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天过去。
发出那个“狩猎魔女”的宣言后过了一晚。这一天早晨,木户野亚纪继续昨天的任务,来到学校图书馆。
亚纪今天也要独自完成任务,淡然地继续昨天的调查。
除亚纪之外,图书馆还有许多人。学校虽然临时停课了,但食堂等设施依旧维持开放,一方面是为了方便不回本家的学生,另一方面则是方便满足隔壁圣创学院大学的大学生们。
图书馆中十分安静,却又因为使用这里的大学生和高中生,洋溢着图书馆特有的活力。
亚纪现在戴着用来读书的眼镜,坐在图书馆的电脑终端前,默默地一边操作中断,一边盯着屏幕。她表情严肃地眯着眼睛,眼前的画面模模糊糊地映在她眼镜的镜片上。
亚纪默默地阅读屏幕上的文字。
她正在调查的东西,是新闻报导的缩印版。
亚纪从昨天开始一直埋头进行着这项工作。虽然这跟最开始商量好的工作内容有所不同,并非对『羽间市的传说』进行调查,不过这是空目在昨天做出指示的内容,因此肯定是跟事件有关的东西。
『————另外还有些令人在意的事情,我会补充指示』
在向大伙分配任务时,空目确实这样说过。
亚纪当时不觉得这句话很重要,不过空目是在亚纪着手调查之前作出的指示。而且在听到其中内容的时候,亚纪这才察觉那才是自己负责范围的主要目标。
亚纪一开始没明白什么意思,但她昨天找到了目标内容。
她将这件事通知了空目,并定好今天在这里碰头。她现在正一边等待空目,一边继续昨天的工作,盯着终端。点击鼠标的声音微微地在这安静的白色空间内回荡。
「…………」
时间平平淡淡地过去。
这种度过时间的方式,亚纪十分喜欢。
她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可是没过多久,背后有人喊了她一声。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听到这个缺乏起伏的声音,亚纪摘下眼镜,转过头去。
「……嗯,没事」
亚纪这样说道,依旧坐在椅子上仰头去看站在背后的空目。人高马大的俊也也来到了这里,沉默地站在空目身旁。
「情况怎样?」
亚纪回答空目
「嗯……在那之后稍微调查了一下,只看到了最开始找到的那篇详细报导」
然后接着说道
「但是昨天说过了,我觉得棱子的姐姐果真已经死了……」
空目只简短地应了声「是么」,俊也则毫不掩饰地摆出不愉快的表情,歪着嘴角。
■汽车迎面相撞,一家三人死亡
四日晚八点左右,公司职员日下部隆先生(38)驾驶车辆行驶在**市**国道*号线,被对面越线驶来的大货车迎面撞上。与日下部先生同乘的妻子日下部光江女士(32)及长女日下部聪子(6)头部受严重撞击身亡。日下部隆先生与次女日下部棱子(4)被送往医院抢救,但日下部隆先生抢救无效死亡。**警署将肇事卡车司机益田利一嫌疑人作为义务上过失致死的现行犯逮捕,警方怀疑其酒后驾驶,正在对事故原因进行调查。
这篇报道是某报社地方版块上的一小块报导。
昨天空目对亚纪说
『————先对调查一下日下部的姐姐比较好』
然后亚纪遵照这项指示,对棱子出身地的旧报纸进行了调查,很走运没过多久便发现了这则报道。
「多半————不会错的」
空目把头凑上去注视电脑屏幕,面无表情地说道。
「真亏你能找到,辛苦你了」
「没什么……倒不如说地方版并不多,找起来不怎么费力呢。比起我这边找报道,你们那边没准更费力。硬要说的话,这不算什么」
亚纪为了掩饰内心的害羞,装作不屑一顾地说道。
棱子出身地的,而且还是三十年前的报纸,实际上绝不算多。正因如此,反过来只要发现报纸,找要找的报道就比较简单了。
空目要找的,是关于棱子姐姐的死亡报道。
但是亚纪完全没想到,棱子一家除了棱子自己之外,全家都去世了。
亚纪最先找到的是『凭吊』栏,她从上面刊登刊登的报导得知棱子一家车祸身亡,并追朔到车祸发生日期的报纸,找到了报导。
空目低语道
「『丧主是隆先生的哥哥洋司先生』么……」
亚纪回应道
「这是棱子爸爸的名字」
那位“洋司先生”是棱子父亲的名字。至少亚纪听棱子是这么说的。
空目说道
「完全一致啊……」
亚纪应道
「是的。棱子大概是被叔父家收养了」
亚纪他们三个注视着屏幕,郁郁寡欢地沉默起来。找到这篇报道,事实再清楚不过了。
「…………」
然后俊也嘀嘀咕咕地说道
「……“聪子姐姐”是么…………“魔女”说的得到证实了呢」
他低沉的声音中毫无霸气。
空目点头说道
「是啊。后面的只能想象了,想必日下部是因为车祸的打击而丧失了记忆。因此,她将叔父叔母当成了亲生父母,将堂姐当成了亲姐姐」
「…………」
听到空目淡然说出的推论,俊也哑口无言。
俊也显得很受冲击,但空目十分平静。空目的异常平静是稀松平常的情况,但加上本与消沉无缘的俊也都露出了忧郁的表情,这给亚纪带来一种空目比平时还要冷静的感觉。
大木奈奈美死的时候,俊也消沉的样子让人觉得十分可怜。那个俊也的精神竟会那么脆弱,这让亚纪感到十分意外。但是,俊也确确实实在近距离目睹了那场惨剧的发生,所以遭受的冲击肯定是事件完结后才到达的亚纪所无法想象的。
空目不知有没有注意到俊也郁郁寡欢的状态,还是以平实的态度对待俊也。
俊也对此反应迟钝的样子,看着确实让人有些痛心。
「日下部的亲姐姐聪子,在十三年前去世了」
空目淡然地说道
「但是,这件事连日下部本人都不记得,“魔女”却知道,并且曾在村神面前试图将“聪子”从日下部心中拉出来」
俊也如呻吟般答道
「………………没错」
「不知道十叶学姐有何企图,但我们对日下部最好还是更多注意一些。说实话,日下部的记忆被涂写过两三次,现在是什么样子真的难以预料」
空目接着说道
「总之太危险了先不要轻举妄动,多留几个心眼,按照当初的计划将“神隐传说”的部分掩埋掉」
亚纪点点头,重重地靠在椅背上。
「……好吧。话说,你们找的资料呢?」
「嗯」
空目点点头。
「就在这里」
然后空目用眼神示意村神手中的一册文件夹。
*
住在一村中(现羽间市东北部)的一对夫妇的七女儿半夜未归。
夫妇发了疯一样在村中寻找,但村中无人知道女儿行踪。
当天夜里,夫妇做了个梦,梦见女儿被身着华丽衣衫的陌生男子牵着手带进深山之中。
