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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
来自地底般的低吼声隐约传进耳里,弦矢俊一郎的身体霍地一震。
……开始了。
今晚那道令人胆寒的声音又响起了,其中蕴含的情感大概是愤怒吧?或者是恐惧?又或者是怜悯呢?
嗷~~
那个叫声逐渐变大,正步步逼向这里,毫无疑问已近在咫尺了。
嗷~~
……那家伙,来了。
俊一郎在床上准备应战。话虽如此,他也没什么能做的,就只是动也不动地屏息静待罢了。
嗷~~呜呜呜~
就在门后,迸出巨大的声响。
……喀喀、喀、喀喀喀。
又传来好似在刮门的声音,俊一郎的鸡皮疙瘩都爬起来了,那像是用指甲刮过玻璃般的声响,听得人浑身不舒服。
可是,这时只能忍耐,千万不可轻举妄动或发出一点声音,必须保持安静,耐着性子等待对方自行放弃。
过了好一会儿,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及惹人不快的刮门声戛然而止,房间里顿时静得连根针掉落地面都能听见似的。
……真的要来了。
俊一郎下定决心的瞬间──
喵~喵~
原先的骇人咆哮忽而转为截然相反的可爱叫声。
……真受不了。
这种事到底要哪一天才会结束呀?床上的俊一郎无奈地仰天长叹。
在门外的是虎斑猫小俊。它似乎总坚持“小俊喵”才是自己真正的名字,不过俊一郎平时都叫它“小俊”。
“小俊喵就是小俊喵!”
与俊一郎结下不解孽缘的曲矢刑警老是如此愤慨地强调,但小时候就算了,堂堂一名成年男性该用什么表情叫出“小俊喵”才好?怎么想都太丢脸了。
不过俊一郎跟小俊的感情绝对不差,反倒可说是十分要好。距今一年多前,他离开奈良外婆家独自搬到东京,在神田的“产土大楼”创设“弦矢俊一郎侦探事务所”时,小俊居然只身追来了,据说它是靠着搭便车从奈良一路来到东京的。
自那以来,小俊就像是俊一郎的侦探助手。顶多只能说“像是”,毕竟它只是一只猫。但小俊时而大显身手令委托人卸下心防,开金口吐露真心话。待人接物是这份工作避免不了的重要环节,俊一郎却极度不善于与人沟通,这时小俊就成为暗中的一大助力。要是没有小俊,他的侦探事务所搞不好早就关门大吉了。
话说回来,俊一郎的侦探事务所极为特殊,不,甚至可说是绝无仅有了。原因在于他并非一般的侦探,而是打着“死相学侦探”的名号。
他能够看见人类身上出现的死相。
这是俊一郎自幼年即拥有的特殊能力,他曾因此遇上许多辛酸事。明明他没有丝毫恶意,却屡屡在说出对方身上显现的死相后被卷进麻烦里,还经常有人骂他“恶魔”、“死神”、“怪物”,在他内心留下阴影,使他逐渐难以信任人类。
一直在俊一郎身边支持他的,是目前也依然住在奈良杏罗町的外公外婆。
外公弦矢骏作是位怪奇幻想系小说家,拥有一小群狂热粉丝。他身为一个冷门作家却能累积一批铁粉,是出于一个很独特的理由……因为他的作品实在太恐怖了。怪奇幻想小说吓人是理所当然的,反而可以说是一种称赞,不过弦矢骏作却是个特例。读者的感想多半是“这真的不是开玩笑的,太恐怖了”、“我很后悔看了这本书”、“这哪是小说,根本是真的”。
作为一位特立独行的怪奇幻想作家,外公对于自家孙子的能力很感兴趣,也勤于整理死相的种类并加以分析,为了多少帮上俊一郎的忙,近几年他正在撰写一部名为《死相学》的大部头著作。
外婆弦矢爱是一位灵媒,对她敬爱有加的信徒们都尊称她“爱染老师”。她的能力遍及各种领域,不管是寻找失物或者驱除邪灵都难不倒她。此外她的人脉十分广,信徒里不仅有邻居小女孩及家庭主妇,也有大企业高层和政治家,不过无论来请她帮忙的人身分地位如何,她一律平等相待。在帮小朋友寻找丢失的玩具时,就算下一位委托人是警方干部,也一样面不改色地让对方等候。而她那张坏嘴巴,锐利程度实在无人能及。
“爱染老师的个性实在是不好应付,但她的能力真的没话说。”
只要是曾求助于外婆的人,多半都会一脸伤脑筋地如此感叹,再笑着成为她忠实的信徒。一方面是因为她的特殊能力十分罕见,除此之外,那种让人没办法真心恨她的人格特质想必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如果俊一郎的内心有外婆这般强大,或许当初无论遇上多么恶劣的对待,都能够厚着脸皮活得好好的,可惜外婆遗传给孙子的,只有特殊能力这一样。不过外婆没办法看到他人身上的死相,而俊一郎除了这一点之外,也没有继承到外婆的各种能力。
“大概是一种隔代遗传吧。只是,那个人没有的死视能力,为什么会出现在俊一郎身上呢?”
