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喀、喀喀、喀、喀……
静悄悄的教室里,回荡着粉笔敲击黑板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这间教室里,在荧光灯冷冰冰的灯光之下,沉默的英语老师一个劲地写下板书,学生们正拼命抄写着笔记。
第七节课默默地进行着。
在乌云密布的窗外,光亮随着西沉的太阳渐渐失去光亮。
………………
武巳在教室的角落,笔记本上一片空白,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
大教室后方靠窗户的座位,被大量的学生埋没。武巳心不在焉地望着大窗之外。
他听着老师写板书的声音,以及同学们抄写板书的声音。这位男性老师几乎不会关注学生们上课时的举动,但如暴风雨般写下的板书将直接影响到考试成绩。
他的教学方式有别于正规英语,是针对考试进行强化的模式。
因此,上这堂课的学生全都非常拼命。
不做笔记的话,在考试上会如字面意思造成生死攸关的问题。
但是,武巳做笔记的动作早就停了下来。他的心已经不在课上,完全飞向了别的地方。
「………………」
武巳十分混乱。
事件朝着极端一样的方向发展了。
在美术室里看到那场惨剧的时候,武巳感觉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武巳应该已经好几次察觉到相同的事情,但事情还是不见尽头地一直在继续。
武巳看到的“怪异”与失踪事件密切相关。
然后失踪事件纷纷转变为惨剧。
八纯死了,裕子死了,连范子也变成了一具异常的尸体。午休之后,武巳从空目他们那里得知了这些消息。
已经死了三个人了。
武巳隐瞒的事情,正不断地膨胀起来。
武巳基本上可以确信,那些“怪异”就跟正在困扰自己的“宗次大人”有关。这也是因为,空目的嗅觉在这次事件中没有感知到任何东西。
空目能够嗅到『异界』的味道。
可是与空目所怀的“怪异”——菖蒲相同的气味,他感知不到。
因为这所学校本身便充满了菖蒲所属的『异界』——“神隐”的气味。那个气味日益变强,让空目对相同味道的感觉彻底麻痹。
恐怕也是出于那样的原因,空目才不知道武巳已经“感染”的。
因为武巳所怀的“宗次大人”,跟菖蒲一样属于“神隐”。
所以武巳在不知不觉间,隐藏了这件事。然后因为他了解自己所怀的东西,所以察觉到了一切。
这起事件与“宗次大人”有关。
既然如此,后面会发生的事情也自然能联想得到。
武巳因为那种联想而开始混乱。事到如今,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说明这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情况了。
————被“神隐”抓走的人,将变成“神隐”。
这是空目说过的一个现象。
然后,“宗次大人”是“神隐”。
这么一样,答案就只有一个……这也就意味着,裕子和奈奈美是“神隐”。
范子称裕子和奈奈美为『冒牌货』,冲本的苦恼,还有怀疑奈奈美『不是本人』的疑惑,这些都印证了武巳的想象,而且那么考虑的话,一切便都合情合理。
一定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必须警告大家。
但是,该怎么说呢?隐瞒了“宗次大人”的事,该怎么跟空目他们说呢?奈奈美是“怪物”的事,该怎么向失去三位相识的冲本说明呢?
如今将隐瞒的事情说出来,肯定会被大家大骂一顿。
跟冲本说出来的话,冲本一定会更加伤心,不然就会大发雷霆。
首先,要是搞错了该怎么办?若是那样,武巳将信誉扫地,就连以前那样的朋友关系肯定都无法维持。
一想到这些,武巳就完全没办法将那样的想象说出来。
可是,该怎么办才好?
武巳十分混乱。可是这份混乱超过一半已经达到心灰意冷的境地,变成了模糊的烦闷。
「…………」
武巳心不在焉地眺望窗外。
天空从中午开始就阴云密布,如今已经变成了要下雨的厚云。
灰色的云随着日落,颜色变得更加深沉。窗外的景色与之呼应,也比平时更早地迎来了暮色。
学校的景色,是一片阴云之色。
建筑,树木,都逐渐被模糊不清的昏暗所笼罩。
隔着一扇窗户的里面和外面,亮度的差距逐渐拉开。窗玻璃渐渐丧失通透性,就像镜子一样反射性越来越强。
玻璃表面在荧光灯的照射下,反射着光。
武巳看着在上面倒映出的自己的脸,模模糊糊地思考起来。
镜子这个东西,为什么会这么毛骨悚然呢?这次事件也是从一面镜子跟关于它的许多怪谈开始的。
镜子本是神圣的东西。
纵观历史,镜子是贵重之物,是权力的象征。
武巳觉得,镜子一开始肯定不是那种麻烦的东西。最开始,人们只是觉得它神奇吧。
最开始一定就像童话里那叼着肉的狗一样,在水中看到自己的身影就以为那是自己。然后当理解到里面映出的东西是自己时,才开始产生恐惧吧。
到头来,不就是害怕世上还有另一个自己么。想想就会觉得,镜像没有被分作分身型怪异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古人相信遇到“另一个自己”就会死。
如果是那样,现在说不定也有人相信着那个传说。
存在另一个自己,确实很可怕。将那种事信以为死亡的预兆,也就像空目曾经说过的那样,要么是认为灵魂被抽走了,要么是认为那是恶魔或恶灵在作怪,这样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是,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总是看着另一个自己。
镜子或有反射面的物体无处不在,人们随时都能看到另一个自己。
就算没有意图,也经常会看到。可是,镜像和分身被明确地区分开来。
害怕存在另一个世界感么?