于是,夫妇拜访神社的宫司①,于是宫司告知他们「女儿是被山神所占」
夫妇嚎啕大哭,不再寻找女儿。
约莫十五年后,曾有猎人误入羽间山见过还是当初模样的七女儿,之后便再无人见过。
——《羽间昔话》
①宫司一般指神社最高神官。
一个从山对面的村子嫁过来的妻子决定带婴儿会娘家探亲。
妻子想快点回娘家,遂欲翻越羽间山。
村中众人劝其莫要翻山,可傲气的妻子不听众人规劝,背上婴儿进入山中。
妻子在山中并未遭遇任何可疑之事,便笑村中众人胆小。正当其欲为婴儿哺乳,放下背上婴儿之时,这才嚎啕大哭起来。
只知婴儿路上并未哭闹,殊不知头却被砍了去。
※补注
相传羽间山中有山神居住,入山会遇山神作祟,被神所掳。于是羽间山被人们称作「禁山」,鲜少有人踏入。
——《羽间市民间故事·传说》
羽间自古以来便是一片神隐多发的地区。尝听羽间老人说话,必不乏神隐之故事。被山神掳走的羽间村神隐传说,在附近都十分出名。不少听闻,住在羽间村对面的人会专程绕过羽间山。
——《论文集·房总民俗研究》
羽间村某人家之养子入禁山未归。
相传小儿为山神所掳。
蛰居元屋偶闻此说,遂记于此。
——《羽间史学会·羽间民俗资料集》
…………………………
资料在图书阅览室的白色桌子上展开。
这些资料是从以羽间市的民间故事和传说为中心的研究
书籍中摘出的与“神隐传说”相关的十余张复印件。
虽然量没有亚纪想象中的多,但感觉几乎都是从不同的书中摘出的,相当广泛的资料。其中应该还有相当老的书,里面混着用旧版型旧体字写的东西。
这是几个例子,是从各种资料中摘选出来的。
而它们每一篇都是对羽间的神隐进行论述。
里面有很多在描述神隐的同时,还对“山神”做了记述。写在上面的事情,基本无一例外都是相同的内容。
————羽间山中住着山神,神隐经常发生。
因此人们畏惧山神,不敢进入羽间山。
这些全是非羽间出身的亚纪从未听说过的事情,但至少羽间山的位置,亚纪还是知道的。因此,在读完拿出的这些资料之后,亚纪不禁这样说道
「……这所学校,是专程建在了那种古怪的地方么?」
「是的」
空目若无其事地回答了亚纪。
三人围坐在用来阅览的桌子周围,面对这些资料各自摆出不同的表情。
圣创学院大学以及其附属高中,就建在资料中提到的羽间山中。亚纪一脸诧异,空目面无表情,俊也皱紧眉头……他们的表情,原原本本地表现出他们对资料中显示的事实所怀的感想。
「蠢不蠢……?」
亚纪禁不住呢喃了一句。
说出这话之后,亚纪又重新思考。
正因为知道现在是这样的情况,所以她才会那样想。她觉得以自己的个性,肯定会对这种传说嗤之以鼻,然后不去理会。就算心里觉得不舒服,肯定还是不会去理会。
学校的建设是大规模公共事业,要是害怕怪谈啦传说之类的事情而终止的话,岂不是贻笑大方。
越是冷静的人,应该就越不会去在意。
因为通常来讲,过度害怕迷信才是愚蠢之举。
「不……可是……」
所以亚纪说道
「……可是…………那样的话……」
可是到头来,亚纪还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那种感觉上的偏离。
理性在高呼,惧怕迷信可凝视愚蠢的行为。可是本能所感觉到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又确确实实地在讨厌把学校建在这里的行为。
「…………」
「……这所学校的选址,毫无疑问是过去“神隐传说”的中心地区」
空目跷起脚,说道
「但其实还有种观点,认为这种情况不算少见」
「啥……?」
亚纪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空目开始对她解说
「以二战前后为中心,学校数量急速增多,但毕竟日本是个弹丸小国。因此,这种大规模设施很难以低廉的价格建造在方便的地方。
因此,学校这一设施在偏僻或者有说道的地方选址的情况不在少数。以“学校以前是墓地”为代表的怪谈之所以那么多,似乎也是这个原因」
「…………」
这么一说,感觉「这个学校原来是在〇〇上面建的……」之类的怪谈好像是有不少。
这种怪谈相当常见。
而出现那些怪谈的理由,也不是让人想不通。
亚纪也觉得,这确实是政府会做的事。即便这样,亚纪还是这样说道
「……那是耸人听闻吧」
亚纪好不容易才把这样的怀疑说出口,但空目非常轻易地给与了肯定
「没错,都是都市传说之类的」
亚纪呆住了。
「既然这样……」
「就算绝大多数是都市传说,里面还是存在真实事例」
空目接着说到
「传闻建在墓地上的学校其中一部分确实如此,比方说这所学校就健在“神隐传说”的中心地区上,而且“怪异”在这里引发的事情也是千真万确的」
「……也是呢」
亚纪对空目的这番话只能点头承认。
————建在神隐之山上的学校。
学校里出现神隐相关的怪异。
这是确实的事实。
那些是大伙都看到的,最关键是亚纪自己亲眼所见,确实是不争的事实。
「…………接下来,在了解这些实情的基础上,我们得搞清楚十叶学姐究竟想做什么」
空目没有去管亚纪那些许的苦恼,继续往下说
「弄清楚“魔女”准备拿“神隐”干什么,这应该就是阻止她的第一步」
「…………」
空目交抱双臂,而亚纪连忙对自己思考的脱线进行修正。
亚纪对自己心中感情上的矛盾产生了几分动摇。可是,现在这种事跟主旨没有半点关系。
几秒钟后,亚纪立刻将思维组织成型,开口问道
「……说起来,“神隐”究竟是什么?」
不知道神隐是什么东西,又怎么能知道能拿它做什么。如果能够给出定义,最好能先确定下来。
「神隐啊……」
空目一时闭上眼睛。
然后呢喃起来
「……原因不明的失踪事件成为『故事』,『异界』以此为媒介显现的形态。应该这样定义吧……但是不能一概而论呢」
但是说完之后,又立刻做出注释
「同样冠以神隐之名的『故事』,个体之间的起源或解释也有很大差异。另外由于变化率也很大,所以就用『异界之物』来称呼还算比较准确吧」
「是么……」
这个说法或许不错。“菖蒲”还有“宗次大人”都是起源羽间山的神隐,但现在的形态的确截然不同。
「话说回来,这样看的话,羽间的神隐有许多变种呢」
亚纪一边看着资料一边低语道。
光从资料上的这些故事来看,关于相同地域的故事中,也存在着多种类型的神隐。
变种非常多样,用另一种说法就是没有节操。
