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aret
正当我躺在床上眺望着令人抑郁的阴暗天空时,从玄关传来了敲门声。
“吵死人了!不是写了今天不开门做生意吗!”
嘴里粗鲁地嚷着,打开门之后,看见门前站着一头浅绿色头发的少年。
“什么啊,是你啊。”
“抱歉……打扰你休息。”
克鲁巴一脸歉意地抬头望着我。
“没关系,进来吧。”
“嗯……”
我往炉子里添了些柴火烧水。平常的话,我早开口叫芙莉吉亚做,但是今天我没有对她下达任何命令。
“芙莉姐的状况怎么样?”
克鲁巴视线移向浅浅摇曳的火焰,开口问道。我低声回答:“没什么变化。”
“这样啊……”
少年眼中蒙上一层阴霾,浅绿色翅膀也无精打采地垂着。虽然我也想对他说些什么,现在却想不到什么适当的话语。
“停止参赛。”
昨天皇室捎来的信件粉碎了少女的希望。信件内容中,以“用人工翅膀参赛史无前例”为由,中止芙莉吉亚的参赛资格。里面甚至还记载着略带威胁的语句,再次声明此乃皇帝陛下做出的最后决定。
换句话说,芙莉吉亚无法参加天览飞翔会。
也由于曾一度取得参赛许可,少女所受到的打击可不一般。扔掉信件之后,就这样瘫坐在地,有如三魂七魄全飞走似的,精神恍惚。昨天也这样脸色苍白地躺上床铺,今天早上甚至就不起床了。
——这也难怪。
少女一直追求着的梦想——重新复出、家族复兴,比这些更重要的是,和妹妹一起生活这件事——这一切全都化为泡影。跟她说什么“别泄气”这种话,才更虚情假意。
干枯的面包碎屑像动物尸骸般四散。一旁冷掉的红茶,液体无意义地晃动着。
——总之,不管怎样总是得让她吃点东西。
我从椅子上站了起身,迈向少女睡着的工作室。敲了敲门,对她喊道:“芙莉吉亚!”但是,毫无回应。
“我进去啰……”
打开门,我走了进去。
接着。
“芙莉吉亚……?”
〇
由于无法参加飞翔会,这里的工作我也不做了。
至今承蒙您照顾了。
麻烦您再帮我跟克鲁巴打声招呼。
雪翼如死骸般被摆在工作室的钴床上,其上有一张纸被来自缝隙间的风吹动摇曳。
我读完信,愕然了好一会儿。
——之后我一定会归还布风。
信件最后以小小的字写了这么一行。我走出后门确认,马厩确实是空空如也。以布风的性格,只会让自己认同的人跨上自己的背,所以毫无疑问定是芙莉吉亚骑走它。
——那个笨蛋……!
我抢劫似地抓起大衣,把可以拿来当旅费的银币,有多少就装多少进口袋。
“加、加雷哥,你要去哪……?”
“我要去温达姆!”
“我也要去!”
“笨蛋!你想死吗!”
他知道少女在想什么。这世上仅只有一个方法能够颠覆皇室所下的正式决定——那就是直接向皇帝告御状。
——那家伙是想死吗……?
我输给焦躁的情绪,用力打开玄关门。
此刻。
晶亮尖锐的光芒闪过眼前。
——哇啊,真危险!
指在我眼前的是枪矛的前端。仔细一看,有数名严肃男子包围着我,挡在玄关
之前。
“你是阿基利斯亭的加雷特·马卡斯没错吧?”
“……你们这群混球是什么东西?”
我将克鲁巴推到身后掩护,眼神带着警戒看着男子们。人数共五人,全都是全副武装。
其中一人高声宣告:
“圣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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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沐浴在午后阳光中,白马在天空中翱翔着。让它的四片翅膀轮流休息而持续至今的旅程,终于迎向终点。
“看见了!”
眼下辽阔的街市,以及在其前方晶亮闪烁的银色建筑物。皇帝所居住的帝城位于首都温达姆中央,以其为圆心整座都城成同心圆般扩散开来。不愧是帝国最大的都市,外观夸耀着其堂皇的威容。
“好了,就在这里降落吧。”
轻拉缰绳之后,布风缓缓降低高度。
从位于诺斯卡登的阿基利斯亭展开旅途,仅过了两天。布风以令人难以认为它是匹老马的惊人速度飞越天空,在此刻抵达首都温达姆。
途中,偶尔露宿在看起来可当饮用水的河的岸边,或是借用无人居住的空屋。
虽然夜晚寒意逼人,但是由于和布风比邻而睡,总算是忍了过来。饥肠辕辕时则采山菜或野草充饥。
只要布风稍显不悦,或是露出疲态,我都很想立刻让它到原主人身边去。但是,这匹年老的四翼马有如宣誓忠诚的骑士一般随侍在我的身旁,直到最后都服从着我的命令。对于孑然一身的我而言,这已是份令人感激涕零的“友情”。
“噗呼!”
