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沙红螺陈述完整件事之后,俊一郎依然一直盯着她瞧。
“……你干麻啦?”
她露出狐疑的神色。
“没什么,只是因为你看起来性格沉稳又强悍,没想到……我有点惊讶。”
“你什么意思?”
沙红螺的表情立刻不高兴了。
“我因为被那个诡异的黑脸人影追而害怕,让你这么惊讶吗?”
“嗯,算是。”
面对她气势汹汹的质问,俊一郎险些招架不住。
“这是肯定的吧。突然遇上这种事,谁不会害怕。”
“可是,还是有──”
俊一郎尝试要反驳,不过……
“侦探应该要担心委托人的安危吧?结果现在你却──”
沙红螺的怒气一发不可收拾,他不仅完全找不到插话的机会,还落得乖乖听训的下场。
真糟糕,只好等她先冷静下来再问了。
他暗自盘算对策时,小俊忽然从沙发阴影处轻巧地跑出来。它刚刚似乎一直在等沙红螺的话告一段落。
喵~
“啊,是猫咪。”
她的表情略显和缓,但并没有拿出哄猫儿的甜腻声音叫小俊,就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它。
小俊往沙红螺走去,半途又忽而转头看向大门。俊一郎看到它那个举动,立刻萌生不好的预感。
因为他怀疑下一刻曲矢刑警就会“唷~~”地一声大摇大摆走进来。就算小俊预先察觉曲矢的来访,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然而小俊停下动作也仅是须臾之间的事,它再次迈开脚步,灵巧跳上沙发,凝望着沙红螺一会儿之后,便将自己的头靠在她的大腿上。
“天啊,好可爱。”
沙红螺顿时绽放笑颜,心情愉快地发问。
“它叫什么名字?”
“……小俊。”
俊一郎低声回答。
“叫作小俊呀。哦,原来是小俊喵呀。”
她竟然一次就猜中了小俊自己坚持的真名。
喵、喵、喵。
小俊自然是喜不自胜,尾巴翘得老高,开心地直叫。瞄向俊一郎的那张神情得意洋洋,仿佛清楚写着“你看吧,果然就该叫我小俊喵”。
“我们来讨论一下那个奇怪的人影──”
俊一郎一将谈话拉回正题,沙红螺的表情就暗了些。
“我后来有冷静想过,肯定是翔太郎,百分之百只有他。”
语气里渗着怒意。不过一听到大腿上小俊的呼噜声,她又立刻展露笑颜,看来小俊完美达成抚慰她精神的任务。
“理由呢?”
“这件事从时间点来看,应该跟研究所要开除成员脱不了关系。这样一来,最着急的人毫无疑问就是那个宅男。之前那份报告没有发挥任何成效,这次就要靠武力来硬的了。”
“沙红螺,你是说他打算杀了你……?”
“我当时并没有这样想。他应该只是想吓唬我,把我赶出去吧?我原本是这样认为的,只是……”
她欲言又止,俊一郎便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
“就算真是如此,那张漆黑脸庞──虽然那可能只是戴着面具──但都靠这么近了看起来也只像个人影,这点实在太奇怪了。”
“要是追赶你的人是他,就没办法解释这一点。”
“对呀。”
“那另有其人的可能性呢?”
“咦……?不可能。”
“不过如果这样就能完美解释漆黑脸庞跟人影的疑问,你觉得如何?”
“到底是谁就能解释这些疑问?”
“看优。”
“……”
“只要运用她的幻视能力,就有充分可能让你看到那种全身漆黑的模样吧?”
沙红螺哑口无言,一句话都回不了。
“如果说可能遭到开除的成员嫌疑最大,那看优也符合。她自己都亲口那么讲了,没有比这更有力的证据了。”
她微微摇头。
“当然其他人也有嫌疑。火印跟阿倍留那对双胞胎的评价是在实战派不上用场,换句话说,他们跟翔太朗和看优同样都有动机。”
她再度摇摇头。
“不过嫌疑犯也不一定就是年长组的。”
“咦?”
