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顿时一片寂静。
除了猫神大人和鲣屋家居民之外,所有人都形同浑身冻结般,默默凝视着广人。
『什——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从房间内部,传来有些狼狈的声音。
『带走家人,怎么回事?你的家人怎会在……』
「猫神大人……鲣屋家的氏神大人,曾经这样说过——」
广人直截了当地回答着。
「绫乃是我们的朋友,也是家人。既然我的氏神大人这样认同了,我也有同样的想法。因此,我以鲣屋家家主的身分,向金狐一族的当家家主提出请求。」
广人强而有力地宣言道,声音在广阔的庭院内阵阵回荡。
「请把我的家人——绫乃,还给我。」
包括喧嚣、低语,甚至任何动作,现场完全静止了下来。
「……学长,广人学长……猫神大人……!」
绫乃捣住胸口,又惊又喜地轻声说着。
「负起责任……吗?确实如此。」
甚右卫门的脸上,浮现出欣慰的微笑。
『……………………………太愚蠢了。』
从房内传来的声音,明显有些惊慌失措。
『什……什么家人……如此愚蠢的言论,你认为妾身会允许吗!』
「就算你不允许也无所谓。」
广人干脆地回答。
「我会把绫乃带走的。」
『不可原谅!』「呜哇!」
忽然间,一阵愤怒的狂吼响起,暴风般的妖气瞬间迎面而来。
广人在激烈的冲击下,硬是站稳了脚步。
「广人学长——呀啊—」
试图奔跑向他身边的绫乃,忽然整个人倒落在榻榻米上。
「绫乃!」「公主殿下!」
一只巨大的野兽,竞用长着锐爪的前脚压住了绫乃娇小的躯体。
野兽的身躯在幽暗的和室中,难以辨认形体。但从粗壮兽脚、惊人的锐爪看来,体积应该十分巨大。就连广人也不禁厌到一阵战栗。
『哼……不过就是个人类,怎能让你称心如意!』
阴沉而不祥的嗓音,令守宫和夜刀倏地移动到广人面前,进入备战模式咪咪浑身僵硬,雪姬一脸害怕地握紧了拳头。
猫神大人则凝视着房间内,屏息以待。
广人虽伸手保护着她,却也紧张得开始冒汗。
他们有能力对抗金狐一族的当家吗?光凭妖气就如此惊人的对手……
但是,现在的首要之务必须先救出被抓住的绫乃才行——!
「……我有个提议,金狐一族的当家大人。」
广人缓缓说道:
「这次前来,我们不排除就算动用武力也要将绫乃带回去的可能。」
广人虚张声势地说道。
他们跟这里的金狐当家,是否有旗鼓相当的实力,就目前来说仍是个未知数。
但现在只要稍微表现出退缩的样子,别说是带绫乃走了,就连信任自己才跟随而来的猫神大人和其它人也会遭到连累。所以就算只是装腔作势,也必须坚定自己的立场。
「但是,这么一来必定会造成相当大的牺牲。要是演变成保佑我们家的耀姬神社——耀姬、菅原先生,与金狐一族侍奉的稻荷大明神之间的口角争端,那想必是大家所不乐见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金狐当家以险恶的声音说道。
内部纠纷要是能够简单解决,她似乎也不想把事情闹大。
「所以,我想提议。以绫乃为赌注——」
广人往前一站。
「就我跟你,来场胜负对决吧。」
在那瞬间,金狐一族的当家家主默不作声。
就连倒在地上的绫乃,以及鲣屋家的居民们,也惊讶地望向了广人。
只有猫神大人,在注视广人的眼神中,看不到一丝的不安。
『……真是不知自己有几斤几两重……竟胆敢说要与妾身对决?』
金狐当家轻蔑地说道。只不过,似乎也挑起了她的兴趣。
『恩……你打算以什么来决胜负?视情况,或许妾身愿意考虑考虑。』
广人瞬间陷入沉思。不过他随即再度开丁:
「据说金狐一族十分擅长变身法术。所以……」
望向和室内的幽暗处,广人回答:
「是否能够识破你变身法术——的对决。」
周遭顿时议论纷纷。广人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
「在属于金狐一族地盘的境内,你可以随意变身,但是只要被我们找到,揭露出真面目的话,就算是我们赢了。怎么样?」
『………还真是愈来愈不自量力了哪。』
一阵像是潜伏在地的低笑声响起。
『好吧。既然你选择妾身的拿手好技,若是在此退缩,实在也有损威严。只不过……』
房中合影飘摇。压住绫乃的粗壮兽脚,瞬间转变为一只纤细的女性手臂。
那只手用力将绫乃扶起。
「啊……母、母亲大人……!」
绫乃痛苦的声音,令广人不禁挺直身子望去。
幽暗当中,浮现出某人以手臂勾住绫乃颈部的身影。
那是个——身穿古典※打挂,拥有令人惊艳的知性之美的女性。(编注:「打挂」为和服中最高级的一种,一般在婚礼中穿着。)
大大的狐狸耳朵,与从和服下摆显露出的三条尾巴,正是她身为妖怪的明确证据。
「鲣屋广人……」
金狐一族的当家,冷冷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要妾身接受这场胜负,是有条件的。在对决结束之前——」
当家举起另一只手,直直指向猫神大人。
「你的氏神,必须充当人质扣留在妾身这里。」
广人和鲣屋家的居民,惊讶得浑身僵直。
「否则对决的事就当作没提过。现在,你怎么打算……!?」
两者之间一阵紧张的沉默。但猫神大人就在这个时候,往前踏出了一步。
「我知道了,金狐的当家。」「猫神大人!?」
一行人纷纷出声叫道。猫神大人定定望着大家,露出开朗的笑容。
「没问题,只要是广人说的,就一定不会有错。大家要听家主的话喔。」
广人立刻伸出手,试图挽留她。
但就在碰到猫神打人之前,他决定打消念头,最后只是用力握紧了手。
猫神打人再度露出微笑,便往和室的方向走去。
从杜鹃花丛的阴影处,迅速出现一组女仆部队,包围住猫神大人。