嘶吼了一声,四翼马缓缓落在看起来十分柔软的大街上。
然后。
“谢谢。对你提出如此无理的要求,真的很抱歉……去吧,回主人那里去吧。”
我温柔抚摸着白马的后颈。“噗呼……?”一双湿润、散发光芒的眼眸之中,不可思议地映着我的身影。
“虽然舍不得,但我们要在这里说再见了喔。”
“噗呼……”
布风的鼻尖磨蹭着我的脸颊,这是个舍不得离别的动作。
我已做好觉悟。即使万分惶恐,一旦到了皇帝陛下面前告御状,小命可能不保。这可能也是和布风最后一次相聚了。
“布风,至今真的很谢谢你的照顾。我最喜欢你了……”
在它的后颈落下温柔的一吻之后,马儿发出了寂寞的声音:“噗吼……”
“再见了。”
我背对它,迈步往帝城而去。从这里开始要独自面对。
转弯时,我仅仅回了一次头。
白马睁着一双浑圆大眼,眼神还停留在我身上。
〇
穿越贵族宅邸林立的区块之后,耀眼的白银墙壁映入眼帘。
帝城,此处即是帝国权力的根据地。
——我一定是疯了才会做出这种事。
基坎久姆家因为叛乱罪而没落。此罪本来诛连全家都不奇怪,但是此刻还能这样活着,不过是先代皇帝一时兴起的温情罢了。忘记如此恩情,前去告御状这种事,怎么想都是自杀行为。
——去了就会死。
也正因为明白会有如此结果,我才独自离开了店铺。不能把任何人卷进这件事。更甚者,无法想象还给加雷特或克鲁巴添麻烦。
离开阿基利斯亭时,内心纠结程度连自己都感到惊讶。即使待了仅仅两个月,内心的纠结再次提醒我,在我心里这段时间的生活所占的分量比想象中来得大。
——再见了。
悄悄在心中道别。接下来,我重复了几次深呼吸,下定决心之后,往正门迈步而出。
“站住!”
我的身影一出现,立即传来了怒骂声。卫兵们的视线一同射穿了我,匆忙的军靴声响起。
“由此往前已是皇室的土地范围!”
强壮的卫兵们充满威胁地俯视着我。包覆全身上下的灰色甲胄在阳光下闪耀微弱光芒。
我将手抵在胸前,明确告知他们:
“在下想要谒见皇帝陛下。是否可以请您务必代为通报一声?”
〇
伏在冰冷的石造地板上,我正等待时刻的来临。
在门前被士兵所擒后,被带来帝城的地下牢房。脚上被锁着连接大铁块的锁炼。简直就像个罪犯呢——内心这么想着,换个角度来说,事实也确实是如此。要向皇帝陛下告御状这等事,可是即使当场人头落地,都不可有半句怨言的大不敬行为。还能像这样活着已经算很好了。
隐约可听见滴答、滴答的水声。不知从何处滴落而下,断断绩续的声音。虽然口渴得不得了,但是他们认为不需给予等待行刑的我水和餐食。
已经被拘留三小时了吗?
朦胧的意识之中,我听见了粗暴的声音。
——快起来……!
“呜……”
微微张开眼睑,我看见黑色军靴。隔着紧贴在脸上的发丝,勉强将视线向上移动之后,有两名严肃的士兵正低头看着我。
“站起来。”
我在士兵们架住两臂的状况下,费尽力气站了起身。
此时我察觉到一件事。
——是谁……?
监牢前站着一位素未谋面的女性。
“自称芙莉吉亚·基坎久姆的蠢货就是你吗?”
剪齐至脸颊处的头发乌黑得像与黑暗融为一体,浏海下方是一双冰蓝色的锐利眼眸。张开的双翼与头发同是漆黑一色,如可劈开黑
暗般的锐角外形。
“是的,我是基坎久姆。”
“……我有件事要问你。”
如人偶般面无表情的脸上,发出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虽然端正的五官十分美丽,却带着几分令人摸不清她思绪的恐惧。毫无反应且无机质的表情上,不带任何人类情感。与绣有银色刺绣的黑色近卫兵服装两相映衬,弥漫着死神般的威胁感。
“你说说看,两年前的天览飞翔会上,陛下对你说了什么话。”
“咦?……两年前?”
“如果你真的是基坎久姆,应该知道才对。回答我。”
——两年前……
如女性所言,当时我曾谒见过皇帝陛下。那是在天览飞翔会开始前,仅仅数分钟的事。
“这个,记得没错的话——”我尝试从模糊记忆之中找出当时的台词。“‘你就是那个胆敢以叛乱者的身分参加飞翔会的蛮横无礼之人吗?’之类的……”
此时,黑发女性微微挑眉。
“基坎久姆。”
然后,女性的口中说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话语。
“陛下正在等您。”
〇
——哇啊,太华丽了……
门扉敞开的瞬间,令人炫目的黄金光芒包围了我。被以十分奢侈的方式所使用的空间,四面全是金色墙壁,天花板上有一颗如空中太阳般明亮的宝玉。铺满地板的地毯,带着如波纹浪潮般的草原的柔滑光泽。触目所及都是极致华丽——即使如此,整体依然维持着协调性,这是具有艺术性质的最高级室内装潢。
房间深处有着几阶阶梯,其上摆放着又更加闪耀的王座。
王座上坐着一个人。要称之为少女——身高又太矮小了。张着一副如澄澈通透的湖水般的浅蓝色翅膀,与翅膀同色的长发垂至约大腿处。点缀金银双色的庄严服饰,鲜艳强烈得令人印象深刻。
“没想到居然会是本人。”
拥有最高权力的十三岁国王坐在黄金王座上开口说道。虽然用字遣词有些老派,但是声音却伴随着与年龄相符的稚嫩。
第四十五代皇帝——玛莉亚·温达尔。
由于其父先代皇帝骤逝,三年前便以十岁稚龄继承帝位。其施政可以用“喜好奢华”一言以蔽之。不论做什么事都豪华、绚烂夺目,不把一切弄得美仑美奂便难以罢休。将王座之间重新粉刷为黄金颜色,以及在帝城外涂上白银漆巩固城墙,这些全是迎合十三岁皇帝的喜好所进行。她也以极为喜好赌博而闻名四方,史上首次在传统的天览飞翔会中解除赌博的限制。
喜好奢华、热爱赌博、任性妄为——我被带来这里的时候,想起围绕着皇帝的世间的评价。
“……将她松绑。”
“是!”
