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面,各位好,我是隶属春之里春枢府的花叶残雪。」
春天主从与冬天主从在帝州度过的欢乐时光结束了。
时钟的指针前行,已过了深夜十点。神情严肃的人们在饭店房间齐聚一堂。
春天代行者护卫官姬鹰樱,冬天代行者寒椿狼星,以及其代行者护卫官寒月冻蝶。
看起来像在与他们对峙的,是春之里的重要人物。
春枢府是以里长为首、里的营运机关。不只春天,其他里也有枢府,各自治理里内的政务。
不过他会是重要人物,并非因为他隶属于枢府。
他的母亲出身于自古以来根植帝州的白藤家,由于家族持有的山林与土地价格不断飙升,一族后裔有不动产王之称;他的父亲则是春之里公认的下一任里长花叶春月。残雪是他们两人的儿子,也是雏菊同父异母的哥哥。
「从何说起呢……」
残雪这么说着,他有着一如其名的外貌,年龄约二十出头。
风雅的和服,白雪般光亮且具透明感的肌肤,浅色的发丝。这个男人不像春天,冬天反倒更符合他的形象。
他的五官也许是遗传自母亲,优美而且虚幻。然而,他的内在散发出刚强的气氛,加上像在背部放了块鐡板的端正仪态,使他同时也兼具了凛然的气势。
——他和雏菊一点也不像。
狼星仔细観察眼前的人,这么想着。如果是雏菊是楚楚可怜的花朵,残雪就像是寒空中的一轮孤月。他们不论外表还是氛围都不一样,即使知道两人有一半的血缘相连,依然难以置信。
——这个人真的可以信任吗?
残雪的母亲因为嫉妒雏菊与她的母亲红梅,试图杀害她们。
雏菊的父母原本是一对恋人,因残雪的母亲插足其中而被拆散——此为这场悲剧的背景,但是雏菊的父亲——也就是花叶春月出轨是不争的事实。虽然不该支持暴力,不过正宫的怒气可说是名正言顺。
花叶残雪正是遭到背叛的正妻所生之子。
雏菊与他的关系想必十分错综复雑。在残雪看来,自己是正宫生下的正统继承人,雏菊则是私生子,也是母亲饱受精神折磨的原因,他不可能会接受雏菊。
狼星转看向樱。樱注意到他的视线,点头要他放心。
——可是樱却这么信任他。
狼星事先已对残雪那方的情形有所瞭解,那就是关于姬鹰樱与花叶残雪的关系。
简单来说,他们都是保护雏菊的人。
花叶残雪在雏菊独自逃出【华岁】基地回到春之里后,与同样回到里的樱接触,请求她『保护妹妹』。
两人就在瞒着雏菊的情况下,建立起合作关系。
碍于立场与自己的母亲,残雪无法随意与雏菊交谈。想保护妹妹又苦无方法的他,不得已只好与身为护卫官的樱接触。
之后他便透过樱守护着雏菊。
春夏秋冬组成联合战线后,风向也跟着变了。
所有相关人员都切身体会到,大规模的恐怖攻撃行动正要展开。
为了备战对抗匪徒,应该强化对四季代行者的支援,里里面也开始出现这样的意见。
残雪的行动引来了质疑与否定的意见,但他似乎主张不可轻忽春天代行者一回来就遭到匪徒攻撃的事态,硬是压下了反对声浪。
过去从未携手合作的春夏秋冬代行者与护卫官建立起互助关系,这样的状况也成了他行动的契机与理由。
由于与【华岁】的对战在短时间内解决,结果事件发生时残雪没能提供多少援助,但由于他持续关注整起事件的动向,得以在事件结束后迅速为四季代行者们安排了在帝州的下榻处,现在则是以个人的身分为春天主从提供经济援助。
雏菊与樱因此没有回到里,而是在残雪的安排下,住进海外贵宾首选、有完善保全系统的帝都迎宾馆房间。
这种援助方式也只有不动产王的孙子能做得到。
——可疑。
狼星在事件后马上听说过有人提供住宿方面的援助,只是没想到那个人竟是残雪。事件之后,冬天停留在帝州的期间也是入住帝都迎宾馆,但狼星就是忍不住觉得可疑。对方不求回报、自掏腰包,光明正大的行动照理说值得夸奖,只是狼星实在无法相信他。
狼星会这么觉得,与对春之里的不信任感脱离不了关系。
雏菊遭到绑架后,春之里三个月就结束搜查,把搜查工作丢给冬之里。
即使事过境迁,他依然难以原谅春之里当时的举动。
狼星认为当时决定不顾雏菊生死的人,想必日子依然过得很快活,并且在春之里为自己的利益掌棹。
而残雪就隶属于掌管里政务的春枢府,是那个决定放弃雏菊的里长孙子。
——超可疑。
狼星怀疑残雪是披着盟友外皮的敌人。
——只能试探一下了。
狼星看向冻蝶。
冻蝶似乎比狼星更早就从樱那里得知残雪这个人。
虽然说平常就是如此,不过他的态度相当沉稳。冻蝶之所以没有告知主人狼星,是为了看清状况、静观其变。
——你也早该告诉我了。
狼星无声地瞪着冻蝶。
「残雪大人。」
樱呼唤对方的名字,担心地看向只有一墙之隔的隔壁房间。
残雪似乎明白她的担忧,语气比刚才稍微轻柔了 一点。
「姬鹰樱,不用担心,门前有守卫,而且房里还有燕在。」
他的语气温柔到让人诧异他居然也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狼星虽然也感到惊讶,不过残雪所说的话更令他蹙起眉头。
残雪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反应,补充说道:
「我话说得不够清楚。燕是我的随从,不是鸟。他的全名是阿星燕……与冬天代行者大人见过一面。他那时似乎冒犯了大人……我代他向您赔罪,很抱歉,他对代行者大人做出了失礼的行为。」
狼星想起樱告诫他别欺负的那名少年,回应得十分平静。