当家露出满足的冷笑,望向广人。
「期限是在傍晚六点,昼与夜的交界。要是在那之前你没找到……」
当家脸上露出令人震颤的美丽笑容,向广人宣言道。
「……鲣屋广人。你将终生成为金狐一族的奴隶。」
在下个瞬间,当家的身体被金色火焰所包围。刺眼的光芒,令广人立刻转开了视线。
当他回过神来,金狐当主和绫乃的身影已消失无踪。
不仅如此,就连猫神大人和女仆、狐狸男子们也跟着消失了。
「……广人先生。」
只剩下独自一人的甚右卫门,走出缘廊跪了下来。
「当家大人能够变身成任何姿态。只要有过一面之缘,就能够完美模仿对方的外貌。要能识破其真面目,除非在隶属于神明的境内,否则几乎是完全不可能的。」
甚右卫门以严肃的目光凝视着广人。
「如果您依然坚持己见,虽然在下无法提供援助,但愿意站在中立的立场,静候这次的结果。」
「谢谢你,甚右卫门。」
广人向他点了点头,便转向在场的一行人。
「我们从现在就开始寻找。不只是当家,也要小心其它狐狸的千扰,大家尽量集体行动。首先从宅邸内部开始……守宫先生。」
「怎么了吗?广人少爷。」
「就算救出了绫乃,也必须在那之后击破结界逃离这里。所以……」
听了广人的解释,守宫微微挑起眉头,但随即露出了稳重的微笑。
「好的,广人少爷。这件事就交给守宫吧。」
「拜托你了。那,大家,我们出发了!」
一声令下,众人同时奔离了现场。
守宫跑向庭院外,广人等人则从缘廊上了和室。
「你何必这么礼貌,还帮人家脱鞋啊,家主!」
「咦!?可、可是,这么漂亮的榻米,沾上泥巴不太好吧。大家也快把鞋子脱了……」
「夜刀可以靠妖力控制要不要穿鞋子喔~~」「当——然,雪姬也——是!」
「啊啊!哪有这样的—你们也太狡猾了吧!」
对着一行人吵吵闹闹从走廊上奔去的背影,甚右卫门正座着低下了头。
☆★☆
猫神大人与绫乃,被女仆粗暴地推进昏暗的储藏室中。
「做……做什么啊,你们!」
抗议的声音,随着啪嚏一声阖上的门与外界阻绝。
猫神大人不悦地鼓起双颊。
「岂有此理!对待客人至少该有点礼貌吧!」
「猫神大人……!」
绫乃紧紧抱住她。声音几乎要哭了出来,微微颤抖着。
「对不起……对不起,没想到还连累了猫神大人……!」
「你不用跟我道歉啦,绫乃。」
猫神大人温柔地回抱住绫乃。
「你还帮助广人逃跑了不是吗?所以这次该轮到我回礼了。」
轻轻执起了绫乃的手,猫神大人笑得开怀。
「跟我一起在这里等着广人他们获得胜利吧。没问题的,广人只要下定决心,就绝对不会让步。这点你也很清楚吧?」
绫乃默默凝视着猫神大人。
她轻轻握住了猫神大人的手,接着如祈愿般把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
但绫乃又迅速拾起头。脸上充满了不安及恐惧。
「啊……!可是……就算学长真的赢了……」
「你怎么了,绫乃?」
猫神大人向她问道。绫乃以担忧畏惧的声音回答:
「母亲大人——会愿意放我们走吗?」
广人快步走在宅邸内的长廊上,边打开了手机。
时间是下午四点半。这个地区完全收不到电信讯号。
「因为是在结界里吧。也就是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没办法联络耀姬跟菅原先生他们了……」
抑制着内心的不安,广人的目光从手机转向周遭。
诡异的是,一路上都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别说是当家了,连其它也都没有看见。
但是对妖异存在特别敏感的他,却冲各方感受到向他汇集而来的尖锐视线。
「目光真阴险啊,可真不愧是狐狸呢。」
走在前方天花板上的咪咪说道•她似乎也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了。
夜刀也握着广人的右手,频频环视着周遭。
「广人先生~~你觉得要怎么做,才能够捉住当家的狐狸尾巴呢?」
雪姬搂着广人的左手臂,以颤抖的声音问道。
「呃嗯,这个嘛……」
正当广人想开口回答,走廊转角处忽然出现守宫的身影。
「广人少爷!我找到猫神大人跟绫乃小姐了!」
守宫高兴地笑着走了过来。广人一行人顿时停下脚步。
夜刀轻轻眯起了双眼。
「………………你不是守宫喔。」
她轻声这么说道,守宫的脚边瞬间出现黑色大蛇。
「你、你做什么……呜哇啊啊!」
变身成守宫的狐狸男,被巨蛇团团缠住,一口吞了进去。
扔下被巨蛇吐出来之后软绵绵瘫倒在地的狐狸男,一行人急忙地继续前进。
「对喔~~说到这,夜刀从篮球比赛那次之后,就再也没有被骗过了呢~~」
雪姬开心地说道。夜刀虽然脸上毫无表情,却也十分得意地回答:
「对喔。只要有夜刀在,我们就不会被骗了喔。」
广人着实感到松了口气。这点对现况实在是大有帮助。
虽然他原本心里想的,其实是其它办法……
——不过,说要放心未免还嫌太早。
就在这个时候,咪咪忽然从走廊另一端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
而且,数量竞高达数十人!
「咦?咦、咦、咦咦咦——!」
一行人顿时惊愕不已。这时,旁边房间的拉门忽然自动打开。
大量的夜刀从里面探出头来。
走廊上的拉门迫不及待似地纷纷敞开,许多雪姬跟广人一同出现在他们面前。
「呜哇,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行人终究无计可施,手牵着手拔腿就逃。
但他们就连逃都逃不了,没多久就被包围了。
被吵闹不休的自己包围住,众人也难以采取任何行动。
「怎、怎,怎么会这样啊!」
「这、这数量真是多到莫名其妙,好恶心喔!」
「千、千万别放手!夜刀、雪姬……」