可能是相当害怕那座山,那些故事里面还有怪谈一样的东西。
「……注意到了个不错的地方呢」
空目对亚纪的说法这样说道
「木户野说的没错,羽间的神隐传说种类非常之多」
空目说完,拿起了桌上的资料。
「由于都是些独特的种类,所以就连照抄古老传说的那类故事也是多种多样。谈谈我的一己之见,我认为光“羽间的神隐”这个词已经名声在外,因此故事可能是以此为蓝本增加的」
「…………原来是这样」
「粗看一下这些故事,有地名、人名等记录,认为相对真是的现象只有四个。第一个是失踪的孩子;第二个是人们相信孩子消失在了羽间山中;第三个是人们相信山中有“隐神”;第四个有关神隐信息向那个被称为“宫司”的人通传这件事」
空目一边说,一边一一指向事例对应的资料。
「宫司么……」
「没错。那是什么人,目前尚不清楚」
亚纪抬起脸,向羽间市出身的两人问道
「这附近没有神社么?」
空目和俊也一时间相互看了看,然后空目轻轻耸了耸肩,说道
「有是有不过……」
俊也接在空目后面说道
「……基本对不上吧,大概」
俊也这样说的时候,好像很困扰似的皱紧眉头。可是空目一副深思熟虑的一样,眯着眼睛。
「因为原羽间村的土地上只有一座神社,而且还是昭和时代设立的,历史并不久远」
「哦……」
「在那座神社出现以前,没有神社存在过的痕迹。所以我认为『宫司』大概是羽间特有的巫师。有名例子中,有四国的『伊邪那岐流』等地方特有的巫师,这种事情并不算少。所以从一开始基本就可以把神社排除在调查对象之外了」
「…………」
亚纪不了解当地情况,只能点点头。
「不过————去碰碰运气说不定也好」
「喂……」
俊也突然臭起了脸。
「……你认真的么」
「不对也无所谓,在那里说不定能找到一些关于过去土著信仰的记录」
亚纪听他们的口吻,突然恍然大悟。
「啊,莫非……」
「没错」
俊也嘴一歪,回答了亚纪
「就是我家。这附近唯一的神社……」
…………………………
2
那名少女按照约定时间出现在了食堂。
「啊……就是她么?」
那名少女风风火火地走在空荡荡的食堂中,棱子试着向她举起一只手,之后果不其然,少女做出反应,来到了棱子他们的座位。
「……」
这位一年级少女身着便装,个子不高但身材很苗条,令人印象深刻。
直顺的头发束成一根马尾辫,准确地体现除了她那种聪敏感觉。
少女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迟疑,脚步停了下来。
然后,她张开了那张体现她坚定意志紧紧抿住的嘴,向棱子问道
「……你是…………日
下部学姐么?」
「嗯,我是」
棱子笑着回答了少女的提问,然后问道
「你是夏树遥同学对吧?」
「是」
少女点点头。
「不好意思。谢谢你能过来,我们的事昨天说过了是吧?」
「是」
「嗯,那能跟我们说说,你的朋友,以及…………那个“怪谈”的事情么?」
「………………好的」
少女对棱子说的话又点了点头,然后拉开了棱子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去,向棱子和武巳投去严肃的表情。
*
她这个人,是在棱子昨天开始调查之后浮现在台面上的。
『————就让武巳君见识一下女生的情报网吧』
棱子昨天用这句话与武巳分别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寝室,拿出手机插上充电器,然后开始给所有朋友挨个挨个地打电话。
棱子的人物是对『校园怪谈』进行调查。
而棱子现在所做的,就是她以自己的风格采取的调查方式。
留在羽间市的自然不会放过,就连回家的人棱子也挨个挨个地打了电话。有时……不对,基本所有对话都变成了闲聊,棱子虽然聊得起劲,但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分内之事。
棱子和她的朋友们都喜欢打电话,平时就经常打电话聊天。
可是这些没有什么特殊意义的行为,给了棱子明确的信心。
「……呐,我现在在调查『校园怪谈』,你知不知道些什么?」
「……那么,知不知道有谁对那种事很熟的?」
棱子就这样跟朋友们打电话一直打到了深夜,跟任务相关的谈话,瞬间填满了棱子的笔记本。当然,光这样就已经算有一定的成果了,不过棱子就像中邪了一样专心致志地进行这项工作,大量的时间耗费在了说话上。
棱子专心致志地连续讲了好几个小时。
这是因为,棱子只有在聊天的时候才能够忘记一切。
棱子尽量想要忘记。因为棱子在上次的“对镜事件”中回想起了一切。
棱子此前全是忘记过,而现在想要再次将那些事忘记。
在棱子的记忆中,沉睡着几份“死亡”。聪子姐姐、步由实学姐、然后还有表姐霞织。不止是她们,还有棱子亲生父母的事情,也在棱子浑然不觉之中自动尘封了起来。
棱子的亲姐姐和亲生父母,就在棱子眼前丧命了。棱子确确实实地目睹到他们在撞烂的车子里变的血肉模糊,无法动弹的一幕。可是,不知是因为是因为车祸中撞到了脑子还是承受不住精神刺激,棱子将那一切全部忘记了,认定霞织是自己的亲姐姐,认定叔父叔母当是自己的庆生父母。
说起来,偶尔在脑中浮现的过去关于父母的记忆,的确有时与眼前的父母不相吻合。
棱子不曾想得那么深,不曾想竟然有这种事。
棱子的记忆被“魔女”打开,从中溢出的“死亡”犹如你谁一般将棱子压垮。虽然这种随便想想就会发现非常明显,但棱子在忘却一切的那段时间,记忆就像被洗牌了一样混乱不堪,怎么都想不起来。
她在镜中想了起来,接着晕了过去,最后醒了过来。
棱子昏天抢地地哭过一场,还是装作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她讨厌自己再次遗忘,可是这个念头本身却与遗忘如出一辙,让她现在非常讨厌。
但是————棱子发觉自己还忘记了什么。
感觉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还没办法想起来。
每当想到这件事,棱子就会感到非常不安。每当她要去意识那个在记忆底层蠢蠢欲动的“某种东西”时,本能就会发出警告。
棱子感到头痛,什么也不想思考,感觉不能够去思考。因为棱子自身肯定无法承受去想那件事。
