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那之后过了一晚。
太阳已经升起好一会儿,在大迫家撒满阳光的客厅里,日下部棱子一副困倦的表情呆坐着。
「唔……」
她揉了揉沉重的眼睛,无力地坐在坐垫上,目光呆滞地盯着前方。
她的视觉很朦胧。
亚纪和步由实正在厨房里泡茶。
最开始是棱子帮忙的,不过棱子的状态太不靠谱,于是被赶了出来。所以棱子现在一个人呆坐在客厅里。
「唔」
好困。
到头来,棱子后来基本没有睡。
亚纪和步由实的情况也完全相同。步由实半夜惊醒,闹出令人不愉快的骚乱。亚纪和棱子十分紧张,步由实对自己的状况受到很大打击,结果三个人一会儿都没睡着就到了天亮。
于是半宿没阖眼的棱子,在吃完早饭之后睡意一下子涌现出来。
棱子本来就有低血压的毛病。一家之主的水方上班之后,家里面再一次只剩下孩子,于是棱子与睡魔一起度过了早晨的时光。
「唔……」
棱子又揉了揉眼睛。
从厨房出来的亚纪看到棱子这样,皱紧了眉头。
「我说你啊……别摆着那副慵懒的表情啊」
亚纪边说边把倒了红茶的茶杯摆到桌上。
她与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棱子截然不同,灵巧地端来三个茶杯,动作完全不像熬过夜的样子。
亚纪的心情也挺糟糕,但她这样不一定就是睡意害得。跟一大早就困得不行的棱子比起来,眼前的亚纪不晓得是体力充沛还是精力旺盛,简直就像超人。
「给」
茶杯摆在了棱子面前。
「谢谢……」
棱子紧紧地捧着杯子。
看到棱子这样,亚纪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亚纪把手插在腰上,俯视棱子。
「再去洗把脸怎样?」
「…………唔,可是……」
「你太懒散的话,我看着会很烦的」
「唔……我也没办法啊…………」
面对亚纪找茬儿,棱子以死皮赖脸对抗。亚纪根本不听棱子的,情绪果真十分糟糕。
亚纪声音很低沉,那就是她心情不好的证据。亚纪肯定也很困。
「……亚纪果然也很困吧」
棱子扬起惺忪的睡眼问。
「…………你闭嘴」
亚纪立刻不开心地坐了下来。
这样的亚纪,看上去相当可爱。棱子看着愤懑的亚纪,昏昏沉沉的脑袋里稍稍明白了做姐姐是怎样的心情。
——姐姐说不定也是怀着这样的心情看着我的。
棱子想起姐姐,心中涌现出一种说不出的感情。
「…………」
两人彼此默不作声,捧着茶杯。
就在这个时候,步由实拿着装满点心的器皿,默默地走进客厅。
她放下器皿,坐了下来。
她的表情十分黯然。
这也难怪。直到现在步由实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她认为她一直都忍耐着没有睡着,其实是梦境中的事情。
在现实中,步由实睡着了,而且每天晚上都在睡梦中一个人大声惨叫。
本应忍耐下来的那一道线,其实早就打破了。
这对她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当她知道这个事实的那一刻,她内心绷紧的最后一根弦断掉了,一时间陷入强烈的恐慌状态。
尽管目前勉强冷静下来了,不过在那之后还是神经惶惶,对恐惧十分过敏。
她现在面色苍白,依旧垂着脑袋。
「…………」
气氛很凝重。
没人说半句话。
棱子把手伸向容器,拿起一块饼干,然后机械性地咬了一口……饼干在嘴里嚼碎的声音,听上去非常的大。
「…………就快了」
亚纪看看钟,忽然嘀咕了一声。
「啊……嗯」
步由实从她的口吻中听出这话是对自己说的,慢慢地回答并点点头。
「……嗯…………是啊……」
而她的脑袋一下子又垂了下去。
「我觉得差不多该来了」
「嗯……」
棱子漫不经心地看着两人相互点头,听着她们间的谈话。
两人说的,是其他的同伴们。按照安排,大伙——然后还有另一个人,芳贺——就快来了。
来了之后,大伙要向芳贺说明状况,交换情报,并且决定今后的行动。
『————也就是指,对我们进行的“监视”呢』
棱子记得,昨天刚听说要聚在这里的事,敏锐的亚纪便立刻说出这样的话。