「够了喔。唯有夜刀——可是不会再被骗的喔。」
众多夜刀当中的其中一人,如此高声说道。
转眼之间,大量的广人、咪咪、夜刀和雪姬,同声发出惨叫。
被脚边无数黑蛇纠缠住,狐狸男女立刻曝露出了真面目。
「就是现在!」
广人一声令下,众人推开狐狸们向前冲。
「家主、夜刀、雪姬!对面跟后面各还有一批!」
走在天花板上的咪咪发出警告。
就在这同时,冒牌货们从四面八方一拥而上。
夜刀的蛇瞬间将他们击退,雪姬也努力冰冻,拖延敌方的速度。
但是冒牌货的数量实在太多了,任她们怎么清都清不完。
而且宅邸内相当广阔,狭长的走廊相互交织,房间的数量也多到近乎无限。
他们渐渐也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走、又走到什么位置了。
「这样根本没完没了喔。根本也没空找什么当家了喔。」
连夜刀也难得焦虑地喃喃说道。
广人也感到相当着急。当家或许就藏身在大量的冒牌货当中,只是想藉此拖延他们的时间罢了。正如同夜刀所说,根本也没机会谈什么一决胜负。
广人气喘吁吁地抬头仰望上方。
「咪咪,拜托你去调查一下,这附近有没有可以躲的地方!」
「知道了!」
咪咪转身快步奔去。在这期间,夜刀和雪姬合力阻挡狐狸们的攻势。
「这边!动作快!」
过没多久,咪咪就回到了他们身边。一行人在她的引导下,继续奔跑在走廊上。沿路通过几个房间,他们一口气冲进走廊尽头的房间当中。在随后追来的冒牌货冲进来之前,用力关上拉门,还上好了锁。
「雪姬,你有办法让这扇门结冻吗?」「好的——没问题!」
雪姬一伸出手,门上瞬间遍布厚实的冰层,整扇拉门都坚固地冻结住了。
这下他们至少可以暂时不用忙着漫无目的四处奔逃。
「家主打算就这样关在这里吗?这样时限已到,就等于自动宣告对方获胜了耶。」
咪咪的声音从天而降。夜刀和雪姬也担心地抬头望向广人。
「不,我想……这倒不至于。」
广人边回答,边按下拉门旁的电灯开关。
这是间双房和室。窗户跟木制雨窗都是关着的。
墙上有座塞满了厚重书籍的书架。看似寝室的内侧房间里,放了一个大型的和风衣柜。
房间角落摆着一张坚固的和风书桌,敦科书、笔记本和用书档整齐地排列着。
在桌上手机充电器的旁边,装饰着手工的和风人偶。
从书桌上的敦科书看来,这里应该是绫乃的房间吧……
「金狐当家对自己的法术相当有自信,而金狐一族又特别喜欢比赛。所以与其不战而胜,我想她会选择炫耀自己的能力,成功欺骗我们而取得胜利。」
边环视着房间,广人边如此解释。
「那意思是说,只要待在这里,她应该就会以某种形式主动跟我们接触罗?」
咪咪不安的话语从上方传来。
广人走近窗户,设法稍微拉开坚固的雨窗。
透过玻璃窗,可以从雨窗的缝隙间,看见峙立在房间旁的高耸石壁。
看来不管发生什么事,要从这座房间逃离都是不可能的。
「——!有人在喔!」
夜刀敏锐地说道。众人惊讶地将视线转向寝室。
内侧房间壁橱上的纸门,正不断摇晃出声。
「广人!」「啊……广人学长!」
猫神大人跟绫乃,竟然毫无预警地从壁橱当中出现。
猫神大人穿着运动服,绫乃穿的是跟刚才不同的和服。
广人等人顿时浑身僵硬,但两人却带着松了口气的表情走了过来。
「太好了。因为听到外面有声音,还以为是被金狐一族的人发现了呢。」
「呃……思,那个,你们两个为什么会躲在这里?」
广人警戒着提出询问,但只见猫神大人泰然自若地回答:
「是绫乃带我逃到这里来的。」
「是、是的。我想到就算学长赢了,母亲大人也有可能不会放过我们……」
咪咪百般怀疑的声音坠落而下。
「也太奇怪了吧……就这么刚好出现在我们逃进的这个房间。」
「咪咪,你在奇怪什么啊?因为,绫乃说这里是她的房间啊。」
猫神大人这样回答,但咪咪更是皱齐了她纤细的柳眉。
「夜刀,怎么样?她是本人吗?」
「看起来是真的……喔。不过如果当家的法术很厉害,可能就连夜刀也会被骗喔。」
夜刀犹豫地回答。咪咪
接着继续追问:
「猫神大人就算了,绫乃,你身上穿的和服为什么跟刚才不一样?」
「啊,那个,是因为变身成狐狸击退了监视我们的人……所以衣服就掉在那里了……之后
才赶快回来换衣服,并且躲在这里。」
咪咪跟夜刀倍觉可疑地皱起眉头。雪姬也一脸伤脑筋地交互望着两人的脸。
广人抿起嘴来,陷入了沉默。
眼前这两个人有一方是金狐的当家吗?亦或者真是本人?
不过,这次遭遇的可是能够巧妙隐藏起强大妖气的对手。
因为夜刀也摸不着头绪,等于没了参考的线索…………
广人几乎想破了头,还是得不到结论。这时,他把视线转向猫神大人身上。
穿着运动服的猫神大人,正不安地抬头仰望着他。
在看到她这副模样的瞬间,广人的脑袋里忽然闪过某个糟糕的想法。
只要确认这一点或许就可以判断了。但广人感到十分犹豫。
因为——因为,这样的想法要说出口实在也太糟糕了点——
但他现在已经没有其它的选择了。广人满脸通红地转向她们。
「那、那、那个,猫、猫神大人。我——有件事想问你……」
「咦、咦?广人,怎么了?」
广人拚死命把犹豫跟羞耻心都丢到脑后,直截了当地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那件运动服下面……没、没、就是,那个…………果然是背水一战、吗?」
全场为之冻结。
咪咪、夜刀、雪姬和绫乃,全都对他投以莫名其妙的疑惑目光。
但只有猫神大人用力眨了眨眼睛,理所当然似地开口说道:
「思,当然跟平常一样,只有穿这件而已啊!」
「猫神大人!」
广人忽然大声叫唤她的名字。他对着惊讶的猫神大人叫道:
「你现在学我做一样的动作,来罗!」
广人双手合十往前举起。猫神大人听了也眼着照做。
在这瞬间,广人用力地拍了下手,猫神打人也同时以拍。
啪!