就像忘记了爸爸妈妈跟聪子姐姐的事情一样。
可能“那东西”不太一样,但除此之外想不出其他可能。
思考是痛苦的,感觉会被自己的记忆给压垮。
所以棱子将兴趣放在了聊天上。
什么都可以,只要能让自己参与进去。
只要能让自己不用去思考任何东西。
于是…………时间渐渐过去。
「————哎,怎么说呢……感觉你真厉害呢」
当棱子跟第十几个人通完电话之后,棱子的室友贯田希对棱子这样说道。
「咦?怎么了?」
棱子这么说着转过身去,只见希正躺在床上,打开着看到一半的杂志,对用吃惊的表情看着棱子。
希的表情多了几分苦笑的味道。而棱子噘起嘴,抱怨起来
「……干嘛啊」
「嗯,没什么」
希耸耸肩,煞有介事地继续看起了杂志。可是,棱子也难怪被这样挖苦。希回到房间之后,棱子这这那那连着打了六个多小时的电话,这段时间都没有去理希。
棱子沉默了一下,之后向希道歉
「……唔……对不起」
「哎,我没有让你道歉来的……」
希这次真的对棱子苦笑起来。然后,她没有去管不开心的棱子,起身用手梳了梳她标志性的翘毛,在床边坐了下来。
「…………你这人真有意思呢」
希开心地看着态度转变的棱子,棱子对她皱紧眉头,抱怨起来
「干嘛啊」
希转变话题说道
「都说什么都没有啦……不说这个了,你电话里都在聊什么?好像在说『校园怪谈』什么的」
「啊,嗯……稍微有点事」
棱子基本条件反射地给出样板回答
「我在想拿它来当社团活动的小说主题」
「……喔」
希并没有怀疑这个回答,点了点头。
这时棱子为解释这件事一开始就准备好的理由。棱子参加的是文艺社,大家都知道这件事,自然不会有人起疑。
「对了。你知不知道我们学校里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怪谈?」
棱子完全就像顺便一样,向希问道。
希被这样问到,似乎有什么令她在意。她视线飘忽不定地思考了一番,摸索自己的记忆。
「……怪谈呢……」
「嗯,知道些什么么?」
「虽然跟怪谈不太一样,不过有学妹说过奇怪的话呢。就在今天」
「奇怪的话?」
希的表情有些微妙,棱子的表情也跟着发生变化。
「唔,怎么说呢……那是我们社团的学妹…………她说,她有个朋友不见了」
「……不见了?」
棱子自然而然地皱紧眉头。
「是的。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不过她说,好像是她自己说的怪谈害的……」
「…………………………」
希的话,引起了棱子的注意。
棱子当即求着希,和那个学妹取得了联系。
希做中间人打通电话之后,告诉她有话想问她之后,她立刻就答应了。然后当天棱子便决定,和武巳一起在食堂里见见那个夏树遥。
*
「————不愿相信的话就算了」
遥对棱子和武巳最先说出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怎么会不相信呢……」
「……」
听到遥突然做出的拒绝性发言,棱子立刻打起了圆场,但并没有和遥缓的态度,遥仍旧紧绷着嘴。
「…………」
棱子和武巳相互看了看。
空荡荡的食堂,棱子他们的桌子周围弥漫着怪异的气氛。
武巳也是一副困惑的表情,棱子也同样困惑。这是因为,遥摆出的态度跟昨天电话里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眼前的遥声音和昨天电话里相同,但状态却截然不同。
昨天告诉遥希望遥说说情况的时候,遥表现出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的反应。棱子记得遥在昨天给她的感觉是,不知道该依靠谁,不管是谁都好总之想要人听听这件事。
但是,现在在遥本人面前,棱子所感觉到的完全不一样,是“困惑”“戒备”“拒绝”。
她嘴巴绷紧,似乎是她平时的习惯。可这更加吐出了遥所给人的顽固感觉。
「…………」
沉默围绕着他们弥漫开来。
棱子露出接近苦笑的表情,很伤脑经地说道
「…………呃……事情……可以告诉我们吧……?」
棱子一开口,遥的眼中便浮现出逡巡之色,点点头。
但在这一刻,擅长汲取的情感的棱子,了若指掌地明白了遥那表情之下的情感活动。
遥的那种表情,是小孩子准备对大人说什么,但害怕最终会被嘲笑的那种表情。
她的表现,就像是小孩子在心里肯定对方会笑话自己,说不定还会惹对方发火,并为此感到害怕。
很明显遥在对讲述那“某件事情”感到恐惧。她希望别人听她说,但来到这里后却摆出了戒备的态度。遥潜藏在强势表情之下的那种心理活动,棱子以感性确确实实地领会
到了。
「…………」
棱子感觉到她要说的事情非比寻常。
「…………出什么事了?」
棱子的这句话,在遥的背后推了一把。
武巳困惑的沉默,现在看起来就像真挚的态度。在严肃氛围的推动下,遥这才张开了她沉重的口。
「————在前天,我的朋友不见了」
遥看依旧垂着头,接着说道
「我的朋友名叫西由香里,是我的室友」
遥拼命地在头脑中组织语言,表情严肃地说道
「在前天夜里,由香里不见了。她说去冲澡,离开房间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
棱子和武巳都默默地聆听她的讲述。
…………………………
遥说,由香里消失的状况似乎是这样的。
由香里冲澡没有回来的情况,遥最开始没怎么放在心上。
因为由香里喜欢冲澡,遥最开始以为跟平常没什么区别。遥就跟平时一样送走由香里,然后准备和往常一样等待着由香里回来。
遥对此没有任何疑惑,以为由香里就像平时一样去冲澡了。
但是三个小时都过去了,由香里还是没有回来。
遥这才开始担心起来。他觉得就算只是冲澡,这动作也太慢了。
遥连忙去浴室看由香里的情况。
她当时担心的情况,自然是由香里身体不舒服晕过去的情况。
最开始注意到的,是通向淋浴房的走廊。走在走廊上,拖鞋突然踩到了积水。遥吃了一惊向地上一看,之间一楼走廊上全都湿哒哒地全是水。
那个样子,就像是有人在雨天穿着雨衣在上面走过一样。
当然,那一天根本没有下过雨。
遥怀着疑惑走向了淋浴房,地面越是靠近淋浴房就越湿,踩在吸了水的地毯上的脚也一点点变重。
————有种不好的预感。
