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到办公室的302室里,祖母正一个人敲着算盘。……这不是什么修辞手法。不会电脑的祖母,计算全靠算盘,书写全靠钢笔。
「我回来了」
「啊啦~隆史回来了呢~今天的工作这就完成了哦~」
17岁的女孩子,轻轻伸了个懒腰。黑发编成了三条辫子,黑框的平光镜,以及古装。如果Seventeen被媒体报道的话,祖母肯定会引起世人所瞩目的,我浮想联翩。
「隆史今天是去哪儿啦?」
「啊啊,和经纪人串门去了。可紧张死我了」
「是吗,很努力嘛~」
祖母探出身子,抚摸起我的头来。我则为自己有不能向眼前咯咯笑着的祖母报告的事而感到苦恼。
今天其实是去来栖公司的,事先也没有对祖母和优香透露。为了不让芽依子有所觉察,我只和经纪人商量了这事。
现在访问已经结束,是不是再补上一句,瞒着你们真是抱歉啊,来的比较好呢。只是,在我还没有揣摩出幸之助先生话里意思的状态下,实在是难以决定要和谁商量才好。
和幸之助先生的谈话内容,都还没有对经纪人说过。而且之所以会选择让经纪人同行,也是因为他是事务所里唯一的并非我家族成员这一大理由。在家族式经营的事务所里工作,对形式的判断,分寸的拿捏都恰到好处。因此,他也没有过多的询问我本次去来栖公司的真正意图。
所以,幸之助先生口中的【共犯】一词,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中,尚未被他人所知晓。是否应该和别人商量,这点必须慎重考虑。
话虽如此,但我也没有太多的时间。下次的会面就在四天之后。
「对了,再过几天你不是就要和芽依子的双亲见面了嘛~」
「哎?啊,嗯」
祖母一个突然袭击差点没把我整懵,害得我都破了音了。不过,祖母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见面的事本来就没打算保密,而且又是家里的大事,祖母会关心也属正常。但是说这话的时机真是好到了极点。
「你有好好准备没?」
「也没什么准备不准备的。这两天光买衣服了,头发是不是也要剪剪?」
「还有哦,把人家的好恶也调查清楚了,买点人家喜欢的东西带去也是懂礼貌的表现呢~」
「啊,这个已经搞定了」
正好今天刚和芽依子商量完这些。本来想着去公司的时候就一道带去的,不过还是等正式见面的时候再给也不迟嘛。我把从芽依子那听来的店名用手机搜了一下。
「芽依子的老爸似乎对这家店情有独钟的说」
「嗨~看着就很有食欲呢~」
我向祖母展示着照片,然后确认了店的情况。如果不搞清楚开店时间,很容易就悲剧了。
「……啊」
看到一半的时候,我突然反应过来。
「怎么啦?」
「哦,没什么大事,就是店的位置刚好在心视界附近罢了」
没错,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事情。这家点心店就在老妈之前的事务所旁边。那一片素有小银座之称,说成是最大的繁华地段也一点都不夸张。
Seventeen成立之前,我曾经去过一次心视界。不过是经纪人开车接的我,所以我也没在那条路上走动。而且至今也有好几个月了。
上次走在那条街上,还是和优香一起尾行老妈的时候。家里蹲的优香不仅出了门,还去到了商业街上,现在想想真可以算是个大冒险。虽然遇到了很多状况,但是应该没有给优香留下什么不愉快的回忆才对。
(「我想吃蛋包饭,和汉堡肉,还有虾仁焗饭」)
(「……知道了。下次有机会再去吃吧」)
像那样答应之后,这都过了好几个月。就我所知,那是优香最后一次正儿八经出门。差不多也该履行承诺了。
「……正是个好机会」
我小声地给自己打了打气,对祖母说道。
「难得的机会,不如我把优香也带上吧」
「……把优香?」
祖母露出茫然的表情。连和优香最亲密的祖母都做出如此反应,看来优香的家里蹲情况是不容乐观了。
「如果她宁死不从的话,我还是会考虑放弃的。姑且,是有个约定在先,说好要再一起出门的」
对仍然似懂非懂的祖母,我接着补充道。
「只不过,或许还需要祖母你的协助,到时候就拜托啦」
「嗯,虽然不是很明白,但包在我身上吧~」
祖母到底是明白了呢,还是没明白呢,回答的我也不是很明白。
☆ ☆ ☆
周五的课一结束,我便急急忙忙往车站赶去,坐上了比以往要早得多的电车。有个10分钟左右,来到一个大的换乘站,我向着出入口的外面望去。
「啊,隆史来了哦~」
「……嗯,貌似是呢」
穿着古色古香的祖母和正经打扮的优香正站在那里。
「太好了,还真来了啊」
我放心地长舒一口气。机器盲的祖母和家里蹲的优香两人都没有手机。所以要是在集合点见不到二人,我就只能折返回家中了。
「那么就,立刻向银座出发吧~」
「……祖母,那可不是真正的银座呦」
「哦哦,好像是的呢~今天大家是要去山寨银座的呢~」
虽然祖母用词十分不当,但形容的也不算错。不管怎么说,我们要去的地方就叫做小银座街。
上一次,带着优香去时得到的教训就是,选择了星期六这么个最最热闹的时间。拜长期家里蹲习性所赐,优香极端不擅长应对大波人流,甚至到了接近恐慌的状态。所以,再次前去的话,就有必要选择可以尽可能避开人流高峰的时段了。
话虽如此,但我还得到校上课,所以可供挑选的时间就必然十分有限了。根据实际情况来考虑,只有平时午后的下班高峰到来之前的这一条路可走。
想要在短短几小时内就搞定一切,祖母的协助必不可少。
如果我在放学之后还要回家一趟,再带着优香出来的话,电车势必爆满。所以要是能让优香先行前往离目的地较近的地方,然后于此地汇合才是上策,不过这对于优香是个不小的考验。
因此,我便拜托祖母将优香护送到了这里。
「优香,你那身衣服是?」
「……祖母帮我选的」
优香低着头回答。
「难得去那什么银座一次嘛,我就想怎么着也得给优香好好打扮打扮嘛~」