清脆的拍手声在房内响起,说时迟那时快——
「啊啊?」
周遭忽然开始激烈摇晃,猫神大人等人惊慌叫着。
窗户突如其来地射进一道阳光。
木制雨窗不知什么时候大大敞开,窗外原本应是石壁的风景,转变为盛开着杜鹃花的庭院。
而金狐一族的当家,就出现在房间的中央。
除了广人以外,众人都十分惊愕,连连后退望着当家。
「什——怎、怎怎……么……会…………!?」
当家金色的眼眸燃烧着怒意,定睛望向广人。
「为什么!为何妾身的法术解除了!」
广人保持着警戒的神情,开口回答:
「是猫神大人揭穿了你妖异的本性。我能叫她那样做,是因为察觉到这房间的不协调感,和知道猫神大人是本尊这两件事。也就是说,外表虽然能够完全模仿,那个,呃……看不到的地方因为不知道,就没办法模仿了吧?」
「你说的不协调感是什么意思呢,广人?」
猫神大人仍盯着金狐当家问道。
「因为我的手机在这里明明收不到讯号,这个房间却放了充电器。也就是说,平常宅邸里应该是可以使用手机的。还有……」
广人指向打开的窗户。
「在明丘公园的时候,绫乃曾经这样跟我说过——五月的时候,在自己的房间里远望庭院的杜鹃花,想起我曾经说过的话。不过,到刚才之前,外面都还只是一片石壁。」
绫乃惊讶又高兴地深深吸了口气。金狐一族的当家听了睁大双眼。
金狐当家茫然伫立在房间中央,广人意志坚定地迎向她的视线。
「甚右卫门说,您能够变身成任何姿态。让这里没有收讯、将外面的景观化作墙壁,是为了让我们放弃无谓的挣扎:让无限的冒牌货出现在宅邸里,让我们恰巧逃进绫乃的房间也都是……」
广人平静地说道:
「都是因为你变化成这间宅邸本身了吧?」
「不————不可原谅————」
金狐当家的双眸发出炯炯目光。
散发的妖气带着光芒,从耳朵扩散到尾巴,全身散发出燃烧般的光辉。
她的狐狸耳朵直直立起,从和服下摆露出的三条尾巴激动地大幅晃动着。
——在这瞬间,猫神大人的视线被某个物体所吸引。
虽然是神,那光景却深深魅惑有着猫咪习性的她。那就是——
「饶不了你!鲣屋广人——!」
愤慨非常的金狐当家,向广人伸出布满妖气的手。但就在那个瞬间——
「呜喵~~~~!」
猫神大人突然朝向金狐当家激烈摆动的尾巴扑了过去。
「你、你做什么……?啊、啊啊啊啊……!」
被抓住了尾巴,金狐当家变化成一只金色的狐狸,软绵绵地倒落在地。
广人对着瘫倒在地的狐狸低头致歉。
「不、不好意思……不过,那个……这样就算是我赢了吧?好了,各位!」
广人的吆暍声,集中了众人的目光。
「从窗户跳到外面!快逃!」
众人听了,一同奔向房间的窗户。
广人帮着猫神大人和绫乃从窗户离开,自己也立刻跟在众人身后。
『别……别以为你们能逃得了!来人,快追上去……!』
无视于金狐当家孱弱的声音,一行人快步奔过广阔的庭院。
「广人少爷,各位!好像进行得很顺利啊!」
这时候,守宫跑了过来,看来应该是货真价实的本人。
「是啊,守宫先生。大家都平安无事。我们快逃出去吧!」
听了广人的话,守宫点了点头,跟众人一同迈出脚步。
但忽然不知从哪儿冒出了大量的狐狸男子,追在一行人的身后。
「啊……这边!学长,大家!」
绫乃忽然指向庭院的一角。众人便往那个方向跑去。
他们横越过中央水池上的渡桥。随后追上的狐狸男,正打算向殿后的雪姬出手。
「呜哇啊啊!」
突然,黑衣服的狐狸男子坠入了水池,溅起壮观的水柱。
回过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追上他们的甚右卫门正站在桥的中央。
「甚右卫门!」「甚、甚右卫门!?」
广人和绫乃叫唤着他的名字。甚右卫门脸上露出大无畏的笑容。
「您当真让在下看到了,广人先生,男子汉责任的态度,正应该是如此!好了,这里就尽管交给在下,请务必让公主殿下得到幸福……唔啊!」
守宫用力扯住了甚右卫门的后衣领。
「少摆出一副老好人的模样,既然机会难得,就跟着广人少爷一起逃吧!」
「放——放开我!你这鲁莽的家伙!」
甚右卫门大声叫着,但守宫仍以惊人的力气将他一同带走。
在绫乃的领路之下,一行人选择了狭窄的小径,将追兵耍得团团转。
因为道路太狭窄了,再怎么样都只能单枪匹马地向他们冲来。
「可恶,等……呜哇啊!」
守宫轻而易举地将追上的狐狸男往后一扔,连环撞上后方的追兵,就这样倒成了一团。
「只要穿越这里,马上就到后门了!」
绫乃指向一座茂密的树丛。众人便朝那个方向冲刺,一路上头发和衣服都沾上了不少树叶。
他们抵达一个停着车辆的宽广场所。看来这里是停车场。
「甚右卫门。你能驾驶那台车吗?」
广人指向一辆看起来应该载得下所有人的5门运动型多用途车。
「车子在宅邸内,钥匙都是放在车上的。不过这里是金狐一族的结界内,不知能不能顺利开车出去……」
「请你试试看吧,拜托你了。」
「好!既然如此,在下必定全力以赴!」
甚右卫门点点头,众人就同步奔向车辆。
甚右卫门率先坐上了驾驶席,发动引擎。守宫则坐上了助手席。
广人让女生们先上了车,在追来的狐狸男前方用力关上车门。
同时,车身快速发动,接着在停车场内华丽地回转。
「呜哇!」「唔喵呜!」「呀!」
一行人在车内东翻西甩的。
车辆往后门加速行驶,而在狐狸追兵的身后,金狐当家带着惊人的妖气再度现身。
「太愚昧了……你以为你们能出得了金狐一族的结界……」
说着,当家惊讶地睁大了金色的双眸。
耐操的运动型多用途车,猛然关上车门,轻而易举地驶出了宅邸。
「为——为什么——为什么!」
广人在车内,回头望向茫然目送着他们离去的金狐当家和狐狸男们。
「嗯,看来蛮顺利的……谢
谢你,守宫先生。」
「不,我只是实行了广人少爷的命令而已。」
坐在助手席的守宫微笑着点了点头。
广人要守宫个别行动,也是为了请他解除宅邸之中的结界。
「绫乃!你已经没事了……」「猫……猫神大人!」
在后方的乘客座,猫神大人满脸笑容地抱住了绫乃。
绫乃也泪眼汪汪地,把头埋在猫神大人的肩膀上。
猫耳和狐耳少女相拥的画面可说是十分可爱,广人的嘴角不禁绽放出笑意。
「接下来只要去跟耀姬他们会合……唔哇!」
甚右卫门转过了方向盘,忽然紧急煞车。
众人再度发出惨叫声,在车子里跌得东倒西歪。
「怎、怎么……咦?」
坐起身来的广人,惊讶不已地看着玻璃窗外的光景。
挡住前方道路的,是一只发出金色光芒的巨大狐狸。
『……妾身岂能如此放你们走。』
那阴沉的声响,就连坐在车内部听得见。
狐狸金色的毛倒竖了起来,光看就知道她相当激动。
接着,金狐一族的狐狸们,同样以狐狸的姿态包围住车身。
『硬是闯入他人的宅邸,自以为是地尽做些失礼的举动,还以为妾身会就这样送你们离开吗!就算是在金狐一族领域之外也无妨。鲣屋广人,妾身绝对饶不了你!』
一行人在车内屏气凝神,浑身僵直。
「母亲大人……!」
绫乃忽然从车内飞奔出去。
「绫乃!?不可以!」「绫乃!广人!」