当遥最后到达淋浴房时,眼前是一幅异样的情景。
淋浴房门户大开,漏出的光线洒在昏暗的走廊上,水汽流泻到了走廊上。
淋浴房的门口已经被水漫过。遥向内窥视,可里面空无一人,无人使用的莲蓬正淡漠地喷着热水。
在寂静之中,只有喷淋出来的热水打在地上的水声,根本不见由香里的踪影。
更衣室的地面已经泡在水里,积水一直蔓延到了走廊上。
简直就像正在冲在的人身子都不擦直接冲出了淋浴房一样。
简直就像在被什么东西追赶,逃了出去一样。
遥惴惴不安地踩着积水走进更衣室,只见架子的篮子里放着熟悉的衣物。
那是由香里身上的衣服。
遥的心脏开始激烈地跳动起来。
不论更衣室里还是淋浴房里,都感觉不到任何人的气息。从敞开的玻璃门中,热汽流泻而出。
「…………」
遥检查淋浴房里面。
铺着瓷砖的空间里,自然空无一人,也没有人倒在地上。
由香里留下了衣服,从这里消失了。
喷淋出的热水,在空无一人的瓷砖地上流淌,形成一条热气腾腾的河流,流向浴室角落的排水口。
遥呆滞地用目光循着水流看过去————随后浑身冒起鸡皮疙瘩。
排水口被大量长发塞住,瓷砖地上积起的水就像一个水池,黑色的头发就像海草一样在里面无力摇摆。
…………………………
「……在那之后,由香里就消失了」
「………………」
在默默聆听的棱子和武巳面前,遥略显紧张地讲出了这件事。
在冷冷清清的食堂中讲出这件事,令人联想到诡异电影的一幕,实在阴森可怖。
这种话确实令人难以置信。
最难以置信的是,这件事就是前天夜里确确实实发生的事。
棱子刚想问「这件事是真的么?」,又把话咽了回去。因为从之前这些对话可以想象得到,遥最害怕的就就是别人对他说那种话。
遥最开始是这样说道。
————不愿相信的话就算了。
那句话是对对方说的,但也是为了驱散自己的期待。
肯定没有任何人相信过遥说的话。遥在昨天一天对周围人的反应绝望了,几乎已经死心了。
空荡荡的食堂内,弥漫着一阵短暂的沉默。
「呃……」
这阵沉默,被武巳打破了。
棱子摸了摸武巳的肩膀,劝阻武巳,然后用眼神告诉武巳「这里就交给我吧」,然后自己代武巳向遥问道
「…………呐,这是一起事件吧」
随后,从未正眼面对棱子和武巳的遥,头一次抬起了脸。
「咦…………」
「这么说,在前天夜里,有一个人失踪了?」
棱子琢磨着语言说道。
总之,她为了不让高度戒备的遥激动起来,将遥所说的事情完全当做事实来看待。
「这可严重了啊。得跟警察……不对,得先跟管理员联系啊」
遥听了之后,再次低下了头。
「我已经……联系过了」
「……那么,结果怎么样?」
「没有理我。我联系宿舍管理员之后,管理员起初很吃惊,过了一会儿去把淋浴房收拾干净后,就当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
遥带着哭腔说出的这些话,让棱子不禁跟武巳面面相觑。
武巳低语了一声
「被当成……没发生过?」
「是。在那之后我没有接到任何联系,于是第二天和管理员打了电话,得到的答复是『学校会好好处理的』,所以我又跑去找学校问情况。我的室友不见了,却什么都不找我来说,这岂不是太奇怪了么?然后我得到的答复就是『我们已经报了警,警察会来调查的』。可是我完全没有看到警察介入调查的迹象。
我下定决心跟警察打了电话,打的号码是110。虽然跟警署联系上了,但他们好像不知道由香里的事情。我做过一番说明之后,他们说会进行调查的,可是最后又没有下文了。所以到了晚上,我打了电话去确认,结果……」
讲到这里,遥哭了出来。
「……结果他们叫我,别搞恶作剧了…………」
「………………」
遥垂着头,紧紧地握着自己的牛仔裤,抽抽搭搭地流起眼泪。
「……我说的、明明是真的…………可是谁都、不相信我…………朋友、学姐,都当我在开玩笑…………明明是真的……警察也不相信我……由香里她……明明真的不见了啊…………」
棱子和武巳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件事确实让人不是滋味。
最让人觉得不舒服的,就是警察跟周围人的态度。
遥非常清楚,这是一起失踪事件。周围的任何人,甚至包括警察都不愿意相信她,让她连自己的记忆都开始不放心,陷入非常难受的状况。
「…………」
在这个仿佛巨大空洞的食堂里,遥呜咽着。
棱子只是静静地等她停止哭泣。
武巳尴尬地向食堂门口跟厨房看去。棱子没有在意,没过多久遥镇定下来之后,棱子开口说道
「……夏树同学,我相信你说的话」
「………………」
棱子留意用沉稳的声音对遥说道
「事情很严重呢。不过没关系,我们会听你说的」
「………………」
遥望着下方,一动不动。
「其他的人可能不会相信,但是我们愿意相信……因为,我们遇到过好多比你所说的更加离奇的事情」
棱子没有骗她,棱子目睹过不少不堪回首的事情。
「夏树同学,昨天你在电话里说过了吧。那说不定是“怪谈”造成的」
「……!」
遥握住的手攥得更紧了。
「人竟然因为“怪谈”而消失,你觉得没人会相信,所以不愿意说呢。而且你自己也不相信」
「………………」
遥依旧默不作声,没有回答。
「你不想被当做怪人呢。因为你昨天跟大家说的时候,没人相信你。我们就是来听你说这件事的,我们相信你」
「………………」
面对棱子的劝说,遥依旧低着头。
「我们“见过”许许多多与之类似的事情」
「………………」
「我们说不行能够帮得上你」
棱子坚定地凝视着遥,说道
「所以————告诉我吧?你跟西同学讲的,女生宿舍的怪谈」
说完之后,棱子等待着遥的反应。
遥垂着头,棱子守候着她,一阵漫长的沉默在两者之间弥漫开——————最后,遥就像绷紧的弦断掉一般发出呜咽,然后泪水如同决堤一般涌了出来。
3
………………
大哭了一段时间之后
,遥开始讲述关于女生宿舍的一个“怪谈”。
那是遥的某位学姐告诉遥的。遥觉得惹由香里害怕很有意思,于是就在把这个故事告诉了由香里,紧接着由香里就失踪了。
她说,她只是想跟平时一样开个玩笑。
可是由香里消失的时机,简直跟那个故事如出一辙。
遥因此非常惊慌,觉得是那个“怪谈”让由香里消失的。而且不光是失踪的时间点,情况也跟怪谈的内容相符。
这个故事是由作为主体的一个女生的故事,以及其后日谈构成的。