祖母笑着补充道。看来优香这身行头是祖母整出来的了。白衬衫配上短裤的造型,看上去应该不必担心会在型男不如狗,潮女满地走的时尚大街上显得不合时宜。倒是祖母这装扮,想必回头率肯定不低。
「怎么样,很可爱吧?」
「啊啊,嗯,我觉得挺可爱的」
「……谢谢」
优香向我道谢,声音害羞到像要消失一样。双马尾辫也十分相称,看上去就像个小学生,但我把真实的想法憋了回去。
「好啦,那什么银座该怎么走呢?」
「从这里步行大概5分钟,我来带路,你们跟上哈」
说完我便迈步准备往前走,不料胳膊却被搂住了。
「……优香?」
「……走散」
声音又小,还只说了一个词,实在是不明白。不过,从这行动里我也大致猜到意思了。和上次一样,为了不走散而牵着手,差不多一个意思。不过和上次比起来,来来往往的人要少了不少,我还以为没必要牵手。
「好吧,别松手哦」
「……嗯」
如果这样就能让优香安心的话,还真是便宜呢。
「真好呢~我也要和隆史手拉手~」
「哎?祖母也要?」
「万一走丢了人家,可怎么办嘛~」
祖母咯咯地笑着,抓住了我的另一只手。就算真的走丢,穿着这么古朴的17岁少女,在这么繁华的大街上,一眼就能发现了。
结果,我以右手优香,左手祖母的状态,开始往小银座街进发了。
「哥哥,总感觉好像被人围观了呢」
「……嗯,视线还充满了杀意」
虽然我也希望这是我的自我意识过剩造成的,但很遗憾,事实就是如此。右手揽着14岁的萝莉,左手牵着17岁的少女,散发着满满人生赢家气息的魂淡身上,如同是开着射程200码的强效群嘲光环一样。拜托,我是和妹妹祖母在走路好不,天地良心啊这哪里现充啦!我很想这样解释一下,但也肯定没人会听。人流并不许多这点,算是救了我一命。
「……赶紧到店里吧」
我叹了口气,拉起两人快步离去。
幸之助先
生所青睐的这家点心店,在主干道旁的一条小路上,所以上次并没有注意到。不过这次咱是有备而来,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对了地方。古色古香,富丽堂皇,一眼看去很是高端大气上档次。
不知该如何选择的我,全都交给优香做主。这也不失我以购买点心为借口,诱使优香出门的本意。虽然向她表示这是要送给芽依子父亲之时优香似有不悦之色,但最终还是接受了我的请求。
「……这个,看上去不错呢」
「是哈。那就买这个了?」
「等等,那个也很可爱耶」
「哦哦,真的哎。那就买这个?」
「啊,可是,这边这个或许更好哦」
就这样反反复复之间,我意识到。照酱下去只会没完没了。祖母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情况,对优香施以援手。
「选礼物呢,可不能光捡自己喜欢的挑哦~要想想对方可能会喜欢什么样的呢~」
听了这话,优香暂时陷入思考,然后回答道。
「……可我不知道对方是个怎样的人啊」
「嗯,确实如此。芽依子的父亲是个怎样的人呢?」
这下可麻烦了。我也没有自信能够很好地说明白。
「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呃」
「嗯,倒也是呢~但你该是从芽依子那里听说了不少吧?」
「……嘛,多多少少」
「有多少就说多少嘛~我和优香可是一无所知哦~」
「而且,老哥你呀,虽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和芽依子姐姐做出了那种约定,但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呢?」
面对祖母和优香的轮番指责,我虽然很不情愿,但也只得把和芽依子在教学楼后面所说的事情如实交代了。不过,这事不便让旁人听到,我们在店里找了个角落窃窃私语起来。
「……因此,由芽依子负责安排,见面的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为了把一连串的事情解释清楚,着实费了我不少口舌。
「……听了这些我才突然觉得,芽依子姐姐的洞察力还真是敏锐呢」
优香略显吃惊地说。
「美国竹田公司破产的事情,也不像是高中生该知道的。而我竟然知道,这才会显得非常可疑不是吗」
「咦?可是芽依子姐姐她不就知道么」
「嘛,因为来栖家的亲戚老爱嚼舌根啦」
「……你不觉得,这哪里有些不对劲吗?」
优香的声音一下子阴沉了下去。
「芽依子姐姐也好,其他的亲戚也罢,都是知道树里亚女士原来身份的吧。不管给人的感觉再怎么改变,那个人和芽依子姐姐的父亲结婚之后,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的吗?」
我啪地一下就来了精神。
「……结婚之后,树里亚女士似乎很少抛头露面。结婚的仪式和婚宴也似乎都没有举办,也没有以董事长夫人的身份出席任何的酒会,其存在本身就不为人知」
对于可能导致被喷的地方,我都绞尽脑汁想要给出解释,不过这些理由也确实有些牵强。想要避开世人的耳目,或许可以理解,但就连亲戚们也都被蒙在鼓里,这就不太正常了吧。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优香扭过脸去,淡淡地说。
「如果事实跟你想的不一样,哥哥你到时候可不能松口啊。再往后我也不知道了」
「……啊啊,就这么办吧」
在我点头称是的时候,优香重新看向玻璃橱柜。
「话说回来,到底该选哪种才好呢?」
花了那么久,到头来也只是适当的买了一盒馒头(以防万一还是解释一下吧,既不是咱们吃的馒头,也不是包子,是有点类似于豆沙馅月饼的糕点),然后我们走出了点心店。比预想的要多耽误了不少时间,虽然相当在意电车的拥挤状况,但是既然来了,就没有不履行和优香的约定的道理。
「让您久等了。这是您点的蛋包饭,汉堡肉,虾仁焗饭」
目标料理摆到了眼前的桌子上。今天已经不是那什么让人害羞的情侣限定特别套餐了,虽然是单点的,不过内容和之前完全一致就是了。这下优香也该满意了吧,我这样边想边确认起优香的表情。