「无所谓,我才欺侮了你的随从。」
听见狼星么说,残雪扬起了嘴角。
他笑的时候看起来有些稚气。听说残雪的年纪是二十岁左右,是与狼星同一个世代的青年。
「不,代行者大人只是没将燕当作小孩子,而是视为从者罢了。我的教育疏失导致代行者大人不快,以您的立场来说,那是相当合理的反应。由于我因为身分不能随意外出……今后想必还会常托他传达事项。」
残雪平静地弯腰鞠躬,向狼星致歉。
「希望您耐心关注他的成长。」
「……知道了,把头抬起来。站着不好说话,大家坐吧。」
因为狼星这句话,所有人在长椅坐了下来。
这位青年安排的饭店近邻帝州帝话王国,是相当热门的住宿饭店。也许因为海外游客多,比起只供睡觉,房间整体的设计更让长期居住者能有周全的生活设施。三人所在的房间就像供多人畅谈或休息的宽敞起居间,雏菊则是睡在几乎紧邻一旁的另一个房间。
「残雪少爷……这么称呼可以吗?在你表达来意之前,我有问题想先问你……」
残雪听见狼星这么说,点了点头。
「有什么题都可以问,算是答谢各位答应突如其来的邀约。」
狼星有多不胜数胜数的问题,不过他决定先从单纯的疑问问起。
「为何你说有重要的事情,却不让花叶雏菊出席?」
残雪没有表现出不安,只是看向狼星的眼神多了一抹忧愁。
「我从樱那里听说,春天主从现在的住处帝都迎宾馆,是由你免费提供的。你就算有过人的资产,要做到这种事应该也不容易。如果将这件事告诉小雏……春天代行者,她想必会感谢你,你不见她的理由是什么?为什么排除她?」
残雪苦笑了起来。
「居然先问这个啊……冬天代行者大人真是直来直往。」
尽管如此,残雪似乎无意隐瞒。他瞥向雏菊沉睡的房间那个方向,接着又看向狼星。
「理由很简单。妹妹会怕我。」
狼星眨了眨眼睛,因为残雪说出了『妹妹』这两个字。
——这个男人明确地将雏菊视为自己的家人。
狼星先是为此感到惊讶。
「不仅素未谋面,还是打算杀死自己的女人生的儿子。我这样的人要是忽然接近她,她肯定会提高警觉。我并不想吓她。」
「这……」
「所以我不会见她,理由就这么简单。至于我们待会要讨论的事,再麻烦代行者大人转告就行了。」
他的回答很简洁。
「不是想得到感谢……也无意交流接触……我愈来愈疑惑了。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会想提供援助?」
「因为罪恶感。」
又足倘间洁的回答。狼星放弃从残雪的表情看出他的想法。
他不会露成出这种破绽。既然不会露出破绽,那就只能透过对话动摇对方心志了
。
「……所谓的罪悪感,是因为你的母亲吗?」
「哈哈!」
残雪嗤笑出声。
「有什么好笑的?」
「家母的怪异行为众所皆知,实在丢睑。」
说不定他不希望有人提起这个话题。
残雪忽然开始侃侃而谈。
「提到家母实在让我很难受,不过该偿还罪过的是我的父亲,花叶春月,就算向我追究责任也没用。虽然因为血缘关系,我确实感到过意不去……」
残雪修长的睫毛垂了下来。
这个男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像静谧地在雪中诉说。
他的内在封闭于冬天的世界里,看不清楚。
「提供援助的理由……是因为我后悔自己曾经因为憎恨妹妹,对她不间不问。」
「……」
「说来遗憾,我并没有在良好的家庭环境里成长。」
残雪看似不满地说:
「我想找个地方归咎原因。而她正是最适合的人选。再加上大人们都向我灌输她的坏话,导致我也……以为她是可以藐视的人。」
狼星眼神里的戒心愈来愈强烈,然而残雪并没有逃避。
「现在我已经明白痛恨妹妹是种错误,但是小时候的我根本不懂。我也是在成长过程中,注意到自己的误解。」
他淡漠地承受狼星的视线,轻细的说话声有如雪花飘落。
「注意到之后,我动摇了。我想我应该找妹妹沟通,我们都有不完美的父母,在交谈过后说不定可以和解……不,还是算了,我不该越界。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时间流逝……」
因为他说得太平静,让人不禁怀疑那究竟是不是他的真心话。
然而,他接下来说出的这句话的确带着痛苦。
「很快地,妹妹就被匪徒绑架了。」
接着,这次换残雪以强悍的目光注视着狼星,他也瞪视似地看着冻蝶。
「她在冬之里遭到绑架。」
他的双眼说道——别忘了你们的罪过。
「我顿时清醒了过来。妹妹遭到绑架时,春之里内部的声音……十分残酷。内部的风向是……如果她就这么死了,里便可以少一个污点。我父母以及雪柳红梅引发的砍杀案的确是耻辱,但是……那和妹妹没有关系。她只是代罪羔羊。我很能理解这种活着就被当成污点的感受,毕竟我是父亲和自己不喜欢的女人生下的小孩。」
残雪说得滔滔不绝,气势强压狼星,而且继续说下去。
「开什么玩笑,那孩子和我都是卷入父母纠纷的受害者,『站在里的立场,你们应该专心救出代行者,别给我夹带私情』……我想这么说,却说不出口。我就这样怀抱着对父亲、里长和周围人士的不信任感,日复一日地等待雏菊回来……」
他的一字一句里,的确听得出愤怒与仇恨。
「在我等待的这段时间,春之里三个月就结束了搜查。」
他说话的模样,神似对春之里表露厌恶感的樱。
「那时候我简直哑口无言。」
残雪的语气始终很平静,听着这些话的狼星却因为他展现出的沉重情感,背上直冒汗。他深刻感觉到隐藏在那张漂亮的脸庞底下,烈火般刚强的意志。