促使外公着手撰写《死相学》的契机,或许就是这个疑问。顺带一提,“那个人”指的就是他的老婆,外婆。而“死视”,是外公为自家孙子的特殊能力所取的名称。
俊一郎从小时候就住在杏罗町的家中,在外公外婆的关爱及教导下日益成长。差点忘了,当时仍是幼猫的小俊也是那个家重要的一分子。对于没有同年纪玩伴的俊一郎而言,小俊就是他最好的朋友,时而扮演哥哥的角色,时而又是弟弟。
后来俊一郎开始协助外婆的“工作”。那也是一种修行,让他锻炼出凭个人意志操控死视的能力,而直到多年后俊一郎才明了,当时的经验也兼具了社会实习的功能,教导他待人接物的重要性及困难之处。
即便如此,俊一郎接触到的几乎都是外公外婆认识的人,也就是说,多半都是些一开始就对他抱持善意的人,至少也不会心怀敌意。
自家孙子待在这种有如温室般的环境下,无论再过多久也不可能独当一面。
外公似乎是体认到这一点,便怂恿俊一郎去东京,还建议他发挥死视的能力从事顾问业。最终拐到侦探这条路,则是俊一郎的灵光一闪。
于是,死相学侦探就此诞生。
他是个毫无经验的菜鸟侦探,办案模式又是从无前例的创举,但靠着外婆广大的人脉,倒是不愁没委托人上门。只是在应对委托人及案件相关人员上,他实在是吃尽苦头。俊一朗的性格清冷直率,不加修饰的讲话方式经常招致误解、惹怒对方,侦探本人却又没发现自己的问题,在这种场面中还拿出牛脾气硬碰硬,这种时候,在双方之间缓和气氛的就是小俊。不知不觉中,小俊成为他最出色的侦探助手。
在历经各种案件的磨练后,俊一郎也逐步成长。他虽然依旧不善于与人交际,但跟初到东京时相比,简直有了天壤之别。
如果让已经合作多起案件的曲矢发表评论,他想必会说:
“刚认识时,你就是个缩在自己的小世界里,阴沉、傲慢,讲话又难听的讨厌小鬼,幸亏我拿出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菩萨心肠,不屈不挠地找你交流,耐着性子照顾你,现在看来好像终于是沉稳多了。”
而俊一郎肯定会反驳:“是我在照顾你吧?”