接到陛下的命令,维多莉亚——将我带至此处的黑发女性——迅速从腰间的剑鞘拔出了刀。仅在我身旁挥舞一次刀,双手的绳子应声而断。接着她在我面前放下拐杖。
“基坎久姆,你可还记得朕的容貌?”
“……是、是的。”我以杖撑起身子,略带紧张地做出问候。“陛下依然健壮如昔,身为臣民实是满心喜悦——”
“好了好了,这等客套说词就不必了。”
陛下感到麻烦地挥了挥手。
“那么,基坎久姆,你有什么事要禀报?”
陛下依然坐在王座上,微微梳了梳水蓝色发丝。闪耀蓝色光芒的长发上,波纹流转,浏海之下的美丽蓝眼中散发着好奇的光芒。
“虽是万分惶恐,在下有一事相求陛下。”
“哦。你有什么请求?”
此时,我微微吸了一口气,从已干渴至极的喉咙挤出了这句话。
“请您让我在即将到来的天览飞翔会中,以人工翅膀出赛——”
“不可以。”
这否定语句实在是来得太过快速,让我反应慢了一拍:“咦?”
陛下望着我,挑高了边的眉毛。脸上清清楚楚写着……就为了这种事吗?无聊至极。
“万、万分惶恐,请陛下——”
“如果还是同一件事,朕不听。”
“…………”
“话说完了吧?实在是无聊至极……”
陛下浅浅打了个哈欠,正打算从王座上起身。
“陛下!请您等一下!”我很清楚自己的无礼,却还是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要是此刻退让放弃,一切就会在这里结束了。“为什么您无法承认人工翅膀呢?装上人工翅膀,只是为了辅助有缺陷的翅膀而已!这并不是飞翔会规定中所载明的禁止行为!”
“基坎久姆,你太无礼了!”
维多莉亚大声一喝。我慌忙低下头。
“呐,基坎久姆。”
陛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往我这边靠了过来。略带自暴自弃地高声大喊一事,似乎反而引起了她的兴趣。
“你可知朕之喜好?”
“咦……”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感到不知所措。
“你说说看。”
“您、您喜欢……奢——”在差点回答出奢华之物时,我猛然修正了自己的答案。“陛下,您喜欢美丽的事物。”
“没错。朕喜欢美丽的事物。王座、帝城、天空塔,所有的一切朕都将其改建得美仑美奂。”
此时陛下看向我。
“所以,朕不想看到任何丑陋的东西。翅膀有缺陷之人,就更加不想入眼。”
——翅膀有缺陷之人……
“话就说到此处。”
然后,陛下像是要赶走不祥之物似地轻轻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陛下!请您等一下!陛——”
在我撑着拐杖正想追上前去的瞬间。
有如劈开风般“咻!”地一声,眼前划过一道闪光。红色的东西在眼前溅开,等其落至地毯上,我才发现那是自己的血。
——唔唔……!
“再动就杀了你。”
维多莉亚站在我面前。她手中拿着一把长刀。方才她似乎挥动了那把长刀,动作过于迅速让我无法看清。左边的视线染上黏稠的红色。好痛、好烫。呼吸困难。
“维多莉亚,别弄脏了地毯。”
陛下微微回头说道。
“是!非常抱歉。”
“朕去睡会儿……呼啊。”
陛下打着哈欠,缓缓走进房间内部。
我紧握拳头。眼前的黑发护卫手中握着长刀。
要是再有动作,我的脑袋可能就会落地了。然而,即使如此我也只能向前进。
“陛下……!”我拼命爬上王座前的楼梯。“请您再次听听我的请求——”
“——你动了。”
“唔啊!”
正当我快爬上阶梯顶端时,眼前再度划过一道闪光。血花四溅,我往后倒去,从楼梯上跌落下来。
——啊……
后脑勺重重撞上地面。血液从伤口喷出来,如火钳般热辣辣地泼上我的脸颊。
铁锈味不停流进口中,出血让我身子使不上力,连痛苦打滚都做不到。
——啊啊,完了……
意识远离。一切陷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我飘向无法再次醒来的彼岸。
但是。
此时发生了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在意识即将中断的最后一刻,我确实听见陛下说出这句话。
——温格巴雷特,你来啦?
那之后的事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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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带来王座之房时,我整个人僵住了。
有位少女倒卧在房间中央。一头火焰般的红发、瘦小纤细的身体,在她身下漫着血泊。
“芙莉吉亚……!”
我唤着少女的名字,赶至她身旁。
“喂!芙莉吉亚!你没事吧……!”
我抱起少女,确认她的伤势。似乎是被伤了脸部,左眼四周染成一片鲜红。
“快帮她疗伤……!”
我向皇帝呼喊着。无礼还是不敬什么的,全都只是次要。
“——帮她疗伤。”
低沉嗓音响起后,宫廷的仆人们嘴里称“是!”,进到房间,开始救治全身一片鲜红的少女,进行伤口的治疗。
过了一会儿,急救处理结束之后,芙莉吉亚被搬到房间外去。无力垂下的白皙手臂消失在门扉另一端,我心中被难以言喻的不安所掳。
此时,皇帝——玛莉亚·温德尔开口:“温格巴雷特,我听说你帮基坎久姆制作人工翅膀,看来此事是千真万确的喽?”
