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回知觉后,最初传来的感觉便是疼痛。我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看见白茫茫的一片。等到视野慢慢清晰后,才发现那并非是白色而是灰色的天花板。独特的气味让我瞬间理解这里是医院。在我躺着的床边有一名熟悉的少女,她似乎疲于探病而伏在床上睡着了。
「……我、为什么……」
我的声音嘶哑,喉咙似乎在悲鸣般肿胀得厉害。
应该是察觉到了我的声音,她抬起脸。
「你醒啦,太好了」
难道说她一直在照顾我吗。她泫然欲泣地抱住我。细长的手指抚摸起我的头发。
「艾伊莉丝、小姐……?那个,我、到底怎么了?」
我为什么会躺在医院里。而且被称为葬花少女的领袖、这座Chrysalis的顶级偶像也是,为什么会和我在一起。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她这么担心我的原因,因此惶恐起来。但与此同时,她身上所散发出犹如果实成熟般的甜美香味也让我心动不已。
「肩膀上的伤势如何了?痊愈了吗?」
肩膀?被她这么一说,我左右动了一番,并没有什么大碍。
「好像没问题,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完全不需要担心啦……还记得球场上的种种吗?」
艾伊莉丝转动了一下她那硕大的眼球泫然欲泣地紧紧看着我。
球场,被她这么一说,我想起来被白色蕾吉奥所袭击的事情。
「……我被那家伙打伤了吗?」
不知是不是坐起身的缘故,大脑还不能很好的运作。然而艾伊莉丝却温柔地抚摸起我的脸颊。她探出好似昆虫的指尖陷入我的皮肤,倾吐而出的呼吸触及我的肌肤。
「因为对你提了那么乱来的要求所以你才会受伤的……但是多亏了你,那个白色蕾吉奥已经被击败了。真的谢谢你」
艾伊莉丝眯起漂亮的淡紫色双眸笑道。与眼睛同色的秀丽长发摇曳着。如同陶器一般的肌肤雪白,散发出金属色光辉的手脚也亮丽得令人眩目。
「你保护了由于蕾吉奥的攻击而陷入恐慌的人们,同时还引导他们进行避难哦。还记得吗?」
「不好意思,我现在记忆十分混乱……」
「蕾吉奥在你的大脑里植入了『荆棘』并且施放了强力的暗示魔法。因为它已经深植你的脊髓,所以就算使用的魔法也无法取出……对不起」
「原来、是这样……」
「但是没事的。已经用魔法将其屏蔽了,所以不会有任何问题。放心吧」
「这么说来,我在球场那里被袭击时产生的剧烈头痛……该不会也是因为这根『荆棘』吧……?」
「说不定是这样哦」
「从那儿之后我就什么都记不得了……就算想要想起什么,脑袋里也是一片空白」
「不用勉强自己。想不起来的事情就让它想不起来吧。你现在只需要好好静养」
「……好吧」
我将视线移向窗外。外面的景物蒙上了一层黄色的光线。倾泻而下的日光在中描绘出不规则的阴影。随后,我不形于色地注视起布满医院的丝线。与其说是白色不如说它们是灰色的。为什么不是白色的呢,医院的墙上用这种风格——呃,不对,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任何地方都没有必要是白色的。我究竟为什么要这么拘泥于白色呢?是因为我还执着于什么东西吗?不行,脑袋一片混沌,就像刚睡醒一样精神恍惚。迷迷糊糊真的好么?不对,没什么不好。我一直都是这么得过且过地活过来的,一直。
「…………春、野」
我下意识地呢喃出某人的名字。她的影子就像毛毛虫钻入我的脑海一般让我心情难以平复。不适感和违和感犹如皮肤里爬着一只寄生虫一样持续困扰着我。
「怎么了?葛见君……」
「不……」
没事了,正当我打算这么回答时,房门被推开了。
「真是的,阿葛你这家伙是要在床上赖多久啊」
「哎呀,春野同学你来啦」
艾伊莉丝微笑着接待了这位来客,并用长长的手臂好似催促般示意她坐上椅子。
「春、野……?」
「嗯?阿葛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奇怪。你该不会要说你忘记我的事情了吧?」
她的发型是烫成了蓬松且略卷的鲍勃头。眼珠大而漆黑。面容犹如时装模特儿一样。嘴型则像是会腹语术的人偶般在脸上开了个口子。这名少女似乎十分担心我,朝我伸来如同棍子般的手臂。
「春野……」
「没错,我是阿葛的青梅竹马。想起来了吗?」
「是吗,是这样啊……」
心中不分缘由的焦躁一挥而散。我发自肺腑地笑了。
「原来如此啊」
我重新呢喃着抱住春野。
「你、你做什么啊!」
她那苗条的身体几乎只有脊椎的存在。
「太好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有种已经失去了她的错觉。
「阿葛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哭出来了。我不在你有这么孤独吗?」
「奇怪……?」
我应该既不感到孤独也没有感到悲伤才对。真要说的话,我应该是心怀感激、满心欢喜。然而,泪水却止不住地从眼眶中滑落。眼泪滑过我的脸颊,一点一滴地滴在病床上将床单打湿。
「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伸出双手拼命擦拭抑制不住的眼泪。
「唉,你也太夸张了。话说回来,艾伊莉丝小姐还在这里,你抱得这么紧我很害羞啦!」
「就是说,我要吃醋了,差不多该放手了吧?事实上站在我的角度上来看,我都尴尬得想消失了」
艾伊莉丝交错起自己的手爪并将眼睛眯细。
「吃、吃醋了吗。请不要戏弄我了,我现在样子这么奇怪就不要看了」
我藏起泪水涨红了脸,艾伊莉丝看到我这样子微微一笑。从她张开的嘴来可以窥见妖娆的触手。
「你到最后都没有舍弃这份感情啊。不过算了,已经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了。从今以后我就要夺走你并品味恋爱的乐趣」