残雪转而看向樱。
「等我注意到的时候,连在护卫任务中遭到枪击的九岁少女随从也被赶出了里。不管再怎么痛恨那孩子?,碰到这种情形也会清醒过来吧。我就像被解即开诅咒般顿悟了,真正丑恶的是大人,不是那个孩子。」
这番诅咒的话语,犹如飘落的黑雪。
「姬鹰樱,我什么忙都没有帮上,很抱歉。」
残雪再一次低头道歉。樱摇了摇头,请他抬起头来。
「……我痛恨里,但是我并不恨十年前同样是个孩子的残雪大人。您不是我该恨的人……就算您以里长孙子的身分发言,我也不觉得大人会听进去,那么做只会徒增风波……」
「……真是惭愧,当时的我没有力量,也没有勇气。」
「这点……我也一样。我没能说服其他人帮助难菊大人。没有保护好令妹的罪过,我也需要承担。」
「……同一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十年前,你还是个小孩子,我不认为你有办法保护那孩子。我对你也没有憎恨。」
这句话背地里表达出了对冬天的余恨。狼星无法反驳,所以什么话也没说。
尽管脑中千头万绪,不过他稍微能理解这个不知道个性是正直还是扭曲的青年了。
——原来他也为十年前的事感到后悔。
他是与他想法相同,但是立场特殊的人。其实这件事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说起来,他的情感全部都只是一厢情愿。
——擅自憎恨、擅自担忧、擅自失落。
甚至是擅自将同父异母的妹妹当成家人,想要保护对方。
他绕了很大一圈,如今做了当时没能做到的事情,而且照样是一厢情愿。
——真是个寂寞的男人。
不过,狼星并不讨厌这样的人。
「……这就是我想提供援助的原因……八年后,妹妹回来了。我听说她的内心已经崩坏了,我应该对她说一些温柔的话,可是我……拿不出勇气。我们没有交谈过,妹妹也不认识我,我甚至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然而,我已经无法置身事外了,因此,我透过姬鹰樱来保护她。」
听完来龙去脉后,大致能理解这个男人的行动方针了。
——虽然还是无法信任他,至少他说的话都很合理。
樱像是明白狼星心里所想,接着补充道:
「残雪大人因为立场的关系,无法公开行动,但是他提供了很多协助,像是传递、散播应当阻止雏菊大人遭到『替换』的情报。」
听见樱的话,狼星与冻蝶几乎站了起来。
「她差点遭到替换吗?」
樱垂下了双眼,回想起过去那两年的光阴。
「在无法进行显现的那两年,曾有过替换的危机。」
「我怎么都不知道!」
狼星显得惊慌失措。樱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坐下,安抚他的情绪。
「你当然不知道……那时候春之里隐瞒了雏菊大人生还的消息……一开始是中伤她,像是『派不上用场的话干脆换人』这类的……」
「开什么玩笑!」
「是啊……只是还真的有不少这么认为的家伙。」
「既然人都回来了,就赶快带来春天,不然赶快去死一死……像这样。」
樱回想起来,内心就彷佛涌出怨恨,咂舌一声。
「我向里长和残雪大人要求保护雏菊大人,结果以花叶家为中心,为雏菊大人建立起拥护势力。只耍说有可疑人士,他们马上就会调动其职位,让可疑人士远离雏菊大人……」
樱对残雪的信任,似乎就是在这时候建立起来的。
樱向残雪表达出了感谢之意。
「我尽的力不多,主要出力的是里长与父亲。父亲……果然不忍心看见长年遗弃的女儿遭到无情暗杀吗?还是因为花叶家出身的春天代行者要是遭到替换,恐怕有辱家族名声,必须预防这种情形发生呢?……无论是哪个原因,他们都为了阻止替换而行动。在我看来,促使他们行动的原因是第二个。」
樱似乎是第一次得知春月和这件事有关,显得很惊讶。
「不只是里长,您父亲也……」
「姬鹰樱,这件事一点也不值得感谢,最好别期待那两个人今后还会提供什么帮助。」
尽管樱并没有轻易地因此感到开心,但她也稍微产生了庆幸的心情。
「……我只是单纯为了他们愿意行动这个事实觉得高兴。」
不论是什么理由,有许多人在保护雏菊。
当时的自己不是孤军奋战,雏菊也没有真的遭到家人遗弃。
今后她照样不会向他们求助,只是两人过去的孤独稍微得到了慰借。
「那个时候,照顾雏菊大人的心灵就费尽了我的全力,如果没有那些暗中的保护,雏菊大人恐怕会遭遇危睑。」
「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我尤其感谢残雪大人。这两年来,虽然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还有其他人关心着雏菊大人,这个事实令我备感安慰……」
残雪似乎也能理解樱的心境,没有再贬低他人,而是说出能让稍微垂下头的樱抬起头的话。
「……辛苦你了。感谢你即使没有人关心,依然认真保护我的妹妹。没有你的照顾,妹妹不可能回归代行者的职位。」
樱喜不自胜地笑着,看向残雪。
「残雪大人,感谢您……」
「你不需要向我道谢,只要接受谢意就行了。」
「没有这回事,请容我向您致谢。感激不尽……」
樱与残雪持续着只有两人能懂的眼神交流。
「……?」
狼星显得很疑惑。
——怎么好像气氛不错?