玛莉亚挑高了眉,错愕地望着我。我简短回答:“……如您所说。”
“曾经是世界首届一指的飞翔士,如今居然只是个住在郊区的人工翅膀制造者。
“……”
“算了,也罢。”
玛莉亚以手指梳理着水蓝色长发,视线移向门扉,开口说:“你就进来吧。”
——怎么回事?
刚刚芙莉吉亚退场的门扉,再度沉重地开启。
然后,门扉外面出现了我再熟悉不过的金发少女
的身影。
〇
可刺穿天际般的黄金翅膀,金色长发有如将照射下来的阳光编入般闪耀着。
葛洛丽亚·哥德马利缓缓走向房间中央。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意外的登场人物,让我惊讶不已。
少女仅只瞥了我一眼,迅速单膝跪下。
“陛下,让您久等了,在下深感抱歉。”
葛洛丽亚低下头,黄金般的发丝如金块般垂落地面。
“嗯哼,终于来啦。”玛莉亚浅浅点点头,重新坐上王座。“朕叫你们两人来,不为其他,正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天览飞翔会一事。”
——什么?
“温格巴雷特。你是否知晓围绕着天览飞翔会的‘不正当的传闻’?”
“不正当的传闻……吗?”
“正是。传闻在天览飞翔会中,有许多赌博相关的非法勾当正在进行。”
这我倒是有所耳闻。在飞翔会之中,不论官方或非官方的赌博极为盛行,据说来来往往的都是数亿、数十亿的庞大金额。与其相关的纠纷也很多。
“赌博本身颇好。各凭运气地以钱为赌,即使在失去一切之后大败一场,也是一种乐趣……但是,似乎有群不懂雅兴的鼠辈从中破坏此乐趣。”
“如您所说。”
我简短回答完毕后,玛莉亚对身旁的人便了个眼色。黑发的护卫接着说明剩下的部分。
“前阵子,飞翔士希拉·贝鲁威尔那遭到不明人士袭击。”
维多莉亚的语气毫无起伏,突如其来地叙述着令人惊讶的事实。贝鲁威尔那是上次的准优胜。也是帝国首屈一指的飞翔士的其中一人。只不过,我并未听到关于她遭袭的报导。
维多莉亚表情未变,继续说明下去:
“官方说法是由于她身体不适而退赛,事实却不是如此。她被歹徒袭击,翅膀遭刀刃之类的凶器砍伤,需要半年才能完全康复,何时能再次出场则是未知数。”
——怎么干出如此过分的事。
对于飞翔士而言,翅膀就是生命。
“虽然尚未对外公布,但这几个月以来,也发生了其他同样的事件。由于加强了戒备,除了贝鲁威尔那以外都以行凶未遂告终,但是不容轻匆。”
维多莉亚有如照本宣科般淡淡说着。我则因为这首次得知的真相,难掩惊讶。葛洛丽亚表情无任何变化,伏下视线。
“……哥德马利,你认为犯人袭击飞翔士的动机是什么?”
玛莉亚将话题带至她身上,葛洛丽亚微抬起头。
“在下认为是钱。”
她清楚明白地说完后,玛莉亚满意地点点头。
“正是。虽然朕不清楚他们打算押注在谁身上,但他们应该是想尽方法排除可能会影响到预测排名顺序的飞翔士吧?最终或许不惜在比赛当日采取非常手段。”
“非常手段……?”
我抬起头,玛莉亚“嗯哼”一声,看着我。
然后她开口说:
“就像两年前发生在基坎久姆身上的事件一样,射穿飞翔士的翅膀。”
此刻,我感到自己的血液瞬间沸腾了起来。
——你说什么……
“维多莉亚,把那东西拿来。”
玛莉亚似乎是看穿我的想法,命令护卫去取某样物品来。她不到一分钟便回到现场。
“就是这个。”
维多莉亚以所有人都可看见该物品的方式,出示了“某样东西”。白布被掀开,其上摆着一个闪着昏暗光芒的黑色物体。那是个约相当于小指指甲的金属块。
“这该不会是……”
我视线移向玛莉亚,她开口:“正是。”点了点头。
“这就是射穿芙莉吉亚·基坎久姆翅膀的子弹。”
玛莉亚是这么说的。
两年前的天览飞翔会上,芙莉吉亚在离终点极近之处遭到“狙击”。动机是“赌博”的操盘。只要芙莉吉亚坠落,飞翔会的名次有所变动,压注在第二名葛洛丽亚身上的人便可大赚一笔。由于地下赌博动辄就是数十亿达尔币的庞大金额流动着,即使冒着这般危险都要让飞翔士坠落的大有人在。
“有人因为芙莉吉亚·基坎久姆的坠落而入手大笔金钱。”玛莉亚以手指缠绕着水蓝色长发开口说道:“虽然没有抓到狙击犯,但是我们已将疑似进行如此赌博的庄家,几乎全都扭送法办。但是,这类型的家伙跟杂草一样,春风吹又生,除也除不尽。”
“为什么要把坠落这件事压下来,不对外公布?”
我压抑着自己激动的情绪,总算勉强能用压抑的语气询问道。
“这种事一旦公诸于世,参加比赛的飞翔士就会减少不是吗?朕怎能忍受自己的娱乐被个小小的狙击犯所阻挠。”
这确实像个独裁者会说出口的任性理由。
“话已至此,让我们进入正题。”
玛莉亚对身旁的护卫便了个眼色。维多莉亚静静点了点头,高声说道:
“奥斯卡·温格巴雷特,以及葛洛丽亚·哥德马利。皇帝命令你们两位前去调查刚刚所提之事,务必防范伤害于未然。此乃圣旨!”
“是!”