虽然“墙壁中的尸体”这种建筑物怪谈俯拾即是,可是其后日谈却异常怪异。
遥垂着挂满泪痕的脸,淡然地讲述起那个故事。
其中的内容,是这样的。
这是很久以前,这个学校刚落成时所发生的事。
一名女学生和一名有妻室的男性教师发生了关系。
女学生是认真的,可男性教师只是想玩玩。男性教师开始对想结婚的女学生感到厌烦。
男性老师不打算和妻子离婚,后来心生一计,在一个下雨天将女学生带到了当时还未竣工的女生宿舍施工现场。
之后,他将女生打死,并将尸体埋进了墙里。
那个女孩的尸体,现在还埋在女生宿舍某处的墙壁中————
到这里是故事的本篇。
然后解析来,是后日谈。
但是在内容上应该算是主体吧。这个故事,非常令人毛骨悚然。
————女生就这样遭到了杀害,被埋进了墙壁中。
可是,那个女孩当时其实还活着,是被打之后身体无法动弹,活生生地被埋进墙壁中的。女孩活生生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渐渐埋进去。
她发不出声音,只是在心中一边向老师求饶,一边无助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一点点地埋进墙壁中。
不久,她的脸被水泥埋没,既看不见也无法呼吸了。
就这样,女孩被活生生地埋进了墙壁里,一边在心里喊着『救救我』,一边在痛苦中死去了。
据说,女孩的尸体至今仍埋在宿舍某处的墙壁中。
死去女孩的诅咒在那之后留在了女生宿舍,制造出类似女孩被杀时的状况,女孩的亡灵就会出现。
与那个雨天有着同样声音的淋浴室里……就像她被埋进墙里的时候一样,闭上眼睛
然后在心中浮想女孩临死之前叫喊的十三声『救救我』————
死去的那个女孩就会站在你的身后。
…………………………………………
*
『————这确实是个令人在意的故事』
武巳将遥所说的话传达给空目之后,空目给出了这样的评价。
「……是吧?」
武巳在食堂门口旁正在打电话,一边看侧眼看着里面的棱子和遥,一边带着几分兴奋跟空目讲电话。
遥总算是把话说完,现在时间将近中午。
武巳赶紧将棱子花一个晚上找到的这个故事用电话告诉了空目。
空目现在似乎正在赶路,在不时有车驶过的声音中默默听武巳讲述。然后当武巳说完之后,空目做出了『令人在意』这个评价。
『……那个“怪谈”也很麻烦,不过失踪事件要是真的,那就棘手了』
空目默默思考了一会儿,说道
『不能排除错觉、臆测、妄想这类可能性,但若是校方和警方都不予理睬这一点是真的,那么也可能表示“黑衣”已经开始行动了』
「是啊!就是这样啊」
武巳对空目这番话不停点头。
听到遥那么说的时候,武巳想到的就是这件事。
一个女生消失了,可是事件却被当做了完全“没有发生过”。
这正是武巳对那个“机关”所怀的恐惧。而且,如果真是如此,那就表示这起事件是“真货”。
「肯定是这样」
武巳几乎确信这一点,可是空目却没有说得太死。
『……不,这个结论先放一边吧』
「咦?为什么?」
『没有证据,更重要的是没有根据。事件明明发生在这所学校,“黑衣”却没有与我进行任何接触』
空目十分慎重。
『说不定只是我被“黑衣”舍弃了,但我没什么好说的。最好不要说得那么肯定』
说完之后,空目换了一个话题,稍稍改变语调对武巳说道
『比起这件事……真亏你们找到了“怪谈”呢』
「……咦?啊……嗯……」
『我谢谢你们。这是非常可疑的事例,但我没想到能这么快就找出来』
「啊…………哪里……」
听到空目出乎意料的赞赏,武巳含糊其辞。
很少有地得到了空目的夸奖,武巳非常开心,但武巳在这件事上什么忙也没出。武巳只是将这件事告知了空目,从调查到询问,全都是棱子做的。
这完全是棱子一个人的功劳。
棱子陪着遥向武巳走了过来,然后对正在打电话的武巳小声说了句「我送夏树同学回宿舍了」。武巳点点头,棱子也点头示意,带着略垂着头的遥离开了食堂。
「…………」
武巳一边打电话,一边目送两人的背影离去。
然后他不经意地环望一番,发现现在到了午休时段,到食堂来的人开始增多。
注意到这件事,武巳就这么拿着电话开始往外走。武巳潜意识地想到这通电话的内容不适合在人太多的地方讲,于是就离开了。
武巳冒着寒风继续打电话,对电话另一头的空目问道
「于是……你怎么看?」
『……墙壁里埋着尸体的“怪谈”,一直以来确实很多呢』
空目答道
『工作人员因意外而掉进混凝土中的故事,遭到杀害被埋进墙中的受害者,这些故事作为都市传说是相当多的』
「是这样么……」
经空目一说,武巳更加有那种感觉了。
『嗯。在后日谈中,墙壁上冒出人脸印记或出现幽灵的怪谈不少。以前的世博会场就流传着这种以意外事故的死者为题材的幽灵故事。不仅仅是都市传说,在以爱伦·坡的《黑猫》为代表的文学作品中,“墙壁中的尸体”这种主题数量相当多,不过我觉得,这个主题的基础很可能是“人柱”』
武巳鹦鹉学舌地念出空目说出的词汇
「人柱……」
『没错,是“人柱”』
空目说道
『以前存在一种迷信,人们认为在建筑物开始建造时,将人埋进地基等地方能够令建筑强化』
「啊……嗯」
空目继续往下说,武巳拿着电话,不禁点点头。
『关于这个迷信的出处众说纷纭,但不可思议的是,这个人柱的迷信在全世界都存在。在日本传说和昔话中,人柱是经常出现的主题。
很多在堤坝中埋人柱的昔话,这些比较有名。另外还有城池的石墙中,桥梁的地基中,实际发现的例子的还有,江户城的二重橹之下出土十七具直立的人骨。在欧洲这类例子也有很多,有一个传说,一个石工被催着去铸造城堡,让自己的孩子拿着玩具玩,结果孩子玩着玩着就被砖墙埋了进去』
「唔哇……」
『在这个传说中,最后一块砖堆起的那一刻,孩子在恐惧之下呼喊起来。听到哭喊的石工非常后悔,从梯子上跳了下去,摔死了。尽管这样,城堡还是把孩子埋在下面,平安落成了。日本也有与之相似的传说,譬如说被买来为当千贯堤人柱的女孩。在堤坝上挖出横洞做好掩埋的准备,然后将佛像放进洞里让女孩们按顺序祈福。之后,轮到那个女孩的时候,土埋了下去。这样的故事似乎十分普遍,这应该也是人们相信向“人柱”效果的佐证呢。
