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涌井静的遗像照片,是我提供的。
我拥有的小静的照片比谁都多,甚至比她本人拥有的还多。小静的笑脸,哭泣的表情,生气的样子……所有的这一切我都小心翼翼、奉若至宝地保存着。
我抬起头,看着这张照片。
照片里的小静,笑得很可爱。
啊,说起来,小静已经有一年多没这么笑过了吧。
小静自从一年前那件事情以来,就再没有露出过这样无忧无虑的笑容了。小静变得眼瞳浑浊,只会露出嘴角轻轻上扬地微笑了。
即使这样我也可以忍受,可以一直等下去,一直等到小静重新开始像照片里这样微笑为止。我想都没想过找别人。
燃烧的香的气味,萦纡在鼻中。
香味渗透到身体中,我感到自己仿佛渐渐成了空壳,感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被渐渐掠夺。剩下的我一定是空荡荡透明的,摸都摸不着的存在。
周围人的衣服都是黑白的,而我们的制服则只有绿色。连颜色,都从我眼前被夺走了。
啊啊,是呀。在这般格格不入的的世界里,我一定会渐渐被抛下的吧。
“和亮”
我看向叫我的人,原来是带着伤痛表情的纪一。
“……来啦。”
“肯定的,班上同学都来了。”
如纪一所说的,班上同学都来了。其他班级过去跟小静关系好的朋友也来了,还有些我不认识的,甚至别的学校的朋友也来了。
那件事情以后,小静的朋友逐渐少了,也还没有交到新朋友,最后在学校大概只剩下我这么个亲密些的朋友了。女性间的友情,只能存在于关系性中。一开始由于同情而来往的朋友们,也随着小静的变化而离开了。
即使这样,小静的葬礼还是来了许多为她哭泣的人。小静现在,无论在谁心中,一定都是个悲剧性地女主角吧。我感觉有些不甘心,明明小静只要是仅属于我的女主角就好了。
所以我对他们熟视无睹,只是看着小静的照片。
照片上的小静露出灿烂的笑容。
究竟为什么,为什么我没能保护好这个笑容呢?
到底从哪里开始我就做错了呢?我该怎么办才好呢?那个时候,抱住小静的选择错了吗?还是,那个时候无论做什么都已经太迟了呢?
为什么我已经不顾一切地去守护,却还是没能保护她?
我彻底地失去了小静,失去了半身,失去了希望,失去了指南针,所以从此之后,我该何去何从?
所以,我一定跟那张照片一样。
小静照片中的笑容也好,我也好,都只是残渣罢了。
小静的遗体,已经运走了。
我直到最后也没有见到小静一面。似乎损坏得很厉害,处于无法让人旁观的状态的样子。但是如果是我坚持要看的话,也会让我看的吧,但我并不希望那样,小静肯定也不喜欢。
因为那可是损坏,损坏啊?不是有没有受伤的问题,而是,损坏。
哈哈哈,小静已经只不过是物品了。内部早已空无一物了。所以,即使看到,一定只是会有悲伤。
黑色也好,白色也好,绿色也罢,都不见了。我只是伫立着,眺望着小静被运走的方向。
“和亮君”
后面传来的声音让我转回头。
“阿姨”
是小静的母亲。她的脸上满是悲痛的神情。这个神情,恐怕不止是失去女儿的悲伤,大概还有对于我的同情。
“这个给你。”
阿姨伸出握着东西的拳头。我张开手掌,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啊——”
十字架的项链。
这是我存了三个月的零花钱后,在两年前的圣诞节买的礼物。
“这是小静最后佩戴着的东西,我想大概……交给和亮君比较好吧。”
听着阿姨的话,我没有抬起头,我一直看着手中的十字架项链。
小静最后,佩戴着这个么?
明明那个事件之后,就再也没有佩戴过了。
这是什么意思?最后佩戴着这个,什么意思?
“对不起”
不经意间,阿姨说了一句。
“对不起”那是谢罪时用的单词。
“啊——”
不好了,我这么想着。
阿姨在我之前道歉了。
道歉的立场被阿姨抢走了。
我没有办法擦去小静的苦楚,使她走向了这样的命运。因此对于小静的死,我责无旁贷。明明我是如此自责,但却一直站在道歉的立场上。明明这样对我来说更加轻松,明明就这样崩溃更乐得轻松才是。
阿姨没有原谅我。
她抢先一步占领了立场。
那么我能选择的立场——
“呜……”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突然感到一阵悲伤,只能放声大哭。
2
我和纪一一起,走在前去市立紫仓中学去的路上。紫仓中学从我家附近的车站坐特快要两站,不算远,但也没有近到骑自行车就能到,距离十分微妙。通常来说,对于这样一所不是母校的中学,没加入社团也没加入委员会的高中生是不会有什么机会去的。”弟弟说他在那里等着。”
纪一边关上手机,一边说着。
“啊,谢谢。果然只有非社团的人很难进入啊。听说因为最近出现很多可疑的人,所以保安更加严格了。”
“算了,我们就可以说是十分可疑的人了。”
“哈哈,确实是。你弟弟叫什么来着。”
“佑司”
“加藤佑司吗,跟纪一长得像吗?”
“不知道算不算像呢?只是不知怎么的,那家伙特别受女生欢迎。”
“那看来不怎么像呢。”
“喂,什么意思啊。”
我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在检票口刷了车票。看着我的表情,纪一不知怎地露出了很严肃的表情。
啊,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吗。
纪一真不懂我啊,葬礼已经过去2周了。我的话好歹也是能露出这般表情的。毕竟至今为止,我因为那家伙都不知道遭过多少罪了。
“那个,和亮。”
在电车里,纪一还是保持那副严肃的表情,对我说道。
“这么说可能为时过早,但在涌井的事上陷得太深,我可不觉得值得佩服哦?”
“为什么?”
“要说为什么……”
对于我面无表情提出的问题,纪一顿了一下,但很快就接着说了下去。
“的确和亮你喜欢涌井,涌井大概也是喜欢和亮你的。但是,你们并没有订下婚约,甚至都没有交往。你们仅仅是青梅竹马不是吗。而你不是相当受欢迎吗,比如那个一年级的小个子,不是老来粘着你吗,真是太浪费了。”
“……啊啊,纪一原来是这么看我们的吗”
“……你们是朋友以上恋人未满,难道不是吗?”
“不是。”
“可能你是这么想的……”
“我们交往过”
“……啊?真的吗?”
啊啊,原来如此。纪一跟我是高中开始认识的,对我们的事情不是很了解。
“我只跟你说,我们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交往过。接过吻,也互相爱抚过,那大概是中学的时候吧。”
“……那之后呢?”
“没做啦。因为那家伙从以前就总是说『到了结婚的时候才可以』,我就像傻瓜一样一直守护着这个约定。”
“……是吗。”
纪一说完这些就沉默了。
但是,我一说到小静的事情,就会换上了一副自嘲的口气,自顾自地说个不停。
“那家伙,被强奸了。”
“……啊啊”
对于我的话,纪一显出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好的样子,应了一声。这在学校也是相当有名的话题,即使我不说,作为我的好友,纪一肯定也是知道的吧。所以他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在跟我说这个的时候,你猜那家伙开口第一句是什么?”
“没什么头绪……”
“是『对不起』啊。”
纪一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低头不再说话了。
“我和她从没有怀疑过,我将会得到她的纯洁,她会将她的纯洁献给我。这条人生路会如同轨道一般精准,谁都没想到之后竟然会脱轨。如果一直如预想的走下去的话,我们将会一起上大学,就职,然后结婚,最后两人融洽地携手回归尘土。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我们对于这条道路毫不怀疑,认为一直都会理所当然地这么进展下去。”
“嗯——”
“但是,因为她会遭遇到那些,我们的蓝图被毁了。终点一目了然的那条道路,消失无踪了。然后……那家伙道歉了。她认为是自己的错。她觉得导致那条路消失的原因是她自己。”
“————”
纪一什么都没有说。于是我接着说了下去。
“那家伙迷茫着,结果连我无法再触碰她了。不,可能只是单纯地不信任男性了也说不定。而对于我还想再创造的新的道路,那家伙却视而不见。就这样,我们又变回单纯的青梅竹马了。当然,我不准备一直这样下去就是了。”
“……原来是这样。”
纪一只说了这些。
对话一时中断。我们两人都沉默了,只有电车行驶的咔嚓咔嚓的声音充斥耳旁。环视周围,大家都一副视旁人如风景般地冷漠表情,或是握着手机发短信,或是沉浸在耳机音乐中。
我继续说道。
“前不久,我找到了一个玷污她的家伙。”
纪一挑起了眉毛,抬起头看着我。
“……然后,你做了什么?”
“杀了他。”
纪一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把他扒光,将那玩意用石头毁掉,让他从此再也不能害人。揍他揍到脸看不出原样,把他漏的屎塞他嘴里,一根根拔掉他的指甲,毁掉他的眼珠……就这样一直持续到他挂掉。”
“……是开玩笑的吧?”
我没有看纪一,车窗外居酒屋、租录影带、快餐之类的连锁店招牌如走马灯般划过,我一边望着一边回答道。
“当然啦。”
幸好我不知道那些家伙长什么样子。
电车减速了。我一边凝视着车窗外的景色,一边想着。
啊……说起来,我有阵子没吃牛肉饭了呢。
紫仓中学坐落在住宅区中,放学后,学生们在狭小的操场上打着棒球,踢着足球。纪一打了一通手机,大概五分钟之后,佑司君就来到了学校大门口。佑司比他哥哥纪一要高,他穿着运动服和短裤,一看就是在社团中很受欢迎的模样。
“那我开门见山地问了,这学校自杀的三名学生,都是佑司班上的同学吗?”
“是呀,所以有很多麻烦事啊”
“麻烦事,是指?”
“责任问题啦,换班主任啦之类的,总之就是各种麻烦。”
三个学生的自杀的确是大问题。即使不这样,毕竟学生们都处在非常容易受影响的青春期(虽然似乎不是身为高中生的我该说的),还是很容易连锁发生许多问题吧。
“我从纪一那里听过大概了,所以就直接问细节吧,你觉得自杀的那三个人,都是因为什么原因自杀的呢?”
佑司想了会。
“各自都有各自的缘由啊。第一个自杀的女学生没有朋友,又受到欺负。之后自杀的男学生,则是由于自己的行动成为了导致第一个学生自杀的直接原因,而抱持负罪感的样子”
“……啊啊,难道说,不是由于各自单独的原因自杀,而是由于第一个自杀,而导致的连锁反应吗?