我与葛洛丽亚异口同声答道。此时若是回绝,则是死罪一条,是个无法拒绝的命令。
“陛下,为何是由我和哥德马利一起调查?帝国警察的搜查不够充分吗?”
“当然,朕也下令警察人员全力以赴彻查此事。但是,在与飞翔会相关的事务上,警察终归只是一群门外汉——所以才会找上你温格巴雷特。”
“为什么是我……?如果要找对于飞翔赛事知之甚详之人,皇室当中也为数众多不是吗?”
“你少明知故问了。关于此事,你早已牵涉其中了不是?”
“这……”
——原来已经曝光了吗?
确实,我在芙莉吉亚翅膀上找到可疑之处,暗中调查两年前坠落一事。虽然一直以为此事是秘密进行,看来还是被皇室的情报网所掌握了。
“对你来说也是骑虎难下了吧?……再说,温格巴雷特,没有人比你更加精通飞翔会的一切。你正是个绝佳人选。”
玛莉亚以自信满满的语气游说理由。
“那又为何会是哥德马利?”
我又询问了另一个悬在我心上的问题。瞥了一眼身旁的金发少女,她依然依着头,默默一语不发。谈话至此,她几乎未曾开口。
“什么?这理由不是极为简单明了吗?如果想要操纵比赛中的抵达顺序,不消说,将可能夺得第一名的飞翔士——哥德马利当成目标,不是显然至极吗。既然如此,我觉得请这家伙协助调查也十分合理。”
“这样的话,不管十人甚至二十人,加派护卫保护她不就行了吗?”
“朕不喜欢如此扫兴之事。”
玛莉亚皱起眉头,露出极为不悦的表情。
“此外,也有不少除了比赛中的飞翔士之外,难以注意到的地方吧?除了警察还找上你们两位,就是因为这个理由。”
——原来如此啊。
虽然玛莉亚的话十分任性妄为,却也十分合理。犯人一定会策划在某个时间点上接触目标。也就是说,如此一来,将被当作目标的人拉入调查队中也是合情合理,看来应该是想让我辅助葛洛丽亚吧?
“那么,陛下……作为搜查的奖赏,我想恳求您一件事。”
“喔!居然打算谈条件吗?你说说看。”
“我想求您同意芙莉吉亚·基坎久姆出赛。”
“什么?”
玛莉亚表情满是惊讶。我不停歇地说了下去:
“如陛下所知,我本人和基坎久姆签有合约。请您务必批准此请求。”
“不行。人工翅膀这种赝品不适合参加朕的飞翔会。”
或许是对于我的请求感到不高兴,玛莉亚嘟起嘴。但是我可不会因此就退缩。
“陛下,人工翅膀并不是赝品。而是没有翅膀之人想重新回归天空的‘真实力量’。请给我机会证明这件事。”
“为什么你对基坎久姆执着到如此地步?你和她只不过是非亲非故的陌生人不是吗?”
“她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如果以‘人工翅膀’为由埋没她的才能,实在是太过可惜。”
此时,仅只一瞬,葛洛丽亚瞄了我一眼。在她露出略显惊讶的神情之后,马上又回到本来的冷然表情。
“可是呢……”
玛莉亚的指尖缠绕头发把玩着,眉头皱起,看起来就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我又再加上几句话。
“陛下,请您务必给予没有翅膀之人,无法拥有翅膀之人平等的机会。总有一天,其中必定会出现许多可对帝国做出贡献的有为人才。身为明君的陛下您,想必应该能明白其中道理。”
“嗯——哼……有为人才吗……”
玛莉亚的态度有些许软化。她对于美丽事物或是奢华之物,以及卓越的才能很宽容。
我想应该应该再加把劲就能成功。
但是,此时却杀出了个意料
之外的程咬金。
“陛下。”
开口的是在我身旁的葛洛丽亚。
“我反对基坎久姆参赛。”
〇
——什么……?
我惊讶地看着身旁。
葛洛丽亚微抬起头,冷冷地把话说死。
“像基坎久姆这种翅膀有缺陷之人,并不适合参加陛下的天览飞翔会。再加上,她只会扯我们搜查的后腿而已。”
“嗯哼……”
玛莉亚以指抵住下颚。好不容易出现转机的情势再度恶化。
“人工翅膀这种东西终归只是冒牌货。再怎么挣扎,也不可能赢过真正的翅膀。”
葛洛丽亚加强语气说道。
——真奇怪啊。
我所感受到的与其说是怒气,反而应该说是股异样的感觉。葛洛丽亚难得在其他人的事上表露情绪。其他还有谁想要参赛都与她无关,也从不在乎——这才是她本来的个性。
“哥德马利可是这么说的喔。”
玛莉亚看向我。对深知葛洛丽亚脾性的我来说,此时应该说出口的台词就只有这一句。
“她应该是怕输吧。”
这一来,葛洛丽亚双眼圆睁,讶异地看着我。
“她的黄金翅膀和基坎久姆的人工翅膀,究竟哪一方才拥有值得被誉为真品的力量,不如就让她们在飞翔会的舞台上分个高下,您觉得如何?”
我这么一提案,玛丽亚“喔~”了一声,双眼熠熠生光。我看准这位少女打从心底爱好比赛的性格,继续说了下去:
“陛下,一定可以让您看见前所未有的有趣比赛。”
此时,葛洛丽亚瞪着我的眼神好像想杀了我。
然而,讨论至此已然有了结论。
“好吧。就让朕仔细瞧瞧人工翅膀的力量吧。”
〇
——哎呀哎呀……
走在帝城走廊上,我轻轻转动脖子,肩膀僵硬得不得了。坦白说,像这种迂回的言语交锋,实在是跟我的个性不合啊。
——算了,结果圆满就好。
以指尖轻巧地翻开一张纸,纸上的内容写明允许芙莉吉亚参加飞翔会,还盖有皇帝的玉玺。在此国家中,已无人可以颠覆此决定。
目的已然达成。剩下就只有——
“温格巴雷特。”
冷不防地,背后传来有人呼唤我的声音。
回头一看,叫住我的是金发少女。
“唷!”