实际上,曲矢之前负责的案件,最后全都是俊一郎解决的。只不过自从认识这位旁若无人的刑警后,与他人相处变得更加轻松也是事实。但俊一郎才不打算让他知道,因为要是承认这一点,曲矢肯定会得意洋洋的。由此可见,两人算得上是相互帮助的关系吧。
倘若围绕在弦矢俊一郎身边的仅有工作上的委托人或辖区刑警曲矢,几乎不会出什么乱子,但是……
在委托人身上看见的死相背后,似乎蒙着某个人物的阴影。不记得是从何时起,俊一郎的内心萌生了这个令人不安的猜疑。后来才发现,那个阴影实际上就是在死相学侦探的第一起案件──入谷家连续离奇死亡案时,已经藏身幕后作乱的那个家伙……
黑术师。
那个问题人物的别名。他不仅拥有出类拔萃的特殊能力,擅长操纵多种邪恶咒术,整个人更是神秘无比、仿佛就是个谜。唯一能够确定的只有一项骇人的事实……黑术师会捕捉到在人类内心中萌芽的恶意并加以增强,促使当事者犯下凄惨无比的案件,自己却躲在阴影中暗自窃喜。
举例来说,一个家族里的人为了分遗产吵得不可开交,这时只要自己以外的继承人变少,自己能拿到的那一份就会变大。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有人出现“谁都无所谓,去死一死吧”这种念头,也丝毫不足为奇。这种事通常就是放在心里想想,并不会真的化作行动,因此平常没有人会发现,一切也就过去了。
然而黑术师却能敏感察觉到这类人的存在,并且派心腹黑衣女子暗中接近,诱使对方心中的邪恶愿望膨胀、扩大。而最终导致的结果是,在那一家人之间,发生了意在争夺遗产继承的连续杀人案。
这种情况下,黑术师会传授某种咒术给凶手,通常是超越人类智
慧又残酷的杀人方法,不过凶手并不需要弄脏自己的双手。即便有时为了施展咒术,他会需要接近受害者以满足某些特定条件,但也就仅只于此。
一旦有机会不弄脏自己的手也能致对方于死地,人类竟然如此轻易就能成为杀人魔──简直令人发指,许多人前仆后继自愿成为黑术师的傀儡,轻轻松松就引发了一起又一起命案。
由于是透过咒术杀人,无论警方彻查多久,都找不出受害者是因何种行凶手法遇害的,有时甚至绞尽脑汁也无法证明这是他杀。这样一来,警方也只能举白旗投降了,案件着实陷入五里雾中。
而这些案子就在死相学侦探弦矢俊一郎手中一一解决了,可是,至今有一点依然成谜。
黑术师的动机。
在每起案件中,凶手既不须自己动手,也不用担心会遭到警方逮捕,毫不费力就能坐享其成。然而黑术师又如何呢?他诱发这些案件,自身能获得什么好处吗?
“怎么想都觉得没好处。”
俊一郎苦思后的答案,跟警视厅的“黑搜课”所推导出的结论一致。
黑搜课,是专门为了“追查黑术师”而暗地创建的单位。由于警方不能在台面上承认“咒术”的存在,因此在官方组织架构中,这个单位并不存在,黑搜课也不过是个通称。最高指挥官是新恒警部,其实曲矢也从原先的辖区调至黑搜课担任搜查员,更精确地说,是“弦矢俊一郎的负责人”,但他本人似乎颇为不满,死都不承认这件事。
黑术师没有动机。
从这个结论能侧写出的唯一一种人物模型,就是从中找乐子的犯罪类型。放大人类心中的阴暗面,借此引发案件后,躲在一旁暗自窃喜,觉得这种行为好玩得要命,再继续物色下一位可怜虫,派黑衣女子前去接触。
很显然地,黑术师丝毫不关心命案凶手今后的命运,无论他是逃亡躲避逮捕或是在法庭上被宣判死刑都无关紧要。黑术师肯定只把他当成自己的一颗棋子。
而俊一郎及黑搜课逐渐这么认为,不知道为什么,这位黑术师看起来有一个相当感兴趣的人物。
正是死相学侦探弦矢俊一郎。
若是在这个前提下回顾过往案件,就会感觉黑术师似乎是刻意将俊一郎牵扯进来。黑搜课特地把曲矢调离原本岗位来负责俊一郎,也是出于这一层怀疑。
起初社会大众几乎不知道黑术师的存在,但打从自称六蛊的凶手引发了猎奇连续杀人案起,网路上就开始出现讨论黑术师的留言。不过一开始大家只当这是都市传说,黑搜课也就静观其变。