广人和猫神大人立刻追在她身后。甚右卫门和守宫等人,也毫不迟疑地下了车。
绫乃飞奔到巨大的金色狐狸面前。
「求求您,母亲大人。我愿意回到宅邸。请您原谅广人学长他们……!」
『开什么玩笑!在幽禁你之后,妾身会好好折磨他们的!』
「……金狐一族的当家大人。」
追上前来的广人,轻推着绫乃往前走去。
「为何您会感到如此愤慨?是因为我们擅自闯进您的地盘吗?还是因为……我们打算带走绫乃?」
金狐当家顿时默默无语。广人继续说道:
「为什么非得幽禁绫乃不饿?有什么理由需要这样做?」
呵因为她是个不孝的女儿。』
阴郁的声音响起。在广人手臂的另一端,绫乃的身躯为之一震。
『因为她是混有人类血统的废物!连讨个夫婿也办不到,真是个可悲的女儿。让这样一个什么也办不到的女儿到外头去,有什么——』
「我拒绝入赘这件事,并不是因为她的关系。」
广人的声音转而有些严肃。
「不管对象是谁,我都不打算舍弃鲣屋家。这样的理由,根本不足以去否定绫乃的价值。再说……」
广人目不转睛地望向金色巨狐的双眼,在无意识间加重了声音的力道:
「绫乃她是个很优秀的人。」
『什——』
「她头脑很好,也有充沛的知识跟观察力。有时候还坚强到令人厌到吃惊。如果这样的她,在金狐一族当中仍然算是什么也做不好,那就更不应该幽禁她,该让她投入外面的世界才是。」
『住——住口!』
金狐当家明显有些慌乱。
见当家大人当场被驳倒,周遭的狐狸们开始议论纷纷。
『绫乃……你以为你离开金狐一家就真的能找到幸福吗!』
听旗下狐狸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着,金狐当家或许是被逼急了,顿时将矛头转向别人。
『非人类的你就算跟人类一起生活,也终有一日会分道扬镳,面临离别。鲣屋广人,从你奶奶的所作所为就可以明白这一点了,不是吗?』
金狐一族的当家,朝广人的后方露出冰刀般的笑意。
猫神大人和守宫等人,就站在广人的身后。
『据说鲣屋家的奶奶,为了跟自己的孙子一起生活,将那几个家伙给封印住了。跟自己饲养的妖怪相比,她还是选择了身为人类的后代子孙。这正是人和妖之间,有着无法横越距离的铁证啊!』
守宫、夜刀跟咪咪的神情忽然为之一变。
他们以充满强烈怒意的眼神,直直瞪视着眼前的金狐当家。
金狐一族的当家,朝脸色发白的绫乃投以一个残酷的微笑。
『妾身能够如此断言,假如背弃了血族,你是绝对无法得到幸福的……!你根本没有在外面世界生存的能力,不是人也不是狐狸的你,根本就没有立足之处!』
绫乃脸色苍白地几乎要晕了过去。
对着默默无语的广人和一脸苍白的绫乃,金狐一族的当家嘲讽般地说道:
『这是妾身的预言,妾身的诅咒!你就背负着金狐一族当家的诅咒过一辈子吧!』
「不。」
广人以毅然决然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我的奶奶,之前曾经这样说过:任何话语,都不是由说的那方来决定它的意义,而是听的那方。不管您说的是诅咒还是预言,话语的本质是不会变的。」
充满坚决意志的嗓音,在广阔的空间当中回荡。
「所以,现在我为了破除这个诅咒,可以竭尽全力在这里断言——」
凝视着妖狐目光炯炯的眼睛,广人像是要给予重击般,强而有力地宣言道:
「您说的那句话——不具有任何力量!」
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
空气微微震颤,扫过一道看不见的强力冲击波。
同时,狐狸们都吓得直打颤,呆立在现场。
就连金狐一族的当家也睁大了眼睛,宛如被束缚在原地般动弹不得。
广人沉默地望着他们。彷佛有一股不可动摇的信念,从他体内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
感受到这股波动的压力,狐狸们都缩起了尾巴,逐步往后退。
接着,它们发出尖细的叫声,接二连三地转身往后奔逃。
『等——等等!你们!』
金狐当家在后面出声叫着,但狐狸们仍是头也不回地逃离了现场。
『……不可饶恕……不可饶恕,不可饶恕、不可饶恕!』
前脚的锐爪深深陷入地面,妖狐激昂不已地喘息着。
『管它什么不杀之约!鲣屋广人,妾身绝对饶不了你…………!』
「母亲大人,请住手!」
绫乃冲了过去,转眼间变化成一只金色狐狸的身影。
变身成金狐的绫乃,阻挡在金狐当家的面前,保护着广人。
当家吃惊地睁大了双眼。立刻以忿恨的目光瞪向绫乃。
『这……这就是你的抉择吗……绫乃!』
绫乃狐狸哀伤地摇了摇头。
『……我……我也不想这么做,可是……请您放过学长吧……!』
『就凭你也想跟我斗?这女儿到底想多丢人现眼哪……』
金狐当家冷冷地嘲笑着绫乃。
但是——虽然只有一点点,广人在那声音里听见了些许的悲伤。
『那就跟你想保护的人类一同共赴黄泉吧!』
「等一下,等等!」
广人叫着。但巨大金狐无视于他的叫嚷,忽然往地面一踹,腾空跃起。
绫乃狐狸也使劲全力地向前迎战。
耀眼的金色火焰在空中相互撞击,进出了灼热的火光。
『啾呜!!』
娇小的金色狐狸重重摔落地面上。
全裸的绫乃解除了变身,痛苦地颤抖着身躯倒卧在地。
「绫乃!」「绫乃——!」
广人大叫着。猫神大人跟着叫唤绫乃的名字。其它人也脸色发白地衙上前去。
这个时候,广人并没有察觉到、也没有任何人发现——
猫神大人的银白色长发,正散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
因愤怒、悲伤而微微颤抖的小脸上,带着令人畏惧的圣明威严——
『这次轮到你了……鲣屋广人……!』
金狐一族的当家露出了森森利齿说道。
接着,巨大的金色火焰跃向空中,朝广人展开攻击。
『呀——————————————!』
但是,宛如撞到一道肉眼看不到的墙壁般,金狐瞬间被弹了开来。
然后金狐当家用力撞上了地面,瞬间手脚直打颤。
『……竟想加害我的氏子,不可原谅……』
广人惊讶地抬起头来。有个人正挡在自己的面前。
花朵的芬芳香气。长摆的七彩鲜艳霓裳。
飘散在空中的银色长发……那正是——
『就让你瞧瞧我守护天孙、足以与国津神对峙的力量吧!金狐啊……』
将手中扇子一挥,尊贵的天津神平静说道。
广人胸口忽然感到一阵悸动。女神的侧脸隐约可见,比记忆中更加高贵凛然,美得令人看了出神。
金狐一族的当家家主,这才无
力地默默蹲伏在地。
女神的侧脸,顿时显得温和许多。凛凛的威严消失,转变为慈爱的神色。
『别担心。你的女儿不论到哪里,一定都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喜悦。』
听见这温柔的声音,金狐一族的当家将原本无力垂落的头抬了起来。
『所以,没问题的……安心地目送她离开吧。』
金狐当家与女神的目光静静对上。