在有人柱传说的城寨中,实际如传说中发现骸骨的例子似乎很多。老教堂的墙壁中和第几种发现人骨的例子似乎也不少。在弗雷泽的《金枝》中,有用人的影子作为人柱的例子。将人引出来,让人的影子洒在房子的基石上,然后偷偷测量影子的尺寸并埋掉。这样一来,房子就能得到强化,影子被埋掉的人就会死去。只是将“影子”视为人灵魂的迷信,与人柱迷信相融合的产物。另外还有在建房子之前撒动物血的风俗。在主柱之下埋人头发,记得是日本的风俗吧?』
「………………」
关于人柱的传说故事,武巳也还是知道的,但是空目说说出的那些事情,大大超出了武巳的预备知识。
空目说道
『以这些事例为基础来看的话,“墙壁中的尸体”这种事虽说是都市传说,但或许并非杞人忧天』
「这个样子,会不会出事呢?」
武巳开始担心起被棱子带走的遥,以及自己所在的这片名为学校的空间。
空目答道
『我不知道,但至少不要深入为好。
而且切莫忘记,你们听到的“怪谈”,说不定已经将你们“感染”了』
「啊…
…」
武巳没有想到这一点。他一听到这话,立刻有股冰冷的东西在背脊上穿过去。
但是————武巳心中已经有“宗次大人”这个怪物了,如今连武巳自己都已经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武巳心中弥漫着各种各样的不安,向空目问道
「……接下来…………该怎么办?」
可空目只是淡然地思考,淡然地作答
『什么也别做。照理说我们应该立刻前去调查,但我们现在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啊,嗯……」
『我想想————在明天之前,不要去管多余的事,老老实实地呆着。从怪谈的内容来看,最好不要一个人去洗澡。我们的调查在明天前就会告一段落。我把事情办完后就过来看看你们的情况』
「嗯……我知道了」
武巳心中有些不安。
『这些事也告诉日下部』
「嗯,好的」
『切记,别做多余的事』
空目最后这样说道,直接挂断了电话。
「………………」
武巳一时间,毫无意义地听着挂断电话后的提示音。
然后提示音消失之后,武巳仍旧握着电话,一时间呆呆地站在原地。
空目说,明天一到就会开始行动。既然如此,这个事件的性质基本上就清楚了。
这样一来,结论就得出来了。
这次的事情,说不定是“怪异”。
空目虽然还没有下定论,但武巳越想越觉得这只能是真正的“怪异”。而且同样的,只能想到“机关”已经开始行动了。
事件在表面上已经被消除,确信这是事件的只有遥一个人。只有最后与消失的由香里接触过的遥知道事实,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又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武巳被难以名状的不安所占据,不禁向周围张望了一番。他的精神已经被错觉所侵蚀,感觉自己正被什么给监视着,症有什么在暗中活动。
「………………」
武巳周围,空无一人。
他知道那完全是错觉,但还是无法驱散心中弥漫的不安。
当回过神来的时候,武巳已经来到了空无一人的地方。他一边打电话一边寻找避开人的地方,最后来到了校舍之外。
这里是一号楼外围中的外围,只有校舍的墙壁和树丛,平时根本不会有学生过来。
武巳上这所学校已经将近一年半了,但从未来过这种地方。
不知是地点的原因还是心理的原因,他感觉风比刚才更加寒冷。高耸的砖红色花砖和向山中延伸的树丛,都跟寂静一并激发武巳的不安。
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让武巳非常不安。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了被埋进女生宿舍墙壁的少女的故事。
不知被埋在哪里墙壁的少女尸体的故事。
就在他想起来的这是个时候。
「唔……」
随即,不安在武巳心中发生连锁反应,想象完全挺不想下。
感觉在眼前的墙壁中,在教师的墙壁中,在宿舍的墙壁中,都埋着尸体。
「…………」
武巳从近在身边的墙壁上感觉到了视线。
错觉令他汗毛倒竖,不安又继而催生不安,恐惧的感情从心底的黑暗中被硬生生地拽了上来。
武巳无缘无敌地对现在伸出的地方感到可怕。
对周围的阴影开始感到可怕,对墙壁之中开始感到可怕。
对于孤身一人,开始感到可怕。
然后,正当武巳无法忍受,准备离开的时候。
叮铃、
「!」
一听到那个声音,武巳的身体瞬间绷紧。
那个“传来”的瞬间,盘踞在胸口的讨厌气息只留下一个冰冷的空洞,消失殆尽,取而代之,武巳周围的空气转变为那个讨厌的气息本身。
那个“声音”发自武巳手中的手机上挂着的小小缀饰。那是个本来发不出声音的空铃铛,然而它能够不通过空气转播,直接让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不属于声音的“声音”直接传进大脑。
那个铃声,便是一直以来“某种东西”的开端。
那是藉由“魔人”赠与的铃铛发出的,告知『异界』到来的声音。
回过神来,周围的空气冷冷冰冰地静止了,仿佛一切声音都死去了一般,消失殆尽。
强烈的寒气渗进皮肤,令浑身汗毛根根倒竖,变得异常敏锐的皮感捕捉到了周围的气息。
「…………………………」
寂静渗进耳朵,渗进皮肤。
在这难熬的寂静之中,越是集中意识,意识就越是偏向外面。
一切感官都在违逆自己的意愿,为了去捕捉那些不可能存在的东西而磨砺得极其敏锐。越是想着「不想去看」,意识就越是朝着那边的异常,朝着那“恐惧”转过去。
一号楼的砖红色花砖墙壁,冷冷冰冰地耸立着,从驻足原地的武巳一线延伸延伸,在武巳视线的前方中断。
然后,“那东西”就在那里。
小孩子只露出半张脸,正从墙壁中断的拐角处窥视着武巳。
「!」
武巳的心脏猛然一跳。
那张脸在拐角处,正从对于小孩而言非常之低的位置向这边窥视。
那个高度大概只到小孩子的小腿,整个脑袋只露出正正的一半。
看不见本应该跟头部连接在一起的身体,就像只有一颗头悬浮在半空中一般。
「………………!」
武巳连忙再次定睛一看,那半张脸就像眼睛焦点抖动所产生的幻觉一般,消失了。
墙壁那头没有任何东西。
可是武巳对那半颗刹那间出现在视野中的孩子头部,印象十分深刻。那是眼睛被布紧紧绑住,之前看过多次的,“宗次大人”的脸。
这里什么东西也没有,什么声音也没有。