“……是啊,我是这么认为的。“
“……原来如此。“
我听到这三个人由于各种不同的原因而自杀的时候,就跟小静一样,觉得这个事件相当异常。因为一个人自杀,而让人感觉自杀这一行为就在身边,这确实很有可能,但即使如此,自杀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实行的。
然而,如果三个人的自杀原本就是互相有所关联的,那么也许会让人扔觉得不普通,但也称不上异常。
虽然因为小静曾经调查过紫仓中学而来到这里,但看样子似乎仍然没有什么线索。
“总之,佑司君能不能带我们参观下教室?”
“可以啊。但是尽量别让老师发现,找借口很麻烦的。”
我和佑司君(纪一留在了校门口)走进了教学楼。我无视学生们好奇的目光,在佑司带领下看了教学楼的几处地方,包括佑司君的教室,以及通往屋顶的楼梯,据说第一个自杀的叫齐藤的学生经常待在那里,还有其他一些与他们相关的场所。顺道一提,我最想去的屋顶,则在发生那件事情以后就一直禁止进入的,看样子果然是进不去。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在楼顶的门口,佑司询问道。
“嗯……”
与预想的一样,没找到什么线索。
“我可以问几个问题吗?”
“什么?”
“丰科君为什么要做这些呢?”
我想了一下,开口答道。
“我有一个恋人”
“我从哥哥那里听过了……听说她,自杀了。”
悠司踌躇了一下,才说出了“自杀”这个词。
“啊,难道你认为她不是自杀,而是被杀的?并且,这个学校的学生之死,也是出同一个人的罪行——”
“啊哈哈,不是的。那家伙是有充足的理由自杀的。”
“那为什么?”
“就算如此,她死之前的几天的举动也太奇怪了。感觉就像完全无视以往的步调,一口气踩着油门冲下了悬崖。我想调查下是什么让她突然踩下了油门。”
“这真的——”
说到一半,佑司突然露出一副『糟了』的神情。
“怎么啦?”
“不,没事。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
“没关系,说吧,我也有点在意。”
佑司瞟了我眼睛好几次,最后挠着头说。
“哦……我是想说,这真的有意义吗?”
意义。
意义、吗——
“……对不起!我失言了。”
“不,没关系啦。”
说完我又补了一句。
“……大概,没有任何意义吧”
“……没有、意义?”
佑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确实,那家伙在死前几天自己去了一些不明所以的地方。也许就因为这样,让她完全陷进了妄想的世界里。而这正好加速了她的死亡也说不定。”
“……这样的话,你现在做的就并非毫无意义了,不是吗?”
“不,还是没有啊。因为我很清楚,那家伙自杀的原因,和这些毫无关系。”
“……毫无意义吗……但是,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呢?”
我看着佑司。
佑司君以纯粹是一副感到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我,他一定未曾经历过失去重要的人之痛吧。
“大概是因为没什么其他能做的了吧。”
“……没这回事吧?现在或许还早,但不妨开始准备大学的入学考试之类的——”
“不,什么都没有”
我稍微加强了口气,说道。
“对我来说,完全没有其他该做的事啊。”
因为我打算构筑的新道路,已经完全封闭了。我仅仅是在一无所有的虚空中漂流罢了。
所以我能做的,充其量也不过只是追寻小静的足迹罢了。
即使追寻足迹也得不到任何东西。然而我早已失去一切,所以我只能朝着仅剩下的唯一路标,一路走下去了。
“……”
佑司露出一副怎么都无法接受的神态。
这样就好。我也不打算得到理解。当佑司君理解的时候,他一定已经陷入了和我差不多的境遇之中了吧。
我再次回首,环视周围,“呼……”地叹了口气。
看来这里什么都没有。小静的碎片,是没法那么容易找到的。
我将项链从口袋里掏了出来端详。
小静,为什么你会在最后戴上这个项链呢?有意义吗?还是没有?我不知道。明明小静活着的时候,我们一直待在一起的。
“那,差不多该回去了?”
我点了点头。没办法。
走下楼梯时,我突然想起另一件想问的事。
“啊——、对了,佑司君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我不抱希望地问道。
“什么名字?”
“呃……叫做神栖丽奈。”
走在前方的佑司,突然停下了脚步。
“这个名字你在哪听到的?”
出乎意料的反应。
佑司的表情中带上了一丝紧张。
“……那是,我死去女朋友提过的名字”
佑司保持紧张的表情沉默着。
呃?这反应是怎么回事?是认识的名字吗?即使这样,如果只是认识的人,不至于有这种反应。
也就是说……?
“我不认识那个人,但实际上,我在别的地方也听到过那名字。”
“……别的地方”
佑司以有点提不起兴致的口气回答道。
“从死掉的家伙们那听到的。”
这——也就是说?
等等,来重整一下思绪吧。
佑司从死掉的家伙们那听到过“神栖丽奈”这一名字。家伙们,是复数。但是佑司本身并不认识神栖丽奈。如果仅仅这样,佑司君不至于做出这样的反应。
那么——
“……佑司不认识神栖丽奈。”
“是的。”
“并且,其它活着的同学,也都不认识神栖丽奈。”
“……是的。”
“……但是,自杀的人们,都认识神栖丽奈,我的恋人,涌井静也包含在内。”
佑
司乖乖点头。
“并没有对三个人都进行确认。但是,第一个和第二个人都曾经提过这个名字。”
“嗯。”
“第一个把她当成自己的好友,第二个人则在遗书上,写着自己就是追寻着她自杀的。也就是说,把她和第一个人搞错了。”
“搞错了?这有可能搞错吗?毕竟那可是作为自己自杀理由的人的名字啊,不可能搞错的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从遗书的内容从实际状况上来看,毫无疑问就是第一个人啊。我的看法是,第二个人认识第一个人的好友“神栖丽奈”,然后不小心把她们两个搞混了。”
“但是——”
“没错。这样这两个人之间出现“神栖丽奈”这名字就说得过去了……但是,为什么这个名字会从丰科学长的恋人那里冒出来呢?”
正是如此。
小静是我的青梅竹马,小静家就在我家对门。从幼稚园开始到高中,我们都是一起上下学的。也就是说,小静与这个紫仓中学的关联,自然跟我一样,几乎没有。
这所学校距离微妙,虽然不远,但也不是自行车就能到的,也不是我们的母校。对于这样的中学,没加入社团,也没加入学生会的高中生,通常是不会有什么机会去的。自然也不会有在那里认识什么人的机会。
“佑司你们都不认识“神栖丽奈”。而小静跟佑司君你们相比,与紫仓中学的自杀者们的接点必然少得多,她却认识“神栖丽奈”。而认识神栖丽奈的人——”
“——全都,死了。”
接上了。连接小静和其他自杀者的,原本绝不可能连上的环,开始接上了。
那一定——是个毫无道理可言,而又冷酷无情的环。
话又说回来。
小静有明确的自杀理由。那三个紫仓中学的学生,也一定有他们自杀的理由的。
但是,再仔细想想。那也——只是有理由而已。
假设他们是被杀的,即便如此,他们有着自杀理由这一事实依然没变。也就是说,即使有自杀的理由——
也无法否定,某人插手导致他们死亡的可能性。
……不等等,有点言之过早了。小静原本就调查过这所紫仓中学。也许她是在调查的过程中认识了“神栖丽奈”这个人物也说不定。
但即便如此……如此的偶然还是太过奇妙。
“……丰科学长,我明天开始稍微调查一下有关神栖丽奈的事情””拜托了。”
这个环到底是在哪里接上的呢?
我叹了口气,仰望天空。
视野模糊了。视野的前方好像垂下了水滴一般。眼前的景色扭曲了。但一定那样才是正确的。这个世界蒙着一层马赛克,令人永远都找不到答案,令人什么都看不到。当然,还是可以傲慢地给出一个答案的。但那一定是偏颇而又片面的答案吧。结果说到底,我们这些生活在三次元的人类,是无法彻底看透这个三次元的世界的。
无论何时,视野总是一片模糊,让我我什么都看不清。
啊啊,可恶,谁来教教我,我今后该如何是好?小静究竟想要什么?怎么样才能逃脱命运?1+1的答案是什么?为什么地球会转动?为什么地球是圆的?重力是什么?磁力是什么?活着的意义是什么?还有神栖丽奈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明白了。反正肯定得不出明确的答案。
所以干脆给我捏造一个吧。随便用个正确的道理来告诉我答案吧。肯定有的对吧。有的话,就告诉我吧。
给我一个正确的,答案。
给我一个正确的,答案。
然后救救我。
救救深陷沼泽无法呼吸,越是挣扎就越是深陷其中的我吧。
然后,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刚才的楼梯口,出现了人影。
我看到了,在那里的人。
“——呃?”
——那是,“小静”。
“……?有什么事吗,丰科学长?”
听到我突然出声,佑司问道。
“快、快看,那里!”
我指着小静。佑司转过头,眯起眼来。
“……什么都没有啊?”
“这、这不可能!”
我再次朝楼梯口看去。
“啊……”
小静不见了。
那是当然的。小静已经死了。她不在这个世上了。
“……不好意思,什么都没有。”
“……是不是太累了?”
“嗯,没错。”
累了。嗯,没错。一点都没错。
要不是那样,就太难以置信了。
“呼呼呼……”
因为你看嘛?要不是那样,就太难以置信了。比任何都关注小静,比任何人都爱小的我,怎么可能会弄错小静的样子。
小静已经不在了。不,已经不是小静了。
所以,那不是小静。
那个神似小静,脸上带着异常美丽的微笑的人——
“初次见面”
是神栖丽奈。
3
对我来说,学校生活中最重要的是什么呢?那再明白不过了。
而那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所以现在的学校在我看来,就跟不放牛肉的牛肉饭店一样。也许有可能准备了猪肉作为代替也说不定,但那终究还是猪肉。
至少对于我来说,现在的学校生活中,毫无重要之物。我还在这里只是因为习惯罢了,只不过是程序化了的日常生活,是为了周围人而尽的义务而已。
我完美地演绎着被赋予的职位,演绎着老师眼中懒惰的学生,纪一他们眼中开朗的友人,穗纯她们眼中充满魅力的前辈。这演出并不蹩脚,我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毫无谎言与欺瞒,我在每一瞬都在演绎着真实的自己。
但是,在如今没人给我强加角色的时候,我才恍然察觉,自己是如此的空虚。
也是啊,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职位,已经没有演绎的必要了。因为它的演绎对象,已经消失无踪了。
时间已经到了放学后。
我为了打扫卫生,搬起椅子,抬到桌上。
反复循环的日常片段,毫无意义可言。
我突然想起“神栖丽奈”的事。
昨天,她只说了句”初次见面”后,就消失了。她是我至今为止见到过最像小静的女生。
首先,可以确定她不是人类。同时,她也不是幻觉。
神栖丽奈肯定与小静她们有所关联,并且导致了她们的自杀。
对此我非常确信。但是,正是因为非常确信,反而让我感到不安。
理智地想想看吧,为什么我会确信她就是神栖丽奈?明明没有任何根据。
我只听过神栖丽奈这个名字,完全没有其他任何如身型、举止、性格等可以用来判断关于神栖丽奈就是神栖丽奈的情报……
然而,那就是神栖丽奈。
为什么,我能得出如此明确的答案呢?
