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战兢兢地睁开紧闭的双眼,在确认眼前这片情景的意义后,草平忍不住愕然。
「……这里是哪里?」
他不知何时已然身在明亮的大道上。
张大的嘴合不起来。自己直到刚刚为止应该都还在巷弄里徘徊才是——但是为什么?草平连嘴巴都忘记闭上,双眼不停四处张望。
是陌生的街道。竖立在道路两旁的大楼每栋看起来都很老旧,远比草平家屋龄二十年有余的集合住宅还要更加破旧。如果没有半点灯光,看起来就会如同废墟吧。比肩而立的大楼群,像是一路延伸到这条道路的更加深远之处。而那尽头实在太过遥远,看不清楚。
这里也有人。有各式各样的人。有人在走路、有人站着说悄悄话,也有人一屁股坐在路边开始喝酒。只不过没有半个人像草平那样露出一脸呆样。然而草平觉得他们的样子,跟自己知道的那些城镇的居民略有不同。
草平猛然惊觉转头一看。眼前有一面巨大的墙壁。抬头望去,是一面宛如直达天际那样高耸坚固的墙壁。上头还有如同飞龙升天那样的裂缝,酷似在住商混合大楼的墙上看到的那种裂缝。
根本莫名其妙。
草平有种脑中塞满了问号的感觉。才想着自己突然成为了透明人,现在又是在陌生的街道上迷路了。这里究竟是哪里?这是在作梦吗?若真是如此那从哪里开始是梦境呢?
「唉……可恶——」
草平又跺又踹,整个人就快哭出来了。为什么只有自己遇到这种倒霉事呀?要是幕后主使者藏在哪里,真希望那人尽早露脸。只要能回复原样,要自己哭着恳求那人也无妨。但反正还是没人会回应他的问题。
一想到有如铜墙铁壁无法动摇的现实,草平就没来由地火大。也许这是他成为透明人以后第一次流露的情感。仔细想想,成为透明人之后不是能随心所欲吗?草平由于愤怒而忽然萌生至今从未有过的想法。没有任何人看得见自己的身影。换句话说,没有任何人能责备自己。因为身处绝对的安全范围,可以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起点就是这条陌生的街道。先随自己喜欢四处绕绕吧——纵情地、旁若无人地。已经怎样都无所谓了。就在半呈现自暴自弃状态的草平下定决心一回头,终于打算要朝陌生的街道踏出一步。
刹那间,随着咚!的一声,有一股冲击从头顶直贯脚底,彷佛是要连意识都彻底夺走一般——
简直就像电影那样突然换场景。草平心中暗想。
自己在不知不觉中醒过来。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前是完全陌生的天花板,他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回想起来。
就在他好不容易回想起迄今发生之事的瞬间,草平跳了起来。而原本似乎盖在他身体上的棉被也随之被推到一边。
「——啊,痛……」草平还以为闪电击中他的头顶。立即用双手按头。「好痛痛痛…」他因为剧烈疼痛而发出呻吟时——
「对不起。」
「——咦?」草平抬起头,露出一脸惊讶的神情。
草平因为傻眼而恍神,直直盯着一名少女看,她抱膝坐在木板地板上。
「对不起。」她又重讲了一次。
这个人是谁啊?草平双手抱头用含泪的双眼仔细地瞧她。但他随即改变想法,确定是素未谋面的女生。草平对这张脸庞一点印象也没有。她的身材窈窕纤瘦,肌肤有些偏黑。身穿无袖背心与牛仔长裤,一派随意的打扮。
草平一直凝视她的双眸。她也直勾勾地朝这边看。两人如今的确是双眼对望。
然后他终于察觉那个事实而大感震惊。
「……你——」草平的声音在发抖。「——看得见我?」
少女轻轻点头,略长的短发随之摇曳。
草平深受感动,半晌说不出话来。心中激动得不得了。「太好了……」他终究从喉咙深处泄漏出了自己的真心话。「真的太好了……」草平心想,因为泪水就要夺眶而出,因此他得闭上双眼用力忍住。
「什么,太好了?」少女开口道。
草平摇了摇头。「什么事都没有……不过说起来很蠢,我还以为自己变成了透明人……」