「……呼」
要我说的话,那是一副充满了解放感的面孔。
「哦呀哦呀~优香,你累了吗?」
「……稍微,有点」
和上次比起来感觉好很多,但对于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优香来说,还是有够呛的。作为让优香重返社会的一环而安排她在事务所工作,不过工作的场所还是在房间里,情况根本就不可能得到任何改善。看来脱宅的道路任重而道远啊。
「料理都已经上来了,你还吃得下吗?」
「……嗯,不碍的。可以吃」
对于我的关心,优香虽是抱以轻轻的微笑,但我反而担心了起来。
「对面的写字楼里就是心视界的事务所吧」
「对对。我们俩尾行老妈的时候,就一直在这里坐等老妈现身」
回想起来还真是不禁让人感慨万千。在那之后的几个月里,发生了诸如老妈变成偶像,祖母变回17岁,和芽依子搞到差点结婚,我又变成了董事长,之类形形色色的故事。只有优香还是一如既往的蹲在家里,未曾改变。
「结果老妈穿着拍摄用的服装,和经纪人一起走了出来。那时候还不知道老妈要复出的事,闹了很大的误会。还以为老妈是为了新的恋情才变回17岁的呢,真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觉得和美要被抢走了,于是就醋意大发了呢~」
「哎呀,不是那样的啦!……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就是不希望看到老妈,露出和作为母亲时不一样的一面,就这样」
我自己也明白这些都不过是借口罢了。在父亲病逝的这13年里,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将我抚养成人。就算她找了新的恋人,我也没有任何反对的道理。
「优香呢,你是怎么想的?」
突然间被祖母问到,优香拿着刀叉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用力咀嚼口中的食物,直到食物全部咽下之后,终于得以开口说话。
「……那个时候并不是感到失望。而是果不其然,这样的想法」
「优香你从一开始就认为和美她是恋爱了吗?」
「因为加入17岁神教的人,大多都是持这种动机的。妈妈和祖母反倒是稀奇了」
优香所言非虚。之前芽依子把调查出的大约一百份资料给我看时,我也是惊到哑口无言。
「不过,就算妈妈她是抱着那种动机变回17岁的,我也不觉得自己会对妈妈心生怨恨」
「哦呦~竟能如此断言,优香真是个好孩子呢~」
「当然,要是由于痴迷恋人,而对我们不闻不问的话也很麻烦就是了。不过我能感觉得到,妈妈她是一直都很重视哥哥和我的」
在我的身体里,一道电流走遍全身。可能有些夸张,但冲击感就是这么强烈。
老妈不可能舍弃我们。即便我也是这么想的,但不免多少会产生些怀疑。与我相反,优香对老妈则是百分百的信任。比我小三岁,又是家里蹲的妹妹,此时感觉比我更加的成熟。
「……不过我会出现这样的想法,也已经是在老妈向我们透露真正的理由之后了。在这里监视着,目送老妈坐上那辆车的时候,我还是有点厌恶的」
优香把视线移向窗外。一辆车停下来,驾驶座的门打开了。
「优香所说的,是不是那辆车?」
「对,就是那辆……哎?」
从和那天相同的车里,出现了和那天相同的人物。
「原来的资料大部分都保存在心视界了。所以时不时的会回去一趟」
「心视界的大伙,为人都太好了哦。今天本来都已经打算回家的,突然又想见他们了,就和经纪人一起绕路过来的」
驾驶座上的经纪人,和副驾驶座上的老妈,交替说明着情况。然后换坐在后面的我们三人说明为什么会在小银座街出没。
「……嗯~是那样啊。能搭上顺风车还真是幸运呢。电车也差不多到高峰时段了吧?」
「真的是帮了大忙。十分感谢」
「真是万分感谢呢~」
「……呃,感激不尽」
我和祖母还有优香,发出感谢之词。
「哪里哪里。本来就是要把和美小姐送达到您家的」
「……能不能别把我说的好像个快递包裹似的?」
「哎呀,言语不周多有冒犯了。不过,转换一下想法会很有意思哦。往有隆史君他们等待着的爱巢里,邮递和美小姐。这感觉不是很美妙吗?」
「原来如此!是【礼物·就·是·我·】的那种play哈」
拜托你不要这么随随便便就接受了好不,更不要随声附和好哇
。
我感叹之余,也感到了一丝喜悦之情。
就算老妈万一真的有了恋人,也百分之百不会抛弃我和优香。这件本来理所当然的事情,我如今再一次深切感受到了。
☆ ☆ ☆
大概24小时之后。
去来栖家访问的日子已经近在明天了,我来到芽依子的家里,以便做最后的商议。白天大家都很忙,时间定在了傍晚。
「还真是久未来此了呢」
「上次是和德永先生一起。事务所独立的主意就诞生于此,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如此说来,便是我当上董事长以来的首次了啊」
我一屁股坐进沙发里,环顾起办公室的陈设来。待注意到自己竟然无意识地和自家事务所办公室做起比较后,我苦笑起来。不知不觉中,自己也已经成了和芽依子一样的17岁董事长伙伴了。
「我猜你最近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Seventeen的工作上了吧,JK公司那边没问题吧?」
「当然是不会疏忽的啦。毕竟有很多都是以前的老主顾。不过,也确实感到有些力不从心,已经不再接手新的工作了」
「……不会吧,真是抱歉了」
「你道的哪门子歉哦,我只不过是在调整经营策略罢了。把更多的资源投入到更为可重复发展的工作中。精简和集中范围,这也是基本战略」
说实话,我是一点都没有理解芽依子在说些什么。看来我还是读点经济学入门类的书籍比较好。
「我自然也不是无偿给你当志愿者的。虽然作为Seventeen员工的工资一毛钱都没有拿,但这也是为了将来的回报而做的投资哦。你可要小心喽」