这是怎么一回事?这究竟预示着什么?
“学长”
学长,在比我们低年级的人看来,谁都是学长。但是,经历过反复循环的日常,我马上就知道那是在叫我。
我顺着声音的方向,转头看向走廊边的窗户。
“穗纯”
穗纯看到我转过头开心地笑了。而她身旁一样有结对的另一个人。
“佳乃”
佳乃低着头不说话。基本上佳乃是属于不擅长应对异性的类型,所以在我面前几乎不会开口说话。以前有一次,穗纯不在的时候,在走廊单独遇到她,结果她当场就像脱兔一般逃跑了。我以为自己被讨厌了,但实际上似乎并没有那回事。
“表情那么严肃,是怎么了吗?”
穗纯笑着问道。
“嗯?”
我想她们两人应该不知道,但还是问了句。
“你们两个,知道神栖丽奈这么个人吗?”
“……shen qi li na?”
穗纯鹦鹉学舌似地把名字重复了一遍,然后看向佳乃。佳乃也直摇头。
“是名人吗?”
“不是呢”
“是我们学校的吗?”
“不是”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们会知道呢?”
“不,也没那么觉得。就是随便问问。”
也是,她们不可能会知道。毕竟知道神栖丽娜名字的,尽是些死者。
……尽是死者?
那这里面也包含了我吗?
哈哈哈,太符合逻辑反而微妙地让人笑不出来。
“那我就先回去了。”
“啊……学长,不一起回去吗?”
“那个,不好意思……”
“……这样啊”
穗纯露出一副明显的沮丧表情。那表情让我感到一阵罪恶感,其实不说就好的,但我还是多嘴说了一句。
“我有些想调查的事情。”
“想调查的事情?”
看吧,什么都不说
的话就好了,一多嘴人家马上就开始追问了。
应该回答吗?穗纯对我有好感。这我还是知道的。如果我老老实实回答,她一定会跟着我去吧。但是太过于敷衍她又太可怜。
我认为,或许还是说出来比较好。
“我在调查关于自杀者的事情。”
“啊……”
与预想的一样,穗纯的表情蒙上了一层阴霾。自杀者,由此不难关联到背后隐藏的,涌井静的影子。
“这样啊……”
其实,穗纯的攻势,在小静去世以后已经稍微收敛些了。
我本来以为,纯惠可能会在内心为小静的死窃喜,然后趁隙奋起进攻。
而实际上并没有。
这当然不仅仅因为穗纯对于死去的小静有所同情。穗纯是聪明的。穗纯大概注意到了,即便小静死了,她在我心中所占的分量仍然没有丝毫改变,因而十分沮丧吧。
“……但是,自杀者的事情都没怎么报道呢。”
穗纯重新振作起来,对我说道。
“恩,自杀这种事在如今也不是那么罕见,而且还令会受其影响的人们难过,所以被限制了的样子”
“感觉除非是名人,或是比较重大的事件,不然都不怎么会报道呢”
“……重大的事件。”
佳乃很难得地嘀咕了一句。
“话说穗纯,以前在纯圣和学园,发生过高中部的很多学生集体跳楼的事件吧?”
佳乃对着穗纯说道。佳乃基本上没法与异性交流,所以原本要直接跟我说的内容,也需要通过穗纯来传达。
“嗯……?嗯。话说这不是佳乃之前一直在说的嘛,原来在那里的初中部,因为发生了那起事件才转来这所学校什么的。”
“呃,嗯……是啊”
纯圣和学园?那不是一所超级千金小姐的学校嘛。也难怪佳乃对于异性会是这种态度了。女校培养出来的大家闺秀啊,原来如此。
这么一说,虽然早就没剩下多少印象了,但似乎很早以前确实有听说过这么个事件。
“那是怎样的事件呢?”
我向佳乃问道。
“呃,那个……一开始是学生会会长从屋顶上跳了下去,之后不知是不是在模仿,听说有好几个学生也同时在同一个地方跳了楼……”
佳乃低着头,细声细气地说道。
“……几年前的事来着?”
“大概,是……三年前吧……我想。”
那样令人印象深刻的事件,真亏我能忘掉啊。还是说是因为报导被限制,而没怎么能登上版面的缘故?
佳乃察觉到我的疑问,脸颊微微一红,回答道。
“纯圣和学园毕竟是间历史悠久的学校,所以报导也有所限制,似乎没有提及自杀者的人数这些的样子。”
原来如此。
“真想详细了解一下那起事件啊,不知道有没有跟这相关的人什么的。”
“那个……”
“嗯?”
“发生那起事件的时候,姐姐正好在高中部,也许会知道得更详细点。但是——”
“但是?”
“姐姐好像不是很愿意提及那时的事,所以也没怎么跟我说过。我想她也不会想跟丰科学长说吧。”
“这样啊?”
“嗯……”
也许佳乃的姐姐,与那起集团自杀多少有所关联也说不定。
不,即使本人没有直接关联,毕竟是那么重大的事件。也许背后有着什么与整个学园关联着的某种东西也说不定。
某种东西。
比如——
——神栖丽奈的存在。
“即使本人不想说,问问佳乃姐姐的朋友不就可以了?”
穗纯插嘴说道。
“话是这么说,但我姐姐高中时期没什么朋友呢。”
佳乃苦笑着回答穗纯。与跟我说话的时候比起来,表情果然完全不同。
“……那,你姐姐的毕业相册总有吧?”
我询问道。
“啊,在的……”
佳乃拘谨地点了点头。
“我想看看,不知道行不行?”
“这,这个……”
好像没那么容易的样子。
“硬拿出来吧,佳乃!”
“咦、咦咦!!那太……”
“拜托了,佳乃!”
“连丰科前辈都……”
我双手合一。虽然佳乃露出一副明显的为难表情,但这时候只能推她一把了。
“好,好吧……我尽量试试好了”
“太棒了!谢谢。”
“但,但是……那里面地址,电话什么的都没写哦。毕竟是纯圣和学园,这些情报可能会被拿去用在各种不好的地方。”
“这样啊。不过,就算只有照片也能多少了解些什么也说不定。”
“……什么是指?”
穗纯问道,脸上带着些许不安。
那表情,与我从小静那里听到"人类能量"之类的说法时露出的表情大概差不多。
“这个嘛——”
比如神栖丽奈的事情。
但是,我当然不能说出这个。我跟小静不同,多少还知道,从客观上来看,现在的状况会被如何看待。
我要制止神栖丽奈这个促进自杀的存在。那家伙既不是人类,也不是幽灵,更不是幻觉,是个神秘的现象。那家伙异常美丽,而且跟小静很像。是的,一定是的,是那家伙杀了小静。
嗯,不能说。
我瞄了一眼担心地看着我的穗纯。想个谎话糊弄过去吧。其实在纯圣和学园有我的初恋对象……这说法一听就是在骗人的吧,说到底视小静为一切的我即使说那些,也没任何说服力。
“——唔—”
穗纯看上去越来越担心了,糟了。
然而,就在此时。
“和亮”
纪一非常凑巧地从穗纯身后出现了。帮大忙了。
“怎么啦,纪一?”
我没好气地问道。
“弟弟给我发邮件,说希望你能联系他。”
“佑司君吗?”
昨天说了会去打听一下关于神栖丽奈的事情,难道有什么收获?
我从纪一那要了佑司君的电话号码,从穗纯一行人(虽然穗纯一脸不满)面前离开了。虽然大家都偷偷带着,但其实校内是禁止携带手机的,所以自然不能大大咧咧地在教学楼里用手机。我走进厕所的隔间,拨通了刚刚得到的电话号码。
“喂喂”
“喂喂,我是丰科。”
“啊,你好,我是佑司。”
“听纪一说你希望我联系你给你打了电话,有什么事吗?”
“是的。实际上我今天按昨天说的,去打听了关于神栖丽奈的事情。”
“啊,辛苦你啦。”
“不会不会,然后呢,我找到了一个可能了解情况的人。”
“什么!不过“可能”是什么意思?”
“你来了就知道了。那人好像不怎么想说,不过我好歹说服人家,让他等到丰科学长来了。你今天可以来我们学校一趟吗。”
“没问题,能去。”
“那我等着你。到了请跟我联系,等会见。”
“好的,谢谢,等会见。”
我挂了电话。
“……呼”
……除了我之外,还有人知道神栖丽奈?
那家伙,莫非是“将死之人”?那家伙所知道的神栖丽奈,像小静吗?
“——啊”
在想到他人眼中所见的神栖丽奈时,我突然有了个疑问。
神栖丽奈。
跟小静神似的神栖丽奈。
……很奇怪。这也许不过是个偶然,但却让我分外在意。神栖丽奈,她为什么跟小静那么像呢?
这样的话——
与小静见面时的神栖丽奈,也跟小静很像吗?
应该不是吧。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神栖丽奈跟小静很像,不如说是……为了我才特意变成那样的,难道不是吗?
这条牛仔裤很适合你哦。哎呀,但貌似有点太长了呢。没关系哦,我会配合你的身材修改裤脚的。我会配合你的。
如果这个假设就是事实的话,那意味着什么?
神栖丽奈是以视觉情报以外的方式定义为神栖丽奈的。其中意义是什么?说到底神栖丽奈到底是什么?
大脑的处理跟不上了,对于无法理解的现象的耐性不足。我在脑中毫无意义地重复着这个名字,神栖丽奈、shenqilinai、shenqilinai、shenqilinai。反复。神栖丽奈,
shenqilinai。shenqilinai。重播。神栖丽奈。shenqilinai。shenqilinai。
我走出了洗手间。
结果发现穗纯一个人站在附近。
她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怎么了?”
没办法,我只好先开口。
“……学长,今天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你听到了?”
“听是听到了,但因为听不到对方的声音,所以内容完全没听懂。”
“……这样啊。”
“呐,学长。”
“什么?”
“神栖丽奈,是谁?”
一语中的,我一下子不知道说些什么。
穗纯理解到在那段对话中,这就是关键词了吗。
“因为我一直看着学长,所以才能明白。我明白现在学长之所以烦恼,都是因为那个叫做“神栖丽奈”的人的缘故。而前辈烦恼的所有事情,都跟涌井学姐脱不了关系。没错吧,学长?那么叫做“神栖丽奈”的人,跟涌井学姐的死有关吗?”