到头来,对镜也是跟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联系起来的吧。
不对,感觉人对镜子的恐惧,是更加本质性的东西。那是更加更加根源性的,光是凝视镜子就会感觉到的不愉快。
————看太久的话,一定会映出讨厌的东西。
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会这么想。
镜子里有什么什么东西,让人这样觉得。所以古今内外充满着关于镜子的忌讳,围绕镜子的怪谈也比比皆是。
镜子是毛骨悚然的东西。
武巳一边看着窗户玻璃,一边这么心想。
在外面,太阳已经完全落山,景色变成墨色。并且,窗户的透明度彻底丧失。
几乎已经无法透过玻璃看到外面的景色了。
取而代之,在窗户中能够看到的,是玻璃上反射出来的教室内的景色。
在窗户里面,大批的学生正做着笔记,就像大窗那头存在着另一间教室。
「…………」
武巳心不在焉地望着竞相中的景色。
无机质的光,将无机质的教室投影在大窗上。
大家在窗户里,正一心一意地抄写板书。对着这边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武巳自己的镜像。
镜像的武巳。
镜像的学生。
镜像的教室。
镜像的天花板上,镜像的荧光灯发着光,镜像的墙壁竖在靠走廊的那一侧。在镜像的门那边,应该是镜像的走廊。
武巳正望着那个镜像的世界。
他直直地望着望着,渐渐开始产生一种错觉,心想窗户那边是不是也有一间教室。
由于不是真正的镜子,所以是个拥有独特质感的镜像世界。武巳直直地望着窗户,那是仿佛要无视自己动起来的,荧幕另一头的世界。
现实感模模糊糊地丧失,那种感觉在武巳心里越来越强。
感觉,就像要被吸进镜子里。
眼睛的焦点渐渐无法重合。
然后,眼睛聚焦在了另一个世界。
聚焦在了镜子“另一头”的镜像世界。
聚焦在了镜子里。
这种感觉,就跟看到错觉画时差不多。直直地凝视它时,以某一点为分界点,咕噜一下,世界“翻转”成了与之前看着的景象截然不同的形态。
武巳的周围变得模糊,丧失现实感。
知觉进入到镜子里,镜像的景色现实感增强。
意识被吸入镜像中的上课风景。武巳正坐在镜像中的教室。
喀、喀喀、喀……
沉默的男性教师在黑板上一个劲地写着英文版书。
许许多多的学生一语不发地埋头做着笔记。
荧光灯无机质的光,照亮那间教室。大窗之上倒映出教室的风景,镜像中对面的墙壁,将教室与走廊之间隔开。
第七节课默默地进行着。
武巳望着镜中倒映的教室景色。
这时,连接走廊的门
悄无声息的打开了。然后在敞开的门口……那东西出现了。
………………
叮铃————
「咦…………?」
这一刻,武巳回过神来。
他感觉一瞬间明确地听到了铃声。武巳突然从思索的世界被拉回到现实中来。
武巳正撑着脸,望着窗户。写板书和做笔记的声音开始以原本的现实感流入武巳耳中。
「…………」
武巳向周围望了望。
没人有听到铃声的迹象。所有人都没有在意武巳,专心上课。教室的门也完全没开。
教室里,没有任何变化。
就像是忽然睡着,做了场白日梦一样。
可是,武巳知道。
刚才听到的“铃”声,意味着什么。
「………………」
武巳无言地,缓缓向大窗看去。
外面的天气看起来随时都可能下雨,厚重的乌云阴沉沉地遮住天空。
在这个时候,外面一片黑暗。由于那片黑暗,窗户像镜子一样反光,在荧光灯无机质的灯光下,映出了教室中的景色。
天花板上荧光灯发着光,墙壁将教室与走廊之间隔开。
沉默的老师写着板书,学生们做着笔记。
学生们全都为了做笔记而低着头。
然后————教室窗户中倒映出的几十名学生,齐刷刷地咕噜一下转过头来,向武巳看去。
「——————!」
武巳身体猛地一颤。
他被来自镜中的几十双眼睛盯着,差点惨叫起来。
在武巳周围,大家正静静地继续上课。唯独窗户中映出的学生们正睁大眼睛看着武巳。
它们的表情毫无感情,就像完成到一半的人偶一样。
那些玻璃珠一般的眼睛,正看着武巳。
注意到这件事的,只有武巳。整间教室里,只有武巳一个人注意到这扇大窗之上映出的“异常”。
武巳背脊窜过一阵恶寒。
手臂上脖子上的寒毛同时倒竖起来,冒起鸡皮疙瘩。
武巳无法移开目光,一直跟“那些东西”相互注视。
然后,武巳旁边的女生发觉武巳的情况不对,忽然摆着狐疑的表情朝武巳目光的方向————大窗之上映出的东西————看了过去。
几秒钟后。
「————呀啊————————————————————————!」
惨烈的尖叫响彻安静的教室。
瞬间,教室里所有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十分吃惊,但他们随后掌握了情况,全都发出恐惧的叫声。
惨叫爆炸性地吞没整个教室,想要逃跑的学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掌握情况的人和没掌握情况的人混在一起,混乱与恐惧顷刻间传染整个教室。
教室之内瞬息间被惨叫与狂躁所占据。
在里面,武巳呆呆地望着大窗。
本应映出这间狂乱教室的窗户上,映出的是一间空无一人的,静悄悄的教室。所有学生都转向这边,那个教室中的情景,在惨叫声令窗户震荡起来的同时云消雾散,取而代之,所有学生都消失里,里面只映出一间空荡荡的教室。
教室里,空无一人。
