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RK MATTER研究所地下避难所的一间房内,沙红螺静静横躺着。看优要过去看她时,一旁还有雏狐及弦矢俊一郎的身影。
在气氛寒凉的地底走廊上,三人与仁木贝及黑搜课的搜查员擦身而过,俊一郎便开口询问她在哪一间房,副院长特意走回来带他们过去。
“看优、雏狐,还有弦矢侦探,你们过来看她啦。”
仁木贝推开门,主动向三人搭话,惹得看优差点要哭出来,而她身旁的雏狐真的流泪了。
那间房原本是职员的房间,沙红螺全身包裹在白布中,横躺在最里面的那张床上。
仁木贝掀开白布,露出她的脸庞。那张脸跟平日一样漂亮,只是略显苍白,嘴巴周围完全没有血迹。
俊一郎双手合十,垂头默祷。看优及雏狐也仿效他的动作。
“其他人──”
他重新张开双眼,语带责难地询问。
“没有来吗?”
“大家可能还处于极度震惊的状态,等心情稍微回复之后……”
仁木贝虽然这么回答,却隐约能看出他丝毫不认为还会有人过来。
俊一郎大概也察觉了这一点,表情十分难看。
他回到一楼后,便去接待室与曲矢、会长、副院长碰头,四人一起讨论该怎么处理沙红螺的后事及今后的对策。
会长一离开接待室,就立刻表示“这起案件直到有什么眉目之前,都要严加保密”。她并没有多做说明,不过从那副态度看来,这似乎是政府高层的意思。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俊一郎看起来心情极为恶劣。
后来,出现死相的其余八人,与护卫两人一组分头回家。只是因为黑搜课人员不足,也有人像院长那样独自回家。俊一郎状似不太认同这种做法,却没有多说什么。
看优离开研究所后,便快步踏上归途。话虽如此,只要走个十分钟左右,就会抵达她租的集合住宅“森林宫殿”。四周环境与名称不符,并没有森林,反倒位于市中心,因此她往返研究所所需要的时间远低于沙红螺。
但现在情况不同,她的步伐较平常更为沉重,行进速度拖拖拉拉的。
沙红螺的嘴巴略为敞开,流下细丝般的鲜血。
这幅画面从刚刚就一直在脑海里重复播放,尽管她想转移注意力,也完全想不起来其他事情。
细丝般的鲜血从嘴角流下……
或许是因为脑中不断闪现那令人不寒而栗的骇人画面,她的脚步难免变得迟缓。
不要再想了。
她这么告诫自己,大脑却不听使唤。
看优拼命想将这件事挥开,便回头想主动搭话,又再最后一刻放弃了。
名叫城崎的搜查官担任她的护卫,自从离开研究所就一直跟在她背后。这个人选是弦矢俊一郎决定的。
由弦矢侦探亲自送我回家不是更好。
尽管身处危险境地,她还是忍不住这样想。或许因为他去负责了雏狐的护卫,更加强了看优的这种念头。
不过城崎已经是她心目中俊一郎以外的最佳人选了,倒没有太过不满。曲矢性格恶劣,又很吓人。唯木虽然优秀,不过还是希望能由男性来护送自己。剩下的两位──大西跟小熊──都是大叔了,自然不在考虑范围之列。
如果是新恒警部,当然十分欢迎就是了。
城崎根本不知道看优的这些小心思,朝着突然回头的她,投去“什么事?”的目光。
“啊,没什么事。”
看优慌忙应声,才又转回前方。
没想到他长得还不错,人却这么冷淡又恐怖……
他并没有大吼,也没有骂人,可是散发出来的氛围就是让人不敢恭维。看优心想,自己好像见过类似的人,等到她发现是像曲矢后,忽而就有些丧气。
再过几年,城崎就会变得跟那位刑警一样吗?