只要嘴上提到这件事就会觉得害臊,因此草平稍微笑了笑。那全都是一场恶梦。人类怎么可能变成透明的。别人像这样能看到自己的身影才是现实嘛。
可是,究竟从哪里开始是在作梦呢?不,在那之前得先掌握这里到底是哪里。草平揉揉自己的眼头,浏览了整个房间一圈。
这是个铺有木板,很朴素的房间。在草平家,姑姑给了他一间三坪大小的单人房,不过相较之下这里还稍微窄了点。天花板下垂吊着没有灯罩的电灯泡。房间的一隅放着一张粗糙的矮桌,除此之外便空空如也。玻璃窗好像关不紧,另一边的拉门应能通往外面。草平眼见那扇窗的毛玻璃流泻出光芒,他终于认知到现在是早上。
究竟为何会身在此处,草平试图努力寻找记忆。
「你是,透明人喔。」
仅此一句低吟却包含着惊人的异样感。草平缓缓将视线移回少女身上。
「……咦?」
少女没有笑也没有感到羞耻,又重说了一次:
「透明人。你是,我也是。」
草平目不转睛地凝视陌生少女的脸庞。完全感觉不到她是在撒谎或说笑。用的是好比在说「今天下雨了」如此极为自然的语气。
「什么嘛……透明人什么的——」草平试图尽力挤出笑容。明明话是自己说的,但他却自己忘记了。「——这不可能。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能看见我的样子。」
然而少女只是冷淡地说道:「透明人之间,能看见对方。」
「……那种事我无法相信。」
少女起身。「站起来。」
语毕,少女点亮了天花板上的电灯泡。草平也忍住晕眩,谨慎地站了起来。
「你看,脚边。」少女说道。
「什么?」草平俯视自己的双脚。在单薄的垫被上有着两双光脚。略微看向房间的一角,
可以看见自己的鞋子放在一旁。看来这间房间没有玄关之类的地方。
「懂了吗?」少女说。她的脸上依然缺乏「表情」这种东西。
「……咦,懂什么?」草平抬起了头。
「没有影子,对吧?」
「影子?」草平再次低头而后终于察觉到了。自己背后的地板上确实没有影子。
「……为什么?」
「因为,是透明人。」
说着这句话的少女脚边也没有影子。亮着的电灯泡就在眼前,就算是在早上的室内,也应该会出现影子。结果自己一直都没有察觉到吗?所以无论是潜入学校、回家见姑姑,或是在公园之时,自己都没有影子吗?
「真的是……透明人……」
「跟我,一起来。」
「这里是哪里?」草平打断少女的话声。「你是怎么在这里生活的?这里能生活下去吗?」
「因为,这里是透明街。」
忽地冒出听不惯的词汇,让草平有些不知所措。
「……透明街?」
「就是,透明人居住的街道。」少女徐徐打开了房间的窗户。「你看。」
草平保持警戒露出战战兢兢的表情,如今他正在楼上俯瞰昨天看见的那条大道。这个房间似乎是破旧大楼的其中一户。草平望见右手边阻挡去路的墙壁。有着如同飞龙升天那样裂缝的巨大墙壁,即使从这里看过去也还是相当巨大。此外,现在街道上的人比昨晚多,显现出颇有朝气的模样。
「……大家都是透明人吗?」
从上头俯瞰,所有人的脚边都没有影子便一目了然。这天是晴天。但若是不特别注意,就不会察觉没有影子这件事。不论是自己也好,他人也罢,会察看自己有没有影子而活下去的人,在这世上肯定没几个。
「没错。在这里生活。」少女在草平的背后低语。她说话的特色是语调很缓慢。不仅仅是单纯的缓慢,而是像在纺纱一样,会有一段一段短暂的停顿。
草平把头从窗户缩回,捡起放在房间一角的运动鞋。确认袜子被草率地塞入其中后,当他要穿上袜子之际——
「你要,去哪里?」少女问道。
「我要回去。」草平应答。他受不了继续待在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
「回去,哪里?」少女再次询问。
「哪里啊……」想走出房门的双足停下了脚步。
回家啊——这种话说不出口。都变成透明人了,如今还能去哪里呢?况且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回到以往的生活也是个问题吧?