棱子把集合完全当做了正常情况,于是听到这话大吃一惊。而空目又给出了肯定的答复,这让棱子大受冲击。
『……完全没错。还要补充一句,那恐怕也是为了试探我们的叛逆思想』
空目说道
『我们的情况根本没什么好报告的,早就泄露给对方了。应该也是想事先获知通常的监视所无法探知的情报,以及我们有没有想摆脱他们的意思』
空目断言,过去曾两度摆脱掉“黑衣”,“黑衣”应该会加大戒备。
『……另外也是为了界定我们是否还有办法解决事件,一旦看出没有希望,他们将会从物理层面上将学姐处理掉』
对此,俊也也点头表示承认。
在表面现象的背后,是棱子所无法现象的世界。那些暗涌的思绪,让棱子光是想想都害怕跟芳贺见面。
棱子的心情十分沉重。
「哎……」
棱子叹了口气。
光是这样心情就已经够沉重了,到时候还会更加沉重。
不过在棱子看来,要见芳贺是她自己的问题,而步由实的问题要重要得多,根本没得比。
不管怎么说,马上就要和武巳见面了。
即便已经过了一天,棱子还是不知该如何面对武巳。
就算是为了拯救步由实,她的心情还是很沉重。马上就要开始的谈话,确确实实早已让棱子如坐针毡。
「…………我说……亚纪。谈话的时候,我需要在场么?」
「啥?」
听到棱子突然说出那种话,亚纪诧异地叫了一声。
「……干嘛啊,这么突然」
「嗯…………因为,我在场不也完全派不上用场么?我很多事都不懂,头脑也没有你那么好,感觉就是在碍事……」
棱子低下头,摆弄着茶杯。
这最初本是不想与武巳想见才说出的话。但当她说出的瞬间,其他种种黑色感情涌了上来,与那股感情相互混合,就像一团黑云在心中扩散开来。
「…………」
亚纪一语不发地皱紧眉头。
棱子话一说出来就后悔了。
『大伙可能不需要我』这种从来没有过的感情,不知何时混进了她的思考,脱口而出。
棱子的心很懦弱。弹指一瞬做出的判断,被强烈的自我厌恶彻底淹没。
棱子开始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了。
她的精神脆弱得超乎想象。
「……棱子」
亚纪,开口了。
「……嗯?」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总之不要多想」
亚纪对着低下头的棱子,用严肃的口吻说道。
「……」
「学姐半夜的情况,只有我跟你两个人看到。因为学姐自己没有注意到,所以只有我们才能向恭仔,还有向那个“黑衣”大叔进行说明」
「啊……」
「你想让我一个人来说么?没关系的。『不需要你』这种话,现在没人会说的」
亚纪肯定地说道。那凛冽的话语,在静悄悄的客厅中回荡着。
「……」
「我知道你很为难。又是不分场合在学姐面前跟近藤吵架,刚才那样也是,完全不像你的风格呢……」
「……嗯……」
「不过,你是来帮助学姐的。这一点不要忘了」
「嗯……」
「你的职责是“成为学姐的依靠”」
「嗯……」
「除此之外不要想别的事,明白了么?」
「…………嗯」
「很好」
棱子点点头,亚纪也点点头。
「……」
棱子在茶杯后面,偷偷地轻轻咬著嘴唇。
她差点忘记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然后她在想起那件事的同时,正常运作起来的感性注意到了亚纪的思绪。
「……亚纪」
「嗯?」
「你果然很厉害啊……」
「……啊?」
亚纪用诧异的目光看着棱子。
「我觉得,那大概是用来激励我的最好的话。我很单纯,所以一心一意地专注于其他事情,最能转换心情了……」
「……」
「什么都看得透,果然很厉害」
棱
子发自肺腑地说道,而亚纪听到这话,表情转为困惑。
「棱子……」
「……嗯?」
「不要看透别人的想法」
亚纪很不愉快地说道,随后将目光从棱子身上移开。
大概是在害羞吧,那闪耀凶光的眼睛显得很固执。
棱子虽然有些软弱,但还是笑着转换了心情。
现在只用想着步由实的事情就行了。
2
近藤武巳达到步由实家中的时候,大伙都已到齐,只有芳贺没有出现。
「哇,又是这阵仗啊」
一进客厅,众人同时看了过去,武巳不由自主地向后一退,下意识将那样的话脱口而出。