现在应该还有救。只要能遇见一位品行良好的女性,与她交往,他肯定也能稍微改变。
但看优可完全不打算毛遂自荐。
她几乎要苦笑了,不禁暗自告诫自己:这么要紧的时候,你这个小脑袋瓜到底在想些什么呀。不过倒也是感谢刚才的胡思乱想,终于成功将那个画面赶出脑海了。光是这一点,或许就该大大感谢城崎的护卫。
顺带一提,俊一郎坚持“必须要用雾面玻璃的车辆载送”大家往返,但曲矢一句“预算要从哪里来”,就干脆驳回他的意见。
黑搜课是一个秘密的部门,所以缺乏经费吗?
就在这个失礼的念头闪过看优脑海时。
手机响了。
谁打的?
看优疑惑地从包包掏出手机,未显示号码。
咦……?
她不由得迟疑了,却仍胆战心惊地接起电话。
‘喂……喂……’
传进耳里的声音拖得很长,听起来居然好像有几分熟悉,却又不知怎地没办法立刻想起来对方是谁。是一位女性的声音。
“喂喂?”
看优再次应声。
‘喂……喂……’
又传来同样的回应,不过总觉得有点奇怪。
“请问,你是哪位?”
‘喂……喂……’
可是对方只是不断重复同样的话,一直不回答她。
“我说,你到底是谁?”
‘喂……喂……’
听着同样内容的单调声音,看优内心逐渐害怕起来,便不再开口。
‘喂……喂……’
不过那声音仍持续叫唤。
‘喂……喂……’
简直像是到看优回出正确答复为止都坚决不放弃一般,相同的声音不断传来。
‘喂……喂……’
看优终于忍不住挂上电话,转头看向后方。
“老天。”
却不见城崎的人影。在这种紧要关头,他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城崎──她想要大声喊他,却又不禁迟疑,像是害怕一发出声音,就会暴露自己的所在地。
……新恒警部不是也说过没问题了吗?
看优设法鼓励自己。然而一直没见到城崎,她内心的不安益发高涨。
我该去找他吗?
她也想过这一点,但又觉得这样不是相反了吗?内心不免埋怨。而且再走一小段路就要到森林宫殿了,他知道我住哪间房,我现在直接回家也没问题,或许这样做反而更好?
看优在步道上停下脚步,不确定接下来该怎么做时。
手里握着的手机再度响起。
她浑身一震,差点让手机掉到地上,勉勉强强才抓住。不过她一看到画面上的来电者名字,又吓得差点松开手。
……沙红螺。
上头的确写着“沙红螺”。
怎、怎么可能……
不可能打电话来的名字,清清楚楚地显示在萤幕上。
这、这是、怎么回事……
看优彻底傻住了,掌心里的手机响个不停,丝毫不停歇、执拗地响着,仿佛坚持要等她接起才肯停止似的。铃声朝着她狂妄叫嚣──快接、快接、快接。
看优再也无法忍受了,尽管内心害怕,还是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接起电话。
“……喂?”
两三秒之后。
‘喂……喂……’
那道声音传来。明明感觉有些熟悉,却不知为何没办法立刻想起对方是谁的那道女性声音……
‘喂……喂……’
那瞬间,拿着手机的那只手臂爬满了鸡皮疙瘩。
有些熟悉的声音……
萤幕上显示的来电者名字……
‘喂……喂……’
那是沙红螺的声音。
不可能打电话过来的她,正在跟自己讲电话。
‘喂……喂……’
“你、你是谁!”
看优鼓起全身的勇气,询问对方的身分。
‘是、我。’
“不、不、不可能!”
对方明明没有报上名字,她却想都不想就反驳回去。因为钻进耳里那道声音的主人,绝不可能是沙红螺。
‘沙、红、螺。’
然而对方的声音听起来确实像是沙红螺,没有别的可能,那道熟悉的声音从方才就一直敲击着耳膜。
‘洞、要、开、了。’
那道声音接着说──
‘九个孔,的洞,其中的……’
又愉快地往下说──
‘某一个,会打开。’
声音又忽然带着歉意表示──
‘呜呜,嘴巴,已经,不会开了。’
那语气简直像在道歉似的。
‘因为,我的,嘴巴,开了。’
然后那道声音再次愉快地──
‘剩下的,八个中,某一个……’
继续说:
‘会在,你身上,打开。’
全身上下的毛孔早就都因为害怕而撑开了……一想到这一点,看优忍不住觉得可笑。
不过自己居然险些要笑出来这件事,让她深受打击。她心生畏惧,担心
自己是不是要发疯了。
这时忽然有人抓住她的肩膀,她放声尖叫。
“喂。”
她回过头,站在眼前的人是城崎。
“凶手打的?”