我感觉艾伊莉丝似乎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不对,在这个世界上一直都是我比较奇怪。艾伊莉丝才是正确的。她是绝对正确的。不对——她是正确的?真的吗?不行,思考跟不上节奏。头好痛,而且还响起了几乎要贯穿头盖骨的耳鸣。
「对了,艾伊莉丝小姐。我的朋友们都没事吧?我记得听说他们受伤了」
「没想到你还能记得这些啊……真是个让人头疼的孩子。而且还必须帮你安排一个青梅竹马的角色,你的思念也太强了吧,简直不讲道理。不过没有这些人的
话,或许你也不会和成为一对」
「虽然我之前对你说过想要成为你的力量,但是这次好像反而给你带来麻烦了……」
「哎呀,不用在意这种小事啦。好了,给我慢慢忘记吧。人类的记忆是个不确定的东西。记忆……原本还想了解一些你的事情,但是我却没办法抽取你的记忆……或许是因为你所持有的魔力在与的能力对抗着吧。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此时,从外面进来的幸存者还在妨碍我……真是麻烦」
「有什么烦心事吗?」
「没事,是我自言自语。比起这个,你感觉如何了?身体没有什么感觉奇怪的地方吗?」
「对了……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在耳鸣」
「耳鸣啊。那是因为你听到了频率在人耳听不到范围内的声音……那些家伙看来还在做些什么小动作」
「频率……是指高频、低频这些吗?」
频率?振动?似乎好像在哪儿听过这类的话。我记得这些是一种能力。有谁在——
「你可不能在乎这种事。耳鸣的理由有很多种……反正那些家伙已经做不了什么了。一直让人心烦的只有那个白色的家伙。只要没有她,剩下的都是垃圾」
「……这样、啊。这座医院是栋高层建筑……或许是由于防震结构所引起了低频振动吧」
「葛见君的知识真渊博」
「哪有……一点也不渊博啦。只不过我住的公寓也是高层建筑,附近的人总是会说这栋楼会因为风而产生共振之类的话,刚刚对话的时候刚好想起来了」
我刚开口笑道,春野也面色不改地笑个不停。
「虽然那些家伙也有可能藏了一手……对了,干脆从那个小姑娘的嘴里套出点话来吧。而且我也有些在意外侧的人到底有何企图……算了,他们要是打过来,只要舍弃这座Chrysalis带着他逃走就行了。既然找到了可以交配的雄性,也就没必要特地窝在这种狭小的饲育场。原本也没必要再饲育人类了,为了管理不必要的东西而心烦还是敬谢不敏。之后稍微戏弄一下后就处理掉吧」
「对了,艾伊莉丝小姐,我有个朋友是你的粉丝,是个叫阿九津的家伙,现在刚好有时间,不介意的话可以麻烦你帮我签个字吗?」
「嗯,知道了。下次我会带美术纸笺过来……现在我要
出去和外面的取得联络、一起将那个烦人的苍蝇给捏碎。葛见君在这里静待的好消息如何,真要说的话,在这里静待浪漫而又英勇的事迹就行啦」
「不好意思,十分感谢」
只要拿到签名,阿九津一定会很高兴吧。因为他可是喜欢葬花少女到狂热的地步。
「对了对了,葛见君,有个礼物要给你,你能收下吗?」
「给我的吗?」
我注意到一个绑着紫色丝带的盒子正放在我的床边。这个盒子的尺寸比抽纸盒要大一些。春野毕恭毕敬地从艾伊莉丝手上接过这个盒子,然后拿着它递给我。
「这是给你那么努力的奖励,到家后再打开吧」
「到家再打开?我现在已经可以回去了吗?」
「是啊,你已经没事了。出院后,明天你又可以享受学校生活了。你是英雄,而则是偶像。就让我们暂时愉快地度过之后发生的种种小插曲吧」
艾伊莉丝微笑道。此后。
晃神了一会儿,等我回过神的时候,眼前已是熟悉的小茶几和杂乱的房间。这是我的自己的屋子。我大概是迷迷糊糊地办了出院手续吧。除了从医院走出来并坐上计程车的事情以外全都没有了记忆。真受不了,我这注意力也太不集中了吧。
「唔哇,阿葛,你家的冰箱里怎么全是垃圾」
春野在厨房里发出悲鸣。看起来她也和我一起回来了。
「啊,抱歉。过会儿我会处理掉的……」
「但是明天就是来收垃圾的日子了。我会帮你收拾的,你就打开从艾伊莉丝那儿拿来的礼物看看吧」
「对了,还有这事」
我随着她的催促声拿起放在小茶几上的盒子,剥下包装纸。里面是上下两层结构,上面一层塞满了数量难以想象的食堂餐劵。
「这个数量、好惊人……」
我被气势给压倒了,从厨房回来的春野瞪了我一下后也睁大了双眼。
「哇啊,好厉害。只要有这些餐劵就不需要我再帮你做便当了。做到现在的便当也差不多要做腻了,这不是正好吗」
「……是这样吗?至今为止麻烦你,抱歉了。作为谢礼,这里一半的餐劵就给你吧」
「算了啦。这些是阿葛争取来的东西。那么,盒子下层是什么东西?」
我翻开盒子里的隔层,里面装着绽放出金属光泽、与艾伊莉丝所持一模一样的小枪。
「这是……」
「好棒,阿葛。这一定是让你继续帮艾伊莉丝小姐忙的意思。连Militant都交给你了,你真的备受期待呢」
春野软弱无力地歪下头盯着我的脸。
「这样啊……这次一定要帮上忙」
胸中犹如被挖去一块的空虚之情蜂拥而至,我咬紧了嘴唇。
我什么都没能做到,谁都没能救下,所以这次一定要干掉蕾吉奥。我要守护葬花少女,帮助艾伊莉丝,然后拯救这座Chrysalis。
我握紧双拳。正在这时,我闻到了阵阵香味。春野似乎在我没注意的时候做了什么东西。唉唉,我这是怎么了,一直在发呆。房间里此刻充满了垃圾煮干时的酸馊味。然而,我却对这种会引起人食欲的芳香感到恶心。这么说来,我是怎么在医院里失去意识的呢,最后一次吃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喂,你在做什么?」
「晚饭啦。炖菜和汉堡。只要看到冰箱就知道你最近一定没有好好吃饭」
春野说着说着忽然消失在了厨房。
铃,耳鸣又开始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连这里也有振动产生吗?防震结构产生的冲击波正作用在我身上吗?鼓膜在颤动,感觉就要破裂了,颤动着,几乎就要决堤裂开。快住手啊!