「……又迟到了五分钟呢」
亚纪看看钟,镇重其事地说道。
「这次你要找怎样的借口?」
武巳从亚纪低沉的声音中,清清楚楚地听出了她心情有多么差。
「…………我睡过头了」
「你是笨蛋么?」
「……对不起」
亚纪不留情面的语言攻击如同打招呼一般运用自如。
武巳苦笑起来,其他人也都兴致索然。
他一瞬间与棱子对视,可棱子一下子移开了眼睛。这样的状况似乎不会马上结束。
「……呃……芳贺先生呢?」
沉默下来之后觉得挺尴尬的,于是武巳问出了明面上的问题。
但是——
「这还看不出来?」
被亚纪冷冰冰地这么一说,武巳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他还没来」
「…………」
「不过,门铃马上就会响的」
亚纪的态度显得特别确信。
「……咦?」
武巳不明就里,发出木讷的声音。
然而随后,正如亚纪所宣言的那般,大门的门铃响了。
「…………你看不是」
亚纪耸耸肩,步由实离开客厅,前往玄关迎接。
武巳一阵茫然————他身旁的俊也交抱双臂,煞有介事地深深叹了口气。
*
芳贺来到客厅后,简单地打了打招呼便坐了下来,摘下了墨镜。
然后他将手放在眼部,开始按揉印堂。
「……不好意思了」
芳贺揉了几下,这才重新面对大伙。他眼睛微微发红,可以看出熬过夜。
亚纪装着样子向芳贺问道
「你没事吧?」
「……还好」
然后芳贺露出了平时那张就像贴上去的假笑。
俊也表情颦蹙,棱子和步由实面色阴沉地低着头。
菖蒲有些坐立不安,空目面无表情。在这样的状况下,武巳不知该摆出怎样的表情。
「……」
他暂且用困扰的表情向大伙望了一圈。
经过一番就像计算好的沉默,大家开始讨论。
首先芳贺向大伙问道
「————情况怎样?有没有弄清楚什么?」
亚纪回答芳贺,说
「姑且有件事得先说说」
「……喔?」
闻言,芳贺表现得很感兴趣。
「我也是。现在弄清楚了几件事」
芳贺边说边在桌上叩起十指。
「“我们”调查的事情——————算了,还是待会再说吧。你们先请吧」
「……嗯」
在芳贺的催促下,亚纪意外直率地开始说明
「事情发生在昨天半夜……」
亚纪这样开了个头,一听就知道是步由实发狂的事情。亚纪开始对步由实身体变得像木头一样僵硬,声嘶力竭地乱喊乱叫的情况细致地进行说明。
在亚纪淡然描述的过程中,棱子不时地进行补充。
就这样,娓娓道出的话语让昨晚的异常事态逐渐成型。
「…………」
大伙都默默地听着。
武巳虽然惊讶,但只是看了看步由实的脸。紧接着,芳贺提出问题
「莫非…………之前一直都是那样子么?」
亚纪答道
「八九不离十」
「有何根据?」
「因为学姐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她昨晚本想像往常一样忍耐着彻夜不睡的」
「……原来如此」
「这也就表示,之前一直那样子的可能性很高」
「是这样啊……」
芳贺点点头。
「那么狂乱的状态,家里人竟然没有注意到?她喊得很大声吧」
「嗯」
「……说不定是“无音圆锥域”呢…………」
芳贺呢喃道。
步由实听到不熟悉的词,眼睛微微抬了起来,但芳贺没有多加说明,只是皱紧眉头。
步由实可能也没那个气力,就什么也没问。
“伴随遭遇UFO等离奇现象的,一切杂音都会消失的寂静空间”
芳贺所说的就是那个现象。
武巳也有过那样的经历,就是在那时知道这个用语的。和芳贺所在的“机关”相遇,也是在那个时候。
武巳感觉,那个时候就是一切的开端。
众人各自沉默,武巳不禁回想起四个月前的事件。
「…………“那个现象”必定会发生么?」
空目用毫无起伏的语调向沉默下来的芳贺问道。
武巳的思绪被这个声音打断了。
「不,并无此事」
芳贺回答道
「“无音圆锥域”不发生的遭遇现象,也是确实存在的。不过实际上,准确地说应该是『无法正确判别』。
总之,关于这个现象我们主要接到的,是不伴有恐慌的异常遭遇。平稳,没有灾害……也就是少数派的报告。在多数异常遭遇中,当事者都会发生严重的恐慌,所以不会记得『周围非常安静』。因此非常遗憾,我们对“无音圆锥域”知之甚少」
「……是这样啊」