“……佳乃呢?”
我避开穗纯的视线,寻找着不在的学妹的身影。
“回家了……今天我们没有一起回家”
说完,穗纯直直盯着我。
那是令我无法撇开视线的坚定眼瞳。
那眼瞳中吐露出难以劝解的固执,仿佛在说无论我说什么,今天都要跟着我似地。
并且——那是一双清澈通透的眼瞳。
瞳孔中映照出我的身影。映照出了我的疲惫而不堪,胆小而愚蠢,胆怯而懦弱,一副看不见未来,万事皆休地模样。
为什么这双眼瞳中,这双清澈通透的眼瞳中,会映照出那么干净亮丽的我呢。
太盲目了啊,穗纯……
“穗纯……”
所以我觉得我必须以诚意回应这双眼瞳。
“什么事呢?”
这么下去穗纯肯定会顽固地不听劝告。之后绝对会跟着我去紫仓中学,也不会放弃对我的好意。想都不会去想放弃这回事。
穗纯很可爱。这点我也知道。她完全可以谈一场棒到不行的恋爱。她完全没必要把我当作对象,特意把自己陷进来。她是可以更顺其自然地谈一场开心的恋爱的。
这么下去,不行。
所以我有必要将诚心诚意、但又残酷的回答告诉她。
“我没有把你当做女性看待。”
我说完,穗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话而睁大了眼睛。
“即使在未来也不可能改变看法。我是不会为你动心的,绝对不会。”
“学、学长——?”
“因为我的心是属于小静的。我彻头彻尾全都是为了小静而存在的,直到遥远的未来也是如此。我和小静是一心同体的,你无法变成小静,也无法代替小静。你连小静的脚尖都比不上,明白吗?我就是这样的人。我绝对无法成为你所希望的那样,绝对。”
“啊……”
穗纯嘴巴一张一合,说不出话来。她的脸变得通红,身体微微颤抖,双拳紧握,眼神柔弱地看着我。
穗纯是青春期的女孩子。青春期自我意识很强,是最害怕他人伤害的时期,更不用说是自己有好意的对象给予的伤害。
然而我却还是,如此深深地伤害了她。
只有这个方法吗?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对于那坚定的眼神,不用上这等程度的话语是不会有效果的。
穗纯啊,强烈的思念,无论是美好的还是丑陋的,都会毁灭自身。这一点还是记住为好。
你看我现在,就已经因为失去小静而毁灭了。
“即使如此——纯惠还是要跟着我去吗?”
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那伤痕累累,弱不禁风地瞳孔,是不可能说出意料之外的话了。
所以——
“我要去”
她立刻做出的回答,比神栖丽奈的存在更加让人难以置信。
“我要去”
她对着惊讶不已的我,又说了一遍。
明明已经伤得那么深了。
明明都红着脸憋着泪水。
明明声音都不住颤抖了。
她却还是以坚强的口吻,恢复了坚定的眼神,对我说道。
一瞬间——
“啊——”
我明白了。
这就是——回答。
这才是那时候——我应该做的。
后悔如雪崩一般向我袭来。我被彻底掩埋,既无法动弹,也无法出声。在冰冷的雪堆中,我只能不停地,不停地回想起那时的事,然后被后悔淹没。
我那时抱了小静。
“……不要碰我”
我以为我做错了。我以为那时候无论做什么都太迟了。
但是,两者都不对。
我的错——在于放开了抱着小静的双臂这件事。
即使小静讨厌,即使小静真的想要离开,我也不应该松手。无论如何,我都应该紧紧抓住小静才对。
……就像现在的穗纯一样。
“……不要碰我”
就因为这么一句话,我就放弃了。
我深陷在无法止住小静泪水的想法中。
兀自认为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其实我不过是害怕而已。我只是害怕被小静拒绝,害怕自己受到更多伤害而已。装作好像理解小静的样子,却连自己真正想做什么,应该做什么都无法思考。
明明是只有我能做到的事,我却没能做到。
我拿出了放在口袋里的十字架项链。
小静最后戴着这个的意义,她希望我做的事情,我都明白了,我终于都明白了。
我紧紧握着项链,然后想着。
——对不起,没能一直陪在你身边。
我看着眼前满脸通红的少女,我误解了她。我原本以为,她只不过在进行着青春期特有的恋爱家家酒,对象就算是我的替代品也没什么问题。然而,我错了,她也和我一样。
……真是令人悲伤。
“走吧,穗纯。”
穗纯点了点头。
非常遗憾。即使如此,你也拯救不了我。
毕竟,穗纯不是小静。
因为事前联系过了,所以我们到达紫仓中学正门前时,佑司君以及另一名可能知道“神栖丽奈”的男生已经站在那里了。
“呀”
“日安”
不知该不该说不出所料,这个男生……眼神一片虚无。在我和佑司君打招呼时,这名男生也一副毫不关心的样子。
“这个女生是?”
“我叫椎木穗纯,是丰科学长的学妹。然后,我姑且还是比你年长的。”
穗纯似乎挺在意“女生”这个叫法的,还特意补了一句……也没办法,毕竟那身高摆在那里……。
我看向那个据说知道“神栖丽奈”的男生。男生似乎意识到这是在催促他做自我介绍,保持着一副不苟言笑的空虚表情,小声说道。
“我是木桧笃志”
“实话说,我什么也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记得了。”
男生,木桧笃志君以这样的开头讲述了起来。
“我失去记忆了。”
失去记忆?简直就像连续剧的主人公一样啊。
因为这桥段故事里用得实在太多,所以虽然没有实际亲眼看过,也惊讶不起来。
我向佑司君投以确认的眼神。佑司君轻轻点头,看样子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有那么空虚的眼神吗。他是真的一片空虚啊。
“失去记忆的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忆的?”
穗纯问道。
顺道一提,我在电车上把自己的想法全都跟穗纯说了。这是我唯一能作的表达诚意的方式了,穗纯也相信了,至少是表现出她相信了的样子了。姑且不论我所说的是不是普遍意义上的事实,至少穗纯明白我并没有在说谎。
“从上个月开始。”
笃志君回答了穗纯的问题,一副说着无关紧要事情的口气。
上个月……正好是小静的妄想开始暴走的时候吗。
“我没记错的话,正好是第二个人和第三个人自杀的时候吧”
佑司君补充道。
“听说即使是记忆丧失,也分好几个种类呢,笃志君是哪种呢?”
对我的问题,笃志君做出了思考的样子,一会才回答道。
“原因我也不是很清楚。除了语言这类生活所必要的知识以外,基本上全都忘了。胸口有个很大的伤口,虽然觉得这可能就是原因,但这好像是很早以前就有的伤口”
“自己的名字也忘了吗?”
“是的,忘记了。”
“是吗……能想起过去的记忆就好了呢”
穗纯温柔地安慰道。但是,笃志君却对此摇头。
“……?”
穗纯歪头表示不解。
“妈妈……正确来说是伯母来着,按妈妈所说,我还是不要恢复记忆比较好的样子。而且我也确信,记忆绝对不可能回来了。”
“确信?为什么?”
穗纯仍然不解地歪着头,问道。
“没有什么根据。只是这么觉得而已——我想、木桧笃志一定已经死了。”
“说死了什么的……木桧君不是还站在这里吗。”
“不,正确说来我并不是木桧笃志。木桧笃志
的人格在那时确实死了,我是新的一个人,只是为了让木桧笃志的肉体不受损伤而无奈地寄宿其中罢了。只是出于方便,才冠以木桧笃志的名字而已。”
我想象了一下。想象自己失去一切记忆,包括小静的记忆。没有小静的记忆?那确实已经不是我了。那一定不是丰科和亮,而是完全不一样的另一个人。
恩,笃志君所说的话正确无比。
“那,说回我们原本的主题——”
“关于这个”
佑司君出声盖过了我的话。
“笃志君并不承认他认识“神栖丽奈”哦。”
“啊,是吗?”
不过,自己想想,笃志君已经失去记忆了,就算曾经认识神栖丽奈,也可能不记得了。除非是在失去记忆后才认识的,不然就不可能知道。
但是,看笃志君的表情,我可以确信,姑且不论是在失忆前还是失忆后,他一定有见过神栖丽奈。
刚才为止笃志君脸上还是毫无表情的样子。但现在却紧咬着牙,眉头也皱了起来。
啊啊——绝对认识。
“……笃志君,是不是认识神——”
“不认识”
我话还没说话,就被他以不高兴的态度否定了。
……一点也不想回答的样子。
没办法,我只好试着诱导他说出来了。
“原来如此,笃志君的记忆,就是被“神栖丽奈”消除的吧。”
“——!!”
笃志君瞬间睁大了眼睛,然后表情愈发险恶。
虽不中亦不远矣,看来是这样了吧?
“那笃志君,我想问问——”
“我——!”
笃志君大喊出声,再次盖过了我的话。我被他突然增大的音量吓了一跳,看着他,发现他表情变得十分难看,继续说道。
“我什么都不记得,真的”
“但是……”
“只是觉得,这名字十分不详而已。”
“但是,你的反应可不寻常啊”
“即使我与“神栖丽奈”有所接触……不,八成有接触吧,“木桧笃志”的话。但是,现在这个我并不知道。木桧笃志已经不在了。所以我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要问我这么奇怪的事情啦!”
“嗯?”
最后一句话让我感到一丝违和感。
“大家,是指我们吗?”
“当然。还有之前突然找我搭话的奇怪女人”
……奇怪女人?
“这奇怪的女人是指谁?”
“不认识的人啊。啊啊,对我来说谁都是不认识的人就是了。突然跟我说“你果然已经死了呢”什么的。看样子是以前有接触过的样子”
……“你果然已经死了呢”?
“穗纯”
“在?”
“如果路上与现在的笃志君擦肩而过的话,你会怎么看他?”
“……呃?恩,也没什么……最多就觉得是个奇怪的人吧。”
“……也是啊。”
那是当然。
所以那女的确实是个奇怪的女人。会说出这种话的女的,绝对不多,估计身边都找不出一个。但是,我最近确实有听过,类似的台词。
也许那个女的,把笃志君与死者搞混了也说不定?也就是说她平常就能看见死者?看见灵体?看见人型能量?
仿佛压迫着胸口内侧一般的恶心感向我袭来。灼热而漆黑的块状物突然翻涌,卡在喉咙深处,像是随时都要倾泻出来一般。
啊啊,胃在翻腾,指尖发颤,眼角发热,喉咙好渴。
“……你知道那女人的名字吗?”