我塞住耳朵,一直忍耐到耳鸣消失。
「给,你可得好好摄取营养」
等我注意到的时候,小茶几上已经摆上了餐具。正飘着热气的炖菜黑得跟淤泥一样。汉堡呈现出黯淡的紫色,从面包夹层里还能看到类似虫子腿一般的东西露出来,涂抹在其中的沙拉酱则是鲜艳的粉红色。
「看上去似乎很美味啊」
「为了祝贺你大病初愈,所以就卖力做了顿好的。来,快吃吧快吃吧」
我拿住她递给我的叉子。春野的心情很好,我双手合上说了句「我开动了」便朝嘴里扒了几口炖菜。一阵刺激传遍舌尖。春野亲手制作的料理感觉好好吃,不可能不好吃。
然而下个瞬间,我却将吃下的这些东西尽数吐了出来。黑色液体在茶几上散开。
「阿葛,你怎么了?」
「对、对不起……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吐……」
炖菜对于空荡荡的胃来说负担太重了吗。春野拿出抹布清理完我的呕吐物后,用球状关节的手指温柔地抚摸起我的头。
「没事的阿葛,慢慢习惯就行了。编号二〇七,这里确认了本人的拒绝反应。必要情况下需要下药或再次进行处理……喂,你没有带胃药在身上吧?」
嗯,我点头。春野眨了眨没有眼白的眼睛,轻声细语地说道:「是吗……那你待在这里,我去买药」
「不好意思……要是有什么事我会联络你的」
我将自己关在厕所里拼命呕吐起来,连目送春野离开房间的空闲都没有。喉膜被逆流而上的胃液烧得火辣。比吃下去的炖菜要多出好几倍的液体从嘴里倾吐而出后,我总算稍微平静了一些,但是嘴里残留的炖菜味道仍让我感到恶心,于是便用自来水漱了下口。
「看到食物就反胃,我是孕妇么」
我自顾自地开起玩笑,冲走呕吐物后抬起脸——接着,我忽然在意起冰箱旁的垃圾袋。我瞧了一眼垃圾袋里的东西,里面有很多塑料保鲜盒,而且全都被十分漂亮地包装了起来。
「……这些是什么啊」
我拿起这些仍然冰冷的东西,一个个圆滚滚、颇具特色的文字在上面写上了饭菜的名字。
「咖喱《敢把胡萝卜剩下的话就杀了你》……?这不是春野做给我的东西吗……」
为什么这些东西要被扔掉呢?我抱着疑问在袋子里又找到了一个不锈钢的水杯。
「连这个东西也被扔了……这个有必要扔掉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水杯的内壁生锈了,于是我打开杯盖仔细查看了一下,但并非这么一回事。已经氧化但仍旧香气扑鼻的咖啡香气从杯子里飘散而出。我试着喝了一口,味道还算不错。
——之后,我的脑袋产生一阵眩晕。
无依无靠的不安感愈渐膨胀,仿佛心中莫名多出一片空白,仿佛我的身体里缺失了某种决定性的东西,仿佛遗忘了某些不该忘记的事情。
到底是什么?就算自己再迷糊,也应该不至于忘记那么重要的事情。我越来越搞不懂自己是怎么回事了。
我就像个在沙漠中遇难的旅行者一样将水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大笑起来。我根本无法控制我做出这番行为。
这是什么。这到底是什么啊。简直就如同活在梦里,意识和行动相互背离。
「必须得去……」
说是得去,但我要去哪儿?
「我必须得帮助……」
帮助谁?脑海中闪过曾几何时看过的夕阳。眩目的橘黄色夕阳之中浮现出一个苗条的身影。然后我们一起喝咖啡、那张安静沉稳的侧脸、还有对方说要守护我的回忆全都接二连三地浮现而出。
啪嗒,就在这时,屋门应声打开。这道不知趣的金属声打断了我的思考。
「咦,阿葛你站起来没关系吗?」
是春野。
「不躺着可不行哦,别再翻这种垃圾了,病情要是变得更严重该怎么办啊」
春野软绵绵地耷拉起脑袋,然后一副嗔怒的样子不容分说就把我推到了卧室。因为被她强行推开,垃圾袋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
然而我的心中越发焦急起来。
有什么东西的影子烙印在我心底,似乎就要发出悲鸣了。
「我、我问你,那些东西真的是垃圾吗?」
「问这个干什么?的阿葛可不会说这些话。的阿葛从来不会和唱反调。爱你,这是这一种族最乐意见到的事情」
春野笑了,露出一张阴森的笑脸笑着逼近我。
「所以你就应该接受并顺从这个使命。你就应该尽快恢复原状。编号二〇七还在继续、还在继续,快点喝下这个药,这是为你好。你现在太奇怪了太奇怪了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我很奇怪?我吗?哪里奇怪了?
「但、但是,那些东西明明看上去还能吃啊,而且那些明明是你费心费力做出来的东西……」
「你说是我制作了那些东西……那样的垃圾吗?这玩笑开得也太过分了点。那些不是你该吃的东西。快点把药喝了。快点,必须得在你变得更奇怪之前喝下去」
春野将她手中握着的黑色块状物体压到我的嘴边。我为了抵抗着这一行为,拿起水杯罩在嘴上。
「这、这杯咖啡就是你之前泡给我喝的,不记得了吗」
这是春野泡给我的
,为了我特地用真正的咖啡豆泡的。这么珍贵的回忆我绝对不会忘记。只有这个记忆是绝对不会搞错的。
「怎么了吗?我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你是把我和谁搞混了吧」
春野的手抓住我的手腕。细长且坚硬的手指慢慢陷入肉里。
「原来如此……是这个水杯……是这个水杯的错,是这个水杯的原因,是因为你喝了这种毒药的原因。原来是这样啊」
「春野,你抓得我很痛,快放手」
「不行。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吐出来——现在立刻给我吐!」
她紧紧抓住我的下颚并将其撬开,接着黑色的手指似乎打算伸进我的嘴里。我见状撞飞了春野。
「住手!」
我的反抗让春野滚到了墙边、撞上了杂物架。书和CD犹如雪崩般落在地板上,同时还传出CD盒碎裂的声音。塑料碎片和纸片飞散得到处都是。
最后,一张印有雪花图案的信纸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这封信,如果你可以看到了就请看完』
记忆犹如跑马灯般一闪而过。我看到了某人奔跑着离开的背影。那是谁?
我究竟。
究竟是谁?
我颤抖着双手打开信纸。原本应该只是白纸一张的纸面上出现了文字。
『这里是蕾吉奥的巢穴』
我的脚底有种天崩地陷的感觉。不对,不只是脚底,将我的意识包围住的某种壁障也分崩离析、瓦解殆尽。
「阿葛,你怎么了,这种信……」
春野低吼出来的话简直就是恫吓。我无视她在架子上寻找。还有很多信纸,我将它们一把抓住,迅速浏览起来。一张接着一张。
『大家都被蕾吉奥控制着』
『求求你,快看到吧。我不想看到这种样子的九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为什么没办法告诉你呢。就算我直接对你说,你也充耳不闻。明明蕾吉奥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就连九儿也觉得这种奇怪的东西很好吃吗?停下来吧。这样子太奇怪了。我不想看到你变成这样啊。停下来吧』
「春野,这些是什么?」
「你问这些?这不是你带回来的吗」
对于我的问题,春野不屑一顾。四角形的嘴巴大张,并说出犹如诅咒的骂声。
「我才不会写这种东西!这种蔑视这座蝶蛹的内容,我怎么可能会写」
这样一来。
「那写下这些东西的究竟是谁啊」
『是我,快想起来』
要我想起,想起什么?