“你刚刚说海浮主任偏爱阿倍留,海松谷院长则丧失了过往热情,如今都不晓得在想些什么,这两人现在又面临研究所必须删减预算及开除人员这种重大危机,要是他们暗地在谋划些什么……”
“你光靠我的话居然就能推理出这些。”
沙红螺看起来并非佩服,而是有些傻眼。
“我是侦探呀。”
但俊一郎丝毫不为所动。
“虽然我刚刚一口气举出多位嫌疑犯,但这几个人都没办法解释那个全身漆黑的人影。能合理说明的,就只有一个人。”
“的确是只有看优。”
沙红螺总算松口承认,随后──
“不过其实还有别的可能,让其他人也做得到这件事吧?”
“譬如?”
她稍作停顿才开口。
“譬如黑术师牵连其中的话。”
“……”
这下轮到俊一郎说不出话了。
“抱歉,我一开始就应该先讲清楚的。”
沙红螺看到他的反应,一脸歉然地道歉。
“只是我原本以为你一看到介绍人,就会立刻联想到这件事。”
“这样呀……所以才会是新恒警部的名字呀。”
“追查黑术师的黑搜课,他是这个单位的负责人吧。”
她居然连这些事都晓得?俊一郎十分诧异,内心立刻浮现“为什么?”他的疑惑大概都写在脸上了,沙红螺紧接着说明。
“新恒警部曾经来研究所参观过几次,当时我跟纱椰有和他讲到话,便得知了他的名字。看优跟雏狐还在背地里兴奋地讨论他咧。”
“警部原来这么受欢迎。”
即便想开个小玩笑,他也很快就切入重点。
“你们讲话时有提到黑术师吗?”
“怎么可能。新恒警部才不会轻易泄漏这种重大机密。”
又不是曲矢刑警──俊一郎在心里叨念,并且暗自反省。
“不过现在回头去看,当时他会屡次过来研究所,多半也是因为黑术师的事吧。”
“怎么说?”
“新恒警部或许是想看一下我们的能力有没有办法用来应付黑术师。”
“原来如此。这倒是很有可能。”
俊一郎展现出高度兴趣,沙红螺却将谈话拉回了原先的主题。
“被黑色人影追的隔天,我本来打算去质问翔太朗,但我没有任何证据说是他干的。而且他跟平常不太一样,看我的眼神中有种奇特的自信。”
“这样反而很可疑吧。”
“对。那家伙以前靠着爸妈的捐款,在研究所老是摆出一副自以为了不起的模样。但最近不同,他得知将会开除成员的消息后就着急了,便想将比自己更优秀的人──就是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赶出去。不过他喜欢沙椰,所以就先拿我开刀。”
“动机也可能是过去被你不留情面地拒绝。”
她听了只是冷淡地点个头。
“他那种莫名有自信的神态,跟以前有爸妈做靠山时真的很像。”
“你的意思是黑术师的咒力代替了父母的捐款吗?”
“当然那时我并不晓得其中缘由,只是隐约感到事有蹊跷。我找看优跟雏狐聊过,结果她们两个吓得半死,反而还要我花力气安慰。我想就算去问火印跟阿倍留应该也没用,又不想求助沙椰,翔太朗是头号嫌疑犯自然第一个排除在外。原本我应该去找院长或主任报告这件事,可是他们又是要开除我们的那一方。”
“所以你才忽然想到新恒警部。”
“你不觉得那位十分适合西装打扮的警部,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可靠的爸爸跟哥哥的综合体吗?”
“你能联络上他也是不简单。”
俊一郎嘴角微扬,不过这个疑问纯粹出于好奇心。
“我打电话去警视厅,新恒警部不在,接电话的人说会帮我转达,我就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后来很快就接到回电了。我描述完事情经过后,警部好像认为这件事极可能与黑术师有关,特地跑一趟来找我。我也是那时才第一次听到黑术师的事。”
“听了有什么想法?”