他窥探着身旁冻蝶的反应,但他只是看着两人的互
动。
感觉表情不怎么柔和,甚至有些过于死板,不过其实就只是跟平常一样。
——这家伙也给我着急一点吧。
狼星直想咂舌。虽然樱看起来只将残雪视为雏菊的兄长、提供生活援助的恩人,但是残雪只对樱表露的温柔态度,引起了他的注意。
——总之来妨碍他们一下。
为破坏两人之间的亲密气氛,狼星一点也不觉得歉疚地开口发话。
「残雪少爷,我已经明白你的理由了。我们进入正题吧。」
残雪停顿了一下,接着把脸转向狼星。
「你如此珍惜令妹,可见这件事攸关雏菊的安全,我说得对吗?」
「……正是。但不只是妹妹,这也是给所有四季代行者大人的警告。」
「警告……?」
残雪大大地点头。
「你们听说过兔子与乌龟的事了吗?」
狼星一时间无法理解,原本沉默不语的冻蝶开口:
「他指的是【一匹兔角】与【老狯龟】。」
他这么一提醒,狼星总算记起这话的意思。
「啊啊……那个啊。革新主义与保守主义……对吧。鼓吹天谴说的家族,也有人在春天那起事件遭到逮捕……那是属于什么【老狯龟】之类的。」
「差不多。」冻蝶答道。接着他看向樱,樱点点头。
「我听说过,也理解内容了。得到天谴说的消息时,对方也说明了这部分。我没有回里,因此不清楚实际状况,不过那是在各个季节的里出现的争论对吧?」
狼星看向冻蝶,于是由冻蝶回答:
「高声宣扬天谴说的仅有一部分人。在冬之里……是与寒椿家和寒月家处于对立关系的家族。该怎么说呢……他们给人一种热衷于议论的印象……没办法理性沟通已经是比较适当的形容了。其中很多人说话的口气就像自己是正义的一方似的。虽然没有人当面批评狼星,但有不少人趁我一个人的时候前来挑衅。」
「哼!那种人干脆冰冻起来……」
狼星哼笑着,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由拥有『生命冻结』能力的狼星说出这句话,是相当危险的发言。冻蝶摇头,像要他别这么做。
「不需要你动手,我不会容许别人藐视自己的主人,那些人我都处理好了。樱,你有为了这件事联络夏天和秋天吗?他们那里的情况……」
「不久前还有联络……在天谴说出现后,就……我不敢由我们春天这里主动联络……」
因为是由生态破坏演变成天谴说,等于是春天这个罪魁祸首殃及其他季节,这种状况导致她很难主动伸出手。
「……我会找时间向各位道歉,对你们冬天也要说声,对不起。」
樱说完后又补充道:「我会道歉,是因为害各位卷入卑劣的思想陷阱……雏菊大人……没有错,我必须强调……」
「樱……不用担心,我们都知道,这里没有人会有那种想法。夏天和秋天那边由我来瞭解状况。」
冻蝶说完后,残雪接着说道:
「现在的状况,就是天谴说多少都对各个里造成了弊害,有这样的共识应该没问题吧?」
樱、狼星和冻蝶纷纷点头。
「这件事在春之里引发了强烈的纷争,那些兴师问罪的人趁妹妹不在里时,严厉抨击代行者。虽说其中也挟带对花叶家的怨恨,但情况还是相当不妙。」
他的语气尖锐,听得出对这种情形很不耐烦。
「我会请各位来此……是希望可以的话,让春天主从远离里,暂时与冬天主从共同行动。」
「……和冬天一起行动吗?」
樱看起来不明白为何要如此,残雪则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目前争论实在太激烈了,有些人对代行者的批评演变成个人的正义,企图以神的名义进行肃清……春之里在前几天发现危险分子的集会,天谴派正聚众图谋不轨。我不想吓你们,但是……」
他先是这么提醒,接着斩钉截鐡地说:
「各位最好有心理准备,当代所有四季代行者恐怕都正面临替换的危机……」
在场除了残雪之外的三个人,顿时一动也不动。
他们早就对生命危险习以为常,在春天那起事件中也当面应战匪徒。然而单纯与天敌抗争,冲撃终究不同于遭族人杀害的战争。
「我们现在正处于过渡期。近年来,没有发生过能像这样动摇所有四季之里的事态。」
残雪继续侃侃而谈。
「四季代行者的结盟,里、四季厅和国家治安机关与匪徒勾结的事实。各位也许没有真实感,但是你们震撼了原本封闭的世界。乍看之下,走投无路的是四季代行者与代行者的保护者,实际上并非如此。【老狯龟】与【一匹兔角】的对立,正昭示了这一点。真正走投无路的,是那些立场岌岌可危的人,他们打算扼杀自己不乐见的变化,只要展现武力,必定会有人跟随他们,天谴说不过是个开端。各位不可以顺从对方,唯唯诺诺地依从最终只会遭到杀害。 希望你们务必活用春夏秋冬联合战线,互相合作。我这次就是来帮助各位……」
残雪的话很有力量,这番话对于激励狼星、冻蝶与樱发挥了十足的效果,只是也引来了强烈的不安。
「雏菊大人……我得去确认雏菊大人的安全……!」
樱马上站起来,脸色一下变得苍白,急忙想要走出房间。
残雪抓住她的手,制止了她。
「姬鹰樱!不用担心!那种事情不会马上发生!里的危险分子也已经肃清完毕了!」
「不行,我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不要紧的,有燕在雏菊的房间!」
「既然残雪大人专程前来警告我们,表示那场集会不是闹着玩的吧!我要回雏菊大人身边,放开我!」
「我叫你过来这里,是为了讨论保护措施。等这里的讨论结束再……」
樱用力摇头,用简直要将残雪拖走的气势前进。
这时,冻蝶采取了行动,他抓住残雪制止樱的手臂。
樱与残雪同时抬头看向冻蝶。
「……休息三分钟……花叶少爷。」
冻蝶用比平常更加冷峻的表情,平静地说:
「请给樱一点见雏菊大人,并确认她的呼吸状况。她因为突然听到那番话,无法静下心来。」
冻蝶的语气冷静。他的个子高,从高处开口说出的这些话,散发出强烈的压迫感。说是请求,却展现出不由分说的气势。
残雪瞪着冻蝶。即使承受着可谓瞪视的目光,冻蝶也毫不畏怯。