『快想起那个被九儿用茶弄脏的绘本,快想起和那个绘本书名一样的名字。求求你,快看到吧』
绘本?那是什么?
『编号〇〇八。状态恶化,必须直接再次洗脑。编号〇〇八,请求增派人员』
春野一边喊着什么一边跑了出去。我无视她继续聚精会神地翻阅手中的信纸。
『已经够了。我会救你的。我绝对会保护你』
『所以,请笑一笑。笑着等我』
『这次,不会再让你被杀掉了』
*
我还记得你死掉时的事情。
那一天,我们居住的街道被蕾吉奥袭击了。那时我们年仅十二岁,却成了我们最后的暑假。我还记得那片赤红的天空、闷热的空气,还有警报发出的阵阵鸣响,还记得你为了我而微笑地那份逞强,还记得你紧握住我的那双手的体温,还记得将这些夺走时的感触。
蕾吉奥为了收集样本,为了寻找具有突出才能并足以与它们自己适配的人而袭击起人类的街道。它们似乎想要将这类人从陷入恐慌的平庸之人中分出来,因此边哭边逃的我对它们来说不过是垃圾。所以我就要被它们攻击了,要被魔法灼烧、被刀刃挥砍。然而,在即将要变成这样之前,你保护了我。
我还记得柏油燃烧起来的颜色,还记得你飞溅而起的赤红鲜血。
你就这样陷入了永远无法醒来的长眠。
而我、想要救助这样的你。
*
「真的可以吗?」
研究人员的其中一人对还只有十四岁的我充满挂虑地说道。都已经到这个地步的还来问我,我在心底轻轻一笑。
「我做好觉悟了」
自己的声音在面朝地下实验场的乳白色走廊上微微回荡着。
「……我就是为此才选择了这条路」
没错,为此,我自愿放弃了人类的身份。只要能够获得魔法的力量,我就一定可以救九儿。所以。
「……他的病况怎么样了?」
「一如既往。依旧处于生死垂危的状况。如果没有捐献器官的你(Snow White)斡旋的话,他已经是个死人了。因为他肯定早就会被放弃治疗」
自从蕾吉奥开始袭击人类以来,全世界所有的物资储备都常常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所以在这个世界上,为求生存总是会将生来有用之人和毫无作为之人区分开来。而他还仅仅是个孩子,毫无疑问便是后者。
「哦,对了。前些日子通过了人体冷藏的法案,也就是别名棺桶法案的那个。很遗憾,你的王子殿下满足了适用条件。就算手术成功了,你下一次和他见面的时候也是世界和平的时候了,应该会变成这种情况。唉,虽然这些话也得你们两人到了那个时候都还活着才能成立」
研究人员轻描淡写地说完后,微微耸起肩膀。
「这次进行的手术对你也并非没有风险。你的能力肯定大幅度下降,而且甚至会有死亡的可能性。万一演变成那种事态的话,对人类来说便是一大损失。即便如此,你也要动手术吗?」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结果」
这名研究人员应该可以理解我在说什么。若是追寻的是显而易见的结果,我也无法维持自我活到现在。
「我变成怎样都行。只要可以救他……」
「这样啊。不过,你就放一万个心吧。从理论上来说这个手术是万无一失的。你身体上的每个部件都相当完美。一定可以救他的」
研究人员用饱含欺瞒的口吻说完,用力地大大点头。
实际上,研究人员刚刚所说的“理论”在现阶段不过是在计算机上模拟出来的空谈。只不过是过于理想化的产物。然而我除此以外别无选择。
「……确实,拜托你了。一定要成功。这样的话,我也就——」
我也就什么都能办到了。我也就可以作战,战斗不息,直到将蕾吉奥根除。
我憎恨蕾吉奥。从那天开始就一直憎恨它们憎恨到疯狂的程度。
我憎恨那些从我们身上剥夺了未来的家伙。
并且。
我希望至少可以将你的未来找回。
*
『这是最后一封信。就要进入中枢的我估计无法活着回来。我想,和守卫核心的蕾吉奥一战一定会演变为极为严峻的战斗,破坏那里后,我不可能再顺利逃出生天。对不起,一直瞒着你。结果,到最后都没能让你想起来,这点多少让我感到有些遗憾。可是,在我们度过的这段时间里,我也变得没有勇气说出口了。因为九儿总是很温柔,让我也不想语气生硬地说出这么奇怪的话来。而且,正因为是九儿的事情,所以一旦说出口,我想我会更加陷入其中无法自拔的。
这两个星期里,我和你一起的高中生活仿佛是从天而降的礼物,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对我来说,这是已经永远失去的时间。想和九儿一起当一名普通的高中生,这样的愿望已经实现了。而且,你就算在蕾吉奥的洗脑下也没有忘了我,那个名为春野的的角色就是证据所在。
我成为了人类最初的葬花少女,而你能使用魔法的理由,正是由于将我的内脏放入了你的体内,是因为你和我的心脏相互进行了替换。被称为复生者(白雪公主)的我拥有十分顽强的心脏,而它也顺应了我的期望,那时你被蕾吉奥砍伤已经濒临死亡,当我的心脏移植到你的体内后,它开始修复你的身体并将你唤回这个世界。所以,你并不是在蕾吉奥的实验中成为了和蕾吉奥性质相同的东西。这点请你放心。随随便便做出这样的事情真的很对不起。我当时只想救你,就像九儿救下我的那时一样。
被九儿弄脏的那本绘本,实际上被我洗干净后珍藏了起来,即便它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了。那时,作为我原谅你的条件,我要求你只要我一哭你就要过来帮我。你对我说无论何时都会赶来。然后,九儿完成了我这个无理的请求。
我不想告诉你我真正的名字。因为我觉得你一定不会忘记的。你总有一天会想起来。对不起,你一定觉得我很孩子气吧。
还有,请记得。我无论何时都在为你的未来祈祷。
祈愿你能变得幸福』
阅闭,信纸从我颤抖不已的指间飘落。
「这是、怎么回事……」
我呻吟起来,渐渐理解
了这封信的含义。
『——说到咖啡,你从过去开始就一直在喝黑咖』
『——都长这么大了还讨厌胡萝卜也和过去一样』
春野知道我喜欢喝咖啡,而且也知道我拿胡萝卜没辙。
虽然当时并没有在意,但春野若只是几周之前才认识的其他人,这些关于我的事情应该不可能会知道。
脑中豁然开朗,蕾吉奥的洗脑也基本被解开。
然而,我还是没有想起她真正的名字。
「那么,春野……她……真的是我的……」
并非伪造的记忆。