没想到才不过短短半年,情况就出现了天翻地覆的转变,黑术师从毫无根据的都市传说,变成了有狂热崇拜者、受到敬仰的暗黑世界人物。
今年四月,黑术师策划了一场将崇拜者齐聚一堂的神秘巴士旅行,俊一郎悄悄潜入其中……
结果却意外陷入与至今截然不同的案件漩涡中,不仅要孤军奋战,又遇上名为“八狱之界”的咒术,情况十分艰难,导致他在肉体及精神上都疲惫不堪。出于某种原因,小俊也同样身心俱疲,因此俊一郎仿佛回到童年时期般,又重温每天和小俊一块儿睡觉的日子。
以前俊一郎渐渐不再叫小俊“小俊喵”那阵子,晚上也就不再跟小俊一起睡了。一开始当然是很难熬,但他告诉自己这是迈向独立的必经过程。这项习惯即使在搬到东京后也不曾改变。小俊总会想要伺机溜上床,不过俊一郎会关上房门阻挡它。
可是在神秘巴士旅行的案件后,一人一猫自然地共享床铺。俊一郎并没有积极邀请它,小俊也没有强行入侵,他们就只是理所当然般地窝在一起。
俊一郎深信自己能够顺利复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当然外公外婆、曲矢、新恒、曲矢的妹妹亚弓尽心尽力的照料也是一部分原因,但最能抚慰自己的依然是小俊。正因为小俊就睡在身旁,他才能安心入眠。
现在,小俊也完全恢复精神了……
咦?
俊一郎蓦然惊觉。仔细想想,小俊白天时的状态已经跟原本相差无几了,可是每次到要睡觉前,就会喵、喵地发出虚弱又撒娇的叫声,简直就像要诱发他的同情心一样……
当天下午,俊一郎吃完午餐、散步回事务所后,陪小俊玩了一会儿。那件案子过后,他不太有精力顾及小俊,因此小俊显得猫心大悦。但他其实是有目的的。他算好时机,冷不防这么说:
“喂,小俊,你已经没事了吧。”
原本前一刻还活蹦乱跳的小俊,马上发出“喵呜……”无精打采的叫声,像个消了气的气球瘫软在地板上,好似在反驳他没这回事。
“你呀,这种三脚猫的演技就免了吧。”
喵、喵。
但小俊锲而不舍地继续装柔弱,可是见到俊一郎丝毫不为所动后,它便一翻身轻巧坐好,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频频舔舐身体各处。
“好,从今天晚上开始,不准你再跟我一起睡了。”
俊一郎郑重宣布时,小俊依然故我地舔着身体,就像在说“我什么都没听到”。
那天夜里,俊一郎用事务所的电脑连上某家海鲜食品厂商的网页,点开竹叶鱼板的照片,趁小俊看得忘我时,赶紧溜进寝室关上门。他使出绝招,用小俊最爱吃的竹叶鱼板请君入瓮。
小俊发现自己中计后,气得火冒三丈,发出“嗷~~呜”这种宛如来自地底的低吼声,跑到寝室门口,俊一郎却打死不开门,就算后来叫声转为撒娇的喵喵声,房门依然关得紧紧的。
接下来,每晚都要上演一次这出闹剧。到了第三天,小俊自然有了戒备。不过只要找其他家厂商的竹叶鱼板给它看,它就立刻又掉进同样的陷阱。偶尔会展露惊人能力,令俊一郎忍不住惊呼“这家伙该不会是妖猫吧?”的小俊,一碰到竹叶鱼板就跟普通的猫咪没有两样,轻易就上当了。
昨晚也上演了一次同样的剧码,甚至今早小俊喵喵叫抗议的这个环节,也跟几天来的流程如出一辙。不同之处只有早餐后,来了一位新的委托人。
侦探事务所的大门响起敲门声,刚享用完早餐后咖啡的俊一郎扬声喊“请进”后,一位看起来年纪略长于他的女性走了进来。
“这是推荐信。”
她朝走来门边招呼的俊一郎递出一个信封,语调清冷地一如那张美丽的脸庞。
“请您稍等,容我先看一下。”
要是事务所刚开幕时的俊一郎,肯定只会默不作声地收下来。光是多加了这一句话,就能窥见他成长了多少。
“哦~”
只不过,他瞄了一眼推荐人姓名,发现是他也很熟悉的某位警察后,便不经意流露出半是敬佩半是揶揄的反应,看来他可能还有许多进步的空间。
但委托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您该不会说不满意这位推荐人吧?”