「……樱,你确认完之后,可以回来继续讨论吗?花叶少爷专程来到这里,甚至请我们冬天同席,想必接下来讨论的才是正题。既然冬天与春天要建立起共同防卫的体制,要是你不在,这个会议就开不成了。我们需要趁雏菊大人入睡的时候,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
「冻蝶……」
「走廊上也有我们的护卫。你看见雏菊大人就能放心了吧?」
「嗯。」
「好,那就去吧。」
樱歉疚地看向残雪。
「残雪大人,我马上回来。狼星,我去确认一下!」
她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残雪也无法再阻止她。樱小跑步离开了房间。
房里只留下被凝重的沉默气氛包围的一群男人。过了一会儿,残雪低声说道:
「可以放开我吗?」
「抱歉。」
冻蝶放开了刚才制止残雪的手。
「……你在姬鹰樱面前也自以为是大哥吗?」
「什么……?」
冻蝶听不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接着,他想起对方的妹妹是怎么称呼自己的。雏菊亲昵地叫他『冻蝶大哥』。
「那孩了也是春天,司不是冬天的人。」
看来残雪知道这件事,而且深感不快。然而,冻蝶对这件事也无计可施。真要说起来,是雏菊主动这么叫他的。
困或不已的冻蝶,以及称不上敌意,但是散发出明显厌恶感的残雪,再加上与樱一样脸色发白的狼星。房里的三个男人之间充满尴尬的气氛。
不过,狼星很快就振作起来,介入两者之间。
「你们……都坐下吧。残雪少爷,我的护卫官如果有冒犯的地方,我替他向你道歉。」
「……不,刚才那是……」
「不过,有什么争执之后再说,我们得先把该做的事情做好。残雪少爷,听说这整层楼都由你包下来了,是真的吗?」
「对 ……」
残雪端正了坐姿,再怎么说,他也不会对冬天代行者不敬。
「我们的护卫有一半在走廊,其他人在安排好的房间休息,可以让他们全部来这里吗?」
「现在吗……?我刚才也说过,目前没有立即的危険。是因为出现紧张气氛,接下来要加强戒备……这正是我们要讨论的。」
「我知道。只是你和我们在面对生命危险的危机管理上,严谨程度不一样。」
「……!」
「抱歉,我没有侮辱你的意思。是因为你亲身来此,我们才会采取这样的应对。我不知道春之里已经有愚蠢之徒开始聚会,这个消息非常有帮助。我想提升戒备层级,若楼层不同,想进行护卫会很不方便。因此我希望可以换房间。当然,我们尽可能不进入女性的房间。你也许戒备着我们这里是否会出现叛徒,不过如果有叛徒,我会亲自动手。」
残雪看着狼星,像是想看出他这番话是不是随口说说。
「春天那起事件的叛徒以提供情报的方式保住了一命,不过那只是紧急情况的手段,秋天代行者祝月抚子还差点送命,今后我不会再那么好心了。让我的护卫移到这里来,我那里也有器材,是房间的监视器,可以从手机看到监视画面。虽然说……监视女生的睡脸实在不太好……但这么做还是比较安全。樱知道操作方式,可以交由她来使用。这么一来,她就能一边关心房里的状况,一边开会了。」
「……没问题。我会请饭店的人安排房间。」
残雪说着,叹了口气。
「……妹妹居然活在这样的危险之中吗……」
残雪看向雏菊所在的房间方向,也许是怜悯仍在沉睡、对接下来面临的困难一如所知的她,他的话里流露出了感伤。
「我的应对太轻忽了……」
狼星看见残雪难掩担忧的模样,终于对他涌起了亲近感。
「别这么说,倒不如说以平常不需面对生命危险的人来说,你的行动算快了。」
「……」
「我这话也不是侮辱喔,是夸奖。」
结果众人在加强戒备之后,才又继续进行讨论。
统整残雪说的话,在春之里查获天谴派的集会后,他心生不安,认为必须立刻强化对妹妹的保护,这时他刚好听说春天主从与冬天主从进行交流的日子,便采取行动——事情似乎是这样。如同狼星所说,残雪的动作并不慢。在他能采取行动的范围内,甚至算是以最快的速度赶来,并且召开会谈。为顾虑春之里,他能做到的只有以亲人的名义提供经济支援,因此他将狼星视为实际对付暴力行动的攻防手段。他会与冬天接触,其实不只是为了交渉雏菊的防卫,也是为了提供忠告。
残雪口中的危险分子集会,聚集的是企图替换雏菊的人。
春之里只是早了一点,其他季节迟早也会出现有相同想法的人。春天、冬天与残雪因此有了共同课题,那就是预防各季节的替换。
在雏菊再度缺席的状况下开始的会议中,对话里已经没有一开始寒暄时的生疏,一口气缩短了距离感。
「残雪少爷,我得先确认一件事。由我们这边负责保护春天主从完全没有问题,在你提出请求前,我们就这么做了。只是,我是令妹遭到绑架的原因,在爱护妹妹的你眼中……恐怕不想把她交由我来保护吧。即使如此,你还是愿意将她托付给我吗?」
残雪点头,给出肯定的回应。
「我在远处守护着妹妹时,也针对冬天代行者大人进行过调查。其实光从『愿意用生命来保护她』这句话就听得出来……您十分重视她……」
「 ……是没错。」
「像是在春天那起事件,您为了救她,冰冻了首都高速公路。」
「啊啊,不,那个是……就……」
「不论是爱情还是罪恶感都无所谓,如此珍惜她的现人神,必定能成为她最强大的守护者。况且匪徒在【华岁】半毁后,暂时消声匿迹……」
残雪将狼星对雏菊的爱慕纳入考量,决定把人托付给他。而且他知道狼星的奉献不只是因为爱意,还有想要赎罪的罪悪感。
「……也就是说,我以后可以继续和令妹交往吗?」
「……」
从残雪沉默下来的反应看来,他的心境似乎相当复杂。会有这样的反应很正常,毕竟狼星是雏菊遭到绑架的其中一个原因。他不想接受狼星是妹妹的交往对象,但又希望他能成为妹妹的护卫。尽管烦恼,此时应当以雏菊的生命为第一优先。
「……这不是可不可以的问题,而是最佳或最差的选择。春天那起事件虽然结束了,但国家治安机关、四季厅和里没有一个值得相信。可以信任的……自然就只剩下感情。目前能采取的最佳行动,是安排一位关心她的守护者在身边保护她。」