并非虚假的关系。
她是我——真正的青梅竹马。
「……原来、是这样……」
所以她才没有对我说她成为葬花少女的原因。虽然那封信里写得模棱两可,但我明白。她是为了我。为了青梅竹马的我,她选择了成为葬花少女。为了将她的内脏给我,她选择了成为生物兵器,选择了遍体鳞伤也要至死方休的战斗道路。
她是为了救我。
「这个大笨蛋……」
我紧紧攒住信纸呻吟道。
就在此时,蕾吉奥回来了。它打开屋门,穿着鞋就跑进了我的房间。茶色的鲍勃头、漆黑一片的眼球、还有从制服下摆可以看出只有脊椎的身躯。手臂和手指都跟棍子一样细长,却只有双脚相当粗大。这个看上去完全不像春野的怪物还带着两个穿着白大褂、看上去应该比它阶级还高的蕾吉奥。
「阿葛,我带医生过来了。快到这边来,让他们给你看看是哪儿生病了」
怪物动着犹如腹语术人偶的嘴、发出甜美的声音。
「……生病的地方吗」
我轻声重复了一遍,将手伸向茶几上的箱子。
「确实是要给这座Chrysalis做些什么」
——得去救她。
我从箱子里拿出艾伊莉丝的Militant、指向那些怪物。紫色的魔法阵在枪口前展开,然后这个光之圆盘转动着凝聚起来。威力集中到一个点上。
「阿葛……?你怎么了,快住手,这样做太危险了。别把这种东西指着我」
那三只怪物朝我举起双手僵立原地。这个冒牌货语气僵硬地劝解我。
我头痛起来。伴随着犹如断头般的痛楚,我回忆起对蕾吉奥的憎恨。
「阿葛,快把枪放下。你打算做什么?在这座Chrysalis中反抗,你到底打算做什么?喂,阿葛!」
「别把人当成废物」(译注:本书开始时有注明,女主角称呼男主「クズ」,本章上述所有「阿葛」皆可理解为「废物」。作者的文字游戏)
说完,我扣下扳机。
「只有她可以这样喊我」
憎恶沉于心中。即便是在蕾吉奥的洗脑下,我也能感觉到我一直在憎恨着蕾吉奥,从很久之前——从一开始。
这一定是春野的感情。这一定是驱使春野前进的动力之一。她那寄宿着情感的心脏救了我,并在我的体内剧烈地燃起怒火。
释放而出的魔法贯穿了冒牌货。额头上开出的一个小洞逐渐膨胀扩大,黑色的血液喷涌而出。我刻不容缓地射出第二发,另一只也停止了活动。那家伙从肩膀到下颚都被开了一个大口,血液洒落在地上。
「还有一只」
那家伙的手臂掠过我的头顶。我只要立刻避开就可以顺势将它撞到墙上。然而它的直击并没有被我完全避开,针对脑门的冲击让我的视野瞬间变得一片模糊,身体也失去平衡。然而我凭借执念,在倒下的同时再次扣下扳机。
从枪口释放出的光芒贯穿了最后一只的身躯。飞溅而出的血液将我的右半边身体完全染黑。我将阻碍了视线的血液胡乱擦拭了一下后沉吟道。
「喂,蔷薇……蔷薇!能听到吗!」
我必须得和她们取得联络,必须得正确理解我们现在正面临的状况。
我祈祷着、等待着。
如果无法接通的话——
『……!大哥哥!太好了……』
经过近乎永恒的几秒钟后,蔷薇传来了回答,我放下心来。
「你那边没事吧?」
『是的』
「那么话就留到以后再说吧,现在我想先和你们汇合,该怎么走?」
『我明白了,我会给你指引,请稍待片刻』
「拜托你快点。它们知道洗脑被我解除的事情只是时间问题」
我看着倒地不起的三具蕾吉奥尸体说道。此后,地狱就要开始了。
*
我听从蔷薇的建议,从距离我家大约十分钟路程的「都厅前站」进入大江户线地铁,然后一路沿着这条线路走到靠近商业、居住地区边缘的「牛込柳町站」。
『走到那儿就离中枢区域足够远了。一些主要的建筑设施在那里都没有,蕾吉奥很有可能在那里没有监视。比起从地面直接走过来,我和大哥哥两个人这样都会安全一些』
我换下了满是黑血的衣服,戴上连衣帽并将帽檐拉低。我现在正拿着手电筒走在蔷薇所说的道路上。当时我犹豫要不要带上艾伊莉丝的Militant,但是和蔷薇做了一番讨论后还是决定扔掉。尽管那把枪作为武器十分优异,但上面也有可能附加了位置定位功能。
每当我走动起来,尘埃都会扬起。我咳嗽着捂住嘴。虽然我已经做好了地铁通道里湿气阴冷、蚊虫众多的准备,但没想到会这么干燥、灰尘这么多。我无言地行走着,有时还会被根须状的丝线绊倒。
就这样默默走到足够的距离,并确认身后没有追兵后,我开口道。
「……我问你一件事,从那之后已经过了几天?」
『今天是第四天了』
我愕然失色。我原以为不是第二天就是第三天。
「竟然过了这么久……距离破坏Chrysalis还剩多长时间?」
『……按照当初的计划,外面爆破这里将在明天正午执行。现在是晚上七点,也就是在十七个小时之后』
只有十七个小时的时间。
『昨天,忒露德已经进入了活动停止状态,按照普通人的说法就是昏睡状态。虽然忒露德也想了很多救大哥哥出去的方法,但无奈时间……』
「忒露德之后还能撑多久?」
『为了让她不至于失控,我现在正用雷赛普塔帮助忒露德调节、抑制体内魔力的流动。可是……我和小雪都会在十二个小时之内停止活动……所以到那时就万事休矣』
「是吗……」
还有大约十个小时就会决定她们的生死。而且还是由于自身的魔法爆炸身亡这种凄惨的死亡方式。
「抱歉,要是我能早点清醒过来的话……」
蔷薇对着咬牙切齿的我如梦似幻般的笑道。
『……但是,真的太好了。我原以为已经赶不上了』
没错,还能赶得上,还没有结束。
「我们要去救她……蔷薇,春野她……」
我知道这是个假名,但我还没有记起她真正的名字,出于无奈只能如此称呼。
「你知道春野有没有事吗?」
『嗯,因为刺入小雪的雷赛普塔还在,她现在所处位置也可以确定下来。不过由于电波干扰十分严重,无法进行通话,但她毫无疑问还活着……至少,现在还活着』
「现在、吗」
『我已经到了牛込柳町站附近,通话线路是开放状态,以防万一我们还是控制一下对话频率吧。万一迷路,我再来帮你指引……那么再会』
「嗯,待会儿见」
之后过了一个半小时,我沿着线路走到车站的出口,那里满是尘埃和铁锈。
我跟着导航牌走向东面的出口,登上一段枯燥乏味的长台阶,将破破烂烂的卷帘门踢坏,走到外面。
强烈的阳光灼烧起适应了黑暗的眼睛。
「那个,我在这里,请坐上来」