我一遍按着胸口,一边问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
笃志君不耐烦地说道。
真火大。
“烦死了,快说!”
听到我口气突然变差,不止是笃志,另外两人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而这又令我更加感到不耐烦。
“然后呢!你不知道那家伙叫什么名字吗!”
“……名字倒是有。确实……我应该记得,应该记得的,啊啊,我记得名字是叫静”
啊啊——
原来如此,原来是从这里。
这下就连上了。
无情的环就这么连上了。
不会错的。
小静从笃志君那里,感染了“神栖丽奈”。
“笃志君,说说神栖丽奈的事。”
“……所以说我不知道啊。”
我一把抓住他的领口。
“你不知道?说谎!你明明知道的吧!就算真的不知道也给我回想起来啊!既然如此要不要我帮你回想一下?失忆什么的受点刺激就能治好了吧?”
“等、等一下丰科君。”
我被祐司君架住了手臂。
“放开我!”
我狠狠瞪了祐司君一眼。然而祐司君还是没有放开我。祐司君力气很大。好痛。可恶,快说!啊、混蛋!放开我!我一定要了解啊,一定要了解神栖丽奈,不管用上什么方法。为什么我非得被中学小鬼碍着不可啊!别小看我啊,中学小鬼!
“住、住手啊学长!”
穗纯也抓着我的手臂。
喂喂,连穗纯也要拦着我吗?还以为你多少能理解我一点,看来那真是天大的误会,你也不过是他人。
“放开我,丑女!”
穗纯放开了我。
什么嘛,才这点程度的话就放弃的话,那一开始就别试着拦我啊。一开始就别跟着我来啊!什么嘛,那眼神。为什么用一副那么受伤的眼神——
“————”
我放开了抓着笃志君的手。
“——抱歉”
然后道歉。
“——抱歉”
对笃志君,对祐司君,对穗纯道歉。
烂透了,真是烂透了,我。
因为小静和笃志君有所关联就自顾自血气上涌,对他暴力相向,然后又伤害了穗纯。穗纯一定永远忘不了曾经被我叫过”丑女”这件事的吧。
她一定忘不了,从那句话中我透露出的对穗纯的厌恶。我的一句话,比任何锐利的锐器都更轻易地伤害了穗纯,我明明是应该知道的。
人渣,我是人渣。我就是渣滓,是垃圾,是粪虫。我这种人死了算了。
大家都不发一语,只是沉默着。
什么嘛?明明只要狠狠骂我一顿就好了。我不需要那种同情的目光。明明才刚让你们知道,我有多么愚蠢。
“……丰科学长。”
笃志君打破了沉默,开口说道。
“我是真的不记得神栖丽奈的事情。”
“……嗯,也是啊,真是抱歉了。”
“不,没关系,我并不记得神栖丽奈的事情。我真正害怕的,是有个不知谁的身影总是不时浮现脑中。”
那个……难不成?
“从自己的反应来看,我觉得那个可能是神栖丽奈说不定。但闪过的只是个模糊的身影,剩下的我也不知道了。我勉强能记得的只有——”
“——那个人,是个异常漂亮的美女”
——是神栖丽奈。
在笃志君脑中闪烁的身影,消除了“木桧笃志”记忆的,毫无疑问就是神栖丽奈。
能让人产生这般印象的,除了神栖丽奈别无他人。至少我迄今为止没遇过其它这样的人。
也就是说,神栖丽奈是会让人产生“异常漂亮的美女”这种印象的现象。
是令我们都产生了相同印象的现象。
“……学长”
穗纯轻轻戳了我一下,我稍微低下了身子。
“看样子学长看到的神栖丽奈,和木桧君所看到的神栖丽奈果然是同一个人呢。”
她对我耳语道。
我则小声回应。
“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你们对她印象都一样不是吗”
“穗纯”
我对不明所以的穗纯低声说道。
“正好相反。”
“你们在偷偷摸摸地做什么呢?”
我对祐司君回了句“没什么”,然后向笃志君问道。
“笃志君,你之前遇到的那个奇怪女人,能说说她给你的印象吗?”
“……嗯……我觉得长得还是比较端正的。”
“……是你喜欢的类型?”
“不,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那,和那个可怕的身影像吗”
“……虽然我记不清楚,但应该是不像的吧。”
“是吗……”
我不假思索地看向穗纯。穗纯似乎也终于从中觉察到不自然之处,露出困惑懊恼的神情。
“……我说祐司君,能把自杀那三个人的情况跟我说说吗?”
“可以啊”
“尽可能详细点”
“嗯——我和他们都不算太熟所以……”
“没事,尽量就好”
“我知道了。第一个人叫齐藤枫未。是在班里不算显眼的学生。被诬陷说她偷了钱包,我想大概就是因为这个而自杀的吧。”
实际上理由不可能这么单纯吧。算了,这样就足够了。
“她几乎没有朋友。然后神栖丽奈曾经是她的好朋友。”
“不过,实际上也没人确认过神栖丽奈是不是她的好朋友,大概只是听她说过而已。”
“知道了,那第二个人呢?”
“第二个人叫木村恭平。因为齐藤枫未的死而被逼自杀,是因为罪恶感而自杀的。”
“她一定是想向齐藤同学谢罪吧。然而,她已经不在了。所以谢罪的对象便不是齐藤桶学,而变成了神栖丽奈。”
“……?丰科同学?”
“别在意”
“第三个人是水原由宇。水原同学是造成他们自杀的原因之一,她也自觉到这点所以患上了精神疾病。水原同学一直说是幽灵杀了这两个人。然后陷入了要被幽灵杀死的妄想中,最后自杀了。”
“也是被逼上绝路了吧。不敢承认两个人的自杀是自己害的。所以虚构了幽灵这么一个原因。所以才妄想出了名为神栖丽奈的幽灵。”
“……你从刚才开始一直都在说些什么?”
“没,只是我擅自臆想而已,话说笃志君。”
“什么事?”
“你在丧失记忆以前,应该受了很大的罪吧?”
“应该,是的吧。”
“一定让你觉得想死了吧?”
“然后你真的死了。经由神栖丽奈之手”
“……我想也许真是这样。”
小静……就更不用说了。
她索求着自己之所以遭遇那种事情的理由。而这理由一定经神栖丽奈补充完整了。
我们各自所见的神栖丽奈,完全扮演着各自不同的角色。
而符合这些各自不同角色所需要的外观,无论是体格、年龄、肤色、面容等等,怎么想都不可能相同。
然而,笃志君和我对神栖丽奈的印象,却一致是“异常漂亮的美女”。
我所见的神栖丽奈跟小静很像。小静对自己的脸虽然没有不满,但也没有觉得自己是个美女,这我是知道的。
如果我们所见的神栖丽奈,都是同一人物的话会怎么样?
没错,在各自不同的价值观中,会对同一个东西抱有同样的“异常美丽的美女”的印象吗?
是的,正相反。
正因为是不同的东西,才能给人相同的印象。
“神栖丽奈”在我们面前,为我们一一定制了符合“异常漂亮的美人”这一印象的外观。
等等,这么一来——
为什么,我们所有人,都把这些各自不同的神栖丽奈现象,称为神栖丽奈呢?
那是——
“——祐司君,笃志君,我们差不多要回去了。”
说完我伸出手,抓住穗纯的手,也不管她困惑地”咦”了一声,转头就打算离开。
“啊,稍等一下,丰科学长”
“祐司君……什么事?”
“从刚才说话的口气看,关于神栖丽奈,丰科学长是不是注意到什么了?”
“只不过是妄想罢了。”
“那也没关系,请告诉我吧。”
我有些犹豫。即使憋着不说,一定也会被缠着问。祐司君毕竟也亲眼见证过了同班同学的死和丧失记忆,他一定也对神栖丽奈的事情在意到不行。
没错,正因为如此,才更危险。
“我注意到了,把神栖丽奈置换成某个词其实更合适”
“……那是?”
“天使”
祐司君脸色没有变。
“在丧命之人面前现身的美女。最适合用来形容这个的词汇不就是天使了吗?”
“是……啊。”
祐司君没能再说什么。
脸色没有变。然而,从中可以看出失望。
嗯,太好了。
至少这下子,我对神栖丽奈的见解他就不再抱有兴趣了吧。
“好了。那就这样,让我们有缘再会吧。”
我轻轻挥手。祐司君也对我挥挥手,笃志君则已经不再看我们,只是空虚地望着前方。
木桧笃志。
他得救了吗?还是像他自己说的,他已经死了呢?
但是,天使吗……。
就我而言还真是个滑稽又贴切到不行的比喻啊。
如果神栖丽奈的背后长出羽翼的话,我也许真的会相信自己刚才所说的谎话也说不定。
如果能像这样,把神栖丽奈放到没必要思考的位置的话,我不知该轻松多少。
“……学长”
稍微走了一会,穗纯开口说道。
我大概能预想到她要说什么。
“你会告诉我真正的想法吧?”
我开始后悔,刚才把一切都告诉穗纯这件事了。
4
名字。
电视,餐巾纸,隐形眼镜,狗,棒球,香蕉,云,原子,光,君之代,乌克兰,椎木穗纯,神栖丽奈。
仅仅是称呼罢了。对眼前之物,因为如果没有的话会不方便所以取了名字。
但名字却不仅仅是只因便利性而存在的。
名字是个框框,可以用以区别事物,作出形状,让人认识,营造出存在感。
“神栖丽奈”
扮演着各种角色的现象。
残杀所有遇到的人类的现象。
证据不充分,没有根据,没有现实性,对其它诸多问题点视若无睹,我出于独断和偏见这么给“神栖丽奈“做了定义。
那么,在此就有一个问题。
这个现象,扮演各种各样的角色,并最终将看到的人类杀害,这两点都还说得过去。但是,为何把那个现象取名为“神栖丽奈”呢,我没有发现这之间的联系。
但是,实际上,对于这些各种不同的现象,我们所有人都毫不怀疑地称之为“神栖丽奈”。这并非是神栖丽奈让我们这么称呼的。
我上了通向二楼的楼梯,发现穗纯就站在我们的教室前面。我走近些,她也发现了我,我们相互打了声招呼。
“学长,我昨晚想着学长跟我说的话,想了一晚上。”
穗纯快速地说着。
“神栖丽奈这个名字已经是知道的了。名字是最先出现的。无论齐藤同学,木桧君,木村君,水原同学,涌井学姐,还是学长,大家都有交集。所以当然有了解神栖丽奈名字的机会。从这件事的意义上,我判定学长的论断是正确的。”
“——神栖丽奈,是通过神栖丽奈这一名字进行感染的”
我点头。
然后, 道歉。
“对不起”
穗纯摇了摇头。
“没关系,我是自己希望变成这样的。”
没错,我昨晚把神栖丽奈这个名字告诉了穗纯。
我真是太轻率了,怎么总给穗纯添麻烦。
当然,仅仅是知道名字,是不可能马上就能看见神栖丽奈的。现在佑司君班上的同学都知道这个名字,然而包括佑司在内都没人见过神栖丽奈。
也许除此之外还有些其它条件吧。我之所以不太希望佑司君更进一步牵扯到神栖丽奈的事情里来,就是为了防止佑司君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达成了这些条件,最后见到神栖丽奈。不触犯神(栖丽奈)就不会遭其作祟。要让人不被神栖丽奈所附身,让他失去对神栖丽奈的兴趣是最好的对抗手段。
“学长”
穗纯看着我。光看那双眼睛,我就明白穗纯接下来想说什么。
“即使叫我不要再跟神栖丽奈有所牵扯也是没用的哦”
果然。
“……不会再拦着你了啦。”
我嘟囔了一声,穗纯开心地笑了。
……真是
“啊……是佳乃”
穗纯保持着刚才开心的表情,喊出名字。顺着穗纯的目光,我看到了向这小跑过来的佳乃。
“早,佳乃”
“早安,穗纯”
“早,佳乃”
“早、早上好……丰科学长。”
果然有差别啊。
“有什么事吗,佳乃?”