就在这样的地方,武巳的脚颤抖了起来。
他的视线无法从脸消失的墙角移开。在那个方向,在那边伸出,在看不到的地方,确确实实存在着某种气息。
叮铃、
“铃铛”的声音如同从墙壁的死角回响起来一般,再次传了过来。
那微微的声音,仿佛在引诱武巳。
在强烈的紧张与恐惧之下,武巳的呼吸变得急促。即便能够听到自己「哈啊、哈啊」的呼吸声,然而在紧张之下绷得紧紧的胸口仍在向他控诉呼吸困难。
「………………」
下巴正在微微颤抖。
手上,脸上,冒起鸡皮疙瘩。
可是提起颤抖的脚,向前迈出了一步。“看不见”的恐惧已经远远大过“看见”的恐惧。
叮铃、
脚踩在校庭的砂砾上,接近拐角。
叮铃、
被墙挡住的后头,稍稍露了出来。
叮铃、
就这样缓慢地…………武巳向红砖墙的后面看了过去。可是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校舍背后的景色在寂静之中向前延伸。
「………………」
在那里,什么也没有。
可是,紧张感没有解除。
在这仍旧饱和的异常空气中,武巳的身体开始发软。校舍背后平淡无奇的景色之中,明显充满了非同寻常之物的气息。
叮铃、
又听到了。
那个声音,明确地从收纳于这片视野之中的空间某种响起来。
并且,被这份紧张感打磨得异常敏锐的耳朵,非常清晰地选定出了那个地方。那个“铃铛”的声音,就是从武巳视线的前方,阻挡视野的校舍墙壁的墙根之下,什么东西也没种的花坛之中传出来的。
是从经过打理的,花坛的黑色土壤中传出来的。
就好像里面有人正在摇铃铛一样。
这一幕令武巳产生了不好的联想。他以前在什么地方听过,僧侣作为即身佛活生生变成干尸的故事。
听说要成为即身佛的僧侣先要绝食,然后要进到箱子里被土掩埋。
还听说,僧侣在还有气的时候,会在土里不停地摇铃铛。
直至僧侣死去,一直能听到土中传来铃声。而那个故事,正好与眼前的一幕如出一辙。
叮铃、
声音……从土里面响起来。
就好像在告诉别人……那下面埋着人一样。
武巳咽了口空气,靠近花坛。
呼吸和心跳声变大了,本能在大喊大事不妙,大喊着让武巳停下,可武巳就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一样,站到了花坛的边缘上,俯视着土中,伸出手。
就在这一刻——————
「你在干什么!」
一个震耳欲聋的怒吼声从身后飞来,武巳被吓得整个人跳了起来。
「唔哇!」
「你是附属高中的学生么?你在这里干什么!」
武巳大吃一惊转过身去,只见那边有一位身着西装的魁梧男性正凶神恶煞地瞪着自己。
魁梧的身躯之上穿着一件散发
着庄重感的西装穿,一头乌黑的头发用发蜡定型,与他苍老的容颜毫不平衡。最关键的是那充满气魄的面庞与声音,让人一眼就能明白他相当有社会地位。
「快离开那片花坛!」
男人大步朝呆立不动的武巳走过去。男人停在畏缩的武巳面前,对武巳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看了看武巳身后的花坛之后,凝视着武巳的眼睛。
「……喂」
然后男人一改刚才的腔调,用低沉的声音向武巳问道
「你在这里看到了什么?」
「………………!」
男人的眼睛就像强制性地将武巳内心深处的东西仿佛挖掘出来一般,拥有着不容违抗,非人的压迫感。
武巳的意识瞬间被男人的迫力震慑住。
武巳仰望着眼前的高大男人,摆着一副僵硬的表情摇了摇头,拼命地告诉男人自己什么也没看到。
「什……什么也没看到」
武巳总算用嘶哑的声音说了出来。
「真的么?」
「…………!」
武巳点点头,额头上冒出汗来。
男人如同舔舐一般仔仔细细地观察武巳的表情,把脸凑了过去,然后用沉重的严肃口吻,向心脏在紧张与恐惧之下几乎痉挛的武巳问道
「……你刚才在这里做什么?」
「………………!」
「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武巳答不上来。
武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答不上来”的行为又唤起了另一种恐惧。
武巳一心想着必须对眼前的男人回答些什么,平明地组织语言。
「……我……在打电话……」
「电话?」
「一边打电话……就一边走过来了……」
武巳自己说着说着觉得莫名其妙起来,但男人似乎做了相应的判断。
「……碰巧么?说,你是哪个学年,叫什么名字」
「二、二年级,近藤」
「…………近藤君是吧。这里禁止进入,不许再到这里来。另外,你来过这里的事情,还有见过我的事情,都不准对任何人说」
男人一边凝视着武巳的眼睛,一边说道
「答应我,对什么都不会说出来」
「…………!」
武巳不停点头。
「很好。你给我小心点,敢食言的话别指望我会轻易放过你」
「………………!」
男人低沉的声音,对武巳的心施加上了好几重枷锁。
武巳说不出为什么,但对男人的话语感到什么害怕。这可能是由于,男人所散发出的气息以及话语中所注入的意志,拥有着直接能够渗透进武巳心中的极高密度。
只不过,武巳害怕违逆男人说的话。
这个男人气息,就是那种东西。
可是,武巳对此有着深刻的印象。那种感觉是他以前也经历过的,感受过的。
光是站在那里便能将人震慑住的高密度气息。
足以侵蚀人意识的,注入意志的话语。
这些东西,武巳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就跟“魔人”的气息,跟“魔女”的气息,跟自己信奉的那位“魔王陛下”的气息是相同的。
那个男人,有着与空目他们那种特殊人种同类的气息。
那是“魔法师”的气息。
当回过神来的瞬间,武巳已经彻底屈服了。拥有这种“气息”的人,是武巳这种凡夫俗子所无法违抗的。
「……听清楚了么?明白了就赶紧走吧」
「…………」
武巳默默地看着男人,点点头。
然后他一直看着男人的眼睛,缓缓地向前走,离开了花坛和那个男人。
他就这么沿着校舍走,在拐过拐角看不到男人之后,武巳这才拔腿冲了出去,从他曾见过的男人————这所学校的理事长身边拼命逃离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