就好像所有学生都从镜像中抽走了一样。
在武巳周围,被恐慌感染的学生们一边踢倒椅子,一边争先恐后地逃出教室。可是大窗上倒映的情景非常平静,没有任何会动的东西。
不————只有一个。
那东西正站在镜像中映出的空教室门前。
教室门口的门大大地敞开。
然后通向走廊的门口站着一个蒙着眼的孩子。那孩子的嘴,露出夸张的笑容。
「嘻——————」
2
该事件发生在第七节课过半的时候。
从二号楼四楼的大教室开始发生神秘恐慌现象,在短短几分钟内传染整所学校,整所学校掀起强烈的混乱,其中出现许多伤者。
事件发生的契机是不过是某正在上英语课的二年级女生看错了东西。该女生将教室窗户上映出的东西错当成幽灵,在上课中途大声惨叫,随后恐慌不知为何爆炸性地向周围传播。
许多学生都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精神被单纯的恐惧所侵占。
传染的恐慌状态瞬间扩到整间教室,引发集团歇斯底里式的严重错觉状态。
大量学生从教室中逃出,动静自然也传到了其他教室。听到骚乱的无关学生似乎也被煽动了不安情绪,没过多久全校多间教室同时发生了同样的恐慌现象。
成几何级数扩大的骚乱进一步引发更大的骚乱,顷刻间发展成无法收拾的局面。
由于第七节课多为辅助性课程,上课学生相对较少,但即便这样最终正在上课的教室中还是多达六成发生了恐慌。
由于连日来的事件将学生们的不安情绪提到了很高水平,似乎在集群心理的作用下导致了过剩恐慌反应的发生。校方并没有就这些骚动并进行验证,只为平息混乱采取了措施。
学校立刻决定全面停课,并终止当日的社团活动。
继昨天之后,全校学生再次被命离校,骚动呈现暂时性的平息。
所幸的是事件发生在一天之中的最后一节课,这为事态的平息起到了一定作用。学校禁止学生放学后在校逗留,日落后的学校在几乎无人的状态下,以逢魔之时的骚动画上了一个糟糕透顶的句点。
……………………
*
然后,俊也留在了这所本应人去楼空的学校里。
晚间空无一人的校舍里灯光完全熄灭,其中唯独一间教室漏出通明的灯火。
那个房间,就是专用楼的美术室。俊也他们这次把武巳和棱子也拉上,都来到了发生过惨剧的房间。
面无表情的空目像影子一样站着。菖蒲静静地站在他的旁边。
亚纪和俊也就像围着他们,站在旁边。亚纪就像保住自己一样的姿势,俊也交抱双臂,两人都一脸严肃。
然后武巳和棱子站在远一点的地方,他们恐怕都没有掌握正确的情况。
而且,武巳和棱子的表情看上去非常不安。这个房间里发生的可怕惨剧,对他们的心绪想必更是火上浇油。
不过,房间的清扫工作结束,情况比早上要好上了很多。
沾了血的家具都被搬了出去,房间里空空荡荡。
就连渗透得那么严重的颜料气味,都从房间消失得一干二净。美术室那场那句的痕迹,包括这里曾是美术室的事实在内,全都一点不剩地被抹去,变成了一个崭新的房间。
「…………」
大伙在无言地站在这个房间里。
大伙无言的理由,在这里集合的理由,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目前没有打破局面的手段,而且异常事件的状况朝着极度棘手的方向发展。虽然恐慌骚乱看上去暂且结束了,但结束的仅仅只是表面,事实上什么都没有结束。
平息的,只有表象。
实际正在发生的事情,在信息方面已经被压了下去。
芳贺召集俊也他们的时候,传达了这件事情。可想而知,有许多人在那场骚乱中受伤,同时也有一些人行踪不明。
这是一起异常事件。
当然,俊也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立刻就联想到了奈奈美和裕子的失踪。
而且据说这次失踪的不是几个人,至少有十多个人。
事情的严重性毋庸置疑,但芳贺将大群人失踪的事情对其他学生隐瞒下来,并叫俊也他们叫出来,一定有所目的。
「————让大伙久等了,非常抱歉」
在沉默的等待中,芳贺打开门,出现在房间里。
芳贺向大伙瞥了眼进行确认,然后微微眯起眼睛,点点头。
「……?」
首先是芳贺的表情令俊也颦眉。芳贺不再是今早那种充满疲劳的表情,而是那个就像贴上去的笑容。
芳贺整个人摇身一变,让人只能觉得之前的样子全都是演出来的一样。直到今天早上还缭绕在芳贺身上的疲劳、沉重,在现在的芳贺身上,一切全都被一点不剩地驱散了。
「……」
芳贺摆着平静的笑容,环望众人。
然后他面带笑容,以比那笑容还要平静的口吻对大伙说道
「……非常遗憾,我此次前来是给大伙下达“最后通牒”的」
「…………」
起初没人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谁都答不上来。
「很遗憾,方才那场骚动的规模,已经超出了能将空目君视作“观察实验”样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可控范畴」
「………………」
「事情就是这样,请大伙尽快找到失踪的学生及教工」
芳贺对无言的大伙再一次静静地说道
「进一步说,如果明天早上三十四名学生两名教师合计三十六名失踪者中回来的没有达到九成的话,就要按照“机关”的处理规定,执行“紧急措施
”」
「……!」
听到这句话,众人才总算明白芳贺所说的“最后通牒”的含义。
「具体内容就容我不细说了,但有一句我要提醒大家,那至少肯定会是非常不幸的结局」