残雪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自己也超脱了利害关系,基于感情采取行动。因此,他没有直接否定狼星的爱慕。他的想法果然和樱有些雷同。
「……这样啊,冻结首都高速公路值得了,没想到会因为这样而得到信任。冻蝶,要再来一次吗?」
「别闹了,狼星,不许再做第二次。」
春天主从的护卫里,可以信任的成员只有樱与冬天派过去的两名护卫。
不同于十年前,如今狼星已成了最强战力,没有理由不利用他。
在天谴说造成的紧张局势缓解之前——尽管设下了这样的期限,不过终究正式确定了春天主从将受冬天主从的保护。这时有个问题,那就是居住的地方。
回里是不可能的,这么一来选项就有待在离宫、冬天也住进雏菊她们下榻的帝都迎宾馆,或是不定时移动等几个选项。
「就目前的情况看来,最好不要长期停留在同一个地方。」
提议不定时移动的人是樱。
「到时候恐怕会演变成和春天那起事件一样的情形。夏离宫遭到攻撃时,除了我们以外的季节都留在原地对吧?甚至连外出都严格禁止。考量到发电厂也受到破壊,选择就只剩下留守于在危急时刻防卫功能强大的要塞,或是撤离后可以即时扰乱敌人、成功逃脱的地方。当时恐怕有人把秋离宫的所在地和代行者随时在里面的情报泄漏出去,而且那个女王厉害的地方就在于采取了超出我方预期的攻撃方式,直接轰飞弹过去……总之,那是他们成功袭撃秋离宫的主 要原因之一。帝都迎宾馆为接待海外重要人物,在地点方面有利于防范敌人入侵……不过就算有一天决定回来这里,现阶段最好还是到处移动,尤其是我们春天和夏天。残雪大人……遭替换的可能性最高的就是这两个季节吧……?」
「……虽然不想这么说……不过正如姬鹰樱所说,因为这两个季节的显现已经结束。」
狼星的表情难掩诧异。残雪继续解释,并尽可能保持冷静的态度。
「妹妹会有遭到替换的危険,是因为她有两年没有进行春天的显现。考量到选出新任春天代行者加上修练的期间,有人认为现在是最适合的时期。现在,春天和夏天的季节显现都结束了。天谴派如果真的有什么动作,也会是在代行者结束季节显现后。这样就算继任代行者修练一年再前往显现,季节也不会出现太长的空窗期。替换最大的坏处,在于接替的代行者即便诞生,新人也无法立即进行大规模的季节显现。」
这里提到的是非常单纯,也非常残酷的季节循环。
四季代行者一死,马上就会有超自然的力量选出新的四季代行者。
然而新任的四季代行者要是未经大约一年的修练,便无法拥有展开大规模显现的能力。如果要最高效率地进行替换,最好是季节显现结束后随即杀了代行者。
这样一来,就有整整一年的时间可以培育接任的代行者,季节也能顺利轮替。按照这个理论来看,秋天与冬天现在相对安全。
如果在这时候杀害秋天与冬天,新的代行者会随即诞生,但是无法立刻进行季节显现。如此一来,今年就会有季节消失。
住在大和这块土地上的人,生活恐怕都会受到影响。所以说,人身安全方面有立即危险的,就是今年已经带来季节的春天与夏天。
现在杀了她们,季节交替就算延迟一些时间,也不至于中断。
这番推论排除了对牺牲者的情感。残雪又继续解释。
「……话虽如此,冬天与秋天也并非绝对安全。经过调査得知,天谴说会传开来,始作俑者正是在春天那起事件利益蒙受损害的人。既然有人会因为私人情感与利益把自己卖给匪徒,说不定也会有人根本不管季节能不能正常轮替,坚持用暴力解决。一般百姓的世界也是如此, 暴力与杀戮不一定是出自理性的行动,或是有正当的理由。必定也会有不知为何选择现在做出那种事的人。计画性杀人,行动与动机不明的野兽——对这两者都必须提高警觉。」
讨论的结果是必须离开里,再视天谴派的动向采取行动。
「我母亲出身的白藤家主要持有的是帝州的土地,不过也雇用人经营不动产业与观光业,触角相当广泛。我可以提供的住宿不仅限帝州。就像姬鹰樱提议的,每隔几天就换地方是最好的扰乱方式。夏天与秋天现在住在里里面,不过他们最好也离开比较安全。离宫在春天那起事件遭到匪徒袭撃,没办法使用了吧?如果各位能与对方联络,我明天就可以备妥安置他们的地方。」
由于残雪的建议,虽然是深夜,他们还是决定联络夏天的叶樱姊妹与秋天主从。
然而,这时发生了一个问题。
『寒、寒月先生
吗?别来无恙。』
「阿左美,抱歉在这时间打扰你。我打这通电话,是因为有点事情想问你。」
电话另一头是秋天代行者护卫官阿左美龙胆,接到大前辈冻蝶的电话,他有点紧张。
『别这么说,我刚好也有事想请问冬天的各位!』
「怎么了?你先说吧。」
『谢谢。寒月先生您和其他代行者大人或是护卫官有联络吗?』
『有一阵子没联络了呢……狼星应该也只有和春天主从联络。春天主从现在和我们在一起,雏菊大人已经就寝,樱就在旁边。』
『各位都在吗!那么……可以请各位分别拨打瑠璃大人和菖蒲大人的手机吗?』
「她们没接电话吗……?我们这边也正好要联络夏天。」
『对,我打了好几次……讯息也没回……我想确认她们的安全,拜托各位了。』
冻蝶没有挂断龙胆的电话,指示狼星与樱分别联络叶樱姊妹。狼星打给瑠璃,樱打给菖蒲。
他们试了好几次,就如龙胆所说,无人接听。不是只有一个人打不通,而是所有知道联络方式的人都联系不上两人,可见是那边发生了问题。
「 ……没有接,她们该不会是睡着了吧?」
「不可能,菖蒲大人就算睡着了,听到来电铃声还是会醒过来。这是护卫官的习惯。对吧,冻蝶?」
「对……状况的确让人担心。虽然需要透过关系,我请住在那里的亲戚帮忙确认好了。我有亲戚嫁到夏之里,只要联络对方……」
残雪打断了冻蝶的提议。
「不用那么麻烦,我可以请夏枢府的熟人确认。从秋天的话听来,电话不是现在才打不通的吧?如果要确认对方安全,最好是请枢府人员直接过去一趟。」
「残雪少爷与夏天人士也有来往吗?」
听见狼星的问题,残雪点头。
「我会拜托【一匹兔角】的成员。」
「……你居然是【一匹兔角】?」