「遭遇UFO接近,虽然会惊讶,但不至于陷入恐慌状态。那种时候就会不经意地发觉周围异常安静。
因此,这种现象被认为是UFO特有的现象,而出现在现场的“我们”也被当做跟UFO有关的人。外星人主义者认为那是UFO创造的立场所致,超常现象否定派认为那是白日做梦,是出现幻觉时特有的现象。实际上,类似的现象不仅仅在UFO出现时,在一部分灵异现象中也有报告,而且那种飞行物体绝不可能是外星人的运输器械。当初“我们”也曾把它当做心理现象,但对报告等资料进行分析后发现,无音现象也存在于物理层面。
比方说————在木户野同学的事件中,也出现过“无音圆锥域”对吧?房间被破坏到那个地步,邻里却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呢」
「什……」
话题突然谈到自己,亚纪噤若寒蝉。
芳贺没有在意,继续说道
「根据经验推导,无音现象可能是因为与『异界』本身有深度遭遇而引发的。出现那个离奇现象的地方,在知觉上会从周围隔绝开来。简而言之就是一种『结界』。一开始就了解它的人可以将它突破,然而不了解它的人则无法认知到它。
……这有些严重啊。因为不管是哭还是喊都没有人听得到,而且就算排除掉这部分,这个现象也意味着已经引发与深度异界的遭遇了呢……」
芳贺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就像有无比深刻的东西淤滞在胸口一般,非常沉重。由于太过深刻,甚至显得做作。
芳贺说道
「……事态超出了预想,大伙还请抓紧」
听到芳贺的话,空目用冷静的语调——
「要说抓紧的话,我们一开始就抓得很紧了」
直言不讳地说道。
「既然交给我们全权处理,就不要说那种话。这样的发言是对我们的不信任。如果不信任还交给我们全权处理,那等同于对学姐见死不救。既然全权交给我们,那刚才那种发言对我们就形同侮辱」
「……」
面对语气坚定的空目,芳贺的表情一变,苦笑道
「……是我考虑不周。我本来只想说句惯用的话…………原来如此,没有比这更失礼的惯用语了呢」
经这么一说,确实如此。
芳贺一边如此说道,一边就像要强行改变自己的表情一样,双手用力搓脸。
随后,他再次露出了那个就像贴上去一样的笑容。
这个时候武巳才注意到,芳贺之前的表情全都是策略。
3
…………………………
人走光后,武巳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客厅里。
步由实家位于远离车道,远离闹市的位置,在白天都异常安静。
武巳无所事事地看着电视,电视的声音渐渐扩散消失。
漫不经心吃着饼干的声音在颅腔内回荡,显得特别得大。
谈话已经结束。
芳贺离开了,大伙也为了完成自己的任务,出发去学校了。
留在这里的只有武巳,然后就是步由实和棱子。
这个分工跟平时一样,不过现在状况有些不同。因为见面就会尴尬,所以棱子和步由实窝进了别的房间。
两人间的错失无法修正。
武巳不知该说什么好,棱子的样子也非常奇怪。
究竟发生了什么,武巳无法掌握。
虽然很伤脑筋,但武巳完全找不出应对方法。
「………………」
武巳漫不尽心地盯着电视荧幕。布朗管的表面正在播映综艺节目。
在眼睛里,视觉刺激不断跳动。
眼睛虽然在看,但一点都没进到脑子里。
就像上课时那样。
值得思考的地方太多了,武巳的意识已经完全沉入思考的世界。
武巳想起来。
『————我们试着对大迫荣一郎这号人物进行了详细调查』
谈话的时候,芳贺如此说道。
「大迫荣一郎,本名大迫摩津方,有着民俗研究家,作家,圣创学院大学理事等诸多头衔」
芳贺这样说着,从黑色皮包中取出一叠文件,将里面的内容纷纷概括并念了出来。
————步由实的祖父,大迫荣一郎。
最近发现他是水方的父亲,当时听到的人物描述完全不像恭维,而且听上去他不像个平凡人物。
之后芳贺又纷纷道出了武巳未曾想象到的事实。
当时自己愣愣地听到的那些话,武巳还记得。
「……摩津方先生十年前,在自己担任理事职务的圣创学院大学上吊自杀。当时他六十岁,虽然其死亡存在疑点,但因为留有遗书,事情算是没有闹得太大。