「希望你,一起来。」
草平回首看向她。「……去哪里?」
「大家那里。」
大家是指谁?然而草平想到有件事必须先向她问清楚。
「……你叫什么名字?」
「里稻。」少女直接了当地回答。
透明街的内部惊人地复杂。
离开房间,跟在名为里稻的少女后头走,途中
草平被吓到了好几次。宽度不到五十公尺的通道、低到不弯腰就无法通过的天花板,还出现有可能会单脚踩空的大洞,而且整条通道都很暗。然后草平终于发觉这里没有采光窗这种东西。尽管有敷衍了事地装上发出朦胧光芒的灯泡和就快寿终正寝的日光灯,但就照明而言实在是谈不上充足。草平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第二次撞上了某处,可是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撞到了什么。
天花板上并列着一大排貌似无数电线和管路的东西,延伸到黑暗通道的极深处。视线大约朝下一百八十度后——不知道是下雨漏水,抑或凝结在管线上的露水——这里的地板到处都能看见水洼。另外将目光横移,还能看见脏兮兮的内墙正在剥落。
吸入潮湿带有霉味的空气后,草平心中有种自己像是在巨大生物的肚子里迷路的感觉。
「我为什么会昏过去?」走下狭窄楼梯时,草平为了分散注意力,开口询问走在前头的背影。他现在每踩一步,楼梯都会发出吱吱吱的惨叫声。
「因为……我撞到你。」
对不起,她轻声加上了这一句。光是撞上,冲击力就大到足以让人昏倒吗?草平将手伸向头部揉一揉,想缓解疼痛。
「……我该怎么称呼你比较好?」
「里稻。」停顿了片刻后,她回应道:「因为大家,都是这么叫的。」
草平心想,你没有姓氏吗?但他没问出口。
「那你就叫我草平吧。我的名字叫作嶋草平。」
「我知道了。」
对我而言,其实很少人会这样叫我——草平在心中低语。
在楼梯的尽头,里稻的前方猝然冒出了一名老人。草平没有发出声音,但还是因为突然间冒出个人而吓了一跳。那是个身穿邋遢松垮的慢跑背心,无法辨别究竟是老爷爷还是老奶奶的老人。
「走吧。」里稻没有停下脚步。
「啊,嗯……」草平继续尾随其后。
草平稍微瞄了一眼,只见老人空洞的双眼向着天空,经过时能闻到酒味扑鼻而来。两人很快地找到了其他楼梯,走下楼梯后终于能够离开这栋建筑物抵达外面。草平沉浸在愉悦的情绪中,因为刺眼的光芒而眯细了双眼。草平心想,也才过了大约十分钟的时间,但在肮脏的暗处中走路,让精神十分疲劳。
「接下来要去哪里?」
里稻没有应答。草平随着她的视线望向道路的深处。有好几个人影聚集在道路正中央。当草平在观望发生什么事的时候,人数又变得更多了,一下子就变成庞大的集团。也有人拉开距离在远方旁观。
两人朝那里接近,首先传进耳际的是嘈杂的声音。总觉得气氛并不平稳。
「吵架?」草平问道。
过了一会儿时间,里稻点点头。
大约有接近二十个年轻人聚集于此。令人担忧会不会引发大规模混战那般一触即发的气氛,让现场就像即将煮沸的茶壶一样杀气腾腾。尽管不是很清楚其中的分界线,但草平从他们的怒吼争执中解读出,似乎是有个两个集团在对立。草平环顾四周,发觉道路两旁有大人和老人们,但不知为何他们完全没有要展开行动的意思。有人手上抱着一升酒瓶、有人摆起将棋盘坐在长椅上开始下将棋,模样极为悠哉,也有人宛如在眺望山岳或河川那样发呆。
草平当然不可能知道这群年轻人为什么要互相对峙,他自己本身也没兴趣,虽说如此,可他现在也无法退后。里稻不知怎地没有要移动的意思。在搞不清东西南北的街道上,草平没有自暴自弃到再次选择单独行动。
「是瞧不起我吗?」
人群中央响起了格外大声的怒吼。
「你才是!」
草平再次听见咆哮。双方像是在较劲一般。一名少年身上从双肩延伸到手臂,有像是只蛇那样的刺青,他与顶着一头金发,圆圆胖胖的少年站在人群中央,用几乎能鼻子互顶的近距离互瞪。在这一带蔓延的紧张感,似乎就是来自于他们。
他们是两个帮派各自的首领吗?草平尚在观察状况,此时刺青少年砰的一下揍了金发男的脸。此举令周遭的人都吓到了。不过金发男也不服输,用大大的拳头朝刺青男的肚子招呼过去。剌青少年的身体凹成く字。是拳头陷得很深吗?只见刺青男双手捂着肚子,一脸很痛苦的样子。然而早在他重新站直以前,战火就已经点燃了。
「开什么玩笑!」
「我杀了你!」
「你这王八蛋!」
「尽管放马过来!」
在简直令人想把耳朵塞住的漫天飞舞臭骂声中,四周陆续展开了互殴互踢的一场场格斗。刚开始的争执好似火花一般,紧接着到处点燃战火,然后一口气突然演变成大混战。
就像把玩具箱整个颠倒过来搞得乱七八糟。这下演变成不得了的大事了。在不知所措的草平和里稻面前,有一名少年脸部被拳头击中后仰倒下。揍人的少年随即整个骑在那名少年身上继续殴打他。他们两人看起来年纪都比自己小,可是草平却无力制止他们。