残雪看见他惊讶的表情,苦笑了出来。
「我得先声明,我不是冬天代行者大人想的那种危险人物。我出身于花叶家,立场上不会受到压迫……真要说起来,我比较像是会加入【老狯龟】的人才……因此,【一匹兔角】起初并不愿意接纳我。」
残雪耸耸肩,拿出了手机。
「不过,我强烈地表达了对祖母主政的腐败政治的厌悪,而且我会进入枢府不是父母的指示,是我想在自己这一代做出改变。我借此有机会和同样在枢府服务、志同道合的人交谈…… 我们交流意见时,也结识了其他里的枢府人员,我就是打算问其中一个人。对方应该会立即行动……至于深夜造访的理由,就说是为了让各位代行者大人安心,收到指示前去。」
既然手机不通,那就只能拜托在衣世中的夏之里当地人帮忙。联络叶樱姊妹的工作暂时交由残雪的熟人处理。龙胆歉疚地说:
『抱歉,麻烦各位了,只是我一直联络不上她们,真的很担心……』
「不用放在心上,这是必要的因应措施。阿左美,你听我说,其实我们现在正在戒备天谴说一派……」
他将现状告知龙胆,询问他是否能离开里。
龙胆似乎也对这件事感到忧心,马上表示同意。
秋之里位于创紫,直接移动到创紫的旅馆是最快的避难方式,但是龙胆提议在那之前先会合,以便交流情报。
『如果向抚子解释……最好让她理解各位代行者大人也处在相同的状况……抱歉,要麻烦各位配合小孩子……』
「不,我们知道你的辛苦。要让小孩子理解,需要清楚的解释。尤其是这次的情形,就算只传达事实,她也一定会感到混乱吧。雏菊大人和樱都在这里,她也见过我和狼星。在身边都是熟人的情况下,以不会让她感到不安的方式解释是最好的。抚子大人尤其需要这么做……春天才发生过那种事,因为里不安全,只能逃到陌生的地方,实在太可怜了……大人必须要保护好她……」
『……寒月先生,感谢您的体谅。因为情况紧急,明天……现在时间已经过了午夜,所以是今天,今天我们就会往帝州移动。』
「明白。我这边会派护卫到机场,协助护送,我们保持联络。」
由于秋天主从也决定前来会合,至少还需要在这间饭店住上一天。
现场正散发出可以解散就寝的气氛时,残雪的手机接到了通知。
「……辛苦了,谢谢。」
结束通话后,他难以启齿似地向众人宣告。
「坏消息……叶樱菖蒲与叶樱瑠璃两个人从夏之里消失了。」
事情正缓慢,但又确切地进行。
我渴望特别的爱。
父亲、母亲、哥哥、姊姊,我想加入这个家族的圈子里面。
『你这么不可爱……如果是女生就好了。』
我不知道家人为什么只对我特别严厉。
『万一父亲讨厌我怎么办?』
后来我学到了,这种情况叫做机能不全家庭。
『只要连理忍耐,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听说实际上有很多这样的案例,将家人当成祭品,让家庭能顺利运转。
『你要忍耐喔。』
要好好忍住喔。
『你不可以表现得比哥哥好喔。』
要表现得差一点喔。
『要听姊姊的话。』
要成为犠牲品喔。
『连理,你怎么什么事都做不好。』
我如同他们的期望,犠牲自己扮演一个不成材的儿子。
因为我想得到他们的爱。
小孩子的想法真是愚蠢。
因为我是这样的少年,只要见到孤零零的小孩子,都觉得像看到了自己。
那一天的聚会,是每年春天都会举办的茶会。
地点在某地方人士的大宅,庭院里种满了各种不同品种的樱花。
广大的庭院里,淡桃色的花瓣绽放,形成一片樱花海。
这地方仿照春之里的赏樱胜地,美丽的庭院连我这个小孩子也不禁赞叹『的确很壮観』。不用特地找地方赏樱,来这里就行了。
由于当时的春天代行者雪柳红梅大人带来春天,这场美轮美奂的茶会才能顺利举办。
只是老实说,我不喜欢这样的聚会。
——不能赶快结束吗?
大人们在聚会上互相试探或是闲话家常,小孩子必然会无事可做,只能在庭院里玩耍。如果我可以一起玩就还过得去,就是因为没办法加入,这种时候我总是感到无所适从,只能看着他们跑来跑去。
樱花轻盈飞舞,鸟儿鸣唱,微风吹拂着绿叶,奏出叶音。
小孩们像一匹匹的小马,追逐纷飞的花瓣,大人们眯起眼睛看着他们。
那是幅和平、没有丑陋事物、精心打造的景色。在这场风光明媚的春日盛宴,只有我无处可去,樱花花海也染上了忧郁的色彩。
——我好像成了透明人。
年纪与我相仿的小孩子都是哥哥姊姊的朋友,他们不想要我这个弟弟接近,我察觉到那样的气氛,只好一个人待着。
父母也默许这样的状况,所以看来我果然只能成为透明人。
你要忍耐喔。
你要好好忍住喔。
你不能表现太好喔。
你要成为牺牲品喔。
你要傻笑着扮演废物喔。
让大家可以轻易地把你当笨蛋。
虽然很蠢,但如果不遵从他们的规矩,我在家里只会更没有地位。
装疯卖傻是我从小用来保护自己的方式,只要表现出一副蠢样,所有人都能心满意足。
——我想早点回家,一个人独处。
这时,我看到了她。
也许是因为樱花雨落在她身上,樱花花瓣有如发饰,点缀着艳丽的黑色长髪。
她的年纪大概四、五岁,是个让人忍不住多看一眼的女孩子。
『你一个人吗?』
当时我不知道,那一天是叶樱姊妹第一次公开露面的日子。
『唉,你的爸爸妈妈呢?』
『……』
在宽敞庭院举办的茶会上,年幼的叶樱菖蒲一个人呆坐在长椅上。
她的视线前方有个和她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孩子,正在嚎啕大哭。
反正要不是摔倒,就是点心掉到地上,肯定不出这些原因。母亲抱起那女孩,安抚她的情绪。
一般来说,这个年纪的孩子应该会在母亲脚边打转,她没有这么做,可能是因为早就习以为常了。
也许像这样一个人等待,就是她的日常生活。
『原来是双胞胎,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
『真稀奇。』
『……』
『那孩子哭得好夸张……妈妈被抢走没关系吗?』
她似乎不喜欢听见别人这么说。
她气呼呼地别过头去,这么斥责我。