面带笑容的芳贺,那平静委婉的恫吓回荡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俊也跟亚纪表情严肃起来,向芳贺看去。
今天早上不在这里的武巳和棱子,似乎不知道芳贺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他们应该明白芳贺话中所包含的危险气息,能从表情中看出明显在对什么感到不安。
「…………」
但是,空目就连表情都没变。
他还是用毫无感触那双眼睛对着芳贺。
芳贺看着空目,突然欣慰地眯起眼睛。俊也虽然不理解芳贺这个表情的含义,但不知是不是错觉,总感觉里面带着嘲笑的味道。他皱紧眉头,向沉默的芳贺瞪去。
「接下来」
芳贺对俊也默然置之,接着说道
「情况现在进一步恶化了。空目君,你怎么看?」
然后他今天第二次对空目问出了这个问题。
空目回应他,开口说道
「————这个嘛」
说完之后,空目沉默了片刻,然后用平时那种毫无起伏的语调,完全不像在说特殊事情的样子,对芳贺准备采取“非常手段”的情况阐述推论
「首先……我认为刚才发生的恐慌骚动,肯定是赤名裕子、大木奈奈美所遭遇的失踪事件的延伸」
「……果真这么看么」
「嗯,情况是一样的。现在总算事实确凿了。我认为这起失踪事件,是以“镜子”为关键的怪异。因为一连串事件的受害者,全都是在有镜子的地方遇害的」
「是啊……」
芳贺点点头。空目继续说道
「大木奈奈美是在盥洗处的镜子前面,在骚动中同时消失的三十六人,都是在因光线原因形成镜面的教室窗户跟前失踪的。赤名裕子的具体失踪地点不明,但最有可能的应该是在八纯学长的『特别展』内。既然如此,果然原因就是里面的“镜子”——学长的第七幅画了。这毫无疑问是“镜子”的怪异,而且源于『被拖进镜子』类型的怪谈」
「…………」
大伙都静静地倾听空目淡然的说明。空目接着说到
「有关镜子的怪谈,从古至今不胜枚举。其中大多数是『镜子里会照出不可能存在的东西』的类型,但『为了试胆而闯进学校的小孩子在全身镜前脱掉双鞋然后消失』的“被拖入”型的故事,传播范围也相当普遍」
「…………」
「以赤名裕子的事件为开端的一连串事件,应该认为与那种情况相当。先不论现不现实,八纯学长“面部被完全切除”的异常死亡方式,如果认作为在只有面部被拖进『特别展』内的“镜子”的状态下与『异界』的接触被切断的话,从状况上看也就合情合理了」
「……!」
武巳和棱子就像是头一次听到这件事,表情一下子僵住了。
「也就是说,这一连串的事件全都是基于“被拖入”型的镜子怪谈而产生的现象。可以推测,恐怕是八纯学长因事故而觉醒的“灵能”与原本存在的“怪谈”实现了同步,结果以这种形式导致了“怪异”的发生」
空目说道这里暂时停了下来,后又接着说道
「……综合八纯学长的话来看,应该认为这个“怪异”的发生是在一年前,八纯学长得到“灵能”的前后」
「什么……?」
俊也皱紧眉头。
「持续了这么长时间么?」
「没错」
空目点点头,接着说道
「八纯学长之前一直都与自身所怀的镜子“怪异”共存。在那个阶段,镜子的“怪异”属于学长个人,因此没有影响到其他人……这也是因为,八纯学长并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自身所怀的怪异。因此,学长的怪异没有被任何人“共有”,一直只侵蚀着学长一个人。其实,因为左眼的事故而不能画画的学长,基本是以最理想的形式与“怪异”共存的」
说着,空目眯起了眼睛。
「在那种状态,镜子的“怪异”没有对任何人造成危害。恐怕怪异作为只属于学长的东西,一直在为学长提供绘画题材吧。可是————镜子的“怪异”从学长本人身上泄漏到了“外界”,稳定状态崩溃了。这一连串的事件都是因此而引发的,而结果,至今为止与学长共存的“怪异”,向学长伸出了毒手」
空目的表情之中,可以看到几分遗憾之色。
「但是————问题在于,“怪异”为何会外漏」
俊也对此说出了自己的推论
「……莫非是八纯学长对我们说起的时候?」
可是空目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答案
「这不对。我们去见学长的时候,水内范子就已经看到抓住学长的“手”了,而且我们去找学长是在赤名裕子失踪之后」
「啊……没错。可是……」
「嗯。确实学长是那时候头一次跟我们提起的,而且水内范子也没跟别人提起的样子」
「……」
俊也话越说越激动,可是在他把话说出来之前,内容就已经被空目猜到了。
「既然如此,从哪里“泄露”的就是问题所在。但是,学长即便不用通过语言,也能将自己所怀的怪异世界共享给别人」
然后,空目静静地对那个原因做出了断定
「那就是学长所画的“画”」
「!」
「由于八纯学长是一位卓越的绘者,所以看到那些画的人便会“共享”上面所绘的属于学长的世界。将那个“异界”描绘出来的画,能将看到它的人,尤其是其中有潜质的人引向“异界”。学长想要公开那些“画”,举办那个『特别展』的时候,便是一切的开端」
空目得出这个结论,静静地闭上眼睛,如同默哀一般深深地呼了口气。
「……原来如此」
一阵沉默之后,芳贺开口了
「虽然没有听说过这种先例,但关于绘画的“怪异”确实不少呢……」
芳贺说着,用手托着下巴作思忖状,说道
「挂在美术室或音乐室里的画成为怪谈背景的事例很多。从眼睛会动,会流泪,再到画会动,里面画的人会跑出来的情况都有呢…………