沙红螺的神情认真到有几分吓人。
“在我们拥有的那些特殊能力中,肯定也包含了咒术,只是我们并不具备替对方带来灾祸,陷其不幸,甚至夺去他人性命的能力就是了。不过根据用法,或许也有可能做得到。”
看优的幻视如果换一种用法,的确有可能逼死人,沙红螺的预知能力也一样,只要刻意调整告知对方的内容,就能置人于危险境地。而雏狐的读心术、沙椰的透视能力、火印及阿倍留的心电感应也差不多吧?
“证据就是,结束后去回顾实战的……”
话说到一半,她就打住了
。
事后冷静回想,才发觉自己搞不好影响了别人的生死……这样的情况想必发生了不少次吧?俊一郎也察觉到这一点,是故并没有多说什么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打破这种尴尬气氛的是──喵?小俊先歪头看向沙红螺,再转向俊一郎。
“小俊喵在催我快点往下讲。”
她说完就笑了,神情又随即转为认真。
“我们的能力曾经影响过别人的生死,以后也有可能会再发生──我认为这点是无庸置疑的。”
“我一天到晚都是这样。”
沙红螺凝视着他一会儿,才开口说:
“也是呢。毕竟你可是死相学侦探。”
“不过也有一些人因而保住性命。”
“我们的情况,又是怎样呢?”
现场差点又陷入沉默,但她立刻调整好心情。
“不对,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个问题,先不管这些,总之黑术师让我觉得毛骨悚然。人类的内心一定会有阴暗面,他聚焦在那个部分并加以放大,替当事者周遭带来死亡。黑术师并非有什么特定动机,只是纯粹在享受自己推动他人造成连续死亡的过程。我听到他是这种恶魔般的存在时,真的是吓坏了。”
“在这层意义上,翔太朗可能正是绝佳的目标。”
“没人比他更有可能接受黑术师的提议了,毕竟他的能力就是搬不上台面,他自己当然也一直很介意。只要获得黑术师的相助,他就能驱使咒术,对翔太朗来说,没什么事比这更开心了吧。”
“在那之前,黑衣女子要先接近翔太朗──啊,黑衣女子就是黑术师的心腹。”
“嗯,新恒警部有告诉我。”
这时沙红螺做出双手好似在摩擦自己爬满鸡皮疙瘩的上臂的动作,应该是无意识的。
“……其实我们后来发现,雏狐说研究所要开除成员的两天后,也就是我被黑色人影追的前一天,我、雏狐跟纱椰三人都曾浮现类似的感觉。”
“什么感觉?”
“刚刚也有稍微提到一点,我的话,就是脑海中忽然闪过漆黑人影的画面,还在一天内发生了好几次。”
“黑衣女子吗?”
“雏狐说她突然感受到邪恶的心念,纱椰也说突然看到有如恶意凝结成的一团东西,而且她们当下都没有对特定人物施展自己的能力,感觉上是那股能量自行撞过来的,自己只是被动感应到而已。除此之外,还跟我一样,接收到的印象都是一片漆黑。”
“新恒警部怎么说?”
“他的推理是,黑术师早已得知研究所目前的情况,便派那位黑衣女子过来见一下凶手人选。虽然不清楚两人是在哪里偷偷碰面,但一定是在研究所附近,我们三个才会察觉到她的存在。反过来讲,也是因为黑衣女子身上的气息诡异到了极点吧?她将某种咒术教给凶手,还包含了让凶手隐藏自己的术法,我才会只能看见黑漆漆的人影。”
“我刚刚也是这样想。”
我也是喔。小俊积极地喵喵叫,仿佛在这么说。沙红螺伸手从它的头一路摸向后背。
“那么,死相学侦探愿意接受我的委托吗?”
“我接受。”
俊一郎肯定地点头。
“顺便问一下,这件事研究所的人知道吗?”