我爽快回了她这么一句,葛洛丽亚看起来似乎觉得不愿多待,板起脸孔,但是表情马上又恢复原样。以红色地毯为背景,配上她的黄金翅膀,赋予她如一幅优美画作的艺术存在感,眼神锐利的碧蓝双眸中映着我的身影。
“这次的事,你之前就知道了吗?”
少女停顿一会儿,回答道:“……是的。”
“去年飞翔会的时候,接到陛下的圣旨……虽然去年到最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原来如此……”
我终于可以理解为何少女脸上完全不见惊讶神色一事,原来她早就知情。
“我有事想请教您。”
“什么事?”
“是关于基坎久姆的事。您为何要帮助她到这种地步?”
与其说她的提问很情绪化,倒不如说她的语气只是令人感受到纯粹的难以理解。
“从以前我不是就一直挂在嘴边吗?我跟你一样,只是随自己心意行事。”
“不一样。”
少女语气略带起伏反驳着。
“基坎久姆那种人只会碍手碍脚。不是吗?”
“不是。”
“我无法理解。”
“那是因为你没有尝试去理解。”
——真是的……一点都没变。
从以前开始,名为葛洛丽亚的少女的性格,在各种意义上,从未展现出理解别人、站在他人立场思考并做出妥协的行为。贵族与平民、富人与穷人、强者与弱者——充斥着贵族气息的二分法,从儿时开始就根深蒂固地植入她的脑海之中,不允许她轻易地对其他人妥协。
“总归一句话。”
我说笑似地对她耸了耸肩。
“只要有才能,我就想将此才能发扬光大。不管有没有翅膀,这一点都是不会变的。”
“基坎久姆才没有什么才能。”
“有的。”
“没有。”
“你为什么这么激动呢?一点都不像你。”
“如方才我所说的,因为我无法理解。”
葛洛丽亚略微加强语气。
“我再说一次,对于执行此次圣旨的行动,基坎久姆明显是颗绊脚石。再加上——”
少女找碴似地对我说道:
“事到如今,在毛毛虫上插上翅膀还可以蜕变成什么呢?”
“毛毛虫……?”
突然出现的单字让我皱起眉头。
“蝴蝶飞翔于空中,毛毛虫只能在地上爬。这就是世界的真理对吧?你所做的事,只不过是在毛毛虫身上插上翅膀而已。这种行为有什么意思呢?”
“我说你啊。”
我抓了抓头。如果刚刚这席话不是由葛洛丽亚,而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我应该就会狠狠赏那人一巴掌了。
“我以前不是也说过了吗?什么蝴蝶、毛毛虫的,这种事哪轮得到其他人说三道四。想飞的人就去飞,然后,飞得快的人就是赢家。这就是飞翔会。很简单吧?”
“即使结果演变成毛毛虫的翅膀四散、坠落在地也一样吗?”
“……你是在担心芙莉吉亚吗?”
“不是的。我只是想排除在执行圣旨时,会出现的不合理因子而已。”
“不合理的因子是吗……”
我停顿了一会,然后回答她:
“那家伙可是很厉害的喔。应该说是不屈不挠的精神吗……?当然我也很担心狙击的事,一般来说我应该要尽全力劝她辞退参赛一事……但是啊,就算我叫她‘别飞’,她也绝对不会放弃吧。”
“真是愚蠢。”
“愚蠢也好。她的内心比一般人坚韧许多,意志坚若盘石……所以我能做的,就只有在背后支持她,帮她能够达成目标。”
“…………”
少女直勾勾盯着我看,接着重复着同样的话:“我无法理解。”
——哎呀哎呀。
虽然我十分错愕少女的个性和六年前一模一样,还是回答她:
“真是的。你从以前就一点都不可爱。这样下去可没人敢娶你啰!”
语毕,这位一丝不苟的少女凝神看着我之后,惋惜地回答道:
“我没有打算跟任何人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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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受治疗完毕后,暂时被留置在其他房间,接着我就被扔到外头去了。
不可思议的是我居然还活着。面对陛下做出这等无礼行为,脸部遭划伤还当场昏倒。不过,结束后发现伤口很浅,急救措施也做得十分周到。比起一切都令我无法理解的是那句话。
——温格巴雷特,你来啦?
在昏厥的前一刻,我确确实实听到了这句话。那是陛下的声音无误。
——可是。
我完全想不到任何奥斯卡会出现在那个场合的理由。如果是这样,那句话的意思是?为什么他人会在帝城?
抱着难解的疑问,我步履蹒跚地走在帝城门前的路上。晚霞拉长我的影子。
我好累。虽然勉强生还,但是结果而言,半个目的都没有达成。无法参加飞翔会,无处可去,也无家可归。紧抓着不可能存在的希望,一直在同一个地方打转,这种白费工夫的感觉短暂地击溃了我。
摇摇晃晃一屁股坐上路边的安全岛。使不上力。胃部揪成一团,响起令人难为情的声音。总而言之,即使只有一点点,得找点水喝才行。然后还得找找今晚的落脚处。
就在这个时候。
传来了拍打翅膀的啪沙声响。
——啊……
一双黄金翅膀在空中大大张开,那对翅膀缓缓降落在我面前,停在半空中。
“葛洛丽亚……”
葛洛丽亚·哥德马利维持张开翅膀停止飞翔的姿势,俯瞰着我。足不沾地这点倒是跟之前见面时一模一样。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碧蓝双眸有如打磨过的镜子,映着我的模样。她一边持续缓慢地拍动翅膀,默默无语盯着我看了一阵子。
“……葛洛丽亚?”