经调查发现,他是大迫家的养子,旧姓小崎。他在二十八岁时,与当时曾是大户人家的大迫家长女·赖子成婚。不过,在此之前的经历几乎不明。首先由于正式备案资料因战争遗失,所以他双亲与出身的具体情况无法弄清。他的出生地在千叶大海沿岸的村庄,但因为进行过好几次村县整合,那里的居民资料在那个时候出现了遗失。
现在的记录是当时重新制作的,那也是战后不久的事,管理也很马虎。在那个时代,只要有意就能尽情篡改呢……」
出生不详。
芳贺首先说出了这件事。
步由实连自己的祖父是养子的事情都不知道,摆着一副半呆滞的表情听着芳贺讲述。
「……大户人家?」
芳贺说道
「也就是指有钱人。当时附属高中周边的土地也归大迫家所有」
听说当时大迫家所拥有的土地财产相当丰厚,而几乎全部财产都在摩津方那一代割舍了,取而代之剩下来的,是大量的研究和珍贵的藏书。
这时,空目皱紧眉头,向步由实问道
「…………难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么?」
「是……」
而步由实的回答,让所有人大吃一惊。步由实原本就不知道祖父拥有大量著作的事,就连他有大迫荣一郎这个笔名都不知道。
不知是水方也不知道,还是知道却没有说,步由实对祖父一无所知。
芳贺对此也十分吃惊。
芳贺调整好心态继续说明。资料读到了从小崎摩津方出生到婚前的时候,然而就连这部分都有许多不祥的地方。
渐渐刻画出来的形象,却是一个充满谜团的神秘人物。
「……他结婚前在做什么,也没有弄清楚」
资料并不多。
「他有留过学,最终学历是美国的。他在校期间以及毕业之后的几年间都在海外辗转。从美国到欧洲,然后是印度,西藏。已经没办法知道他在哪些地方都做了什么了。不过从主观上来判断,那是对神秘学倾尽一生之人的典型路线」
武巳不明白这些话的含义,空目对此作了解答
「欧洲是魔法和炼金术的发祥地。美国有萨满巫术,能够找到在欧洲已失传的神秘学。印度的瑜伽和冥想是让神秘学学者着迷的东西。其中还进行神智学(※注2)研究的话,最后就要去西藏。因为那里是神秘主义的圣地」
也就是说,在欧洲研究魔法和炼金术。在美国研究萨满巫术和神秘学。然后修行印度的瑜伽,最后前往西藏研究神秘主义。在某种意义上,这似乎是神秘学学者的经典路线。
每个旅行地点都是面向神秘主义者的。
「有那种游历的人,八九不离十。摩津方先生确实也是个真真正正的神秘学学者」
芳贺将从不完整的资料中类推出结论,一一讲述出来
「试着调查之后就不断发现…………在那方面,“小崎摩津方”这个名字以魔法实践者的身份闻名遐迩,而且与许多海外神秘学学者相交甚密。还有传闻说,他的足迹遍布魔法结社,主宰着一个未被确认,位于日本的名叫“东方之星炼金术会”的魔法结社。不过老实说,这些都不过是传闻和推测就是了。他在明里是在野的研究者,拥有着大量民俗学、神秘学为首的启蒙性著作。他背后的传闻有很多,而表面上就完全是位知名人士。
查出这么多东西,事情还是很难办呢。毕竟说到底,“作家”大迫荣一郎,“大户人家”大迫摩津方,“魔道士”小崎摩津方,这三者为同一人这件事其实也是没有确凿证据的传闻呢……」
步由实入迷地看着芳贺在叙述中展示的资料。
附上的影印资料上,还有疑似大迫荣一郎的近照。
然后还有应该是从什么书上弄下来的一群西装老人的合影。在里面能看到与那近照相同的老人身影。
「是祖父……肯定是」
步由实说道。
那些照片中是位刚刚步入老龄的老人,照片中老人就像头很痛一样皱着眉头。
近照上也一样。高个头的老人挺胸抬头,只有左眼皱得非常紧,表情十分异样。
「爷爷左眼有严重的弱视」
步由实给出证言。
「那是在我小时候,我还不知道那种事。那时候我还想…………爷爷怎么总是摆出那么可怕的表情」
那张脸特征太明确了,不会弄错。
大伙这样想着,一起凑上去观察照片,这时空目问芳贺
「先不谈魔道士的事,他的作家身份也是不公开的么?」
「是」
「调查方法不是要多少有多少的么?比方说收入,缴税」
「是的,正常来讲一下就能弄明白了」
「……不正常么?」
「是。大迫荣一郎的著作,版税全都被捐给对超常现象等做研究的团体了」