「哦哦,好恐怖。芽依子要是认真起来,怕是会被榨干到渣都不剩耶」
「既然你那样说了,我可就真不客气喽」
芽依子挑逗般的舔了舔嘴唇。那动作实在是太过妖艳,我的小心肝冷不丁噗通了一下。孤男寡女在房间里,又被如此挑逗,搞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话说,总算是要到明天了呢」
芽依子又把话题引回了正道。
「这可真是个向家父挑明其再婚对象嫌疑的大好机会。虽然你说你自有打算,但是根据情势发展我也会保留发言权的」
一说到树里亚女士的时候,表情立马变得煞是骇人。我被那股迫力压得抬不起头来,好不容易才和芽依子对上眼。
「你所说的那个【打算】到底如何,我现在正想在这里先说与你听」
为什么要在这里说,为什么用的是过去时态,一时间肯定是充满了各种的疑问吧。不过,芽依子把这些都放到一边,然后
「……我明白了。务必让我听一听」
说完之后就静待我开口了。
我尽可能冷静地,挑实情说明。
「三天前,我去了趟来栖公司总部的董事长办公室」
芽依子的身体抽动了一下。
「……你,一个人?」
「和经纪人一起,不过进办公室的就我一个。在那里,我和芽依子你的父亲当面交谈了」
「……没想到你做事还挺带种的呢」
芽依子惊得下巴都快碰到地板了,感想也从嘴里漏了出来。
「我向他全数转达了我所知道的树里亚女士的所有事请」
「……然后呢,家父作何反应?」
「完全没有反应」
「哎?」
芽依子发出了十分意外的声音。我把拳头握得嘎嘣响,在一瞬的犹豫之后,把剩下的残酷真相也挑明了。
「芽依子你父亲,根本就不是什么被欺骗的受害者。而是树里亚女士的共犯。……这是他本人亲口对我说的」
话已至此,我只有小心观察芽依子的反应。最坏的情况,芽依子可能一时无法接受,受不了事实的打击,这一刻桂言叶,芙蓉枫,龙宫礼奈,我妻由乃等108人觉得很赞于是灵魂附体,黑化暴走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的。
幸之助先生所谓【共犯】的意义,我已然明白了。他是在知道全部实情的情况下,还有意袒护树里亚女士的。换言之,就是两人勾结欺骗了芽依子。
「……原来是这样啊」
芽依子全身瘫软地说道。
「……我早都已经被父亲抛弃了啊」
「不对,不是那样的!」
我确实能够理解洞察力异于常人的芽依子何以会立刻就得出如此结论。因此我也就知道间不容发地否定她这个想法的必要性。
「芽依子的父亲是那种娶了媳妇就忘了娘(むすめ)的人吗?」
我怒吼般地继续道。
「我家老妈变成17岁的时候,我不也曾经深信她一定是为了恋人,想要抛弃我们的吗。结果事实却正好相反,而我竟怀疑起那样的老妈,真是悔恨惭愧到死。芽依子你,难道也不相信自己的父亲吗?」
「……我该怎么相信才好?自己都说是【共犯】了,父亲他」
「对恋人的爱,和对子女的爱,这两者本身该是不矛盾的。肯定是树里亚女士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了隐瞒那一点才让他们不得不说谎的,如此假设的话,就不存在要抛弃芽依子的情况了!」
「……有什么证据吗,你那个假设」
「有个屁的证据哦!」
我歇斯底里地嚎叫。
「相信自己的父母就好了,这还需要什么证据啊!」
紧接着我就因为缺氧而倒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喘粗气了。待头脑稍微冷静下来,方才注意到自己的这番发言简直就是支离破碎,毫无逻辑可言。
「……好强的逻辑。或者说思考都停止了」
芽依子说着,露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
「不过,这次的话,思考停止个一天两天的也不坏哈」
「……那也,就是说?」
「结论就放到明天吧。在直接交涉之前,就如你所言,试着无条件的去相信父亲」
听到这话,我终于安心地长舒了一口气。
「……芽依子你能这样说,真是太好了」
「真是的,你小子的性格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强硬了?」
「想当芽依子的男朋友,当然是要豁得出去了」
「我记得之前说过不指望你像野兽般奔放,如今看来有必要收回前言了。早晚有一天会被你这样强硬地♂搞♀出人命来也说不定呢」
我完全静默了,打嘴仗我是万万不敌芽依子的。
……不过,整体来说还是我胜了,要这样想。不论是去来栖公司,还是和幸之助先生谈话,以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上对芽依子泄密,我认为都做的恰到好处。
我本来是打算隐瞒芽依子到最后一刻的。不过鉴于这个内容实在是太过惊爆刺激,经过深思熟虑我还是决定将计划提前了。
如果我把悬念留到明天,不对芽依子透露分毫,到那时一切真相都水落石出,在那种状态之下,也不指望能好好地说话了。
反复消化着幸之助先生的话,在此之上为了得出让芽依子相信自己父亲这一结论,花了我整整三天的时间。就算这些都只不过是我的歪理邪说,单就能让芽依子信服这点,就已经是胜利了。
☆ ☆ ☆
于是,星期天。
「隆史,领带歪了呦。平时穿校服就邋邋遢遢的,现在碰到大场面了,这下干了吧」
停在来栖家巨大的院门前,芽依子对我的仪容做了最后的确认。就任董事长的时候才买的西装,这玩意根本就穿不惯。这身打扮顶多也就是险胜七五三小孩子的水平。
不过说真的,芽依子她家还真是壕气冲天啊。正门前面的这一块庭院,宽阔的建个足球场完全不在话下,远处的那栋宅邸看着也和我现在住的那整栋公寓不相上下。
「大小姐,欢迎您回家」
出来迎接芽依子的,竟然是女仆耶。并不是那种流窜在秋叶原或者池袋的山寨货,而是穿着很有时代感的英式风格的服装,略带沧桑感的女性。