真是凄惨的景象。比起混战也许改称斗争会更合适。就是那样地充满戾气并且粗暴。在卷起的风沙之中,可以看见刚刚被击倒的少年在路边或蹲或倒,也能看见头或身体在流血的人,还有似是意识模糊,用空洞的双眼看向天空的人。
草平体认到自己来到了不得了的地方。这让他深受打击。里稻则依然默默无言地看着这场骚乱。在这场群架打完以前,只能暂且在这里看热闹了——就在草平如此焦虑之际——
「——也差不多该住手了吧。」
从草平背后传来一副会令人打起冷颤的冰冷话声。
他的音量并不大。即使如此,这附近的时间却似乎因他而静止,恢复了彷佛连远处衣物摩擦声都能听见的一片静寂。
草平吓得胆颤心惊一回头,看见道路前方站着一名少年。
他的嘴角浮现淡淡的微笑,在走路的同时启齿说道:
「你们这是第几次了?」
尽管声音柔和又有抑扬起伏,但草平听在耳中只觉得那就像是吹拂过南极的冷风。当他瞧见从他身边走过那名少年的容貌,草平感受到有种会诉诸记忆的东西。然而那是什么,他却无法立刻回想起来。
那名少年淡漠地走到不良少年集团的眼前。
「今天究竟是为了什么理由?」
右眼皮发肿的刺青男,战战兢兢地发声:「是那些家伙先招惹我们的。」
「才不是吧!」纵然嘴角还在流血,胖胖的金发男大声表示抗议。「你们才是铿一下就把人打飞了。」
「你说啥?」
「别想给我打马虎眼!」
两边出声叫嚣,眼看又要开始吵架。不过——
「可以请你们闭嘴吗?」少年的一句话,让他们随即停下了动作。
每个人都面面相觑,用手肘互相戳别人。还状似在用眼神示意,要找人尽快向少年解释状况。
「……诚司,抱歉。」金发男终于低头说道。他那副变得懦弱的样子,圆圆胖胖的身躯看起来宛如小了一圈。「就是,那个……呐。请原谅我。」
不过草平只注意到了他话中的一点。他刚才说了诚司吗?他曾经听过这个名字。
少年长吁了一口气。
「我在这里饶了你们,结果还是会重蹈覆辙吧。」
刺青男跟金发男雨人都拼命甩头。「我们不会再犯了。真的。请相信我们!」
「不好说呢。」名叫诚司的少年话声十分冷淡。
三人随即在草平身边开始交谈,此时草平却注意到站在诚司后头的人影。
他的鼻子还滴答滴答地流着血,起身时脚步踉跄。他是方才被人骑在身上痛殴,约莫国中生年纪的少年。他丝毫不在意身上穿的T恤已然破烂不堪,充血的双眼东张西望着。
草平看见那双眼,不知怎地就是觉得他的状态很不寻常。当那名少年的双眼捕捉到诚司之时,他用跌跌撞撞的不稳步伐走近诚司,挥动手臂,然后——
「——危——」
连「险」这个字都还来不及出口。草平就反射性地飞奔出去。看见距离颇近的诚司回首的脸庞。果然就是本人啊,草平暗想。不过他会什么会在这里呢?脑袋瞬间开始高速运转,然而下一秒便眼冒金星。
受到铿!的一下冲击,草平一阵天旋地转,接着便当场倒下。他感到附近的人群开始鼓噪,但那听上去却像是从相隔一段距离的电视机里头传出的声音。我被揍了,但也才不过一下,应该没什么大不了——草平却站不起来。不知怎地身体完全使不上力,尽管脑袋对手臂和双脚持续发出指示叫它们用力,却完全不听使唤。简直像全身都是泥屑做的。
「你没事吧?」
草平向后仰倒的视野之中,突然冒出了一个人影这么说着。没事吧?怎么可能没事啊。草平的视野朦胧,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了。
「抱歉把你给卷进来了。」那个人影再次说道。
已经完全无所谓了。草平暗想。这阵子老是被卷进事件里。
自己
究竟是不是昏过去了,草平其实搞不太清楚。只是等到意识跟视野正好合而为一,整个人爬起来的时候,他察觉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身在室内了。
「啊,醒了。」
他看向声音的来源,是来自一名在他脚边坐着的年约国中生的男生。他的头发就像刺蜻那样一根根倒竖着。他的脸贴近直盯着草平瞧,留下了一句:「果然没肿得很严重。」接着便离去了。
自己似乎是躺在靠窗的长椅上。草平把脚放在地板上,开始环顾周遭一圈。酒吧——这里应该是这类地方吧。虽然没去过那种地方,但在电影或广告上曾经见过。从黯淡的室内和灯光,还有空间的摆设,草平认为还是酒吧这个词汇最适合。更里面的地方摆放着五六张长桌,有好几个人坐在那边对话。将视线横向挪动后,草平看见沿着吧台大概放着十个左右的圆椅,中央的椅子上坐了一名少年。他正看着这边。
「嗨。」
名叫诚司的少年发声。灰色的头发下长着一副中性的样貌。乍看之下也可能会看成女孩子。细长的双眼,细致高挺的鼻子等,跟「美形」这个字眼很搭。他卷起了长袖衬衫的袖子,身穿窄管长裤正翘着二郎腿。尽管是一副轻便打扮,但草平莫名地觉得他看起来犹如是名模特儿。