芳贺回答,又补充说
「而且那些团体却都跟大迫荣一郎连一面之缘都没有」
因此,用通常的手段似乎无法调查到大迫荣一郎。虽然大迫荣一郎这位作家名闻遐迩,但见过他的人却寥寥无几。
空目说
「而且————连亲生儿子水方都可能不知道呢」
芳贺回应
「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高」
芳贺也说,『荣一郎=摩津方』的事实被十分巧妙地隐藏了起来。
似乎能从为数不多的学术系同人志的稿件中勉强找到突破口。
上面刊载的集体照中,有一人就是大迫荣一郎。那就是刚才文件上的那张集体照。附在上面的照片影印本怎么看都确确实实与摩津方是同一个人。
「这些先放一边————作为这件事的确切证明,后来我们调查了《三取奈良梨考》。那本书似乎一册都没有上市,所以找到它真的费了好一番功夫。不过我们从印刷厂顺藤摸瓜,找出了印刷《三取奈良梨考》的出版社。出乎意料的是,那本竟然是自费出版。而且是最近有人委托出版的。根据印刷厂提供的证言,弄清楚了印刷数量是三百册,然而现在一册不剩,全都下落不明。就连样品和草稿都没有留下,全都被那家出版社收回了……实在太不正常了」
芳贺强调了其中的异常性,继续说道
「于是我过去看了看。到那家出版社」
然后隔了片刻。
当时芳贺隔的那片刻,令人印象非常深刻。
「去了发现,全死了……」
隔了片刻,芳贺说道
「……包括社长在内的全体员工,全都在办公室里上吊自杀了。当然,电脑里面被完全清空了。资料全都被碎纸机粉碎,在办公室里撒得到处都是…………」
芳贺像是投降一样举起双手,无奈地叹了口气。
「被摆了一道。完全被人抢先了。线索被彻底湮灭,能提供证言的人无一幸免。
是“我们”输了。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人干的,至少不可能出自人类之手。对方超乎想象的狡猾且危险。你们也要多加小心。如果情况不对,“我们”会为了防止事态扩大而不得不将你们“处理”掉」
芳贺淡漠地说道。
随后,一直闭口不言的俊也忍不下去似地开口了
「……给我有点分寸。是你把我们拖进来的,出危险了就要把我们抛弃掉?」
俊
也的话语平淡,却又凄厉。
「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你还想让我们一直傻乎乎地奉陪你们?还让我们等着所有人都被怪物或者你们杀掉?我不知道你们杀过多少人,但你们绝对不正常。我绝不承认你们的做法。
要“调查”要“杀”要“执行正义”随你们便,但是别在我眼前搞那些名堂。别把我,空目还有我的朋友们,我周围的人牵扯进来!」
他的眼神变得像恶鬼一样,似乎是对异常的调查结果听着听着就忍受不下去了。
俊也没管步由实也在场的情况,说出了这样的话。毫无关系的武巳身体浑身颤抖起来,身上释放出强烈的怒气。
但是……
「……我就当没听到好了」
芳贺轻松地忽略了俊也那番话。
「“我们”是抱有坚定的信念来干这行的。你要是进了“机关”也会明白,由人类之手杀死人类的世界是多么的健全而正常。你只要参与这项工作,也会意识到的。你一定也会后悔,觉得自己要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芳贺这样说着,露出非常残酷的笑容。
那无动于衷的样子,像铁一样冷彻无情。
「……继续说吧」
俊也臼齿咬得咯吱作响,但也不再多说什么。
「好了,问题在这之后。这次的“敌人”对我们进行了挑衅……」
芳贺说着,从资料中取出一张纸,示意上面的东西。
「那个“敌人”向看到吊死尸体非常震惊的“我们”发送了传真。但这份传真才是问题所在」
他把纸打开。
传真纸上写着一段文字。
『——任何人也杀不了“大迫荣一郎”——』
那是几乎难以辨认,非常潦草非常扭曲的文字。
那种扭曲很独特,是种一盯着看就会让人发晕的文字。或许是多心了,那文字透着莫名的病态,甚至能从上面够感到恶意。
「啊————」
武巳禁不住惊呼起来。
他对那既别扭又歪七扭八的文字有印象。