「这位是泽村隆史公子吧,恭候您多时了」
「啊啊,是,请多多关照」
女仆小姐深鞠了一躬。行事简直堪称完美。先是被壕宅震撼了一下,紧接着又是如此礼仪端正的女仆,弄得我都有些眼花缭乱了。
「这里离住所还稍有些距离,请您乘上车我来给您引路」
所示之处,是一辆黑色的接引车。坐进软绵绵的座位里,像是专职司机的工人轻轻关上了车门,我的魂儿都被惊成一半留在嘴里一半往外飞的状态了。
「……隆史,你好像很紧张似的呢」
芽依子小声对我说,我则默默点了点头。如果有哪个男的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不紧张,那想必是生在壕门,结婚对象也定是指腹为婚的,见岳父比见自己亲爹还频繁,这种逆天设定了
吧。简直扯蛋一样。
车很快就开到了宅子跟前,女仆把我们引进客厅。里面,芽依子的双亲早已等候在此了。我为了平复心情,来了个大大的深呼吸。
客厅足有高中教室那么宽敞。室内的装饰乍看之下似乎简单朴素,不过那些古董家具和印象派油画,价值几何我就不知道了。
「欢迎光临啊」
40岁后半的男人和17岁的女性,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你好,我叫泽村隆史。今天还请多多指教」
「远道而来辛苦了,我是来栖幸之助。这边的是我妻子……」
「我叫树里亚。你好」
金发美女十分端庄地点了点头。虽然上次见面还是在开放日,不过给人的印象依旧是那么成熟。就如同老妈照片里展示的,充满了一种实力派商人的气场。说真的,完全看不出这像是个伪造身份进行间谍活动的女特务。
一旁的,是来栖集团董事长,来栖幸之助。日本商界的领军人物,仅仅40多岁就已经取得了如此显赫的地位,其才能不可限量,杂志上是这么介绍的。与年轻外表相对的是,骨子里流淌着的大人物特有的东西。
我作为这两人女儿的男朋友,和他们打了招呼。虽然与幸之助已经见过一面,但他并没有因此就显得随随便便。
献上礼物馒头,天气还是如此的热呢,这般客套寒暄了一番,对方首先切入了正题。
「……今天光临寒舍,并不单纯只是作为男友来串门这点,树里亚和我都已经知晓了」
幸之助先生看了一眼旁边的树里亚女士。
「这里有必要向隆史君介绍下我的妻子,树里亚。也包括了芽依子所不知道的一些内容,我会一一道来」
隔桌相望的另一侧沙发里,我也看了一眼旁边芽依子。丫的表情视死如归。
「……yayizi,酱」
树里亚女士开口了。用尚还生疏的日语叫了芽依子名字。
「我说,没必要再继续装下去了吧」
「……这果然是装的吗」
芽依子眼光确实毒辣。
「芽依子妹妹,对不起。我之前一直都在骗你」
切换成了流畅的日语。没什么好惊讶的,她本来就是日本生人的日本人。
「……我也是同罪。芽依子,抱歉」
接着,【共犯】的幸之助先生也跟着谢罪了。压抑住直往上涌的怒火,我向二人质问道。(翻译君:艹,你怒个J8,真把自己当棵葱了还)
「为什么要对芽依子撒那样的谎?」
「……请让我依次说明」
仿佛像是忏悔一样,树里亚女士诉说起来。
「首先,我的本名叫做武田朱莉。生于46年前」
「……就连名字都是编的吗?」
「不,那是我上高中时候的外号。按照音读,朱莉(zhuli),就变成了树里亚(julia)。喊我外号的,基本都是关系比较好的人」
在便签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后,树里亚女士便开始追忆起往昔来。
「捎带的,给我起这个外号的正是他」
「……哎?」
树里亚女士的视线移向了幸之助先生。
幸之助先生则慢慢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相片。已经退色的旧照片里,高中生模样的男女并肩站在一起。
女性的一方,很快就看出是树里亚女士。
男性的一方,一时无法辨别,该不会。
「正好17岁的时候,我和树里亚曾是恋人关系」
「哎哎哎?!」
实在是过于震惊,我大叫了起来。脑容量有限的我,还没有理解。
「身为来栖家继承人我,和武田家的大小姐树里亚。两个人在一起的可能性简直是负到无穷。说白了,就是地下恋情」
我在此之前好歹也想象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不过终究是百密一疏,没想到两个人曾经还有段地下恋情的可能性。
「我们偷偷见面,一直都没被人发现过哦。不过终究是纸里包不住火,树里亚的父亲还是觉察到了我们关系。他老人家大怒,把树里亚强制送到美国去了」
「我的母亲是纽约人,于是我就被交给了那边的亲戚。虽然在日本的高中是被强制退学了,但是鬼使神差的,变成了毕业,然后直接跳进了大学。……明明还只有17岁」
「八成是树里亚的父亲使了什么手段吧。怎么说那时候你们家也是完全掌握住了日本的财政命脉呢」
从幸之助先生的年龄来推断,这是29年前的事情了。虽然让人感觉时代上可能有些出入,但是参照当时的社会形势,这一切都是必然也说不准。
「真是受到打击了哦,在多愁善感的年纪和恋人被拆散。从中也能看出,来栖家与武田家的争斗,简直无聊到了极点。继承来栖家产业什么的都随便啦,我的生命里只要有她就够了,虽然抱着这样的想法反抗过,但是最终也没能再和树里亚见面。当时的我,也不可能知道她的所在」
「我也是,想要不惜一切回到日本。即便没有可能,至少也要和幸之助取得联系。可是,处于24小时监视中的我就连电话都打不了。写的信不知为何也送达不到他的手中。那个时代也没有手机和电子邮件。陷入四面楚歌之境的我,也只能是放弃了」
对于17岁的恋人来说,这未免也太过分了吧。这悲壮的回忆,我除了倾听,也无能为力。
「纽约有我们家的美国分公司。于是我的父亲就把进入大学的我塞进去当了董事长」
树里亚女士的话语里带着些许自嘲的味道。