蔷薇正站在出口外面某个狭小的巷子里迎接我,令人意外的是她竟然还开了一辆车过来。黑色的双人跑车上还镶有一个高档轿车的商标。虽然有可能是复制品,但这个型号应该是奔驰SLK级AMG跑车。这种东西,看上去不过是小学生的蔷薇绝无可能会在一般的汽车出租处借到,大概是在路上撬锁并偷来的车吧。虽然正在逃亡的人选这样的车,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不过跑车的车身很低,对于身高不高的她来说也比较容易控制。
「不好意思,来迟了」
我匆忙关上已经开好的车门,蔷薇则默默挂档加速。我的身体由于惯性作用陷入了车座里,不过倒是没有任何不舒适的感觉,高档车不愧是高档车。等加速度造成的压力减缓之后,我问道。
「我们要去哪儿?」
「开往芝浦埠头。忒露德在那里」
说起芝浦,那应该是在靠近Chrysalis外壁的地方。在我被蕾吉奥捕获的期间,这里的情况已经让她们不得不转移到那么远的藏身处了么。
「对不起,因为我们力量不足而眼睁睁看着你们两人深陷险境……要是我
的魔法没有被探测到的话,小雪和大哥哥也不会……」
「你并没有做错。这次只是对手稍微占了些上风。蔷薇,我在被蕾吉奥捕获后你就一直在呼唤我对吧?我全都听见了,尽管是以耳鸣的形式」
「是的……但却没什么作用。结果大哥哥能够解除蕾吉奥的暗示还得多亏了大哥哥和小雪强烈的羁绊」
「羁绊、吗」
我将手贴上心口,感受手心里的跳动。
「我的身体里似乎植入了她的心脏」
「咦?」
蔷薇震惊不已,就连跑车都一瞬间偏移了原来的前进方向,坐在副驾驶席上的我大为惊吓。
「……这是怎么回事?到底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从很久之前了。很久以前就替换了。你知道我和她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了吧?」
四天前,我在地铁京王线的路线里行动时,蔷薇想告诉我的应该就是这个事情。
「没、没错。因为从小雪那里稍微听到过一些她自己的事情,再加上她对大哥哥你的态度,还有之前无意中看到的信、就猜到了」
「我可以使用魔法大概就是这个的缘故,和蕾吉奥的实验没有半点关系」
「为了能够制作出可以与它们交配的雄性,蕾吉奥让Chrysalis里的居民吃尸骸,并将自己的蛋白质信息添加于其中,想借此引起人类突然变异」
「就是这样。那些家伙把我当成了它们等待已久命中注定的白马王子,不过我可以使用魔法的理由是春野的心脏,我的DNA之类的东西应该没有变化吧?」
「……不知道。我此前从没听说过将葬花少女的内脏移植进普通人的体内,我也想象不出这么做究竟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也就是说,史无前例吗」
「所以,我觉得大哥哥今后还是不要再使用魔法比较好」
蔷薇沉下脸斩钉截铁地断言。
「如果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继续使用,一定会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后果的」
「……我总有这样的感觉」
她仿佛在害怕着什么一样,眼神黯淡、面露悲伤。
「无法挽回的后果……怎么一回事?」
「说实话,从刚才所得知的大哥哥的事迹上我找不出任何答案。但是,和这些无关,我就是有某种十分不好的预感。别人常说我的预感很准,所以我十分不安……」
不好的预感吗。
「这么说来,最近一段时间,我一直有轻微的头痛……那些头痛现在再想想,貌似都是在使用了魔法道具和Militant的前后产生的……」
我想起我在表参道和球场上被蕾吉奥欺骗攻击春野的时候,还有刚才攻击冒牌的春野时的事情。
就算魔法会对我体内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但对我来说,也没有不去使用它的理由。到了必要的时候,尤其是在救春野的时候,我一定会用的。就是这样。
看到我握紧双拳,坐在驾驶席上的蔷薇忧心忡忡地叹息了一声。
「……原本蕾吉奥就是异世界的人类……这件事就已经让我难以置信了。那种东西、竟然是人类……」
「我也不敢相信,但至少蕾吉奥对此深信不疑。即便外观看来完全是不一样的生物,但正因为它们认为我们同为『人类』,所以才会考虑如何创造出可以交配的雄性吧」
「但是,艾伊莉丝所说的别的人类又是指什么?若是拥有蕾吉奥细胞的我们某一天突然变成蕾吉奥的话,我……」
「……真恐怖啊」
这完全就是可以和卡夫卡的短篇小说中主人公、格里高尔·萨姆莎同日而语的绝望。(译注:此处列举小说为《变形记》,是一部中篇小说,奥地利德语小说家弗朗茨·卡夫卡的代表作。在《变形记》中,职员为推销员的主人公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这是卡夫卡最著名的一部作品,也包含很多象征意义和许多不同的阐释。)
「但是我们每天吃那样的东西都没事,你应该不需要担心吧?首先,那些家伙所说的话还不一定可信……唉,不管真相如何,那些家伙的目的只是繁衍,艾伊莉丝则认为我就是它的繁殖对象。虽然这话说出来很恶心,但这或许能成为救出春野的关键」
看到我咬紧臼齿,蔷薇露出羡慕的表情笑道。
「……大哥哥真的很重视小雪呢」
「突然之间干嘛说这个啊」
「没事,因为我们都是被当成消耗品,有一个可以这么想的男生在身边,我多少有些羡慕」
我们刚好因为红灯而停下车,左手边已经可以看到旧JR的四谷站。以这个速度来看,到达目的地的芝蒲应该连十分钟都不用。
「小雪和我们不一样,某种程度上来说,并不像我们是技术成熟后的类型,而是受到了十分残酷的改造,所以她才被称为最为接近蕾吉奥的葬花少女。因此,小雪才可以通过我的魔法辅助代替你那个的位置、并去上学。而且,也因为这样,她的心脏才可以让大哥哥使用魔法……我一直很憧憬小雪,什么都能办到,真的好厉害啊」
她叹息着摇起头。戴在她耳朵上的粉色耳机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但是,小雪会这么厉害一定是想救大哥哥,嗯一定是这样。她一定是为了创造出可以让大哥哥变得幸福的世界而努力着……」