我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这句话,此刻我连和她争辩的力气也没有。
“基坎久姆。”她缓缓开口:“为什么你不惜一切也想参加飞翔会呢?”
这是个令人意外的问题。很难得她对我展现兴趣。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她又接着问了下去:
“只要能挺进前十六名就会有奖金……你是为了这个吗?”
“咦?……奖金?”
“我实在不懂穷人在想什么。”
语毕,她微微挥了挥手。
锵地一声
金属声响起,一枚硬币掉落在我面前。那是只有贵族和富豪才拥有的温达尔纪念金币,是一枚就相当于庶民的数倍月薪的高价货币。
“……?”
我无法理解她为什么把金币丢在我面前,抬头望向葛洛丽亚。
“不够是吗?”
锵地一声,又一枚金币掉了下来。这枚金币碰撞上刚刚那枚,微微转个圈之后倒地。
“葛洛丽亚,这是……?”
“你把它们捡一捡,然后从此之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
“当然也不要出现在飞翔会,我这可是为了你好。”
——她……说什么?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我终于理解自己刚刚遭受了什么样的对待,双手和内心深处都颤抖着。从饥肠辘辘、瘫软无力的身体里涌上一阵情绪。
为了停止颤抖,我握紧拳头开口说道:
“给我消失。”
“什么?”
“捡了这些,然后现在立刻消失在我面前。”
“……这样啊,不够是吧?”
不知道她究竟是对我的发言仿若未闻,还是完全无法理解,又丢下第三枚金币。
好像完全把我当成笨蛋似的,金币撞上我的额头之后,掉落在脚边。
“你想要几枚?”
“葛洛丽亚。”
“说啊,要几枚——”
“葛洛丽亚……!”
我一把抓起金币之后,对准她扔过去。虽然金币往葛洛丽亚的脸部飞去,但在她一阵强烈的振翅之后,仅凭风压金币就被吹了回来。被吹飞的金币如雨般落在我的头上。
“就算是足以买下这个国家的庞大金额……!”我以连自己都十分吃惊的巨大音量,倾倒出所有的怒气。“都绝对买不到我这个人的自尊!”
高声喊出这些话之后,我气喘吁吁的,还呛到好几次。
我从以前就不喜欢葛洛丽亚。但是,几次在飞翔会较劲下来,我觉得我们仅仅是对双方的实力——身为飞翔士的存在是彼此认同的。
所以才感到震惊。超越了失望,甚至连憎恨都已远远不及,只有一股有如从发根延烧至发梢的怒气冒了出来。
我心想,我不想输。
不是我想赢,而是不想输。绝不能输。即使我的自尊是风一吹便飞个老远的渺小存在,也没有廉价到可以被这枚薄薄的硬币收买。
葛洛丽亚听见我愤怒的发言,眨了几次眼,像是看着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似地皱起眉头。
接着开口说道: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我以瞪视代替回答。然后她一副打从心里想知道答案的模样,问了这个问题:
“从刚刚开始,你到底为什么气成这样?”
又一枚金币落下。
〇
我背对夕阳走着,紧咬着唇。
我好生气。如滚水沸腾般的怒气充斥着我全身。受伤的自尊和脸上所负的伤一起抽痛着。
但是,有部分的怒气也是针对自己。葛洛丽亚身上具备有与其高傲自尊相当的力量。但是我却没有。像样的只有这份自尊,无法凭一己之力飞翔空中,而且也没拿到飞翔会的赛资格。这令我既不甘心又愤怒不已,一股脑地咒骂着无力的自己。
只有拐杖的叩、叩声响嘈杂不已。那声音有如惩罚着地面般断续响起。长长的影子往巷子前面延伸而去。正在我无意间以眼神追逐着那个影子的时候——
——咦?
我吓了一跳。
“布风……?”
我急急忙忙拄着拐杖,往停伫在街边的白马靠近。布风分毫不差地站在我与它道别时的地方。当我的身影映入它的浑圆大眼时,“噗吼!”它十分开心的声音迎接我的到来。
“你……”胸中情绪满溢。“你在、等我吗……?”
“噗呼!”
“谢、谢谢……”
我紧抱住布风的脖子。白马不停舔舐我的脸颊。刚刚遇上彼此时,明明感情就差得不得了,但是现在像这样靠在我身旁的白马却如此可爱、惹人怜爱,害我差点哭了出来。肚子里那分激动的怒气,在白马的温度下渐渐融解。
就在此时。
布风忽地大声鸣叫着:“噗吼啊——!”
“怎、怎么啦?”
我惊讶地回头一望。
在那里的是。
——啊……
那个人正面迎着夕阳余晖,勾勒出他的模样。
令人怀念的叽、叽作响的金属声音。仿佛可击退夕阳般的壮硕之躯。脸上那道呈新月形状的伤痕。明明与他道别不过只是仅仅数日之前的事,感觉似乎已经十分久远,令人怀念,我胸口一紧。
“加雷特……”
Garet
当我一出现,布风激动地嘶吼着。
少女一开始先被兴奋的白马吓到,然后回头看见我时又更加吃惊。
“为什么……”
少女愣愣凝视着我。我的身影在她杏圆的红色双眸之中摇曳着。
“伤口还好吗?”