「和芽依子妹妹跟隆史君一样,我也变成了17岁就被人称为董事长的这种立场。只不过我也就是徒有虚名罢了,实际经营依然是当地的人员在做。为了多少能够缓解这种艰难的处境,我在大学里拼了命地学习商业知识」
怎么说呢,倒是和现在的我挺相似。所以我对于树里亚女士为了成为可以配得上自己头衔的人而拼死努力的样子,能够现实地想象出来。
更何况,树里亚女士当时所感到的【处境的艰难】,和我这点困难是没有什么可比性的。
说到现在,让人感觉不过是树里亚女士对于出任董事长,以及移居美国的正当化所进行的冠冕堂皇的掩饰罢了。不过,我不觉得秉承实力至上的美国人,能够仅以这样的理由就接受她。
与其作为无能的领导供人唾骂,不如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和老妈相遇的时候,树里亚女士是19岁。看着付出了巨大努力已然成长的树里亚女士,老妈才会有【异常优秀的人】这样的评价。
「对于放弃了幸之助的我来说,公司就是我的一切。随着员工们渐渐接受了我,这次,反倒是开始嘲笑起没有一点私生活的工作狂的我来了。当时,说到日本人,那就是工作狂的代名词」
工作狂直译过来是,劳动中毒。把工作视为全部的一种生活方式。
树里亚女士露出羞涩的笑容,接着补充。
「……因为在没有幸之助的国度里,一切的友情和爱情,都显得一文不值」
我从她的这句话里,没有感到丝毫的迟疑。
这个人真的是深爱着他。纵使相距万水千山的阻隔,my heart will go on.
————蓝后,一直沉默着的芽依子开口了。
「我父亲结婚的事,您不知道吗?」
口气十分冷淡。不过表情僵硬,感觉不到往日的从容。
「风言风语倒是听过一些。以及几年之后,芽依子妹妹出生的消息」
「即便如此,也不曾放弃我的父亲吗?」
此刻,芽依子的脑海里一定浮现出了过世母亲的身影吧。原本对于芽依子来说,树里亚女士只不过是个单纯想要抢走他父亲的险恶女人角色而已。结果,她的目的并不是来栖家的财产,而是要再续29年前被阻断的爱情,这下芽依子的心里定是五味杂陈了吧。
「并不是那样的,芽依子妹妹。早在听到传闻之前起,我就放弃了和幸之助在一起的念头。所以,我才会不分昼夜地把自己封闭在工作当中」
「……既然如此,那就请说说在我母亲死后,你和我父亲再婚的理由。你不惜变回17岁的身体也要接近父亲,只因那份思念从未断绝,除此之外都解释不通」
芽依子瞪着树里亚女士。就像是刚才所有的说明都没有接受的样子。
「……芽依子,希望你能冷静地听我们说」
带着满是歉意的表情,幸之助先生向芽依子道出了实情。
「是我向树里亚求婚的」
「……父亲,你一定是骗我的对吧」
声音在颤抖。
「父亲你,是不可能背叛母亲她的」
这真是个让敬爱着自己双亲的芽依子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接受
的事实。
「一定是被胁迫的对吧,一定是有这样的理由对吧?!一定是被别人抓到了来栖家的重大秘密,以此相要挟的对吧?!难道不是吗?!」
看着毫无根据,胡乱找借口的芽依子,我不禁心痛起来。在清楚了全部真相之后,芽依子会变成这样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收拾事态让大家握手言和正是我此行的目的。
……不过,这个状况我真能收拾得了吗。
怀着不安的心情,我玩了命地在脑袋里整理论点。树里亚女士的来历算是弄明白了,不过还是有一些没弄明白的地方。譬如
「说到底,为什么她会加入17岁神教呢?」
……毫无疑问,这才是最大的迷。
直到刚才为止,芽依子都认为树里亚女士接近幸之助先生的目的是为了钱。如果是那样,变回17岁进而俘获他的心,这种想法就很有可能了。
但现实却是,昔日的恋人幸之助先生向她求婚的。这样一来,树里亚女士加入17岁神教的目的就又变得扑朔迷离了。
「……是为了获得重生哦」
这个秘密被树里亚女士像是经过反反复复的内心挣扎一样道破了。
「武田朱莉这个人,已经死了」
「……您能,详细地说明一下吗?」
我赶忙搭腔,树里亚女士则静静点了点头。
「美国的公司破产的事情,二位该是有所耳闻的吧?」
「……是,3年前的事情对吧」
「26年的时间里,我一直经营着那间公司。它就是我人生的全部。所以它的破产就意味了武田朱莉这个人的死亡」
这还真是个令人讨厌的纯粹日本人的想法。可是,这种心情我也不能说是不理解。作为既没有朋友也没有恋人,一个人孤身在异国他乡奋斗的结果来说,实在是有够凄惨的故事。
「这件事几乎未被媒体关注也是我受到打击的一个原因。我牺牲了整个人生苦心经营公司的终结,不管是日本还是美国,竟然受到如此冷落,……让我彻底丧失了活下去的希望」
「组织内部也是,各种的勾心斗角。树里亚的父亲在权力斗争中失利,失去了影响力。大概5年前他病逝之后,组织内部的主流派系立刻在美国设立了其他法人,最终导致树里亚被孤立」
幸之助先生补充着。用一副有苦说不出的表情继续到。
「说到3年前,正是金融危机爆发大企业竞相倒闭的时候。还把已经被组织孤立濒临破产的美国公司放在心上的日本经营者,恐怕也就只有我一个了」
「……因为是树里亚女士你经营的公司,是吗?」
对于我的提问,幸之助先生把脑袋横插了进来。
「请容我岔开一下话题,知道她当上董事长这件事,是我作为来栖集团干部候补进入公司的时候」
那应该是大学毕业之后的事了吧,自从17岁和树里亚女士分别起,该是经过了许多年的时光。
「那时,我已经有婚约在身。和来栖家地位相近的名门大小姐,两边家长擅自决定的。抛弃一切飞奔到树里亚的身边这种事,已然是不现实的了。我所能做到的,只是尽力搜集所有的海外商业杂志,找寻那间公司的动向」
幸之助先生把目光移向显然是受到不小打击的芽依子身上。
「……芽依子,希望你不要误会。我是从心底里爱着你母亲的,我们三个一起生活的日子真的非常幸福」
「……嗯」
芽依子无力地回答。
(怒插一下,翻译君的幸灾乐祸时间:哈哈哈芽依子,让你丫再浪啊,这下沙比了吧?)