说起来,被画“拖进去”的事情也有。自古以来,人们就认为画中寄宿着灵魂,画的“怪异”在古代『果心居士』的故事中都能发现。他这号人物就像传说中的仙人,让屏风画中的河会流出水来,乘上画上的小船消失在画中河流的尽头。不过果心居士是否实际存在就不得而知了」
芳贺说完,空目再次开口
「……画也是“情报”,在这一点上与其他情报媒体无异」
「……能够理解」
「在文字发明以前,画是代替文字的情报媒体。壁画就是如此,曾经画就是“记录”。换而言之,那就是“情报”本身,所以我认为画会转变为文字传递“怪异”」
「…………」
「所以,“怪异”首先从看到那个“系列”的美术社员开始发生,然后受害范围扩大到了三十六个人。恐怕消失的三十六个人看过『特别展』的展览,或者在赤名裕子被刺事件发生后聚集在美术室前围观时,看到了挂在画廊上的那个“系列”。
然后那个“系列”中围绕镜子的怪谈,就是学长所怀的『故事』。看到『故事』的人中有有潜质的,以那场恐慌骚动为契机“觉醒”,并遭遇“怪异”消失。这虽然是想象,但我觉得恐慌和『特别展』的设计风格,和可能是一种颇具效果的“灵能”唤醒装置。集群心理和『特别展』的黑暗,在某种意义上可能会引导出某种意识变相」
「…………可以这么认为」
芳贺点点头,说道
「在黑暗中冥想,或将人投入到集群当中都会导致思考能力降低。之后再进行一定程度的引导,便能够轻易地让意识朝目标方向变相。宗教中的修行与集会也是通过相同的体系来操纵人的。通过这种行为能让“异障亲和性”显性化不无可能」
说完,芳贺夸张地叹了口气,说道
「……你可真是个出色的试验样品。你的周围会聚集史无前例的怪异,而且能自行对它们进行解析。但可惜的是,因为你的那份才能,这所学校正面临着重大危机。我个人极度希望能将这件事尽快解决」
「……」
被芳贺这么说,空目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芳贺说话的口吻还是那么专横。俊也朝芳贺转过身去,说道
「实施那个“重大危机”不就是你们自己么?」
但是,芳贺对此果然毫不介意。
「确实不错,“我们”的目的保证最广大人类的安全,希望你差不多也该理解了」
说着,芳贺的嘴角弯了起来
「我再次重申,“我们”绝不是乐意进行“处理”的。我们一直都在摸索着回避那种结果的手段,你们能够像现在这样
活在这个世上不就是证据么?」
「…………!」
听到芳贺这番话,俊也恨得咬牙切齿。
「可是,这次失踪了三十六个人之多,已经无法无视也无法抹消了。现在可以预测危险还会继续扩大,所以要么在事情传开之前让失踪者回来,不然就只能将事件本身“处理”掉了。虽非本意,但这将与这所学校全体学生的命运息息相关」
芳贺说着,转向俊也的眼睛锐利地眯了起来。
「在这一方面,还望理解」
「…………!」
——别开玩笑了!
俊也在心底大吼。
芳贺现在拿整座学校当条件,威胁俊也他们。
可是俊也心里其实根本不在乎这所学校的学生会怎么样。
虽然空目不希望“机关”盯上整座学校,但俊也连这种事都懒得去管。在俊也看来,除了朋友之外,其他人是死是活跟自己完全没有关系。
俊也是这么决定的。
尽管这样,八纯死了,裕子也没能得救。
对于俊也来说,全校学生都跟外人没两样。俊也没那么好心肠,甚至对担心不相关的人遇害,有理解“黑衣”处事情节的空目产生了危机感。
俊也心里想着,即便舍弃其他一切也必须保护空目,其他学生不干我事。
可是他没有说出来,只是沉默不语。
因为这种想法明显违背了空目的意思,既然要当空目的护卫犬,这种话就绝不应说出口。
「…………」
所以俊也只是瞪着芳贺。
芳贺似乎将俊也的沉默当做了屈服。
虽然没有错,但实情大有不同。芳贺就好像对人质的效果很满意一般点点头,然后再次转向了空目,说道
「“怪异”的事情就说到这里吧,问题在于如何解决」
之前闭着眼睛默默听着俊也和芳贺对话的空目,现在睁开眼睛答道
「……从之前的过程来看,感觉就算放这不算,几天后也会回来」
可是芳贺摇摇头,驳回了空目的回答
「不行。最晚必须在明天早上之前消除危害」
「……我猜也是」
「而且就算回来,发生人格被替换之类的事情也很麻烦」
芳贺这样说道,武巳和棱子两人吃惊地面面相觑。
俊也对他们的举动感到可疑,但也没有放在心上。相比之下,眼下空目和芳贺之间的对话要更为重要得多。
芳贺说道
「虽然当前原因不明,但水内范子杀死了赤名裕子。这样的事件要是再继续发生的话,会造成严重问题。所以,不论如何都要以完全正常的状态将失踪者找出来」
「…………」
「换而言之,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把大伙召集至此的」
然后芳贺再次说出危言耸听的话来
「祝你们好运。要是在明天早上之前没有找出失踪者的下落……到时候的结果,就请你们先做好思想准备吧」
然后芳贺向大火扫了一眼,露出那个就像贴上去一样的假笑。
「…………」
那是特意强调的笑容。
俊也忿恨地瞪向那个笑容。
但是,瞪着芳贺的俊也正开口打算讽刺一下芳贺的时候————他才头一次察觉到芳贺的脸色。在换新的荧光灯下,他的脸色隐藏在白光之下完全无法察觉到,但实际上就像一个精疲力竭的病人。
那可怕的苍白脸色,前所未见的糟糕。
在反光的眼睛下面,眼圈深深凹陷。