“假设我说不行,您会去找警方的其他人写推荐信吗?”
“不会,我只相信他。”
她清楚表明立场后──
“请问这样算是过关了吗?”
俊一郎伸手邀请她在客用沙发坐下,代替了口头回答。
“我叫沙红螺。”
等俊一郎在自己面前坐下来后,她开口自我介绍,却听不出来那是姓氏还是名字。听她解释了汉字后感觉大概是名字,但她为什么不提自己的姓氏呢?
“我是弦矢俊一郎。”
对方轻轻点头致意,俊一郎也跟着打声招呼。
“侦探先生,其实我们同年,接下来说话时不要那么拘谨行吗?”
她突如其来的提议,加上俊一郎原本认为对方年纪比自己大的认知突然被打破,他脑中顿时有些混乱。
“……您的提议也不是不行。”
“你看,不是‘您的提议’,‘你的提议’就好了吧?”
“我、我知道了。”
这时俊一郎脑中浮现了外婆的脸孔,不仅这种强势的态度很相像,外婆又老爱把自己年轻时是位美女这句话挂在嘴上,因此两人的模样才瞬间重叠了吧。
这个人……大概是我不擅长应付的类型。
俊一郎忍不住在内心发牢骚。要是以前,这种情绪想必就直接写在脸上了,不过,在现实的磨练下,他已经学会如何妥善掩饰。
“那么,沙红螺小姐,请问你最近有发生什么事,让你萌生自己死期将近的恐惧吗?”
俊一郎趁着想避开这个人的念头还没发酵,单刀直入点出最关键的问题所在。
“你只要用死视看一下我,立刻就会明白。”
她讲话实在有够直接。
乖乖接受提议,甚至是让对方主导谈话节奏,都并非俊一郎所乐见的情况,不过他早就从过往经验中学到,在对情况一无所知的状态下观察委托人的死相极为重要,因此最后仍决定闭上嘴,按照她的话去做。
用死视观察他人。
为了使用这项特殊能力,必须要将自己的双眼切换到“看”的状态,换言之就是从平常“不看”的状态改成“看”,也就像打开
或关掉开关一样。过去他开始协助外婆的工作时,第一件学会的事情就是这个切换的方法。
在那之前,俊一郎无时无刻都处于“看”的状态。下场便是无论他愿意与否,都会看见出现在他人身上的死相,不经意就会瞥见,被迫看见那些不祥的画面。对于当时年纪尚小的他而言,这种状况简直就是地狱。
因此在学会“看/不看”时,他真心感到自己获得了救赎,高兴到都快飞起来了。
然而或许是童年经验留下了后遗症,他有时会忽然畏惧“看见”这件事,就连以死相学侦探的身分开了这家事务所后,这种感受偶尔也会浮现心头。光是稍微想像一下用死视观察后,不晓得会看到多么恐怖的死相,就觉得要承受不住了。死视这项特殊能力,简直像是恶魔的能力。
而此刻,就是那个偶尔。
偏偏在这种时候……绝不能让她发觉自己脆弱的这一面。委托人又这么强势,俊一郎简直都想打退堂鼓了。
“随时开始都可以喔。”
更何况对方的神态就如小和尚般从容自若。
委托人通常都会对死视感到害怕,就像是“去看医生就会发现自己生病了,打死不去”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大家对于死视似乎也抱持着类似的感受。或者也能说相当接近那些深信“拍照后魂魄就会被偷走”的古代人所体会到的恐惧吧。
“如果不先看见你身上的死相,那我爱莫能助。”
总要俊一郎出言规劝,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下定决心。与这类委托人相比,沙红螺从一开始就展现出超凡胆量,反倒是他显得踌躇不前。
“已经开始了吗?”