“啊,嗯。一到教室发现穗纯的书包在却看不到人,我就在想会不是是在这里。”
佳乃一边说,一边翻书包,最后取出一本大书一样的东西。(*校对注:原文主语是穗纯,但怎么想都应该是佳乃,猜测可能是作者手残了,故此处译作佳乃)
“…………….”
然后红着脸,一言不发地将那个东西交给我。
“嗯?”
仔细一看,那是毕业相册。
“那个……我擅自从姐姐房间里拿出来了。”
这么说来,昨天我确实拜托了佳乃想要纯圣和学园的毕业相册,但后来事太多就给忘记了。
“做的好,佳乃。”
穗纯插话道。
“嗯……因为姐姐是绝对不会答应借给我的………那个,因为有这些原因,丰科学长,可以的话能在今天之内还给我吗?”
“嗯,知道了。不好意思,尽说些强人所难的事。”
“啊,
不,不会!这其实没什么的。”
不知道该做什么好,总之只能表示感谢了。
“………那么,要不要马上去图书馆看看呢”
“咦?学长,上课呢?”
“……实在不是做那事的时候”
听到我的回答,穗纯则是(虽然大体也在预料之中)强硬地说出了“那我也去图书馆!”
“……没问题吗,穗纯?”
“没问题啦,佳乃,不好意思……能帮我假装成迟到的样子吗?”
“……嗯,知道了”
我知道即使试图说服穗纯也没用,所以什么都没说听着她们的对话。
“那学长我们走吧。”
“嗯”
我和穗纯告别了佳乃,向图书馆走去。
我将厚重的毕业相册大致扫了一遍。
不过,就这样估计也了解不到什么。纯圣和学园的集体自杀事件,跟神栖丽奈有关的可能性不大,就算真的有关系,我也不认为可能从这个毕业相册里发现什么。
但是——结果却与预想完全背道而驰。
我和穗纯并排坐着,看毕业照片还没看到一半时,就发现了一个在意的地方。
毕业相册的重心自然是班级全员的大头照。照片不上是合成的,有些背景各异,有些脸大小则各不相同,显然是在不同条件下拍出来的。通过之前的情报可以知道,这些照片里的人物,虽然也许并非全部——正是自杀者们。
“学长”
“嗯?”
“可以说些无关紧要的事吗?”
“什么?”
“我想学长可能也有感觉,纯圣和学园的学生,漂亮的是不是太多了?都让人有些嫉妒了。”
说实话,看到的尽是些违和感满满的照片,完全没法特地留意哪一张。但确实注意看的话,五官工整的人是很多。
“有钱人长得又好,头脑又聪明,都让人都觉得老天爷是公平的这种话是骗人的了。”
“我可不觉得那是穗纯该说的台词哦。”
“好啦,不要安慰我了。”
不,我可没那意思。
“但是,在千金小姐的学校里美人多,这不是正常不过的事嘛。”
“为什么?是他们只让这样的人入学吗?”
“这么想也没错吧。毕竟你仔细想想,所的谓美人,大多不都是遗传自父母吗?”
“这又怎么样?”
“有钱人的太太一般都是美人嘛”
穗纯恍然大悟地拍手。
“一直以来的疑问解决了。”
曾经是疑问吗。
我把兀自理解地点着头的穗纯晾在一边,伸手准备翻页。
然后——翻到一半的手停住了。
“学长,你怎——”
穗纯也注意到了那张照片,说到一半的话语戛然而止。
然后她代替我嘀咕出声。
“——神栖丽奈”
那里确实写着那个名字。
但是,即使在那里写着其它人的名字,我们也会为止屏息的吧。也会为之恍惚出神的吧。也会为之心神摇荡吧。
因为这个学生——
“——是个异常漂亮的美女、呢。”
的确,即使在这尽是五官端正学生的学园里,她也是出类拔萃的美丽。如果说她是钻石的话,其它的学生就都只尽是些石头。虽然有些失礼,但如果穗纯站在她身边,那穗纯将完全不会给人留下任何印象。
仅仅是因为这么一张照片,我就震惊了好一会。这个神栖丽奈正是有着如此的冲击力,有着如此的魅力。
明明这种事怎么都好。
明明有比这个更重要得多的有问题的事实映在那里。
“呐……为什么神栖丽奈会出现在照片上?”
穗纯像在问着“那是什么意思”一般看着我。
“神栖丽奈充其量不过是现象,没有肉体。”
“……能照在照片里的现象、之类的 ?”
“即使真是这样,如果其它人都对神栖丽奈没有认识的话,她是不可能出现在毕业相册里的”
“也、也就是说……?”
我重新审视照片。
照片中的神栖丽奈,与小静一点都不像。
然而——却与我所知道的“神栖丽奈”很相似。
“我大概跟穗纯想的是同一件事”
“嗯……”
“大概——”
照片中的神栖丽奈。
和我所见过的神栖丽奈。
是不同的存在。这点从外观上就一目了然。
但是,这两个神栖丽奈,却有着同等程度的美丽。
“——这个神栖丽奈,是人类。”
最后我们没有回教室,而是硬是跟着佳乃去了她家。为了问她姐姐关于神栖丽奈的事情。
神栖丽奈与那个“神栖丽奈”名字相同。
偶然。
这是最能让人接受的说法。
碰巧那个现象的名字和实际存在的人的名字一样。神栖丽奈,绝不应该是某个实际存在的名字。与纯圣和学园发生的集体自杀事件相关的名字,凑巧和推动自杀的存在名字一样,而且在都是异常漂亮的美女这点上非常相似。这和一开场连拿两次皇家同花顺一样让人难以置信,但好歹比中彩票拿个三亿日元更有可能。
但是,穗纯姑且不论,我仅仅在脑袋一隅想了想,就怎么都无法认同。
因为我亲眼见过神栖丽奈。
只要亲眼见过神栖丽奈,任谁都会这么确信的。照片里那个名叫神栖丽奈的的女孩,与这个现象,一定有某种难以切断的关系性。比将见到的哈巴狗与奇瓦瓦狗确信为同一种狗更加确信。
“不过这一带还真的净是豪宅耶。”
“我第一次去佳乃家的时候吓到了,一出车站佳乃的妈妈竟然开着保时捷来接我。”
“保时捷啊,真厉害。”
“但是佳乃家还算是普通的哦。似乎带司机的加长轿车和奔驰车在这一带都不算少见”
带司机的加长轿车啊,真是遥不可及的世界呢。
于是乎,这些遥远世界的居民,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自杀呢?
明明是容貌出众家世显赫,看上去就与烦恼无缘幸福条件齐备的千金小姐们。
但是,所谓幸福,只能是主观的认识。
要变得不幸仅仅一个要因就足够了。比如说被真心喜欢的异性甩了,那么即使其它方面多么得天独厚都是不幸的。所谓境遇优渥,充其量只不过是减轻不幸的缓冲罢了。
所以,只要有这种要因在,即使得天独厚的遥远世界的居民也是会自杀的。
——神栖丽奈。你是不是这个要因的始作俑者?
之后你打算让我也像小静和紫仓中学的学生一样自杀吗?
你要怎么做到?
我再次想起“神栖丽奈”。
与小静相似的神栖丽奈。
美得不可思议的神栖丽奈。
我希望神栖丽奈扮演的角色。我需要什么吗。我需要谁吗。
嗯?
——我需要谁吗?
“——”
神栖丽奈。
扮演角色的现象。
与小静相似的神栖丽奈?
“………学长?怎么了?”
穗纯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停下脚步的我,关心道。
我需要谁?
那还要问吗。
当然是小静。
我需要的,只有小静。
发现了一个齿轮,我生锈了的思考能力终于开始恢复正常,咔嚓咔嚓地运转起来。为了生产答案而高速运转。回答回答回答,连锁反应般地生产出一个又一个的解答。
再来需要的,是确认手段。
能够证明答案的存在。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这么一回事啊。
是这么回事吧,神栖丽奈!
我确信地抬起头。
果然。
穗纯的身后,在比楼盘模型中的展示物件更佳豪华的住宅旁边——
——站着神栖丽奈。
“原来如此,一旦有所求马上就会出现。要说为什么,那当然是因为——”
我咧嘴说道。
“——神栖丽奈就在此处。”
我从穗纯的身边穿过,朝着神栖丽奈身边而去。
“学长!”
对于我突然的异常举动,她担心地喊出声来。
“别过来!绝对不要过来!”
我回头瞪了她一眼,吼道。
强硬的口吻让穗纯退缩了。
啊啊,这样就好。
穗纯已经没用了,已经不再需要她了。
“不要妨碍我!”
放我们两人独处。
我这么期望着。
对神栖丽奈这么期望着。
“我好想见你啊,神栖丽奈。”
我走过了没有阳光的巷道,抓住了她。
她轻轻一笑。那与小静相似的笑容,异常美丽。
“首先,是为什么
我一直都没发现你,我们从这里说起吧?”