「真是场灾难呢。」他望着草平的眼睛如是说:「我从里稻那里听说了。你才刚来到这里吧?刚才真是对不起了。他只是一时火气上来而已。」
「呃……」草平发出低吟。虽说他确实是听见了少年所说的话,可是由于他才刚醒来,所以脑子还是花了好一段时间咀嚼他话中的含意。
草平用手揉揉自己尚未完全清醒过来的脑袋,再次环顾了房里一圈。发现里稻就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什么都不做,就只是坐在那里,安静到会让人以为那是放在那里的物品。
「你被揍的地方还好吗?」
草平猛然回神,把揉头的手移向了左侧脸颊。颊骨下方似能隐隐感受到热度,不过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你似乎之前就受伤了呢。因为看起来像是好了,所以就把绷带给拆了。」
跟圣打架受伤时绑在手臂上的绷带已经消失了。不过那种事已经完全无所谓了。脑袋变得清楚以后,草平终于与少年对上视线。
「……你是『clouds』的诚司,对吧?」
舌头几乎是擅自动了起来。桌前的几个人通通缄口不语,房里陷入一片沉默。不过草平没有闲暇顾及他们。眼前的少年长得跟摇滚乐团「clouds」的主唱一模一样。以前晴香有让自己看过影片。草平忆起了上传到网路影片网站中的影像。
当事人默默无言地凝视着草平,而后脸上终于浮现出相当轻微的笑意。
「你知道『clouds』呢。」
「你果然是诚司——啊,诚司先生……?」
「用不着加『先生』两字。比起这个,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啊,草平——我叫嶋草平……」
「草平。这样呀,我是诚司。我的确曾是『clouds』的主唱。这里也是这样叫我的。草平你也这样叫我就行了。」
他陈述一切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反倒让草平不知如何是好,于是便不再过问。房间里已不再维持沉默,纵然有来到附近想静观事件发展的人,但也有人已经丧失兴趣,重新开始与他人谈天。
「那么草平,你从里稻那里知道了多少?包括我们跟这条街的事。」
草平又望向里稻一次。然而她却丝毫没有要动起来的意思,也没有打算加入几名少年的对话。有几个人在桌上开始愉快地玩起了扑克牌。
「那个,呃……」
对草平而言还没有半点现实感的那个字汇,他很犹豫是否要轻易说出口。
「透明人」诚司就像是能读取他人心中想法般说:「——我们是透明人。而你也成为了其中的一员。」
「关于透明人我只知道一些……但我还……什么都不了解。所以说……」
「希望我能教你。」诚司说道。
草平点了点头并说:
「还有,关于这条街(?)的事。」
「这里是透明街——就是透明人所居住的街道。我们在这里互相扶持生活下去。」
「我不是指这个,不,那虽然也很重要……但为什么会存在这种街道?是怎么创造的,或该说……我是指不了解那些事。」
总而言之,草平实在很难认为这是现实世界。
「关于透明人,我也能说些大概。」诚司冷静地说道:「只不过,我们对于自己也是一知半解。只是察觉到的时候身体就已变得透明。然后就磕磕绊绊走到这条街上了——几乎可以说是不自觉的呢。实际上,透明人可以说是矛盾的存在。尽管连眼珠子也是透明的,但却能保有视觉。这条街也是一样。是隐藏在巷弄中,相当不合科学的东西。可是却没什么机会跟人讨论这些东西呢。经过百般苦思,我推测其原因是打从很久以前,这里就住着非常多人。」
「……很久以前?」草平忽然喊出声。
「从很久以前就有提到存在着这种街道,草平你听说过名为《桃花源记》这部中国的古代作品吗?」
「陶渊明的?」由于是出乎意料的反问,草平便反射性地做出回答。
「没错,你有读过吗?」
「只有读过一点……」草平很客气地说道。
实际上草平并没有很热衷地读过。他只是在写到陶渊明这位古代中国文学家的新书中,稍微浏览过一下而已。
「如果换成世外桃源这种说法,大多数的人就能懂了呢。」诚司开口说道:「一名渔夫划船溯溪而行,看到桃花盛开、未曾见过的地方。穿过山中的洞穴后,那里出现了奇妙的村庄。村民们表示完全不知道当时外界的一切与政治情势。那男人开口询问后,村民答道——自从许久以前村民的祖先开拓这块地方以来,就没有过什么发展,大家从未出去外界,而是一直在这里生活。然而村民都在这无人知晓的空间之中幸福地度日。」
诚司继续说道:
「在日本也有柳田国男所编纂《远野物语》中的『迷途之家』这样的传说。讲述有一名女性在山中深处迷路,后来她发现豪华的宅邸并且入内,结果发现那里虽然感觉有人生活,却不见任何人类的踪影这样的故事。像这样关于异界的传说还有很多。」
「诚司又在说难懂的话题了。」一名少女走近说道。是个身穿短裙,看起来跟草平年龄相当的女生。「搞不懂他在说什么。」
「……这话什么意思?」草平把视线从少女移回诚司身上。他不知道诚司话题的结论是什么。而且,不知怎地又开始觉得身体不舒服了,虽然现在坐在长椅上,但他变得想要躺下来。
「我在想这些故事,会不会是发现透明街的人们所说的故事。所以说,透明人应该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存在。」
「……但你不是透明人吧?我看过好几次有你出现的影像。」
「当然。我也是曾是外界的人。而你跟其他这里的居民也是。」
「外界?」
「外面的世界——这里是这么称呼迄今为止我跟你居住的世界。可是某一天,我在外界成了透明人。在这里的居民所有人都是如此。在某一时刻,一回神之际便察觉再也没有任何人的双眼中能映出自己的模样了——不分男女老幼。尽管无法判断这是否跟资质或遗传相关,但有一件事能肯定,透明街的男女在外界都过着有苦衷的生活。」
诚司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欲言又止。
「……有苦衷是指……?」
草平注意看了看四周的少年少女。诚司看到他这副样子,默默地笑了下。
「我不是说跟犯罪有关的意思。该怎么说……这里都是一群有着不足以对外人道那样子痛苦过去的人。他们发觉自己变得透明,在半是不自觉的状态下走到了巷弄中。就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然后一回过神就已经身在这条街上了。」
「不自觉?」草平歪歪头。
「大家几乎都是呢。我也曾经如此。明明是自己的双脚,却好像是别人的一样。就像是双脚把我一路运到巷弄中的感觉,你也是同样的吧?」
「立方体……」草平的口中无意间流泻出这个词语。
诚司停下了动作。「……什么?」
「啊,呃——我想问你一下,你有捡到……立方体吗?」草平忍耐着强烈的晕眩,向诚司提问。
「立方体?你在说什么?」诚司露出犹如刚睡醒的孩子那样的神情。
草平看见他的样子感到慌张。
「抱、抱歉,你用不着介意。什么事都没有……」
草平一面倾听着诚司的话一面回想。跟晴香在夜路分别之后,一直到自己察觉已经变成透明人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当他试着彻头彻尾地想一遍后,除了捡到立方体以外就想不出什么特别的事情了——也许是那个记忆来得太过突然,才会让草平忍不住喃喃自语。那个声音、那个热度,
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而且虽说自己很疲劳,但那应该不是能称之为几乎不自觉的状态。草平只是很在意钟楼,然后受到了猫咪的声音指引。那都是基于自己的意志所做的行为。
然而根据诚司的反应来看,草平判断那件事应该关系不大。立方体不过是遗失物。不管有没有自觉,结果就是自己如今身在此处,也没什么太大的分别吧。
诚司耸耸肩继续说下去:
「……总而言之,草平,你从今以后就在这条街住下吧。跟我们一起。」
「——咦?」尽管感到头晕目眩,他的意识还是受到了那个提议的吸引。「我?也住在这里?」
「如果除了这里你还有能去的地方,那我倒是不会挽留你。」纵然嘴上欺负人,但相反的,诚司脸上的笑容却不惹人讨厌。
草平合上张开的嘴巴。似乎没有必要准备答案。即使是打架打到没完没了的地方,也远远强过在谁都看不见的世界里独自演绎着孤独。就这么想吧。另外,草平终于想到自己为什么身体会不舒服了。
「我有件事想麻烦你……」是否要对刚认识的人说这种事,令草平感到踌躇,不过他现在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若把人的体力比喻为一桶满满的水。如今的草平就连一小茶匙的份都没有。
「怎么了?」诚司歪歪头说:「你怎么了?身体状况看起来不太好……」
草平无力地低下了头,仔细一想,昨天整整一天都没有吃饭和喝水。
「希望你能让我吃点东西。」
爬上屋顶的草平,以双颊和发丝感受舒服的清风。他觉得身体重新获得营养,正在发出欢呼。
草平现在正跟诚司、里稻三人一起俯瞰这条街的全景。
不久之前,有名光头少年在吧台的另一侧做料理给草平吃。草平从他留了点小胡渣的下巴推测,他应该比自己稍微年长一些。送到自己眼前的是在大碗公白饭上盛有姜烧猪肉和荷包蛋的朴素餐点,不过,那一瞬间便被从前天开始就什么都没吃的草平胃袋给吞噬殆尽了。坐在他身旁的诚司眼见这幅情景笑了出来。