他压低声音询问,但电话已经挂断了。看优用手势表达这件事后,城崎脸上明显写着失望。
“你刚刚去哪里了?”
她生气地质问,不过城崎表现的泰然自若,也没有回答她。
“我要找弦矢过来。”
城崎反对,但看优不理他,迳自打了电话。俊一郎说他马上过去,要她赶快回家等着。
“咦?可是,我家很小……”
(你跟城崎一起在那边等我。)
“又没有整理……”
更重要的是,她其实不太愿意让城崎进自己房间。
(总之你现在立刻跟他一起回家。)
俊一郎却丝毫没有察觉看优的意思。
“去附近的咖啡厅可以吗?”
(从外头就能看到里面的地方,一定要避开。)
他这样一回,看优再也没有理由讨价还价了。
她只好无奈地回到森林宫殿,并且邀请城崎进屋。她心想,完全不招待人家好像太过冷淡,便动手泡茶,结果城崎却用一句“我不用”冷淡拒绝,她气得双颊都鼓起来了。
俊一郎真的很快就赶到了。她打开门时,俊一郎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正是使尽全力跑过来的证据。这一点让看优很开心,心情立刻好转。
她喜孜孜地请他进房,端茶出来──只好也给城崎一杯──然后在俊一郎的催促下,开始描述刚刚发生的事。
“你确定那是沙红螺的声音?”
俊一郎的语调沉稳,绝非在怀疑她,顶多只是想再确认一下。
“一开始虽然只有‘喂喂’,但我马上就觉得这个声音有点熟悉……”
“你们是经常聊天的好朋友,才能听得出来吧。”
“但我又想说她不可能打过来……”
城崎原本都一言不发。
“现在是不是应该要用死视再观看一次?”
提议时眼睛直直盯着看优,她不由得身子一震。
“可以吗?”
俊一郎出声询问,她用力点了个头,慌忙坐正。明明没必要做这种事,简直像要在拍照似的。
这样说起来,古代人都认为照相会吸取人类的魂魄,因而恐惧这件事。
不对,这样的话,死视不是更加危险吗……?
看优内心忽然感到不安,不过凝视着俊一郎认真的神情,她的心情渐渐安定下来。
“怎么样?”
面对城崎的追问,俊一郎据实回答。
“跟第一次看时相同,有紫色薄膜包裹住全身,不过颜色变深了。”
“换句话说,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就是……”
“看优的可能性看来相当高。”
她虽然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然而亲耳听到“下一个”或“目标”这些用词,依然忍不住感到害怕。
“九孔之穴是在哪?”
城崎在当事者面前提这种问题也太白目了。俊一郎颇为恼怒。
“我不晓得。如果是我外婆应该能认出来,不过──”
回答他的问题后,一脸还有话想说的神情。
“对了,城崎。”
他用仿佛突然想起重要问题的语气说:
“看优接到电话时,你人在哪里?”
看优也一直想问的问题,俊一郎帮她单刀直入地问了。
“我沿着过来这里的路上,往回走了一小段。”
“为什么?”
“因为我感觉好像有人跟在我们后面……”
听见他的回答,不光是看优,就连俊一郎也大吃一惊。
“怎、怎么样的人?”
他这么反问,像是心中已经有猜测的对象似的。
“那个,当时没能看清楚他长怎样,只是……”
“什么?”
“只是我瞥到路灯照不到的死角有人影而已……”
“就算是这样,城崎,你一定也有留下什么印象吧,没有吗?”