芳贺此前用非常矍铄的举止和表情,将那糟糕的脸色完全隐藏了起来。俊也在瞪视芳贺的时候才头一次察觉到,那是芳贺为了给俊也他们下达最后通牒而戴上的面具。
当察觉到这件事的瞬间,俊也说不出话来了。
虽然芳贺的反感并未就此消失,但他心中产生了迷茫。
「…………」
一阵短暂的沉默在屋内弥漫开。
不久在沉默中,听到了亚纪的呢喃
「……话是这么说,可我们要上哪里找?」
亚纪很不开心。
这么说也很正常。对方并不是用脚跑掉的,而是遭遇“怪异”消失无踪的。
用通常的方法肯定没得找。
亚纪不明就里地交抱双臂,向空目看去,问道
「有头绪么,恭仔?」
被这么问,空目面无表情地眯起眼睛,然后一脸严肃地说出了只能当做玩笑的话来
「既然消失在镜子里,应该就在镜子里找吧」
「……啥?」
「这本来就是被拖进镜子的情况。那么消失的人应该就在镜子“里面”」
空目的表情没有变化。
「…………你在说笑?」
「怎么会呢」
「镜子里面……那要怎么去找?」
「有菖蒲在。这个“怪异”虽然无法以我的“嗅觉”感知到,但只要遭遇“怪异”的本体,说不定就可以使用菖蒲直接令其“消失”」
空目看也没看菖蒲,这样答道。
「…………」
话题中心的菖蒲看着空目,露出担心的表情。
俊也自然也无法放心。
亚纪眉梢微微挑起,没有说话。可能是觉得追问无济于事,也就不打算深究了。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选项吧」
没人追问,空目又接着说道
「而且“嗅觉”也感知不到,菖蒲的“幻视”也接触不到,原因基本能够料到」
「……那是什么?」
俊也反问,随后空目向菖蒲投去冷彻的目光。
「菖蒲,你对这所学校进行“幻视”,看看能看到什么?」
「咦……」
被突然这样问道,菖蒲吃惊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她好像十分困惑一样,结结巴巴地答道
「啊……呃…………看到的是……“学校”」
「学校?」
「…………抱歉…………就是“学校”…………」
菖蒲的声音越来越小,不过说的事情确实理所当然的,这让俊也不禁皱紧眉头。
「什么意思啊」
「呃……对不起…………」
「去看学校,看到学校,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可是空目摇摇头,说
「……并非如此。一般的能看到和“能看到”是不同的」
「啥?」
「那是在“幻视”中能看到学校」
空目淡然地说出令人费解的话。
「…………什么意思?」
「就是说,感知“异界”的“幻视”能够看到学校。这也就意味着,此处存在着一个和学校一模一样的“异界”」
空目视线一扫,示意周围。
「总而言之,就是“镜子”」
然后,空目说道
「这是一个将学校映照在镜子之中的镜像“异界”。这样一来,无法“感知”也就非常正常了。它是将学校的样子形态完全复写出来的另一个学校。因为那是以无以复加的正确形式将学校复制下来的“镜像”,乃是最为正确的“冒牌货”…………」
3
在夜间的学校里,过了一段时间。
在灯光熄灭,被黑暗所笼罩的学校中,有一个孤零零的亮光。
在一号楼的玄关内,那个从学校大门看过去正中央的地方,正亮着灯。玄关的景色在人造光中浮现出来,从覆盖周围的幽深黑暗之中截取下了小小的一片空间。
那片灯光来自玄关出檐的荧光灯。
在那里,笼罩校园的黑暗被驱逐出去,贴着砖纹花砖的玄关在黑暗中浮现出来。
武巳在那片人造光下坐在台阶上,孤零零的一个人,默默地,心不在焉地,干巴巴地望着包围玄关的黑暗。
这里是个孤独的世界。
现在整个学校里面,只有这里开了灯。武巳在冷飕飕的空气中,一个人坐在这冷冰冰的瓷砖台阶上。
「…………」
这里……空无一人。
大伙现在肯定要回到自己家,要么就回到自己的寝室。
经过刚才的谈话之后,大伙决定暂时解散,约好过一段时间后再次集合。
武巳则提前了很长一段时间就来到了这里。
*
…………大伙在空荡荡的美术室里进行了短暂的集会。
芳贺离开后,大家总结好意见,决定暂时解散。
「————既然准备要打持久战,现在这身衣服怕是不够耐寒呢」
因为亚纪的这句话,大伙立刻做了决定。大伙暂且分头回自己的住处,为深夜探索进行准备和休息,如果需要就小睡一会儿,然后再次到学校集合。
在次集合的事件是午夜十二点,
选择这个时间,不单单是从准备时间来考虑,也是因为午夜十二点是镜子怪谈的里的时间。要去寻找因镜子而消失的人,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深夜零点和两点,这两个是出现频率最高的
时间」
空目当时这样说道
「基本上这两个时间段是怪谈的指定时刻。零点或两点照镜子,就会发生某种怪异。若要效仿,就要选正好的时间吧」
就这样把集合时间也决定好后,大伙暂时解散的事情也就定下来。
该找哪里,怎么找,关于搜索,大伙商量了不少,头绪多得出乎意料。
「……首先去找校内有“镜子”的地方」
空目说道
「然后校内开灯后会出现镜面反射的玻璃窗,全都要找。基本上整个校舍都要找呢。然后从泳池开始,就算只有少量积水的地方也需要调查」
空目一边说,一边屈指细数需要调查的地点。
「————水?」
武巳不明白为什么水会被列举出来,反问空目。
「是的」
空目点点头,开始讲解
「水也能成为“镜子”。那个泳池————水内范子死亡的游泳池也是如此,『水镜』这个词本来就是用于将水面作为“镜子”的情况。