不可能忘得了,那是从古旧魔导书中发现的纸条上的文字。这些毛骨悚然的文字跟那上面的完全一样。
「…………怎么了?」
芳贺露出诧异的表情。
武巳连忙把嘴捂住,可是为时已晚。
他向大伙看了看,结果被亚纪狠狠一瞪。随后,亚纪和空目别有深意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你们似乎知道什么呢」
被芳贺这么说,亚纪无奈之下取出了那个纸条。
芳贺瞥了一眼,沉吟起来
「这是————」
「在这所房子里发现的」
听到亚纪的解释,芳贺点点头。
「是这样么?那事情就好办了。这多半是大迫荣一郎亲笔写下的笔记」
「……什么?」
「这是大迫荣一郎的笔迹啊。可能是因为左眼弱视的关系,他的字有种特有的扭曲。这是我们得到他亲笔原稿后得知的」
他取出的纸是原稿稿纸的复印件。格子里的确写着仿佛从凹面镜上映出来一般的扭曲文字。
那是难以模仿的诡异文字。要说这是由于双眼巨大的视力差距导致的,总感觉能够接受。
武巳呢喃起来
「这么说…………大迫荣一郎,还活着?」
芳贺非常坚定地答道
「不要说这种傻话」
「可是……」
「那完全可以不是最近写的。只要生前写的东西留下来,就可以用来发送传真」
「啊,是这样吧」
「问题在于,这种事是谁做的。从出版社方面来看,这次的“异存在”是附身型,是以知识为媒介入侵人类精神并加以操纵的类型。“妖狐附身”“恶魔附身”就属于这一类。不过……请试想一下。这种类型的“异存在”是没有实体的吧。这次的“敌人”光靠自身是根本发不了传真的。有人被“敌人”操纵了。
当然,也存在不发送,直接通过『超常现象』来操纵电话或传真机的情况。不过若是那种情况,收件人只能是“受害者”。很遗憾,“我们”并未遭受感染。感染者另有其人」
芳贺极力主张,存在着无意识中正受到操纵的人。
事情发生在昨天半夜,因此发送者不是步由实。步由实昨天一直都和棱子他们在一起。
「总而言之,问题在于为什么是“大迫荣一郎”。这可能是信徒之类的人在冒用这个名字,也可能是生前召唤出的“异存在”——也就是使魔——如今活化了。
这样的行为,说不定是为了达成与大迫荣一郎相关的某种目的……也不能这么说,但应该在某方面与“他”有所联系。原本的『故事』很扭曲,因此在怪谈中掺入其他要素的情况,实际上屡见不鲜。也可能只是普通的神秘学爱好者热衷于魔法或怪谈,最后被“异存在”附身的情况。因为大迫荣一郎的著作中含有大量“真正的”离奇故事,因此大迫荣一郎本人也可能是造“异存在”所害而自杀的。如果是这样————」
芳贺说到这里,空目把话接了过去
「《三取奈良梨考》很有可能是描述那个怪异的书」
「没错」
芳贺笑了起来,接着说道
「因为得知了这一点,所以大迫被“感染”,并且自杀。那个已经完成的“故事”原稿陷入沉睡,然而被某人发现并出版,再度出现在世上……」
芳贺说完,陷入沉思。
「…………」
那时,亚纪和空目相互看了看。亚纪顿时露出非常严肃的表情,空目毫无感触,但也把眼睛眯了起来,两人相互轻轻点头。
此后,两人又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武巳完全不明白两人在这些动作中进行了怎样的交流。
他很感兴趣,但不能在芳贺面前问。于是,他决定等到对话结束。
讨论没有持续多久。
商讨过后面的事宜之后,每个人都每个人都得到了自己的分工………………
而到头来,武巳还是没能问出来。
他把这事彻底忘了,等大伙离开之后才想起来。
「嗯…………」
武巳毫无意义地发出沉吟。
讨论完后再来看看,武巳脑袋里只留下了堆得跟山一样的谜团。不去思考那些,又该怎么办才好呢。
但是越是去想分歧越多,一种种可能性混在一起纠缠不清,最后还是等于什么都没想。
武巳漫不经心地打发着时间。
虽然什么结论也得不出来,但武巳只有在脑海里想想这些问题,什么都做不了。
※注2:神智学是一种宗教哲学和神秘主义学说。神智学认为,史上所有宗教都是由久已失传的“神秘信条”演化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