『不要说瑠璃的坏话。』
她说起话来口齿不清
,不过明确地表达出不満。
我很惊讶,她好像讨厌听到家人被讲坏话。
『那是我妹妹。』
后来我才学到,这对一般人来说是很普通的感觉,然而当时的我还无从得知。
毕竟我的家人把侮辱我当成了常态。
尽管我也觉得那样很奇怪,但在小孩心中等同于全世界的家庭就是没有温柔对待我。所以我擅自推测,这孩子可能也因为某种原因,失去了在家里的地位。
『对不起,譲你不高兴了……我们家兄弟姊妹感情不好,我就以为你家也一样。』
『……不要说我的家人坏话。』
『我没有那个意思,对不起……』
我老实地向她道歉后,她那美丽而且率真的迷人双眼往我看了过来。
『……大哥哥,你妈妈被抢走了吗?所以你才会一个人吗?你不和兄弟姊妹一起玩吗?』
她接二连三地抛出问题,我不禁苦笑。
『不,我在家里面的地位最低,大家都欺负我,所以没有人跟我一起玩。』
她的眼神很惊讶,像在观察第一次见到的生物。
『你们不是家人吗?』
『……对,世界上也有这种家庭喔。你们家人的感情很好吗?』
『还好。』
『还好是最好的。真好……』
也许因为我的语气充满了感慨,年幼的她关心地问了起来。
『大哥哥的……家人,为什么……要欺负你?』
——我也想知道。
『因为我不会顶嘴吧?顶嘴……唔,就是被欺负也不会骂回去的意思。』
『家人要好好相处喔……?』
『就是说啊。不过,也是有些人不作弄别人就活不下去。』
『为什么……』
『因为欺负人、看到别人痛苦,会觉得自己比他们厉害……?』
『……好奇怪。』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你没有说不要这样吗?』
『我是想说……可是万一我说了之后,他们不给我饭吃怎么办?』
『……』
『不接受现实会活不下去,毕竟我是小孩子。』
尽管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但她的神情显得很哀伤。
——这种反应才正常。
我发自内心地这么想。而且,我的心情轻松了很多,这才是我希望世界能有的反应。对他人的情感感同身受,保护弱者,不会透过犠牲某个人来调节全体的感情。不只是童话故事,现实也该是如此。
——我家果然不正常。
如果她是我的妹妹,也许很多事都会不一样。
不管是一个人抱膝哭泣的日子,还是被羞辱到气得发抖的日子,或是为了得到的爱情落差失望的日子,她想必都会站在我这一边。也许我们能过着就算吵架,依然携手共度人生的生活。
——为什么我家做不到?
『……』
即使年纪尚幼,我也大概猜想得到答案。
不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面对那些大人物或同家族的人,都必须看他们的脸色生活。
为了保护这个家,他们想必承受了许多不合理的怒气。
哥哥和姊姊也有许多长男和长女必须尽的责任。
把愤怒发泄在最小的孩子身上,能够帮助他们纡解压力。
就只是这样而已。因为是家人,不该这样——这个理由在这里不适用。
家庭是最小单位的集合体,自己心目中的家庭只不过是幻想。
说不定世上真有那样的家庭,只是那不是我家,如此而己。
——真要说起来,里根本不适合建立温暧的家庭。
为了宣泄自己的痛苦,每个人都想伤害别人。伤害他人能使自己显得高人一等,那种快感形成了一种自我肯定。
——那种快感与我无关。
空虚感在内心来去。一旦知道被伤害的苦,就不会想故意伤害别人。所以我选择沉默,当个愚者。我担心要是自己不再扮蠢,家人会伤心、会受到伤害。
——好傻。
我知道,但是我只能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
为了得到家人的关心,我只能装傻来保护自己。有一天我会不再这么做吗?我自问。但我答不出来。
『大哥哥……』
也许是因为我没有说话,她担心地看着我。
『嗯?』
她讲慎地走过来,朝我伸出手,怯生生地抓住我的衣袖。
『那个……你……要来我家吗?』
她说出不可能实现的事。
『什么?』
——她在说什么?
这是天方夜谭,是小孩子的玩笑话,她不可能真的救我脱离困境。
不过,她用真挚的眼神看着我,说得很肯定。
『你可以来我家 ……』
她眼神坚定,彷佛只要我答应,她就会做到。
——你做不到的。你根本没有力量。
她的温柔一点意义也没有。
她的提议一点都不实际,不管是我的父母还是她的家人都不会允许。
『我家有客人的房间……如果爸爸妈妈说不行,你可以住在我的房间……』
她看起来那么聪明,应该也明白自己做不到,不过她还是这么对我说。
『你要来吗……?』
她不安又体贴地说:
『大哥哥,你可以到我家来喔……?』
你可以逃来我这里。
『……』
没有人向我说的话,小女孩说了出口。
『……谢谢你。』
重要的是她说了。
原来只是得到一点关心,就能这么令人高兴。
『谢谢你……不过,我会再……多忍一阵子……』
从那一瞬间起,她的身影彷佛散发着明亮的光芒。
『……如果你愿意……在你等的时候,要一起玩吗?我在爸妈回来前也没事做。』
『……好啊,一起玩……和大哥哥一起玩……那样你会比较开心吗?』
『会。我们来编花环好了,你知道怎么编吗?如果我做得不好看,我家人会把花环剪坏丢掉,所以我很努力学会了编法。我们就用那里的花来编花环吧。』
『……可以做两个吗?』
『可以。是要给那个小女孩的吧。几个都没问题……你想要的话,我就做给你。』
后来,我又有几次见到她的机会。
一次是她陪同父母参加活动,还有一次是里的祭典。
长大后再见面时,她已经不记得我了。
『你叫什么名字?』
可是,我还记得。
『菖蒲。』
菖蒲,我还记得你喔。
『我是连理。』
不记得我也没办法。
毕竟我这个人,无法成为任何人心中特别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