譬如说有一个都市传说中,存在用镜子占卜的情况。内容为『恰好凌晨十二点时把两面镜子对起来照自己的脸,会照出未来结婚对象的脸』,但还有一种变种中是『在盥洗池中蓄满水』。准点叼着剃刀注视水面,就能一样地照出结婚对象的脸。据说这时若是不小心将剃刀掉入水中,就会划伤对方的脸。
至于传说真假,现在无关紧要。但从水内范子那件事考虑,镜子和水面应该同等看待,绝对不能忽视“水”。应该将“水”视为一种镜子,或者视为镜子本身。我认为水内范子的事就证明了这一点」
说完,空目想大伙扫了一眼。
「…………」
见大伙都没说话,空目再度开口
「……有一种观点」
空目交抱双臂,说道
「自古以来,水和镜子就被同等对待」
「…………」
「譬如说,存在着一种向井底或泉水底部沉入镜子的诅咒。人们认为,那些传说就是将本身视为水的延伸的一种佐证」
然后空目淡然地展开了自己的观点
「……然后,远在现代怪谈中镜中能够看到“异界”的观点产生之前,对于人们来说“异界”就已经存在于水中了。浦岛太郎、龙宫童子、将垂钓之人拉进水里的大蛇潭,这些全都是与『水中异界谭』相关的故事。就像民俗学中所说的,来自“异界”的访客总与水息息相关。乃至龙、桃太郎这些超常存在大多都是自水中出现的『水界之人』。
这不仅仅是日本的倾向,古日耳曼人和凯尔特人也有相同的理念。他们认为神之国不在天上,而是地下世界。然后他们认为,神之国的入口在水中。湖泊、沼泽、或者河面都有被看作通往神之国的大门」
「…………」
大伙都默默听空目讲。
「因此,献给神的祭品,总是被投入水中」
「…………」
「不仅仅是镜子、装饰品这类物品,包括人在内的生贽也是通过水来供奉的」
「…………」
「所以————我在听说八纯学长和水内范子离奇死亡时,首先就联想到了这些。镜子与水面是相同的东西……不,应该说正因为镜子被视为与水相同,所以才与“异界”相连的吧。
……现代的“镜子”说不定连通着过去的『水中异界』。不过说了这些,感觉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就是了————」
*
在美术室里进行了那样一番对话之后,大伙离开学校各自回去。
集合地点,便是一号楼玄关的灯光下。而武巳现在正心不在焉地久坐在这里。
「………………」
武巳在玄关的灯光下,默默地凝视着黑暗。
他虽然也跟大伙一起回去了,但又立刻回到了学校。
这因为,冲本就在他住的寝室里。武巳完全没信心以现在的状态能够跟冲本继续说话。
武巳确信奈奈美并非正常状态。
而且接下来还要对与奈奈美相关的事件进行调查。
他害怕跟冲本说太多话会把不必要的事情说走嘴。不过还轮不到他担心这件事,坐立不安的心情都无法让他不忍跟冲本在同一个房间里久留。
武巳跟冲本说了三两句之后就立刻受不了了。
所以,武巳早早地就离开了宿舍。
出门的时候冲本问了些什么,但武巳随口应付过去。最后,武巳就像先这样,在校舍的玄关口静静地坐着了。
「…………」
武巳直直地凝视着夜色。
除了干巴巴地等待,武巳无事可做。
这是个无风之夜,映入眼中的景色在漆黑夜色这张背景前面只剩下了阴影,武巳周围的整个世界就像一幅剪影画。
黑暗在一片死寂中铺开。
里面的树、围墙、建筑物,全都被囊括成了一幅剪影画。
离集合还有一段时间。
武巳虽然忍受不了尴尬离开了宿舍,可他这样坐着坐着,意识又已经被强烈的担忧所主导。
「…………」
武巳猛烈地抖了一下身体。
夜晚的寒气随着时间流逝,逐渐从肌肤渗进身体里。
这个无风之夜,静得令人意识快要消散。
武巳只能听到头上的荧光灯像在震动一样嗡嗡作响。
沉寂孤独的感觉在心中弥漫。
武巳的目光从外面的黑暗移向下面,看着被灯光照亮的脚下。
他不知道是真的冷还是因为心理作用,感到强烈的寒气。武巳一边凝视砖红色的石砖,一边紧紧搂住自己的胳膊。
「…………」
一片寂静。
武巳凝视着自己的鞋尖和前面的石砖。
被荧光灯照亮的石砖一直向校门延伸。发青的白光越往前走就越弱,最终与黑暗交融在一起,化为黑暗。
………………
一片沉寂。
武巳默默地用眼睛扫过光与暗的分界线。
几乎正圆形的一圈光亮,从世界中分离出来。界线之外的景色立刻消融于黑暗中,石砖也好,草地也好,都在黑暗中消失不见。
一片沉寂。
一片寂静。
莫名其妙的不安感在内心之中徐徐扩散。
那种不安,就好像自己从世界比分离开来一样。一切都那么空泛,一切都那么浩瀚,就连吸进肺里的空气都觉得有哪里奇怪……这种说不清摸不着的不安在心中蔓延开来。
孤独感。
不安感。
然后,武巳忽然……发觉了。
他产生了既视感。这种感觉,这片黑暗,曾在什么地方感受过。
「………………」
这是高密度的黑暗。
它拥有无与伦比的存在感,给人一种被它压住的错觉。
武巳依旧直直地盯着地面,不敢把头抬起脸。黑暗和影子突然变成了令人讨厌的样子,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它们已经将周围的一切,厚厚的,重重地……覆盖掉了。
然后——————
噶哩……
踩踏石砖的声音传入黑暗之中。
散落在石砖上的小石子被什么人踩到,崩裂之后发出微小的声音,在沉默之中大举回荡。
「!」
听到那身影的瞬间,武巳全身发僵,冒起了鸡皮疙瘩。在武巳的正面,被光隔开的空间一步之外的黑暗中,站着什么人。