身上散发的妖气光芒逐渐转弱,最后终于完全消失。
在这段时间,咪咪跟雪姬奔向了绫乃,为她套上和服,扶着她坐起身来。
『…………绫乃…………你真的……打算离开?』
宛如最后的抵抗般,金狐当家低声说道。
『就算你到了人类的世界生活,也只会更加不幸而已。就像你的父亲抛弃了我们那样,因为想法、寿命上的差异,最后一定会被迫分离……所以绫乃,你不可以去!』
痛苦且哀怜的嗓音,声声回荡在周遭。
在一阵沉默过后,抓着咪咪站起身来的绫乃来了口:
「……对不起,母亲大人……」
她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努力挤出声音来:
「一直以来,我都无法回应母亲大人的愿望跟期望……只是个不成材又没出息,什么也做不好的女儿……对不起。我真的…………真的觉得很抱歉。」
绫乃拾起了头。脸蛋被泪水所濡湿,她定定凝视着金狐。
「可是,我还是要去……就算如同母亲大人所说,未来会遭遇到不幸……但我还是想试试看……在愿意认同这样的我的人们身旁……自己能够做些什么。」
金色狐狸与有着狐狸耳朵的人类样貌少女,相互对望着。
两人之间不发一语,只是默默凝视着对方。
金狐冷不防地转过身去,没有回头多望一眼,也没有留下只字片语,就这样忽然消失了踪影。
「…………母亲大人…………对不起……」
绫乃悲伤的细语声,乘着风从广人的耳畔轻拂而过。
几乎在这同一刻,银白长发的女神消失无踪,猫神大人也无力地倒落在广人的怀里。
☆★☆
甚右卫门驾驶的运动型多用途车,驰骋在宽广的国道上。
后方跟着由小道驾驶的保时捷房车。
两台车一前一后地持续前进。最后,由前方带头的运动型多用途车驶进某栋老旧建筑物境内。
「恩?咦……这里是?」
从车内望向外头,广人不禁轻声惊呼。
这里是有里间区民会馆——区民在婚丧喜庆时可租借使用的公共设施。
「……这里,是以前我跟学长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在父亲的……告别式上。」
绫乃如此回答,随后跟甚右卫门一同走下了车。
两人走到中庭的杜鹃花丛前,似乎在谈论什么事情。
甚右卫门惊讶地睁大双眼,但随即用力点了点头。
接着,绫乃转身回到休旅车旁。
「广人学长,猫神大人。我有话想跟两位说,可以吗?」
广人和猫神大人互望了一下对方,就下了车,走近绫乃面前。
「学长,猫神大人。绫乃,果然还是…………」
绫乃紧紧合握住双手,接着垂下了头。
「没有办法去学长家生活。」
「咦?为什么,绫乃?」
猫神大人如此反问。广人只是安静地望着绫乃。
「我想自己就算现在去了学长家,一定也还是找不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
绫乃噙住双唇,接着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鲣屋家的每一个人,都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和对于这个家的责任,并且非常有默契。几次看着大家……我都能深刻感受到这一点。」
「绫乃……」
「但是,我并不像大家一样。而且现在的我,心里总是会浮现这样的想法——」
绫乃噙住嘴唇,垂下了目光。
「自己是因为没有办法回应母亲的期许,才从宅邸逃出来的……」
猫神大人顿时无言以对。广人仍是什么话也没说。
「母亲大人、跟我的身世,不管再怎么难堪,也都还是属于我的一部分。如果不试着去面对,只知道逃避,我想不管经过多久,我都不会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不管去哪里,都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地方……我是这样觉得的。」
绫乃这么说着,用力握紧了和服的领口。
三人一时之间陷入沉默。广人平静地开了口,向绫乃问道:
「你打算回宅邸去吗?」
「不,甚右卫门说会帮我准备住的地方,我打算先去那里生活,保持距离跟母亲大人慢慢沟通。幸好甚右卫门也愿意协助我,在族人当中,虽然人数不多,但至少也有几位像甚右卫门这样的人愿意站在我这边。」
「……这样啊。」
绫乃抬头望向冷静回应的广人。
「学长愿意前来拯救这样的我,猫神大人也把我当作好朋友看待,我真的十分咸谢。如果当时学长你们没有来救我,绫乃一定无法好好面对母亲大人,也不了解自己真正的意愿。所以……」
绫乃的眼眶之小顿时充满了泪水,缓缓沿着双颊垂落。
「所以,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希望自己能够配得上你们两位。我知道现在的自己没有那个资格,但是绫乃想成为一个配得上鲣屋家的家人跟好朋友。」
「绫乃……」
「对不起,学长,猫神大人……」
望着低下头来的绫乃,广人忍不住插嘴说道:
「原来————绫乃真的这么希望获得母亲的认同呀。」
听见绫乃深深吸气的声音,广人以柔和的嗓音继续说道:
「因为无法得到母亲的认同,就觉得自己没有那个资格?」
绫乃并没有回答。但见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广人微微加重了力道,向绫乃继续说道:
「想达成别人对你的期望不是什么坏事。不过,我觉得你没有必要因为达不到期许,就认定自己没有资格。怎么可能没有呢?」
「广人学长……」
「在明丘公园的时候,绫乃提过,希望我成为你的夫婿不是吗?还说会投入自己的所有,一定会让我得到幸福。」
广人静静地向绫乃继续说道:
「我啊,其实也没有好到能让绫乃说这种话。再说,无法回应你当初的请求,我也咸到很抱歉……不过,只有这点我想让绫乃知道——」
广人直直望向泪眼朦胧的绫乃。
「谢谢你一直这么重视我。」
「咦——」
绫乃惊讶地微微张开可爱的双唇。
「绫乃有让别人得到幸福的力量。所以你根本不需要什么资格啊。有这份坚强的决心,不就很够了吗?」
「…………学长…………」
绫乃望着广人,感到耀眼般地眯起了双眼。
「是……是啊。听了学长说的话,我终于明白了。」
绫乃轻声呢喃着,在一瞬间垂下目光。
「之前我总是一直在向别人道歉,不过原来也有……其它的回答方式啊。」
绫乃以和服衣袖拭去脸上的泪水,再度抬头望向广人与猫神人人。
她的神情,宛如一扫除了眼泪以外的阴霾,显得十分明朗。
「学长——学长,广人学长,谢谢您。猫神大人,谢谢您。」
广人与猫神大人,都无声地回望着绫乃。
她的声音和话语,充满了搋动人心的真情挚意。
「小时候,学长说过的话,成为了我的支柱。这样的自己,在外面的世界也有个朋友,有
人愿意等着我——」
「绫乃……你……」