神栖丽奈没有点头,默默听着我说话。
“你是通过被我们认知而变为可见的现象。为此知晓你的名字是必须的条件,我见过你一次,所以可以判断已经满足了这些条件。既然如此,为什么从那之后又看不到你了呢。”
我几乎是瞪着神栖丽奈,不断地说着。
“那是因为我把你当作现象来认识了”
神栖丽奈对我说的不发一语。只是稍微动了动嘴角。
“从常识来考虑,听好了吗,从常识来考虑,我们是不可能接受神栖丽奈这种不可思议现象的。于是无意识间产生了对神栖丽奈现象的过滤器,因而情报无法传达到我这边。所以想要再次见到神栖丽奈,就需要把过滤器拿掉。或者说,需要一种错觉,将神栖丽奈置于并非现象的位置。”
神栖丽奈这次确实地点了点头。
“你扮演着某个角色,在我面前出现。而我也注意到你所扮演的角色。其中之一,便是扮演着将答案带给我的角色。”
实际上第一次见到神栖丽奈时,我正好强烈的渴求着答案,回想起这点,我开口说道。
“我问你。那个照片里的神栖丽奈。她是谁?跟你什么关系?”
“她是一个叫做“神栖丽奈”的人类。”
第一次听到神栖丽奈的声音,果然很好听。
“跟你不一样吗?”
“是啊,不一样。从存在这一意义上。”
“存在意义上?”
“她呀,对我而言,是根源。”
“根源……”
我还是摸不着头脑,神栖丽奈接着说道。
“……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取名叫神栖丽奈?”
我思考其中的意义。现象“神栖丽奈”说她以人类“神栖丽奈”为根源,说自己源起源于她。也就是说人类“神栖丽奈”在先?现象神栖丽奈是最近才开始存在的现象吗?我想这是不可能的。“神栖丽奈”这个现象,肯定从很遥远的过去开始就一直存在着。只是没人知晓认知的手段——
“——原来是这样。”
“明白了?”
“你通过“神栖丽奈”这个名字,让人们对你的认知变为可能了。就如我们将空气命名叫为“空气”,从而得以意识到这一存在一样。也可以这么说。神栖丽奈这一现象,只有在被命名为“神栖丽奈”后,才开始存在着。”
“就是这么回事”
原来如此,这下也明白了为何知晓神栖丽奈的名字就会被感染。
“但是为什么是“神栖丽奈”?别的名字不行吗?”
照片中的神栖丽奈仅仅是个人类的话,那么“涌井静”也好,“椎木穗纯”也好,“三津佳乃”也好都可以才对。
“因为她是无限接近于我的存在。”
“接近……也就是说,我们很可能会认混?将神栖丽奈这一人类,和神栖丽奈这一现象。就像不太懂电子产品的人,分不清电视机和监听器一样。”
“回答得好”
“即使这样……人类神栖丽奈,到底与你哪里相似?推进自杀这部分?”
“我并没有推进自杀哦。只是在正确地认识了我以后,人们擅自地陷入绝望而已。”
“那?”
“一看就知道了吧?是外貌”
“外貌?”我皱眉。“确实,照片中的神栖丽奈与你很相似。但是,你的样子又不是固定的。每个人看到的都不一样。因为样子不固定,所以根本没法判断是像还是不像。”
“但现在看上去确实很像不是吗?”
我不禁睁大了眼睛,然后点点头。
“容我整理一下。”
“请”
“你是个美女,美得异常的那种。”
“谢谢”
“并且,还是给人这种印象的现象。”
“有点不对呢”
“……怎么说?”
“我不是给人这种印象的现象,我就是美女本身。”
“……我不太明白”
“你知道理念(idea)论吗?”
“只听过名字,具体内容就不太知道了。”
“举个例子,你知道大象吧?那你稍微试着想象一下大象的样子。”
我照着她说的,开始想象大象的样子。首先想到的是长长的鼻子,然后是鼻子旁边的大耳朵,以及大大的象牙。体格巨大,全身灰色,皮肤很厚,熟练地运用长鼻子吃东西。
“想象过了?”
“是的”
“那么,这个对大象的印象从何而来?”
“从何而来?”
当然是从存在于大脑某处的情报里得来的,但是,我无法肯定那是来自何时看过的大象的。可能是孩童时期去过的动物园里的大象,也有可能是在电视或事书上见到过的,甚至可能只是根据道听途说得来的印象。
“那么,如果大象出现在眼前。你能知道那是大象吗?”
“应该是可以的”
“那么,如果美女出现在眼前。你能判断出这是美女吗?”
我瞄了一眼神栖丽奈。
“当然”
“那么,你是怎么判断这是不是美女的呢?”
“那是——”
我根据神栖丽奈的提示进一步思考着……
“——因为她符合我心目中美女的印象?”
“正确”
……换句话说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神栖丽奈,你就是我对“美女”的印象本身”
“没错,我是心目中美女的“原型”。所以你会觉得我无比美丽”
原来如此。所以神栖丽奈才会与小静那么相似。因为,我对于美女认知的形成,与小静密不可分。
我搞错了一点。
我曾经以为,神栖丽奈之所以与小静相似,是因为她的另一重职能。
“我超越时空,存在于理念(idea)世界。不过,理念(idea)这一概念,也只是因为图方便才用的,并非它原本的意义。与我的名字神栖丽奈相同,只是因为没有其他更适合的名字才用它而已。但是我确实存在于你的内侧,或者说外侧。”
“也就是说……你存在于和我们不同的世界中?”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不同世界。只是,对于只相信感知到的东西的现代人来说,那应该是另一个世界吧。我是从属于你的存在,只要你定义它“不存在”,那么我的世界就不存在。但是,我确实只是“存在”于此而已。”
“……我姑且能理解你这一现象了。但这样一来我就更不能理解了,为何照片里的神栖丽奈会与你那么相似”
“不妨试着逆向思考一下?”
“逆向?”
“不是照片里的神栖丽奈与我相似,而是我与神栖丽奈相似。”
不明所以。这说到底只不过是顺序不同,意思不是一样的嘛?
……顺序不同?
照片里的神栖丽奈,是人类。也就是说她的有固定的外貌。相比较,眼前的神栖丽奈,是会根据不同人的价值观展现不同姿态的现象。
人类神栖丽奈只看照片的话,基本上任何人都会认为是容貌端正的美丽女性。即便如此,人类依然有各自的审美。就算自己觉得不可能,也不能保证就没有人觉得她不漂亮。
与其相对,现象神栖丽奈,则无论谁看到都会觉得是异常漂亮的美女,即使不认为人类神栖丽奈漂亮的人也会这么觉得。
这是不可逆的。
这一点代表的意义是什么?
再加上,在我看来,人类“神栖丽奈”与现象“神栖丽奈”在都是异常美丽的美女这点上十分相似这一事实。
“难道说——”
我意识到了,要想见到神栖丽奈,除了知晓其名外还需要其它的条件。那就是将人类“神栖丽奈”和现象“神栖丽奈”混同视之。
换句话说,只有对美女的印象与人类神栖丽奈一致的人才可能混同视之。
反过来说的话——。
“只有将人类“神栖丽奈”视为心中美女标准的人,才可能将认知混合,并且把这一现象与名字联系起来。”
这就是另一个条件。
神栖丽奈点点头,补充道。
“并且,正如你刚才所说,只有强烈渴求着我,正确说来应该是渴求着某人的替代品,跨越了常识的界限,达到境界之外的人,才可能令我出现他眼前。”
“但是,大多数人都会恢复理智。无法忽视你只是某人替代品的事实。意识到自己早已失去了绝对不能失去的人,或者意识到眼前的不过是虚伪之物,因而陷入绝望。然后最糟的情况下——”
“——踏上自杀之路”
神栖丽奈。
我曾经认为她绝对十恶不赦。
但并非如此。
她既非善,亦非恶。
她仅仅是——存在于此罢了。
她自身没有目的,毫无意义,只是一个一旦被赋予了名字,就不得不现身的现象而已。
那才是——神栖丽奈的真
面目。
“丰科和亮君。”
被叫到名字,我抬起头。
“你,希望我扮演什么角色?”
神栖丽奈这么说着,露出与小静相似的笑容。
“………你打算像这样,给予我希望,又让我认识到这是谎言,最后令我陷入绝望吗?”
“也许是吧。但是,你与其他人不同”
“不同?哪里?”
“你是在知晓我乃现象的前提下,认识到我的存在的。这难道不是最大的差别吗?”
……也许是吧。
我已经知道神栖丽奈的真面目,与那些接近神栖丽奈的真相后陷入绝望的人不同,没有救赎的云梯半途撤下的担忧。
只要令神栖丽奈扮演我希望的角色,我就能一直一直沉浸在甘甜的美梦之中,永不醒来。
小静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了。
所以,我应该做的事情——
应该做的事情是——?
毫无迷惘。
我要,我要——
我从口袋里掏出项链。我早已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我向着神栖丽奈踏出了一步。
已经无法回头了,也不需要回头了。
就在我下定决心时——
“………学长”
——一个声音阻止了我。
都说了别过来,都说了别打扰我了!
我回过头,瞪着她,瞪着椎木穗纯。她被我的眼神吓得一哆嗦,依然继续说道。
“……学长刚才在跟谁说话呢?.”
我没有回答。
结果,就是这样而已。
她看不到我的重要之物,不管她对我有何等爱恋,我们终究不在一条路上。她不过是这种程度的存在。替代不了小静,连小静的脚边都够不到。
“神栖丽奈,明天再见吧”
“………地点呢?”
“那里,这么说你就知道了吧?”
神栖丽奈微笑着。
“……学长”
我没有回答。只是从包里取出毕业相册,交给了她。
“这个,帮我转交给佳乃。”
说完我没有看她便转身就走。
“学长!”