「也正因如此,她的死对我来说是巨大的丧失。心中开了一个大口子,不管再怎么埋头工作借酒消愁,也都无济于事」
就连脑子不好使的我,也渐渐读出了事态的走向。幸之助先生再次将视线投向我们这边,继续说到。
「于是乎,我知道了破产的消息。谁都不会留意的很小的报道,但对我来说却是极具冲击性的大新闻。终于我再也无法忍耐,冲到了树里亚所在的地方,与她见面了」
这种事还真是不少呢。失去了伴侣变得丧失,再依靠曾经的恋人重新振作起来。这种事确实是不少,相似的悲剧在全世界重复着,然后给孩子们留下许多复杂的感情。
「于是,和树里亚再会之后,我向她求婚了」
幸之助先生边苦笑着,又附上了重要的一句。
「……开始,还被拒绝了一次」
这发展可有点出乎意料。如果换成好莱坞电影的话,女主角一定会含泪回答YES的,接着背景里就该响起主题歌了。
「行尸走肉一样的我,实在是不配当他的妻子」
「就是用这样的话拒绝了我,不过我也不甘示弱。我说想要再一次和她谈谈,就这么强行约定了」
「但是,我并没有去约定的地方」
树里亚女士严肃地说。幸之助先生只一瞬间视线转向了那边,接着是个大大的叹息。
「……那天,树里亚遭遇了交通事故,被送进了ICU」
我感到空气一下子冻结了。该说些什么才好,该作何反应才好,我一下子束手无策了。另一边,她本人却和没事儿人似的继续说明着。
「在相约地点附近的一个路口,似乎是当我正准备闯红灯的时候,被卡车撞上了。……失去了前后一个小时左右的记忆,这些也都是事后听说的」
「警察调查了手机的记录,联系上我的时候,已经是事故发生3小时之后了。我急忙赶到了医院,她当时重伤处于昏迷状态。在她意识没有恢复的那两天里,我一直陪在病床边」
「醒来的那一瞬间的事情,我还记得非常清楚」
树里亚女士用眺望远方一般的语气说。
「对自己为什么还活着这点,感到十分的不可思议。曾有过这样的感觉。按照玄学的说法,应该是已经被死神抓住了。因此,恍惚间我才会向着红灯冲了出去。想到了这种非科学的东西」
「当时的她,对于人生已经感到厌倦了吧。所以,死神才会来要带走她。可她还是死里逃生捡回了一条命,那你就更应该好好活着了,我这样对她说」
两人嘴里【死神】的真身,不正是自杀愿望的深层心理暗示吗。像这样想着,我不由得背上寒毛直竖。
「虽然幸之助这样鼓励我,但是现实实在是太过残酷。作为事故的后遗症,手和脚如同担心的那样不能动弹了。即使进行康复训练,也不保证能复原,被医生这样告知的时候,我能感到的除了绝望再无其他」
「不论如何,我都会付出一生来支撑她。这并不是说漂亮话,而是发自内心的。……但是,树里亚却不听我的任何请求」
「我当时的想法,莫说是结婚了,到不如死了痛快。吾欲死而君不从。真是单纯到可笑的僵持。于是我选择了折中的方案」
「……什么意思?」
树里亚女士笑着回答了我的问题。
「就让我剩下寿命的一半,代替我死去吧」
17岁外貌的树里亚女士这样说到。
若是不知道17岁神教的事情,肯定是不能理解话里意思的吧。反过来说便是,我瞬间就领悟了话里的意思。
「日本有个非常伟大的宗教。……对隆史君你就不必再多做解释了呢。跟和美小姐一样,我也接受了仪式,变回了17岁的身体哦」
树里亚女士的脸上如万里晴空一般灿烂。但凡对这个选择有一点点后悔,也不可能会露出那样的表情。跟老妈还有祖母一样,对加入17岁神教的事情完完全全是抱着乐观的心态。
「现在的身体,正好和那张照片里差不多」
树里亚女士的视线转向了一直摆在桌子上的那张照片里。
「只要能跟幸之助一起生活,没有比变成17岁更明智的判断了」
以17岁时候的身体,回到17岁时候的恋人身边。
明明无比思念,但却无法相见,就这样度过了数十年的岁月。
随着【最后的真相】的明了,这对被拆散恋人的离奇命运也都浮现在了眼前。
————此刻,芽依子用微弱的声音寻问道。
「……父亲你,也和树里亚女士,是同样的感情吗?」
「……虽然,我并不认为这是最好的选择。但是,既然她已经变回了17岁,我当然是无条件地接受这样的她,而且无怨无悔」
「对于事前没有和他商量这点,我也是感到十分的内疚。为了替变成17岁的我善后,给幸之助带来了不少的麻烦。伪造我的死亡证明,给我弄假身份以便在日本生活之类的」
稍微换了一下气,树里亚女士继续到。
「托他的福,我才得以从武田朱莉转生成为来栖树里亚哦」
能当上来栖集团的总裁,这点小事肯定都是
洒洒水啦。不过认真一想,这话题还真是恐怖。
「爱咸吃萝卜淡操心的来栖家族人们,都没有注意到树里亚就是武田朱莉这件事。虽然美国公司的资料里记载着Akari·Takeda这个名字。不过注意到这和树里亚是同一个人的就只有你的母亲」
点与点连了起来,逐渐成了线。如果开放日那天不是老妈偶遇了树里亚女士,就不会再有人注意到这点了吧。
「只不过,对于我和来历不明的17岁女性结婚这事,持反对意见的族人也不在少数」
「那你是如何处理那些反对意见的呢?」
「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一群外戚罢了。我就动用了点力量,请他们闭嘴了」