俊一郎明知她只是在单纯询问,并非看穿了自己的犹豫,心里却仍不免感到狼狈。
“……请、请保持安静,我需要集中精神。”
他脱口说出谎言,而她脸上瞬间闪过做错事的表情,赶紧端正坐好。她神情的转变莫名讨喜,俊一郎差点就要笑出来了。
他缓缓调整坐姿,将死视从“不看”切换到“看”。
率先映入眼帘的画面是,沙红螺全身都覆盖着一层宛如紫色薄纱的东西,看起来却又不像是布,证据就是,紫色薄膜四处都细碎蠢动着,可能用流动来形容更为贴切。
外公在《死相学》中针对俊一郎看到的死相进行详细分类时,首先就是依据“外型”及“颜色”来作区隔。
从俊一郎的经验来看,外型经常会透露出委托人“将来的死因”。在粗黑管状物缠绕身体的案例中,那个外型暗示了车祸。后来他发现当初看见的画面是卡车轮胎辗过的痕迹,不过这算是容易辨识的案例。大部分案件中,要去推理出外观形状所代表的含意,往往令俊一郎煞费苦心,而且判别方式还会因对象而改变,因此就算同样都代表汽车的轮胎痕迹,他也没办法立刻断定一切。在这层意义上,过往案例也可以说其实帮助并不大。
另一大类别颜色则相反。随着案例增加,《死相学》的原稿成了珍贵的资料库。他们已逐渐明白每个死相的色彩大致上代表了什么,每种颜色又隐含了什么样的意义。
在色彩分类中,黑色、红色及紫色表示“死亡”本身。既然都称为死相了,看见死亡预兆自然不足为奇,但这三种颜色是特别的,因为这时令委托人受到死亡威胁的因素往往是谋杀或诅咒。
不过,如果只有紫色薄纱的话……
现在应该还称不上是强烈的死相。正当俊一郎如此判断时,沙红螺的左眼眼角有什么东西汩汩流出。
……她在哭吗?
他还在诧异时,那些宛如眼泪般的东西已霎时染上鲜红色彩。
血泪!
他寒毛直竖,缩了缩身子,这时右眼眼角也同样淌下了血泪。
这究竟是……
尽管俊一郎极力保持冷静,脸上仍旧闪过一瞬间的惊慌失措。
大概是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沙红螺反射性想开口说话,结果这次鲜血从两边嘴角不停流出,滑过下巴、滴落。
紧接着她的双耳跟鼻孔都相继涌出鲜血,而且出血量有逐渐增加的趋势。鲜血倾泻而出的速度非常快,要是置之不理,她肯定会死于失血过多。
……我不想看。
“你还好吗?”
……我不想再看了。
“唉,弦矢?”
……我看不下去了。
“你振作一点!”
沙红螺尖锐的叫声震动耳膜的那瞬间,俊一郎下意识将死视切换到“不看”的模式。
“你没事吧?要不要躺一下?”
她像是要立刻过来这一侧的沙发照顾自己似地,俊一郎抬起手制止她,出言婉拒。
“……我、我没事。”
然后他便不再开口,一直观察自己的情况,直到身心都平稳下来为止。沙红螺似乎也察觉到这一点,即便目光中依然透着担忧,却一句话也没说地配合他。
“……呼……刚刚不好意思。”
一会儿后,俊一郎大大吁了一口气,看来已重新恢复了冷静,
“接下来麻烦你详细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嗯,我知道了。”
沙红螺同意后,先是观察了一下他的情况,然后──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不太寻常,你起初可能会有很多疑问,不过请你耐心听到最后。”
她说了这句开场白,才开始淡淡陈述令人一时难以置信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