「春野她、在我人体冷藏的这段时间里、一直作为葬花少女战斗着吗?」
「没错。因为她是初期的类型,所以已经近二十年了」
二十年。我不禁在脑海中勾勒出春野浑身是伤的样子,再加上蔷薇的这番话更让我无语凝噎。
「但是葬花少女也有其自身的好处哦。因为停止了生长,所以小雪基本还和大哥哥分别时的样子一样。因为和喜欢的人再会时,只有自己变成老太婆实在是一件悲伤的事情。这可是少女心呢」
「是、这样吗……?」
我过去曾想尽可能让她待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只要一想到她奋战到现在,还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弄得自己满是伤痕,我的心中就难以平静下来。看到我这样,蔷薇开导道。
「请你明白,这是小雪选择的道路。所以,大哥哥不可以……不可以否定她的选择。绝对不行」
被她这样谆谆说完,我点了点头。这样一来,报答她这么多年做的事情便是我的任务了。
「……蔷薇,我们放置好的雷赛普塔还可以使用吗?」
「嗯。因为通话内容不可能被它们破译,所以艾伊莉丝并不知道我们的计划。而且在那之后,我彻底分析了一下大哥哥曾经拿着的艾伊莉丝的魔法道具,我们所使用的信号频率正处于蕾吉奥魔法的噪声附近。出于这个原因,虽然让音质下降了很多,但是这次可不会那么简单就被探测出来。所以在今后的计划里也预计要使用」
「我懂了。那么把接下来的计划告诉我吧。特地跑到芝蒲来就是为了这个吧」
「是的……请大哥哥带着忒露德一起逃出Chrysalis」
「什么?」
我一瞬间没能理解她话中的含义,半笑着愣在座位上。
「你在说什么啊……」
看到蔷薇那僵硬的侧脸,我才明白她并非在开玩笑。
「喂,你要让逃走吗?你要我丢下春野、放弃Chrysalis吗?怎么可能」
「正如大哥哥刚才所言,你本身便是与蕾吉奥交涉的筹码。再这样下去,这座Chrysalis毫无疑问会被舍弃。你们两人只有逃出去才有可能避免这种事情发生。这已经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等下,逃出去不就是我们原本讨论到现在的话题——」
「使用雷赛普塔引导居民避难的作战在成立之际,我便做过模拟。假设小雪没能成功破坏Chrysalis的核心,若是能对中枢造成某种程度的损伤,那么只要能在一个月前我们突袭时的同一个地方施加高强度的负荷的话,Chrysalis便会在二十秒内被打开一个直径一米的窟窿。为此,我已经准备好三辆十二式反舰导弹系统调整好姿态瞄准Chrysalis的『墙壁』了。这里是被Chrysalis包围前的战场,所以还有很多像这样的武器留了下来并丢在这里——」
「所以我说让你等一下。春野还活着吧!雷赛普塔也还能使用吧!那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小雪从一开始就是打算这么做的」
「什么叫这么做,要做什么啊!」
忽然间,从被切断的广播中传出了噪声,并和我的喊叫声重叠在一起。
「咦……?这是怎么回事……」
蔷薇睁大双眼、哑口结舌。
无声无息开始播放起来的显示屏上正显示出拥有紫色眼眸的艾伊莉丝。
「艾伊莉丝……!」
『葛见君,快回到这里来吧。无论你跑到哪儿,都无法离开这座Chrysalis的哦。你也明白吧?所以,你就别再被那些外面的女人勾引了。一直在等着你。你是为了而生的。你是被选上的人类
。所以快回来吧。你要是个喜欢捉迷藏也行啊,不过这样一来可就要使出全力了……你也不想留下痛苦的回忆,对吧?』
艾伊莉丝微笑着在画面中做出招手的动作。视线感觉对上了。
「这难道是……我们的位置已经暴露了吗?」
我屏住呼吸,蔷薇则摇了摇头。
「不,我想不是的」
她说着微微打开了我这半边的座位自动车窗。街道上的骚乱声不绝于耳。用于警报的大喇叭和商店门口的显示器等等,Chrysalis里各式各样的广播机器都在播放我在车载广播上看到的一模一样的图像与声音。
「要是知道我们的位置就不会采用这种方法」
如同要印证她这一观点一样,影像重复播放了很多次。
「但是,位置被它们锁定或许也是时间问题,不快点的话——」
『葛见君,如果你不快点回来的话,就会发生很不妙的事情哦』
伴随着艾伊莉丝挑逗般的声音,车载广播的图像逐渐扭曲起来。夹带着刺耳的高频噪音,切换过去的画面显示出春野正被丝线缠绕着悬吊在空中的样子。她已经解除了Reaper Rise状态、穿着破烂不堪的制服,头发杂乱,意识全无地垂着头。
「春野!」
我按捺不住地叫喊起来。蔷薇则发出抹消一切感情的声音告诫我:「放弃吧」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春野见死不救啊!你们不是同伴吗!」
「……这是小雪的意志。所以也请大哥哥顺从」
「意志?都被艾伊莉丝抓住了,你跟我说这是她的意志?!」
「当初在模拟的时候,还有一个你不知道的事情。Chrysalis的核心就算是小雪的Militant……以死亡禁果和暗黑辉光全部火力进攻,能够顺利破坏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只有百分之几。所以,尽管我们都没有对大哥哥说,但其实从一开始……等居民疏散完毕后,小雪就——」
蔷薇因疲惫而干裂的嘴唇颤抖着。
「——她就打算引发自己魔力的失控,然后自爆。她一直都是这么决定的」
「你说、什么……?」
我僵在座位上,蔷薇则我身旁一边操纵方向盘一边滔滔不绝地说道。
「刚才也说过了,就算小雪没能到达核心区域,只要在那附近自爆也会对核心造成些许损伤,这样一来Chrysalis的机能在一时之间便会被削弱。所以我们做过约定,忒露德会趁此机会带大哥哥逃出去」
蔷薇踩下油门。车窗外的景色一闪而过。将街道上响起的艾伊莉丝的讲话无视后,她一味驱车驶往逃出地点。
「尽管我们是挚友,但是我还是想听从即将牺牲的同伴的愿望……就算是在电波干扰那么严重的状况下,我还是和她取得了好几次联络。小雪的意志至今为止仍然没有改变。所以,我会尊重小雪的想法去实施计划」
这真的好吗?