对于我的疑问,幸之助先生微笑着回答到。真是越来越可怕了。
「比起那些来,最让我痛苦的莫过于被芽依子拒绝这件事」
父与女的视线,在桌子的上方交汇了。
「……为什么,连我也欺骗了呢?」
「为了保护软弱的我,树里亚替我扮演了恶人的角色」
树里亚女士则是低头沉默,不置可否。
「如果对她介绍说再婚的对象是17岁时的恋人,芽依子会作何反应。自己的父亲爱的根本不是自己的母亲。这几十年里,他爱着的一直都是这个女人。……当时才14岁的芽依子,肯定会这样认为的」
「……唯独这点,是要避免的」
树里亚女士轻声说了一句。本来,她就已经认为自己是不配和他结婚的人。如若在因此让他的女儿对他心生怨恨,恐怕这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看到的吧。
「所以对于芽依子,也用的是和其他人一样的说辞。所以,认为自己的父亲是个沉迷美色的家伙,要远比觉得自己的父亲不爱母亲要来的强一些」
芽依子想反驳似的,不过很快又陷入了思考。看起来各种各样的感情在脑海里交织着,有点混乱了。
「本来是准备再过一段时间才对芽依子说这些的。至少也要等她过了20岁再挑明,我们俩是这么合计的。……不过,孩子的成长真是快到父母一不留神就吓一跳呢。芽依子才17岁而已,就能够把公司经营的有声有色,还能把这么出色的一位男朋友带回来」
「啊,呃,实在是不敢当」
总之因为是被表扬了所以就试着客气了一下,但感觉有些草率了。
「芽依子也已经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了。我们正是认同了这点,才决定把隐藏至今的真相传达给你。之前忽悠你的事情也还是要道歉的,当然也会不奢望你的原谅。不过只一点,作为你的父亲,向你请求」
注视着芽依子的脸,幸之助先生像是哽咽一样低声说。
「希望你能把树里亚,当做母亲看待」
芽依子哑口无言,张目结舌。
「我竟然会拜托女儿这种事情,实在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不过,既然都已经实话实说了,最后还是想对芽依子说这些……」
说到最后的时候,声音颤抖着仿佛要消失一样。像是压抑住喷涌而出的感情一般,幸之助先生紧紧攥住拳头。
「请,稍微打住」
听到这,我实在按捺不住开口了。
「我觉得吧,这个顺序好像有点颠倒了」
「……顺序颠倒了?」
「首先应该先把芽依子当做女儿来看待,不是吗」
幸之助先生看着我,表情略显困惑。
「因为自打幸之助先生和树里亚女士再婚之后,芽依子她……芽依子同学她就一直有种被疏远的感觉。在自己的家里找不到自己的存身之所,所以才会想要成为我家的一员」
我能感觉自己的状态变得亢奋,语气语调也有些错乱,但顾不得那么多了,唯独这些话,必须从我口中传达出去。
「芽依子她……芽依子同学她对自己是不是被父亲抛弃了这点,感到十分不安。虽然想要拿出信心,但又没有支持这信心的根据,非常苦恼。觉得树里亚女士才是最重要的,自己只不过是个累赘,在钻这个牛角尖」
「怎么可能会有那么愚蠢的事情」
幸之助先生的声音,第一次变得兴奋起来。
「既然如此,就请您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因为这是非语言所不能传达的感情」
「芽依子你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我最最珍贵的女儿!」
幸之助先生大声地表态。
「即便是和树里亚再婚之后,也从未认为芽依子你是个累赘!」
这是,解开缠绕了数年的束缚,魔法咒语一样的语言。芽依子止住了呼吸,望着父亲真诚的眼睛。
接着,沉默降临。
此刻成为永远,虽然想用这样的陈腐话语来表现,实际上一分钟都不到。要问原因,那是因为芽依子最多几十秒就到极限了。
「……请稍微,给我点时间」
芽依子突然站起身来,这是泪水夺眶而出前最后的挣扎。她的眼里已然闪着泪光,这点逃不过我的眼睛。
幸之助先生和树里亚女士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点了点头。芽依子确认了反应之后。
「……失陪一下」
丢下这句话后,便飞奔出了客厅。
我呆呆地望着那副背影,突然一种不追不行的焦虑心情涌上心头。
「对,对不起,请容我也失陪一下!」
「……泽村隆史先生」
对着慌慌张张离去的我,幸之助先生呼喊道。
「是」
「虽然小女还十分的不懂事,芽依子她,就拜托你了」
说完这句话,幸之助先生深深地低下了头。女朋友的父亲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也就是说,这不就是那啥么。
「……就交给我好了。我也是,请多多关照了」
虽然这是需要痛下觉悟的回答,但此刻我已不再犹豫。
我也深深地低下了头,然后转身去追芽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