我轻轻触碰包在她脸上的绷带,少女恐惧得身子一颤。
“……这个给你。”
我把一张纸递给少女。
“这是什么?”
少女接过那张纸,纸上是这么写的。
朕批准芙莉吉亚,基坎久姆飞翔士以安装人工翅膀的方式,参加第一一六回天览飞翔会。
皇帝玛莉亚·温达尔
“皇帝……玛莉亚……温、达尔……”
芙莉吉亚分段读着,声调结结巴巴地念出上面的文字。等她确认过文末的署名及只有皇帝才能盖的玉玺,她嘴巴一张一合地,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其后,少女反复将内容读了好几次,视线在我和纸张之间来回游移,表情上写着完全摸不着脑袋,无法理解。
“这、这是怎么回事……?”
“是我去拜托奥斯卡·温格巴雷特的。”
听到这个名字的下一秒,少女一双眼睛睁得老大。
“……去拜托奥斯卡?”
“是啊,其实呢……”
我向她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她参赛许可和获释一事都是奥斯卡安排的,当然我隐瞒我就是奥斯卡这一点。
芙莉吉亚一边听着我的话,眼睛眨了好几次,肩膀颤抖着。豆大的泪珠浮上红色双眸,白皙的咽喉吞咽困难似地起伏着。
“是奥斯卡……”
芙莉吉亚将皇帝的书信紧紧抵在胸前,长伫原地,仿佛连呼吸都忘了。似乎因为满满的感激而无法动弹。
“他果然是最棒的绅士呢!”
我的胸口感到一阵刺痛。
——应该也无法……一直瞒下去吧?
曾几何时克鲁巴说过的话闪过脑海。
就在此刻。
芙莉吉亚微微转身时,顺势响起锵的一声金属声。
“啊……”
少女轻呼出声。
我看向地面,有一枚看似货币的物品转了一圈之后,平倒在地。沐浴在夕阳下闪着金色光芒的那玩意儿,看起来像是方才从少女的裙摆里掉出来。
“……这是什么玩意儿?”我捡起掉在我脚边的一枚硬币。“唔啊,太厉害了吧。这不是温达尔的纪念金币吗?”
语毕,少女微微一颤,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怎么了?”
“那、那个。”
少女带着犹豫开口说:
“那个……就是……”
少女的眼神集中在我刚捡起的金币上。
“这是你的吗?”
“不是。那是葛——”
此时,少女忽地想起什么似地,睁着大眼咬着嘴唇。
——怎么回事?
她的表情像有话要说,却又说不出口。就这么伏着双眼,瞥了我一眼之后,又移开了视线。
“我说这个——”
“掉了。”
“掉了?”
“对。那枚金币掉在那一带的路边。”
芙莉吉亚手指着附近的小巷,低声说道。
——好奇怪?
虽然我觉得很可疑,但是此时已问不出什么来了。少女脸上想不开的神情,以沉默抗拒着我的追问。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
等到少女的胃发出苦闷的咕噜声时,我终于像是从紧张状态中解放似地开口说道:
“……差不多该回家了吧?”
我跨上布风。
接着听见少女呼唤我的声音:“……加雷特。”
“嗯……?”
我从马上低头看着少女。少女双眼水汪汪地说道:
“你是来……接我的吗?”
少女难得地以惹人怜爱的语气问我。
“是啊。”我带着笑容回答她:“我是来接布风的。”
“……这样啊。”
芙莉吉亚听了我的玩笑话,也没有生气,只是细声答了一句:“谢谢你。”
“不会啦!你这是……”
面对和平常不同的少女的模
样,我无法找到适合的词汇回答。
“我说你啊。”
“嗯?”
“这个。”
少女从我手中拿起金币,毫不犹豫往空中丢出去。金色硬币飞到高空中。我碎碎念着:“啊、好浪费。”
“没关系啦。”
少女盯着飞向空中的硬币,下定决心似地,语气坚定地开口说道。
我一定会赢的。
【某日】
刺穿天际般的银色高塔。
男子缓缓登上高塔阶梯。虽然以翅膀飞上去比较直接了当,但是男子习惯在“勘查场地”的时候,一定要亲自以自己的双脚确认情况。这么一来可以防止意外的错漏,在正式上场时,也比较不会有失足的状况发生。
爬着楼梯来到最顶端的楼层,业者们怒骂声四起,工程持续进行着。装饰得十分豪华的内部装潢目前正在如火如茶的改装当中,看起来到完成还得花上一些时间。
——真是浪费钱。
男子四处环顾着几近完工的室内,表情丝毫未变地想着。
高塔上阵阵冷风不停吹来。男子缩了缩身子,耐着寒风眺望眼前的风景。从最顶楼可以清楚望见延伸到水平线的美丽碧蓝海洋,这是可以在极近距离看见起点和终点的特等席。此处即是男子的工作地点。
斜眼看着黄金王座,他突然陷入自己是统治者的错觉之中。内心想着不需屈就于任何人之下的皇帝,一定极为爽快吧。
——好了,干活了。
他举起手上的“旗子”,轻轻试着挥舞。在旁人眼里,只不过是一个热爱工作的“祝贺旗手”正在进行事前练习。正因他出现在这个场合极为自然,才最能胜任这份“工作”。
他将旗竿举向空中,仔细看着远方的云朵。确认了日光的入射角及照明的位置之后,继续进行详细的勘查,避免当天的视线遭到遮蔽。
——好,应该没问题了。
男子结束勘查之后,如此想着。
一切都和两年前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