「距离小雪预定自爆的时间还有四个小时。我得在那之前发动结界魔法,让人们去避难。因为已经没什么时间了」
别这样。
「也不是完全没有时间吧!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
「不可能的。小雪被抓,忒露德也已经不行了……我自已一个人也一直在思考有没有其他的办法。可是,我不是战斗型,只有我和大哥哥能够做些什么?就算我们去救小雪,结果也只会是全灭」
车速增加了。如同要从无计可施的窘境中逃避一般、如同要强迫自己接受一般,她继续踩下油门。
「所以,为了Chrysalis不被破坏,为了保护其中的人们,这次的计划是现状下我们所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这样真的好吗?!你这不是完全接受不了吗!」
「那你倒是说该怎么办啊!」
蔷薇突然踩下刹车。我承受下忽然停止产生的惯性后,双肩被情绪激昂起来的她紧紧抓住。
「我也不想小雪死掉啊!我讨厌这样!我们可是一起努力了近十年的伙伴啊!?即使这样,我们仍然是守护人类的葬花少女。倘若不能优先保护人类的话,我们就只是单纯的怪物罢了,是和蕾吉奥一样的东西!我们作为人类已经有什么东西崩溃了!所以——!」
从她嘴里发出了不知是怒吼还是悲鸣、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声音的呐喊。然后,她拼命忍耐下去,将紧抓我肩膀的手松开、捂住自己的脸。她颤抖着、不断急促地呼吸,接着当她再度说话时,声音里已经充满了不详的平静。
「我必须在小雪自爆前让居民避难完毕。此前我从没有放过这么巨大的魔法,所以为了确保可以释放,我无法离开新宿。因此……」
「难道说,你也要和春野一起自爆吗——!」
别开玩笑了。然而蔷薇却浮现出开朗的笑容、回答了声「是的」。
「只要和小雪自爆的时间点重合的话,说不定便有可能破坏中枢。这就是我最后的作用了」
「等会儿,那么你看这样,我去那些家伙那里,然后相对的要释放春野并解放Chrysalis,只要这样交涉——」
「请冷静一点,交涉这种事情只有在双方条件对等的情况下才能成立。可是,我们现在在这座Chrysalis里正处于极其不利的状况。而且在大哥哥还记得你被抓到之前,艾伊莉丝在地下说过的话吗?它说,这个世界里不需要别的人类。或许你是正确的,但它毕竟说了那样的话。就算我们去和它们交涉,蕾吉奥应该也不会认真听我们的要求」
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哦,蔷薇嘟哝道。
「所以,请大哥哥逃走吧。大哥哥被蕾吉奥认为是命中注定的爱人,只要你逃到外面,情况应该就会有所改变。并且,请务必将这座Chrysalis里的人们救出去。这就是我们的愿望。这是死于此地的四十二人,还有今后要死掉的我和小雪的心愿。请你一定要完成」
艾伊莉丝的讲话仍在继续。车载广播、街头巷尾的大屏幕,甚至连路上行人的手机也都在不断重复着艾伊莉丝呼唤我回去和春野被紧紧绑住的影像。
尽管“葬花少女艾伊莉丝”的行为明显出现了异常,但是路上的行人没有一个人对此抱有疑问。他们大多只是因艾伊莉丝出乎意料地出现而陶醉地仰望着。
『葛见君,快回到这里来吧。无论你跑到哪儿,都无法离开这座Chrysalis的哦。你也明白吧?』
艾伊莉丝的影像不断重复播放。同时,春野的样子也重复播放出来。大家远远观望着这一幕,却没有一个人察觉到无数画面放映出来的春野。
「可恶!」
真的什么都做不到了吗?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两人赴死吗?
涌现而出的焦躁感让我一拳捶上眼前的仪表盘。我走下车,仰望起眼前的某个电器商店的大屏幕。与此同时,被放为特写的春野抬起脸。
『阿葛……别、过来。你要是敢过来,我就和你绝交。一辈子都不原谅你。所以——』
她的声音到最后已经细不可闻。屏幕上闪出雪花,再次播放起艾伊莉丝。
『葛见君,你要是想对这个女的见死不救的话,倒是无所谓哦。在你亲眼见证下,就痛快一点吧』
艾伊莉丝面容扭曲地笑了。这句话恐怕并非激将,而是发自肺腑的实话。
『不过,还是想让你快点回来啊。我们是恋人,所以想尽可能和你腻在一起。喜欢葛见君,想和你快点玩耍,想和你一起享受各种各样的故事情节』
洗脑之后再植入自己喜欢的设定来享乐,这就和人偶一模一样。
『要是为了抓你,反而把你弄坏的话,不是还得花时间修复吗。因为我可是等了你四天哦?然后好不容易可以和你玩了,结果你又立马逃了出去』
说完任性的话,艾伊莉丝闹起别扭。
『不过啊,现在实际上很开心。没错,百依百顺的男人也太无聊了。葛见君,你真的是太棒了。我还是第一次对如此心动。因为,在Chrysalis里根本没有一个男的不遂的想法。所以啊』
她做出撒娇的姿态,模仿起人类妖娆的样子。我轻哼一声。都是因为这家伙,我们居住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处于生命危急中。
『十分开心哦,你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事呢』
这家伙到底在说些什么啊?快来人让这家伙闭嘴。
『这样的游戏也不坏嘛』
既然谁都没有出面,那就由我来。由我,将这家伙——
『曾经在你们的书上看过,焦躁也是恋爱的乐趣所在。大概——』
艾伊莉丝的声音忽然被遮断了。
「怎么回事……?」
我浮出疑问、愣在原地,蔷薇则拉住我的手腕。
「大哥哥请坐上车。就算艾伊莉丝看不见,这里也有下位种蕾吉奥的眼睛。已经不能再在这里逗留了」
艾伊莉丝依旧在屏幕上犹如做梦般地说着什么,但我听不见它的声音。因为还能听得到蔷薇和街道上的声音,所以应该
不是我的耳朵出了问题。
「……是我做的。听这些话只会让大哥哥你变得更加痛苦,所以我将艾伊莉丝的声音抵消了。正确来说,只有大哥哥听不到它的声音」
「只有我?……怎么做到的?你有这种能力吗?」
「根据艾伊莉丝发出声音的振动,我通过刺入大哥哥体内的雷赛普塔进行逆相位的振动,从而只让它的声音被抵消。虽然无法完全消除,但还是可以降到人耳无法识别的程度……我做了多余的事情吗?」
「振动?」
对了。蔷薇能力上的催眠、治疗以及通信都是通过振动产生的。雷赛普塔的振动才是一切的基础。
有什么从心中突然涌现出来。灵光从脑海中一闪而过。然后这份想法急速扩大,最终成像。
「对啊……」
我笑了,捧腹大笑起来。蔷薇看到我变成这样,以为我丧失了思考能力,蹙起眉头怜悯地将我推回车上。
「……我们快走吧。忒露德还在等着我们。为了小雪,就算只有大哥哥也」
我抓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不,我要去救春野」
「你还在说这种话!?已经够了。无论是我还是春野都希望你逃出去!」
蔷薇正如预想中一样情绪激动起来。我制止她,将她的手臂拉近后说道。
「我有一个能让一切变得圆满的方法」
可以救出大家的方法。
「拜托你,把你的力量借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