不过就在用完餐后,草平终于察觉到,于是怯怯地坦率说出自己没有带钱。他跟姑姑吵架冲出家门之际,并没有带钱包。
然而光头男却愉快地露出了笑容。
「这条街上没有人在谈钱哟?」
草平怀疑了下自己的耳朵。
「……没有钱?」
「没错。就算没有钱,人也能活下去吧。」
一时间实在很难相信,但他身旁的诚司只是默默地笑了。
「关于这条街,看来还有很多事得教你呢。」
跟我来吧。因为诚司这句话,草平跟着他走。里稻也紧跟在后。三人于是乎来到了屋顶。在晴朗的天空下,草平俯瞰了一圈街道上的风景。由于视野广阔使得心情绝佳,也让草平得以大略推测这个街道是如何形成的。
「怎么样?」诚司问道。
「……是用墙壁围住的吗?」草平张口回答。
「没错。从上空俯瞰很接近正方形呢。」
透明街几乎是由大楼群组成的,而且通通都是相当老旧的建筑物。四面墙壁围住了那些大楼,整条街道塞得满满的。
竖立在远方的那些高墙则比这些大楼更加巨大。一眼望去就像是平坦的山脉。庄严得简直让人亲眼看到时会忍不住屏气凝神。不过,这或许只是草平的错觉。
「那些墙是谁盖的?」
诚司摇摇头。风吹动了他的发丝。
「关于墙壁的事我不清楚。也不知道在墙的另一边会是怎样的景象。不管是钉子或楔子都无法伤其分毫,也无法攀爬上去。刚才也说过了,跟外界连接的通道就只有那道裂痕而已。根据街上的老人所说,以前的墙好像比现在更矮。」
「更矮?」
「随着大楼越盖越多,留意到的时候墙也跟着变高了。老人们都说『透明街里有神明』。也许我的想法很奇怪,但我觉得可以姑且一信。这条街上什么都有可能。」
草平也确实觉得那是有可能的事。打从来到这里之后,就一直不断受到惊吓,接下来肯定还会被吓到好几次吧。总觉得在心中打定「我已经不会再吓到了」这种主意也只是白费功夫。因为或许真的有神也不一定。
「话说大楼越盖越多是指?」
「你吓到了吗?又暗又脏又潮湿。尽是照不到阳光的地方。你看吧。」
诚司的双眸望向周遭。
「高低不平的对吧。这是大楼无数次增建的结果。就像积木一样。」
周遭大楼的高度确实全部都很奇妙。还看见好几栋显然高度特别高的建筑物。
「这似乎是以前住在这里的居民各自盖的。这些大楼的内部似乎能互相通行,不过由于建造时毫无计划,因此搞得内部构造极为错综复杂。连地面高度都不一致,跟迷宫没什么两样。实际上也有居民在里面迷路,所以你要当心喔。」
说会迷路这话绝对不夸张吧——草平努力将他的话铭记在心。来到这屋顶时已经是第二次在大楼之中行走,可是他还是连一条路都记不住。假如有人要他独自一人回到刚刚的酒吧,他绝对会举双手投降。
「这条街只有一条道路吗?」
草平指向刚才众人打架的那条大道说。从他现在站立的位置看过去,像是摩西分海那般,悬崖从左到右开了道大口子。只要一掉下去肯定必死无疑。
「不,路总共有五条。」诚司摇了摇头。「在那边的崖下是这条街的中央大道。沿着墙壁还有小路,刚好可以绕一圈。从路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大概要花上十分钟。」
草平听见这番话恍然大悟,在脑中开始描绘画面。因为整个区域似乎是正方形,因此铺设的道路就像把田地的「田」字,中间那一条直线抽掉的感觉吧。
接着草平变更注视的目标,他打从爬上屋顶时目光就被它吸引住了。因为钟楼就盖在那里。
「那是像灯塔一样的东西。我们都是这样理解的。」
「灯塔?」
里稻与草平、诚司相隔一段距离怔怔地站立着。在她后方五十公尺处的前方,盖了一座外界也能看见,没有指针的钟楼。屋顶是直贯天际那样的形状,钟楼四边都各装饰有一面钟面,但果然每个钟面上都不见指针——话虽如此,但从草平现在所在的位置只能看见两面。钟楼也是盖在大楼之上,如果爬上去,比起这里似乎更能将整条街尽收眼底。
「虽然从外界也能看见那座钟楼,但你有留意到吗?那座钟楼只有透明人才看得见。是到外界的居民在回程时也不会迷路的标记。」
诚司说着将手塞进了口袋里。
「……为什么从外面也能看到那个?它看起来比墙壁还要矮……」草平说道。
「实际上是比较矮。」诚司直直点头。「但还真是搞不懂原理。也只能说是空间扭曲了呢……」
草平朝四周东张西望。尽管不懂的事还是堆积如山,但他也不知道该从何问起。里稻仍然在相隔着一小段距离的地方保持站立不动。也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草平不经意地改变了提问的方向。
「你是这条街的首领吗?」