「谢谢你们,把我当成一家人,当成你们的朋友……我绝对不会忘记这些话的。这将成为
我往后的支柱以及动力。」
狐狸耳朵的少女,轻轻牵起了猫神大人的手,微微一笑。
随着那刻的微笑,眼角泪滴从她的颊上滑落。
「希望自己总有一天,也能对母亲大人说声『谢谢你』。并且……」
在五月的阳光下,绫乃脸上的泪水被映照得闪闪发亮。
宛如她脸上的笑容所散发出的耀眼光芒。
「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能够坚强又坦率地看着两位。」
☆★☆
众人在GRANDPALACE有里间前下了车,运动型多用途车便扬尘而去。
鲣屋家的居民并列在公寓入口处的樟树下,目送着车辆离去。
「绫乃!」
对着逐渐远离的休旅车,猫神大人挺直了身子,不断挥着手。
绫乃从窗户探出头来,也对着他们挥手。
在广人身旁,耀姬遥望着车子开口间道:
「……她真的没问题吗?要跟不愿意认同自己的亲人沟通,应该很困难吧……?」
「是
啊,不过,我想一定没问题的。」
五月耀眼的午后阳光,令广人眯起了双眼。
「因为她看起来虽然柔弱……却是个拥有坚强意志力的人喔!」
广人望着远方,忽然想起奶奶与他之间的对话
记得那是在国中一年级的五月发生的事——
『……奶奶,你好像都不会提到我将来的事呢。』那天正好是假日。欣赏着篱笆上满满盛开的杜鹃花,广人跟奶奶一同悠闲地在河畔小径上散步。
『春日前阵子啊,好像很生我的气。』
『春日?喔!}是房东家的小姐啊。为什么?』
奶奶抬头望着广人,脸上露出微笑。
跟以前相比,奶奶似乎缩小了许多。穿着和服,时时挺直背脊的良好姿势虽然没变,但整体身高似乎缩水了,感觉变得更瘦更小。
『嗯,春日她啊,说她爸爸本来叫她去念比较好的私立国中。』
广人稍微耸了耸肩。
『说是为了将来继承家业,希望她去念更好的学校。不过,她说为了继续照顾我,不惜跟家人大吵也要跟我一起念公立的学校。』
『哎呀,真是的……』
『然后跟我说要知道感恩、都已经上国中了,要更强悍一点之类的,反正就是念了我一堆。』
『这样啊。呵呵呵……看来有春日陪你一起上学,我就放心啦~~
『是吗?哎,然后啊,我就忽然想到……』
广人望着盛开到像要满溢出来的杜鹃花丛说道:
『奶奶从以前好像就不太会提到,长大之后要做什么工作啊,或是将来希望你变成这样或那样之类的。一般应该都会对小孩说这个吧?』
『嗯——好像是喔,应该都会这样说吧?』
奶奶遥望着远方这么说道。
『因为大部分的父母,对孩子都会有所期许吧?』
仰头望着蓝天,奶奶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希望自己的小孩以后能过得幸福,或是把自己无法完成的梦想寄托在孩子身上,或者是把自己能完成的事当成理所当然,因此对孩子有过度的期待。』
广人奶奶的口吻,听起来似乎带着些微的后悔。
奶奶或许是想起了已不在人世的儿子——也就是广人的父亲,
『孩子的人生,绝不是属于自己的啊……』
奶奶垂下目光,凝视着两人映照在柏油路上的身影。
广人跟随在奶奶身旁默默走着,重新思考刚才那番话的意义。
『我说啊,广人。』
奶奶忽然抬起头来。广人迎向她的目光。
『就算往后你选择的路再怎么辛苦,再怎么希望有人为你接手,我也是不可能代替你的。
因为这毕竟这是你自己的人生。所以……我也不会对你有任何的期望。只不过,我心里会一直
这么祈祷着——』
在晴朗的五月阳光中,奶奶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但愿你能够有个,任谁也无法取代的人生。』
温和的眼神中闪烁着真挚的光芒,奶奶如此向广人说道:
『但愿你有一天能够真正找到,自己所希望的幸福……』
奶奶的声音依稀还回荡在耳畔,广人闭上了双眼。
他现在终于也能够理解,绫乃的母亲如此偏执地将绫乃幽禁在宅邸内的原因。
都是为了不想让绫乃重蹈自己覆辙的缘故。
——啊……我想起来了,十年前那个时候,年幼的我是这么说的:
『……我们还能再见面吧?』
少女被甚右卫门拉着手离去,头上盖着白手帕,身穿旧式的长袖和服。
自己对着从鲜艳杜鹃花丛另一端回过头来的她,频频挥手叫道:
『下次要一起玩喔……』
这发自无心、天真无邪的童言童语,竟成了她一直以来的动力——
广人在内心祈祷着。
绫乃心中有着无论如何受打压,也绝不轻易屈服的坚强韧性。
不向外界妥协,认真想当自己的那份坚强。
所以,希望她能够一直贯彻那坚强的信念——
在一群人无言的伫立中,最先开口说话的是小道:
「我差不多也该回去了。结果这次根本就只是充当耀姬的代步工具,真令人火大。」
他带着挖苦的目光瞪向耀姬。后者装没事地转开了头。
「真是的……话说回来,鲣屋。」
「啊,是。怎么了吗?」
「你这次是有意识地使用『言灵』能力吧?」
眼镜后方的锐利眼光,贯穿了广人的全身,令他顿时微微缩起身子。
「善意的行为并不一定完全就是正确的。就算起初出自善意,但要是随意行使力量,那也就变成是种伪善,跟恶意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
小道像是迎面揍他一拳般地严厉说道。
「你最好还是小心一点。我也不想跟你成为敌对的关系。」
广人硬是吞了口口水,他深切感受到,小道这话是认真的。
「……我会牢记在心。」
广人老实地回答。小道闷不吭声地盯着广人,随即叹了口气:
「虽然当初觉得麻烦,看来耀姬的要求还真是时机正确啊。」
「咦?什么意思……」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我今天就先告辞了。」
小道推了推眼镜,就坐上他的保时捷。
原本一副若无其事模样的耀姬,连忙跟着冲了过去。
「喂、欵,等一下!你也问一下我要不要搭便车回去吧!」
「我从不做多余的事情。再见。」
小道冷冷地回了她一句,便立刻发动了引擎。
拥有美丽线条的保时捷房车,就这样在落日的余晖中迅速远离。
直到看不见车身之后,耀姬才叫道:
「你、你这阴险眼镜男……虽然我今天原本就打算住在氏子学长家没错啦!」
「咦、咦咦!?连假已经结束了耶!」
「唉~~还真是个厚脸皮的女神耶。」
从樟树枝垂吊而下的咪咪,硬是介入广人与耀姬之间。
夜刀和雪姬也从耀姬的两侧凑上前来:
「难道你打算厚脸皮地继续住下去?我们家已经太多人啦。」
「耀姬小姐~~那个会说『不好意思』的可爱女孩跑到哪里去了啊~~」
「你、你跟着吐什么槽啊!」
苦笑着望向耀姬等人吵闹模样的广人,忽然垂下了目光。
「猫神大人?你怎么了?」
猫神大人默默无语地贴近广人身旁。
她凝视着道路那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猫神大人接着转了个身,脸朝正面用手环住广人的身体,紧紧抱在怀中。
