法狡辩。

菲雅像是下定决心般吐了口气,斜眼看向神官:

「你可能会一头雾水——但我简单说明吧。简单说,我们是受诅咒的道具。因为承受过多的诅咒,而获得意志与人形的道具。那个名为伍铃的女人也是,而那家伙偷走了春亮的声音。所以我们才想惩罚她一下讨回声音。仅此而已。」

「借宿的时候跟您说过的被偷的东西,就是声音。今早她偷的是这孩子的声音,虽然已经拿回来了……但她不知记取教训,又故态复萌。」

「什…这…这是在说什么……千早……?」

神官困惑地看向春亮等人那边。千早不快地咂了一声嘴,别开脸不回望神官的视线,没好气地说道:

「你可能没办法理解吧……但好像是真的喔。明白了吗?明白的话就快点走开。反正跟你无关,而且你很碍眼。」

但神官一动也不动,他依然一脸困惑地呆站在原地,环视一行人。然后像是赫然察觉到某件事般说道:

「啊……偷了声音……难不成……」

「神官,怎么了吗?」

「我刚接到通知,听说神社院落内有人晕倒,虽然很快就醒过来了——可是,那个,不晓得是受到什么惊吓,竟变得发不出声音来。」

「你说什么……!」

菲雅沉下脸,更是用力握住螺旋钻。

「你这混帐,该不会也偷走了别人的声音吧!」

「请容我诚惶诚恐地说一句……正是如此唷~」

伍铃笑吟吟地答。

「不过他们并没有生命危险唷~与你们不同,一般人类被偷走声音的时候,好像多少会受到惊吓,所以会晕过去呢~」

「别——别开玩笑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伍铃,你这个白痴!虽然我想不太可能,但该不会是这么一回事……?光是我的声音还不够吗?」

千早愕然低语。用着不像妙龄少女应有的,至今一直听见的,低沉沙哑的嗓音。

「呃~严格来说有点不一样呢~不过,虽不中亦不远矣~」

「你在…搞什么啊……你在搞什么啊!这跟约好的不一样吧?你是我的奴隶!手下!应该要听我的话吧!别再做些奇怪的事了,快点回来!」

「伍铃不能罢手。」

伍铃明确宣告。「什么……!」千早张着嘴停下动作。

「是的,伍铃的确是为了千早殿下而存在。是类似于奴隶和手下的道具没错。所以正因如此~……我才不得不这么做。为了实现千早殿下的愿望,为了守护千早殿下重要的事物。伍铃必须以伍铃这个道具的身分,为千早殿下尽心尽力才行~」

听见这句话后,菲雅咬紧下唇。此叶和黑绘也是——换言之,处于与伍铃相同立场的所有人,都露出了相同的表情。

接着伍铃后退一步,同时往前伸出手臂,像是要牵制菲雅等人。

「等…等一下!」

「没…没错!你听好了,无耻巫女一号在我们的手中喔!我们要开始进行无耻的凌辱,连她的父亲看了也会晕倒喔!」

别在神官面前说这种话啦!虽然很想这么呐喊,但发不出声音来。所以春亮只能听着伍铃继续说道:

「请容我诚惶诚恐地说一句……伍铃很清楚喔,你们才不会那么做。倘若有那个打算,早就动手了吧。所以我很放心~」

「怎么可能…放心啊……!」

千早更是发出呻吟,但伍铃就只是笑吟吟地歪过脑袋,然后用大姊姊般充满慈爱的眼神望着千早说道:

「那么千早殿下,请容我暂时向你道别~至于献舞,就算伍铃不在,还是继续麻烦你啰!这是为了千早殿下好,而且你一旦偷懒,我马上就会知道唷~」

伍铃掉头转身,奔向位于庭院另一头的树林里。菲雅她们本想追上去,但最后又突然吹起一阵狂风。甚至在起居室里也感觉得到风压,春亮只好闭上眼睛,然后再次张眼时——伍铃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菲雅啧了一声,此叶握紧拳头,锥霞则目光锐利地嘀咕着平时的口头禅,黑绘则是缩起肩膀叹气。神官依然无法理解地呆若木鸡,至于千早——

「说是为了我…然后丢下我……开什么…玩笑啊……!」

她低着头喃喃自语。由于总不能一直抱着她,春

亮心想也差不多了,便松手放开。

下一秒,一记肘击朝春亮撞来。

不晓得她是因为害怕菲雅方才所说的凌辱恐吓,还是单纯只是像个任性小孩般在宣泄自己的不满——总之,真是痛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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