诚司露出一副由于惊讶而双眼圆睁的表情。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要说为什么……刚才打架的时候,你喊一声就让大家都静下来了吧?所以我才这么认为。而且周遭的大人们似乎完全置之不理。」
「我也不是什么首领。只是因为这条街的大人们都不太会行动,我想就只能自己来做了。」
诚司就近坐在水泥砖上头。
「……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们完全不工作。打从大白天起不是喝酒就是赌博——因为没有钱,所以似乎是用酒来赌啦。不可思议的是从年轻时就在这条街里工作的居民,也会在过了某个时期后突然什么都不做。不过在透明街不工作也有饭吃呢。」
草平回想起手抱一升酒瓶的老人,感到不解。
「那你们是怎么生活的?」
「大人可都不工作喔?那么就只好由不是大人的人来工作了——也就是我们。刚刚不是有人做饭给你吃吗?他叫次郎,他的工作是厨师。就是使用食材,弄点什么给居民们吃。像是木匠、清洁工或理发师,其他还有很多工作,都各自由居民分担。因此也有任务想交给你。」
草平默不作声地等待诚司发言。草平在听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就预测到会有这种事。假使有自己能做到的事他当然打算做。
「我希望你跟里稻一起当采办人。」
此时吹起的风再次拂过草平的脸颊。草平回首望向少女,而后再次看向诚司。
「……采办人?那是什么?」
草平觉得这个词汇的发音听起来很奇妙。
「这条街大致上的东西都相当齐全。有旱田、水田,也有家畜。能用风力发电,也有瓦斯——虽然偶尔会坏掉,不过总之该有的东西都有。什么东西都刚刚好齐备,
几乎是已经完成的世界。」
诚司也将视线投向了里稻。
「然而却不是一切都完美无缺。无论如何还是会出现不足的物资,从外面获取这些东西就是里稻的工作。然而现况是只有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虽然本想让至今已经有其他工作的居民暂时帮忙一下……该怎么说,因为这里的居民不太想出去外界。」
诚司说话变得有些含糊不清。
「为什么?」草平有些在意他的样子。
「……因为很危险。你懂吧?」
他说话时的语气就像是在偷偷讲述秘密一般。原来如此,草平明白了。那是尽管单纯却最令人理解的原因。然后,他终于认可这条街对透明人而言的确相当安全。
「草平你看起来体格不错,我差点被揍的时候,立刻冲出来的就是你。你有在从事什么运动吗?」
「呃,啊……嗯。我念国中时,曾经进过田径社……」
那是他不太愿意回忆起的过往。
「嘿!」诚司发出状似相当佩服的愉快声音。「原来如此,那就好。这样也能跟得上里稻了吧。」
「跟得上?」
草平无法理解这句话代表什么意思,而诚司只是默默笑了笑,接着起身。
「你早晚会懂的。目前似乎还不必进行采办,你在那之前就先随意待在这里吧。等时候到了,里稻会教你的。」
「你说随意……是什么意思?是随便做什么都行吗?」草平现在还处于不知天南地北的状态,即使诚司这么说他也觉得很困惑,不知如何是好。
诚司「啊」的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看着草平单手拍膝道。
「我有事情忘记说了。」
「什么事?」
「这里没有所谓的法律,也未曾听闻以前有过,今后也没打算制订。然而有一条必须绝对遵守的守则。」
诚司流露出犹如刀刃一闪那般认真的眼神。
「……那是?」
草平有些紧张。
「就是绝对不能让外界的人类知道我们的存在。只有这条守则务必遵守。」
诚司的嗓音听起来十分坚决。外界的人类——草平听见这个名词之际,有种迄今跟自己相关的所有人们,都去了另一头的感觉。
「……那就是守则?」
「没错。所谓的存在,包含着透明人与透明街这两者的存在。万一被人知道了会造成怎样的后果,草平你能想像得到吗?我是想像不到,但肯定会演变成不得了的大事件吧。并且,那毫无疑问地肯定对我们没好处吧。居民们都很喜欢这条街——无论是大人或小孩。不过一旦曝光,起码日后就无法再继续默默地在这里生活了吧。」
诚司说话时的双眼蕴含着力量。
的确很难描绘出这两者的存在曝光时的情景。草平的脑海中冒出了诸如「警察」或「大众传媒」这些字眼,而他们会如何展开行动,草平实在是无法想像。不过应该会成为足以颠覆整个世间的大事。
那么也该回去了。诚司说着踏出了步伐。草平则慌张地向他询问:
「——所以说,我在工作开始前应该怎么办才好?」
诚司轻声开口:
「我刚才说过了吧?只要随意待在这里就行了。这里是没有法律的透明街——是歌颂自由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