她用头频频磨蹭着广人的身体,并且轻声说道:
「……我想起绫乃跟金狐当家说过的话,心里……就在想……」
从广人怀中,传出猫神大人微弱的说话声:
「神明,大概都会活多久呢……」
「咦……」
「会活得比广人更长、更久吗?就算广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
猫神大人深深把脸埋进广人的胸膛。
「我……都必须继续活在这个世上吗?」
广人顿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猫神大人悲伤的声音,让耀姬、咪咪、夜刀、雪姬和守宫,都把目光转移到两人身上。
「我是只属于广人的神。但就算广人不在了……」
她颤抖的声音,令广人的胸口也为之一震。
「……我还是必须……存在在这个世上吗?」
环住广人的双手,抱得更紧了。
广人寻找着解答,并伸手搂住猫神大人的肩头,紧紧抱住她。
他深切地咸受到猫神大人内心的不安与恐惧。
窝在守宫怀里的摩沙子,「咕喵~~」地叫了一声。
『因为想法、寿命上的差异,最后一定会被迫分离……』
金狐一族的当家如此断言。就某个意义上,这句话或许是正确的。
这点就连摩沙子也一样,不管它再怎么长寿,也绝对无法与年轻的广人寿命相比。
光想到迟早会到来的别离,他就深切地能够体会猫神大人的心情。
「……猫神大人。」
广人轻抚着猫神大人的头,叫唤她的名字。
这或许不是她想听的答案也说不定。
但广人想传达给她的,只是自己最诚实、真切的想法。
「我说啊,我现在————人在哪里?」
「咦?」
猫神大人扬起头来,一脸茫然地仰望着广人。
望着她可爱的神情,广人微笑道:
「我现在不是在这里吗?在猫神大人的眼前。」
「…………广人……」
「或许我们总有一天将会分离,但是,现在根本就看不见那个未来的我。」
广人轻轻用
自己的额头贴着猫神大人的额头。
「而且——我拒绝绫乃的要求,不只是因为想以自己的能力独立生活。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更重要的原因?那是……?」
「如果我舍弃了自己的姓氏,那身为鲣屋家守护神的猫神大人会怎么样?」
听了广人的话,猫神大人惊讶地张开了嘴。
广人垂下了眼角,如同倾诉着痛楚般继续说道:
「虽然我连说都不太想说……但如果因为我的关系,让猫神大人……消失在这世界上,到时候不管怎么后悔都于事无补了。而且,因为猫神大人的力量才出现的守宫先生、夜刀、咪咪和雪姬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在旁默默倾听的守宫等人,听了也深深倒抽一口气。
「广人……怎么会……」
猫神大人伸出颤抖的双手,轻触广人的脸颊。
广人带着有些嘶哑的嗓音轻声说道:
「我想跟猫神大人你们生活在一起。跟我的家人,一直在一起。」
广人睁开了双眼,猫神大人哀伤的双眸,就在他的眼前。
「我不想因为恐惧未来,而错过现在眼前的喜悦。更不想失去跟大家一起共度的日子。所以,猫神大人……」
广人祈祷似地对着猫神大人说道:
「请看着我吧,现在在你眼前的这个我。不要去想不存在于这里的未来。」
猫神大人深深凝视着广人的双眸。
广人也温柔地回望着猫神大人微微泛泪的双眼。
两人在默默无语之间,像要确认彼此的存在般相互对望着。
「广人……真的总是能让我放下心来,还这么会逗人开心。」
猫神大人叹息般地轻声说道。
接着,她用运动服的袖口擦了擦眼角。
她红着眼眶微微一笑。
「那,给眼前的这个广人——嘿!」「咦,哇啊!」
猫神大人满面笑容地用力扑抱了上去。
广人立刻接住了她,但顿时差点踩了个空。
「啊——真好,猫神大人。雪姬也想要抱抱——」
「当然好啦,雪姬。别客气!」
猫神大人离开广人身边,往雪姬招了招手。
「什、等一下……呜啊!」「恩呵呵,广~~人~~先生☆」
冰凉肌肤的雪姬飞扑了上来,广人顿时手忙脚乱。
被丰满壮观的巨乳压在脸上,他连呼吸都没办法了。
「思,接下来换夜刀了喔。来,抱抱。」「哈哈……好、好~~」
夜刀对着他伸出双手,广人也抱了抱她。
她满足地以滑溜溜的双颊,磨蹭着广人的脸颊。
「真拿家主没办法。如果想要的话,要我抱抱你也是可以的喔?」
咪咪降落到地面,侧着身子慢慢向他走来。
「咦,咦?什、什么如果想要的话……是,我知道了。」
被咪咪一瞪,广人有些心跳加速地轻轻抱了一下她。
「怎么回事啊,这种半吊子的抱法!家主你要再抱紧一点!」
「啊?什什、什么?是!」
被咪咪这么一怒骂,广人慌得直冒汗。
猫神大人开心地嘻嘻笑着,朝守宫招了招手。
「守宫也可以跟广人抱抱喔。」
「啥!?」「咦!?」
广人和守宫顿时四目相对。
「我知道了。广人少爷,请。」
守宫微笑展开了双手。广人有些害臊地笑着,抱住了守宫宽阔的胸膛。
像父亲又像是哥哥那样,守宫温柔地轻轻拍着广人的背部。
「喂!为什么守屋者还比我先抱啊,欺!」
「呃,耀姬,好难过,脖、脖子!脖子勒住……咕思。」
被耀姬从后面一抱……或应该说从后面一勾,脖子被勒住的广人差点晕死过去。
「咕喵~~咕~~喵啊啊!」
「哇、哇,摩沙子,哇啊啊!」
就连等不及的摩沙子也飞扑了过来,广人脚步踉呛到几乎快要跌倒了。
「走吧,广人。太阳都快下山了。」
猫神大人喜不自禁地展开双手,当场转了一圈。
「我们快回家,大家一起度过连假最后一个晚上吧。我肚子也饿了~~」
「好……是啊。」
广人奋力一把抱起了摩沙子,后面背着耀姬,抬头仰望天空。
太阳已经西斜,西边天空染上晚霞的色彩。
「那,我们回家吧,各位。」「好~~!」
被众人围绕着,广人走向自己的房间。
「呐,广人。」
广人转过目光,猫神大人握住了他的手问道。
「广人总是让我感觉好幸福。不管是说话,还是你的态度。所以……」
猫神大人歪了歪头,仰望着广人。
「我也想知道,广人的幸福是什么?」
「我的……?这样啊……」
广人停顿了一下。
但他随即望了望周遭,发现大家都盯着他瞧。广人于是平静地轻声说道:
「我的幸福——就是像这样跟大家在一起。」
就在这一刻,猫神大人脸上的神情为之一亮。周遭其它人的表情也是。
「我也……我也觉得,广人如果高兴,就等于是我的幸福了。」
猫神大人温柔地抱紧广人的手臂。
「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哟,各位。不要错过眼前的喜悦……直到未来。」
感慨万千的声音,传进了广人的耳中。
几分钟后……
GRANDPALACE有里间一〇一号房的灯被点亮。众人吵杂又热闹的声音,就连在公寓的中庭都听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