“……嗯。”
俊一郎耐心等待他的回答,城崎踌躇地说:
“我一开始怀疑是黑衣女子……可是身材似乎过于娇小了……现在回头去想,那人搞不好还是个孩子……”
“大概几岁?”
“……我想想,大概国中吧。”
俊一郎顿时陷入沉默。
“你该不会知道那个人是谁吧?”
这下换城崎发问了。语气十分彬彬有礼,但目光锐利无比地射向他。
“不,我怎么可能知……只是今天我跟曲矢主任和唯木三个人一同离开事务所时,有看到类似的人影……”
城崎不讲话了,屋内的气氛极为凝重。
那个人影,是黑术师的手下吗?
看优好想问眼前的两人,却又感觉现场氛围不适合。
两人都不知道那个人影的真面目,却又似乎都察觉到了些什么,不过双方脑中的猜想各自不同。
他们的对话给人这种感觉。那要开诚布公地讨论吗?看起来又不太可能。如果俊一郎的另一方不是城崎,而是其他搜查员,恐怕情况也一样。
……这个气氛也太令人难以忍受了。
明明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优此刻却渴望跑出去。
“今天应该不会有问题。”
因此俊一郎主动开口时,她大大松了一口气。
“问题是明天──”
他一说完,便将目光投向城崎。
“这种情况下,还是不要将关系人聚集到研究所,把大家拆开来个别护送不是比较好吗?”
“既然不晓得凶手什么时候会发动邪视,不要全都集中在一个地方,或许真的能有更好的成效。只是很遗憾,我们没办法提供足以护送全员的人数。此外,万一发生什么事时大家是分头行动,就没办法在第一时间立刻处理,这也是一个问题吧?”
“我和曲矢主任开会时,他也说了一样的话,但现在最应该优先考量的,不是先排除邪视的危险性吗?”
“很困难。”
城崎如此回答后,便不再多说。俊一郎似乎打算深入追问。
“话说回来,最先接触这件案子的新恒警部到底是怎么想的?”
“主任说的警备配置,就是新恒警部提出的方案。”
听到这个答案,俊一郎看起来极为惊讶。
“可、可是,要怎么保护大家?”
“就算是都聚集到研究所,那里够大,又有许多房间,要将关系人各自隔开,并非太困难的事情。而且我听说万一发生了什么状况,只要躲进地下避难所,十几个人也能在阻绝外界的情况活上一个月。警部认为这样比草率地分头行动更为安全。”
“他现在人在哪?”
尽管俊一郎装作自己只是不经意地询问,实际上却极为紧张。看优敏感地察觉到这一点。
“我只是下属,不晓得高层的预定行程。”
“你知道些什么吗?”
“谁晓得呢。”
尽管如此,俊一郎还是一直盯着城崎。
“这顶多只是听说──”
他先抛出这句话后,才用透露机密的语气。
“新恒警部接下了仅有警方高层知道的高度机密搜查。”
“跟黑术师有关的?”
“既然是高度机密,详情我就不晓得了。”
对于城崎的回应,俊一郎内心似乎仍存有疑问。看优也隐约察觉到这一点。但他或许是认为今天不可能从城崎口中问出结果,便忽而转向她。
“明天早上我会过来接你。”
俊一郎说出让看优浮现满脸笑意的发言。
“这个我来就──”
“城崎,我当然不会干扰你工作。”
俊一郎爽快承诺。
“我身为死相学侦探,却眼睁睁看着身上出现死亡征兆的委托人过世了,所以我一定要保护沙红螺的朋友。”
他又接着如此说明,看优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嗯,你的心情我也能理解……”
城崎似乎不太认同,但或许是发觉俊一郎心意已决,只好不情愿地同意他隔天早上的陪同。
不如干脆把护送的工作改由弦矢来负责……
看优差点脱口说出这句话,连忙又吞了回去。因为她发觉自己的多嘴,可能会在两人之间引发风波。
看优望着俊一郎踏出自己的住处,在走廊上渐行渐远的背影,几乎忍不住要叫住他。
你不用这么沮丧也没关系的……
侦探先生,沙红螺一定是由衷地感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