背后传来她的呼唤声。
“我……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我要怎么做……才能和前辈走上同一条道路——”
“穗纯,如果你再纠缠我的话——”
我打断了她,头也不回地说出了拒绝的话语。
“——我会杀了你”
然后离开了。
我舍弃了一切。
我舍弃了这个以温暖的心守护着我的,笨拙而又无比温柔的人。
我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所以,背后传来的痛彻心扉的哭声,我也听不见。
5
“长大以后要娶我当新娘哦。”
这是青梅竹马间固定桥段般的回忆。
这一类的台词,在漫画、动画里层出不穷,几乎已经变成固定模式了。毕竟是最容易表现出主人公与女主角间斩不断的关系的手段……
但是,在现实生活中,这种话毫无意义。
长大后的我们,不会记得儿时的戏言,即便记得,连结婚是什么意思都不明白的年少时的发言,也早已过时效期了。如果对方认真地以“那时候是你这么说的吧?”这种话逼着与自己交往,通常也只会觉得这家伙离谱到不行而已。即使青梅竹马的两人发展到交往的关系,那段回忆也不会被当作约定,而只会被当成笑话。
我们都在成长的过程中,把过去不断抛诸脑后。
所以,要是想让这番话成为真正的约定,那就必须不将对方抛于过去,而是一直一起走在现实的道路上。
从不知道什么是结婚,什么是交往,什么是男女的时候起就一直并肩同行,直到了解什么是男女,什么是交往,什么是结婚后,依旧能坚守着“长大以后要娶我当新娘哦”这句话。到这地步,这句话方能显示出其意义。
我认为这只能是奇迹。熟知彼此的幼稚之处,觉察到男女之间肮脏的不同,被其他充满魅力的异性所吸引,即使如此仍不曾撤回当初的约定。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一度被其它的异性所吸引,回头才注意到“其实那家伙还挺有魅力的”,然后回心转意的情况也不是没有。但一直将对方看作结婚对象是不可能的。我从客观的角度看,都能断言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说这是奇迹。
而我们的关系就是建立在这样的奇迹之上的。
正因我们视野狭隘,盲目而又笨拙,才能发展成这种关系,而我对此也十分中意。
那对我来说,是无比重要的关系。
我一边思考,一边眺望着我们的公园。
两人一起坐过的秋千。从没成功堆起来的沙丘隧道。第一次成功倒翻的单杆。虽然曾从上面被推下来过的攀登架已经没有了,但这里的确是我们拥有过的公园。
在它边上,站着儿时的小静……
造就了我们的公园。
保护过我们的公园。
以及——将我们蹂躏得体无完肤的公园。
就是这么一回事。
一直以为温柔的公园,一旦抓到机会也会露出獠牙。
只是这样而已。
无论是对怎样的好人、怎样的坏蛋,现实都会平等地、机械地、随机地、不加思索地,残酷地向你张开血盆大口。
只是这样而已。
这世上的一切,除了小静以外都背叛了我。
我再次摸了一下口袋里的东西。
十字架项链还在里面。
所以,没关系。
我闭上眼。
因为什么都不想见。
我遮住耳朵。
因为什么都不想听。
我封闭了世界。
因为什么都不愿相信。
现在只看一点就好了。
只要看着存在于眼前的,这个和小静无比相似的存在就好了。
看吧——神栖丽奈,就站在公园的正中央。
“道别结束啦?”
神栖丽奈朝着我问道
“没有必要,我已经没有需要道别的人了。”
“这样——”
神栖丽奈露出略带悲伤的微笑。
“我有需要的人。”
我不看神栖丽奈的脸,说道
“我知道。”
“我没有她就什么事都做不了了。连一步都无法前进了。”
“……我知道。”
“我绝对性地,无可救药地需要涌井静。”
“……我知道。”
我直直看着神栖丽奈,问道。
“你也有这样的人存在吗?”
神栖丽奈想了一会儿,回答道。
“就是你,丰科和亮,吧。”
“……是吗,也是啊,毕竟你是依存于我的啊。”
“……当然也有这方面的意思。”
“也、有?”
“大概因为是你赋予了我角色吧。我想我爱上了……你,我想待在你的身边。”
“……你也有这样的感情?”
“当然有呀。”
“但那是……由我而产生的感情。”
“但那绝非虚假。你……会把因某人而产生的感情,称为虚假的吗?”
我苦笑着答道。
“不会”
“没错吧?即便只是存在于此的我,只要出现在你的面前,也会跟人类拥有相同的感情的啊。”
“即使那存在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他人也没关系?”
“嗯”
但是——
我想,她和我在这点上其实十分接近也说不定。
从属于小静的我,失去了她,也同时失去了容身之所。
“我们是同一类人啊。”
“……是啊,所以,肯定会很顺利的。”
神栖丽奈对我露出微笑,说道。
“我只是为了扮演你所期望的角色而存在的。我会成为你所需要之人的替代品,一直陪在你身边。”
“……作为恋人?”
“是的,和我一起永远走下去吧。你要舍弃这个世界,从今以后永远只看着我。我知道的,你正是如此期望的,这当中就有你所一直祈求的幸福。”
“这见解一点儿也没错。”
我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取出项链。
“很漂亮的项链呢。”
我默不作声,把小静最后戴着的项链,挂在了神栖丽奈的脖子上。
“好看吗?”
我抓着项链看着说话的神栖丽奈,回答道。
“好看”
听到我的回答,她露出跟小静无比相似地幸福的微笑。
我突然想到。
我究竟要何去何从呢。
神栖丽奈究竟要把我引导到何方。
我重新端详神栖丽奈。
项链真的很漂亮。
因为面对售货人员的话实在太羞耻,所以直接在网上订购了这个
十字架项链。看到实物的时候却发现和网上的照片大相径庭,还为此烦恼了很久。
然而小静依然非常珍惜它。一边笑着问“会不会显得太成熟了?”一边戴了上去。当我说“不要勉强自己戴着哦”时,小静则回答“我想戴嘛”。
但遗憾的是,戴上后并不合适。
我还是紧抓着项链没有放开。
“…………和亮?”
真是的,神明无论何时都那么残酷。
“不要那样叫我。”
“呃?”
神栖丽奈拥有感情,而且对我抱持好感,和人类别无二致。
“这样简直就像是小静在叫我一样不是吗”
但是,作出这种设定的也是我。
我是这么期望着的。
“……什么意思?”
要想打败对方,就必须舍弃一切,我正是如此期望着的。
“……你是神栖丽奈才对吧!”
小静最后戴着的项链,
跟小静不搭的项链,
小静灌注了想和我在一起的思念的的项链,
那条项链,被我——
——绞住了神栖丽奈的脖子。
只见神栖丽奈美丽的面庞,那与小静相似的容颜,因痛苦而渐渐扭曲。
“……为、什……么……?”
她的神情里混杂着绝望。
“不明白吗?”
我一边往双手中灌进力气,一边吐出话语。
“你不可能成为小静,也无法代替小静,连小静的脚边都够不到。只是相似这种程度怎么可能代替她呢。如果你真的想代替小静,那就必须跟她没有任何的差别。”
“……那、那么……我的角色,是……”
“这不是显然的嘛。”
我用尽全力绞住神栖丽奈的脖子,连说话的力气都用上了,神栖丽奈漏出痛苦的呻吟。
“既然无法成为恋人,既然无法成为小静的替代品,你的角色就只能是——”
“……敌人!”
神栖丽奈,
我绝不原谅你。
绝不原谅让我痛苦的敌人,绝不原谅让小静痛苦的敌人。
绝不原谅像这个公园一样背叛我们的存在。
绝不原谅给我们这般结局的命运。
我绝不原谅,如此残酷无情的敌人。
所以就由你,来扮演这一角色吧。
扮演这个承受一切憎恨的角色吧。
“没错,神栖丽奈,你是——”
“应该消灭的敌人”
神栖丽奈。
就算你只是一个现象,就算你是原本难以触及的现象,我也要把你消灭。
因为就是这样没错吧?
所谓敌人。
所谓敌人不就是——
——为了被消灭而存在的吗。
“去死吧”
就算消灭了神栖丽奈,世界会彻底歪曲也好。
就算消灭了神栖丽奈,仍然什么都无法解决也罢。
既不能让人变得幸福,也不能为自己带来幸福。
单单为了已然坠入地狱的自己,只是为了自己,
我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了,傲慢的我——
“拜托了,去死吧。”
——消灭了神栖丽奈。
绞住脖子的触感非常实在。
那是杀人的手感。
那是夺走他人生命的实感。
我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一切。
感觉有什么哗啦啦地从我的身体里流逝而去。对其他人来说也许微不足道,或者说根本看不见的,但对我来说却无比重要的东西,渐渐流逝了。
即使伸手去捞,也只会从指隙流走。
我已经无法回头了。
我已经到达了神栖丽奈所引导的前方。
神栖丽奈已经——消失了。
然后,项链断了。
……但是,已经够了。
敌人,已经不在了。
神栖丽奈,已经不在了。
神栖丽奈不存在于任何地方。
我站在分界线上,回头却发现又是个陌生的世界。
早已熟悉了的世界,我所认识的充满理性的世界,即使只剩空壳依然要继续存在的世界。
然而,却无比陌生的世界。
但是,那却是现实。
那只能是现实。
“所以——我都说了啊”
我赋予了神栖丽奈“敌人”的角色。
为了令这个角色成立,我必须将对神栖丽奈这一现象的名为常识的遮罩移除,然后直面神栖丽奈,不这样不行。
为此我闭上了眼睛,塞住了双耳,将自己的世界封闭。
我只能将原本应有的情报歪曲。
敌人。
为了将神栖丽奈当作敌人消灭,我的记忆被操作了,往以这件事为最优先的方向进行了情报操作。这是为了赋予神栖丽奈角色而生的系统。
神栖丽奈是种现象。
神栖丽奈自身,是不可能以物理性的方式杀死任何人的。相反也没办法通过物理性的方式杀害它。
但是,神栖丽奈是敌人。
敌人必须消灭。我必须要有确实的手感,必须要有杀人的实感。我的双手必须感觉到死亡的触感。
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我都那么严肃地宣告过了。
——所以都说了别再缠着我了啊。
“穗纯”
我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穗纯。
她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简直是令人不堪直视的恐怖表情。然而——却又似乎带着一丝开心。
为什么啊。
接受由某人赋予的角色什么的,这种事由神栖丽奈来就足够了。
然而为什么啊,你有什么必要接受神栖丽奈这一角色啊。
只为了能与我有所关联,你甚至愿意做到这地步吗。
与其被置于毫无关系的位置,你宁愿与我对立也要站到我面前吗。
这太奇怪了啊,穗纯。
我,现在的我,除了小静,谁都不想见。
你不可能成为小静,无法代替小静,连小静的脚边都够不到。
我如此不堪,你又何苦……一直这样紧跟着我呢。
可惜啊,真是太可惜了。
真的只差一点点了。
差一点就可以改变现在的我了——
了结一切的我仰望天空。
小静,我赢了。
我赢过了敌人。
我赢过了神栖丽奈。
我赢过了椎木穗纯。
我赢了。
今后我也会一直思念着你。
但是,我好寂寞啊。
非常非常地、寂寞。
没有人在我身边,我也不允许任何人在我身边。
只要一直保持这样下去,我就会作为残存之物,一直留在这里。
所以,拜托了。
谁都可以,请给我温暖吧。
但是,那样是绝不被允许的。
小静。
小静。
幽灵也行。就算是人形的能量也好。不,即便是假货也没关系。
请陪在我的身边。
但是,神栖丽奈已经不在了。
能代替某人的神栖丽奈已经不在了。
她已经不在这里了。
这里什么都不存在了。
唯一留给我的——
是比任何东西都更加值得珍视的,维系我与小静的象征。
十字架项链的——
——残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