鞋子的轮廓化作黑影,映入落在地面的视线前方。
尽管将那东西纳入到视野之中,武巳却不敢抬起视线。不用看人,一看鞋子就知道,那不是文艺社的同伴提早到达这里。
「……」
武巳记得那双女式皮鞋。
那是双焦茶色的,形状优美的鞋子。
那是双后跟微微抬高,品味不错的鞋子。
那是在理事长室,和美术社的大伙垂着头说话时印在眼中的,奈奈美穿过的皮鞋。
「………………!」
看着那双鞋子,手臂上,脸上,所有寒毛都倒竖起来。
视线从黑暗中垂了下来,落在了垂着脸僵住不动的武巳身上。
那个“奈奈美”一声招呼也没打,只是静静地俯视着武巳。空气绷紧,已经连冷汗都榨不出来了,被冰冷的恐惧浸透的空气化作寒气,充斥着周围。
异界的黑暗,充满现场。
然后……武巳记得这种状况。
这个情况和感觉,武巳记得非常明白。
因为这想忘也忘不掉的触感,和武巳过去经历过的东西完全相同。
黑暗,电灯的光。
被隔绝的世界,和变质的空气。
这是————“神隐”。
这跟在遇到菖蒲那天的难忘之夜,还有与棱子一起遭遇的“怪异”,完全相同。
「………………」
武巳只是一个劲地发抖。
那双脚站在了武巳垂下的视野前方。
那双鞋,出现在光亮一
步之外的黑暗中。武巳没有去看它的脸,只是默不作声地,在绷紧的空气中停止了一切动作。
武巳定僵住了。
彻彻底底地定格住了。
他死盯着浮现在黑暗中的那双鞋,仿佛没有尽头的沉默流逝着。
最后,一个呼喊声从黑暗中投了过来。
「————近藤君」
瞬间,武巳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
武巳脸都没有办法抬起来,只是张大双眼,反复着无意义的呼吸。
奈奈美含笑的声音没有任何奇怪之处,就是奈奈美的声音。但就是因为这样,武巳对这个声音感到了一股如同被冷水从头浇下的寒气。
那确实是奈奈美的声音。
可是那毫无可疑之处的声音,在这异样的空气中明显存在着乖离。
那是奈奈美,又不可能是奈奈美。
那种乖离的不协调感,就像是某种东西扮作奈奈美从黑暗中呼喊一般。
牙齿哆嗦的声音变的剧烈。
心跳和呼吸的声音开始变大。
奈奈美没有去管胆战心惊的武巳,说出话来。
那微微含笑的奈奈美的“声音”,呼喊武巳
「————呐,武巳君」
「…………」
「你……觉得我怎样?」
奈奈美的“声音”这样说道,然后一时间停了下来。
光从字面上听,那是在诱惑武巳。可是那声音中没有一丝一毫那种味道。
那就像是戴上了“普通的奈奈美”的面具一般,平静得毫无意义。
武巳的视野中只有奈奈美的鞋子,所以恐怕那种不协调感非常强烈。
在这一样的状况中,只有奈奈美的声音正常地响起了。
也就是说,这————就是如假包换的异常之外。
「………………」
武巳默默地盯着下方。既不想回答它,也不想把脸抬起来。
他没办法去回应这种扮做人类的某种东西。他当然不可能肯定,但那种印象完全支配了他的头脑。
「……呐,武巳君」
奈奈美的声音,说道
「在你觉得,我看起来怎么样?」
武巳没有回答。
「我是奈奈美。可是,我有好好做好奈奈美么?」
「………………」
「我……是奈奈美对吧」
「………………」
那个“声音”的提问,在绷紧的寒气中静静地持续着。
「告诉我」
「…………」
「你……是怎么看的?」
奈奈美的“声音”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武巳感觉这个问题会没完没了地无限继续下去。
这个重复的提问,让武巳被恐惧与紧张压得快要疯掉…………突然,武巳把脸抬了起来,向站在面前的奈奈美看去。
「你——————是谁」
就在话音刚落的瞬间。
就在被武巳否定的瞬间,之前维持着奈奈美形态的东西,瞬间丧失了奈奈美的形态。
奈奈美的脸就像丧失了表面张力一般,化作一堆崩溃、溶解的白色肉块。那肉块蠕动着,眼看着表面分崩离析,各个地方残留着人类的“部件”,化作了畸形的异形之肉。
鞋子和脚踝原原本本地留了下来。
武巳最开始看到的那“部分”,完全以奈奈美的形态残留了下来。
但是脚踝以上的所有部分全都变成了溶化的白色肉块,糊在石砖上。然后,肉块在黑暗中蠢动、搏动,胡乱挥舞着本来是手的细长肉条,恶心恐怖地在地面上到处爬行。
穿着鞋的脚踝被肉块拖拽,扭向了异样的方向。
肉块发出湿润的响声,表面颤抖起来,在转眼间改变形态,脱离了原本的形态。
看到编起的头发缠在那团东西上,武巳感到一阵强烈的呕吐感。由那个“部分”联想到的人,与眼前的这个物体之间,有着充满亵渎的,惊悚骇人的巨大差异。
「——————————!」
快要发出的惨叫被这股呕吐感压了下去。
武巳喉咙里发出踩扁青蛙一般的声音,就像在爬一样向后退开。
他知道在眼前乱爬的东西是什么,可是武巳强烈地拒绝相信它就是那东西。
眼前的“东西”逃进了黑暗中。
与此同时,周围的黑暗被气息所充满。
那密密麻麻的肉的气息,在电灯的光够不到的黑暗中麇集。但是这些东西,也是武巳记得的气息。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
牙齿不停打颤。
「……不要…………」
不成声的嘶哑声音,从喉咙底下漏出来。
可是没能成形的东西没有停下。
那些东西在黑暗中蠢动、扭曲、扩打、收缩,将皮囊一般拉长的煞白的手,朝武巳伸了过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