“新恒警部说会跟他们说明。”
“既然是这样的研究所,应该可以接受黑术师的存在。”
“嗯,绝对也会提供协助才是。”
在确认过最要紧的问题后,他便跟纱红螺开始讨论本次案件该从何着手。
俊一郎先提议要运用雏狐的读心术及纱椰的透视来锁定嫌疑犯,他认为只要借助这两人的能力,要找出那个人是谁应该轻而易举。
“这我们已经试过了。”
但沙红螺冷淡地回应。
“却一无所获吗?”
他将预料中的结果说出口,沙红螺无力地点头,还说完全搞不清楚问题出在哪里。
“黑术师做的吧……?”
这次的关系人几乎全都具备某种特殊能力,只要一个不小心,凶手就会露出马脚。只要想到黑术师为了对抗这些超能力者,大概事先传授过犯人某种特殊的防御能力,这结果便也不足为奇。
两人再谈了一会儿后决定,俊一郎不立刻随沙红螺前往研究所,先与外婆及新恒警部讨论,定调日后的行动方针,视情况也有可能会需要改成由研究所委托,而非以她个人名义。
顺带一提,早在新恒告诉她之前,沙红螺就曾经从海松谷院长口中听过外婆的事迹了。说到持有特殊能力的人士,确实没人能够超越弦矢爱了。
“居然能和那位爱染老师合作。”
沙红螺的双眼发出惊喜的闪亮光芒。
“接受委托的人是我,外婆只会透过电话给我建议。”
尽管俊一郎立刻撇清,但他也再次体认到,现阶段征询外婆及新恒的意见实际上相当重要。
原因在于──
这些话他并没有说出口,只放在心里思索。
沙红螺深信是翔太朗做的,但现在真的还不能确定,在这个时间点就妄下断言,太过草率了。尽管动机是研究所的经费删减与开除成员这点应该错不了,但其他人也仍有嫌疑。
因此,与其和她一起调查,应该保持一点距离单独行动比较好。
只是这样一来,俊一郎就没办法保护沙红螺,他十分担心,再三警告她要小心防范,然而本人却开朗回应“不会有事啦”。
“新恒警部推测那家伙必须要接近我到一定程度才行。”
“为了施展咒术吗?”
“只要下咒后,剩下一切就会自动发生──不是这样吧?”
“那要看咒术种类而定,黑术师不晓得为什么经常喜欢给凶手加上奇特的限制条件。确实凶手完全不需要弄脏自己的手就能解决掉受害者,但人却必须出现在现场,譬如一定要在下手前看见受害者,出声叫住对方,或者是用手触碰对方。”
“这些行为就像是引信吧?”
“从外婆的说明来看,是这样没错啦……”
“你有什么觉得奇怪的地方吗?”
听到沙红螺的询问,俊一郎略为迟疑地开口。
“我一直有在想,黑术师搞不好是故意挑选这种凶手必须置身现场的咒术的。”
“那是什么意思?恶作剧?”
“大家可能容易会产生误解,不过黑术师绝非站在凶手这边。”
“咦……?”
“假设现在发生了一起案件,凶手是叫作A的人物。黑衣女子遵照黑术师的指示先去找A谈话的理由,不过是因为他心中的黑暗面比其他人来得浓重,或者因为他看起来意志薄弱,似乎能轻易洗脑。不管是哪种原因,如果他们判断B比起一开始看中的A更加适合,应该就会毫不在意地更换人选。”
“你的意思是──就算凶手在施咒时感到绑手绑脚,黑术师也不在乎啰?”
“搞不好还让他更加乐在其中。假设凶手失败,自取灭亡,他百分之百也只会当成一场余兴节目来观赏。”
“……好恶劣。”
“我们面对的对手,就是这种怪物。”
所以绝对不能掉以轻心。俊一郎再次耳提面命一番,才送沙红螺离开侦探事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