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事件一 艾丽女王号杀人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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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源:神代小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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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偶尔也请认真推理吧

侦探就像海浪一样。

海浪(侦探)会把小孩子(犯人)费尽苦心建起的沙堡在最后的最后冲走、摧毁。

海浪不分善恶,也没有慈悲或无情的概念。只是将沙滩恢复为原本自然的模样。

对,海浪没有善恶之分。然而有优劣之别。

表现优秀就成为名侦探,表现拙劣就叫谜侦探。

当然,在这世上足以称为名侦探的存在屈指可数。

不过在那样少数的特例之中,又有个更加散发异彩、天赋异禀的男人。

他拥有『不死侦探』的称号,受到所有小孩子(犯人)恐惧、疏远与怨恨。

无论什么样的罪犯、杀人魔都无法杀害他,也不会死。

无论面对多么难解、不可解、不可能的事件都不畏不惧,不怕不恐。

解开谜团,突破难题,终结事件──

管他是密室杀人、爆破恐怖行动或者金融危机,只要其中有称为犯人的存在,那男人就会以侦探之名进行推理。

光天化日之下在警察厅的厅舍内部发生的『警官六十六人杀害案』。

一夜之间使欧洲联盟的预算消失了三成的『欧元抢劫事件』。

将一整个国家化为无人之地的『瓦伦希特王国全国神隐事件』。

被称为女帝的一名女性所做的最美犯罪行为『七大洲大恋爱事变』。

某邪教团体基于「吃掉天使前往天国──」的信仰而掀起的『食人教团晚餐事件』。

「不死侦探」所解决的事件、亲手逮捕的凶手多到数不清,立下的功绩更是难以估量。

如果说侦探是海浪,那么这男人肯定就是足以吞没整片沙滩的大海啸。

男人今天依旧奔波于世界各地,解决事件。

而我便是那位史上最强的侦探,追月断也──的儿子。

此刻,我正在自己的房间写着遗书。

「亲爱的老爸: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已不在人世……」

要说为什么嘛,这只是我每天的例行公事。

如果硬要找个理由──就是今天我的鞋带忽然断了吧。

所以为了确保何时丧命都不会有问题,该留下的东西就要留下来。

今天的内容还算不错。

我想应该完成了一封冷静、公平又能适度诱使读者落泪的好遗书。

「第二百四十三集……好了。呼……」

为遗书添上集数而感到满意的我,接着来到位于隔壁的事务所。然而──

「咦?」

大家似乎都出去了吧,事务所内一片安静。

毕竟我从学校回到家就立刻窝进自己房间,没有确认过这边的状况。

在面向大马路的一整片窗玻璃上,可以看到左右颠倒的『追月侦探社』五个大字。

这里是由我老爸担任老板的侦探事务所。与自家实质上相连在一起,可以自由互通。

透过窗户照进屋内的阳光让我忍不住眯起眼睛。

有一名少女站在那里。

耀眼的阳光映出那位窗边少女美丽的轮廓。

白金色秀发在太阳照耀下有如水晶般闪烁光芒。

身上穿着一套以黑色为基础的礼服风紧身洋装,看起来有点像是英国的女仆装,又像是丧服。

我轻轻挥手,走向背对着这边的少女。

「啊。」

然而,我很快遇上了不得不停下脚步的状况。

少女手中拿着我的制服外套。

那是我刚才回到家时忍不住偷懒,随便脱下来丢在客厅的东西。

而少女正在──嗅着那件制服的味道。

她把我的制服抱在胸口,鼻头深深埋入其中。殊不知身为制服主人的我正看着她,丝毫没有察觉……

「你回来啦,朔也大人。」

啊,错了。我们对上视线。她正看着我,完全有察觉到我的存在。

明明有察觉,却依旧闻着味道。视线朝着我,光明正大地。

用玻璃珠般剔透的眼眸直视我,继续闻着。

呃不,这是在搞啥?认真的吗?这是我身为一个男生可以坦率感到怦然心动的情境吗?实在难以判断。

总之,我首先应该温和处理。就像对待野生动物一样,绝不能贸然刺激。

「呃……我回来了,莉莉忒雅。」

(插图009)

我如此回应后,少女──莉莉忒雅才总算把脸从制服上移开。

接着彷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地拉平制服的皱褶,挂到衣架上。这点她倒愿意好好帮我做是吧。

「大家今天都已经出发前往各自的委托地点了。」

「不,在那之前……」

真亏她能够理所当然地进入日常对话啊,脸上还带着那种「我无罪」的表情。

话虽如此,但是被她表现得若无其事到这种地步,反倒也让人懒得随便谴责了。

莉莉忒雅是寄宿在这间追月侦探社的女孩。明明也不是什么女仆,却从打扫办公室、会计管理乃至各种杂务都一手包办,而且工作表现无可挑剔。

「关于你偷偷享受我制服上残留的芳香这件事,且让我听听看你有何解释。」

「我没有做那种事情。」

「你有做好吗!刚才我们视线最起码也有对上了二十秒左右吧。嗯?等等,难道说只是我没自觉而已,其实我的气味具有让异性感到难以自拔的效果……」

「并没有那么方便的效果。」

「说得也是。嗯,我知道。毕竟假如我有那种能力,现在应该会过着更加缤纷的校园生活才对。」

这与其说是自虐嘛,应该讲是客观性事实。但莉莉忒雅却露出彷佛在指责我的眼神看过来。

「意思是说朔也大人过着灰暗的校园生活?真的是那样吗?」

「嗯?」

「你今天似乎也在学校与二十多岁近三十的保健老师进行过亲密的行为,客观来讲,这对于男生而言应该属于很棒的校园生活吧?」

莉莉忒雅用她一如往常不知该说是很酷或者说稍嫌平淡的语气,讲出有点恐怖的话。

「你、你在说什么呢?」

「那我就直言了。朔也大人,从你的制服上可以闻到消毒水与药品……以及些许香水的气味。」

「从我的制服……?」

「那种药味是保健室特有的气味。香水则是比比•爱丽丝春季新品的气味不会错。」

比比•爱丽丝。这名称我也听过,是知名化妆品公司出的香水,电视上也经常可以看到广告。

「那是现在受到二十多岁女性喜爱的商品,而且必须对自己的女性魅力有相当程度的自信才敢使用。另外,设定价格还不是一般女高中生能够买得起的等级。」

发表推理的过程中,莉莉忒雅有如人偶般始终没有改变表情。冷酷而毫不留情,试图用逻辑将我逼到绝境。

「从这些线索必然可以推测出一件事:朔也大人今天跷课跑到保健室,和浑身散发浓烈成熟魅力的保健老师做这个做那个,大搞情爱运动……」

「那是误会!」

什么叫情爱运动啦?哪本字典上有那种词?

明明嘴上讲着如此莫名其妙的话语,她却依旧保持着扑克脸。

这就是莉莉忒雅。她像只高傲的猫,鲜少出现表情变化。虽然偶尔会因为一些令人不解的原因轻易改变,但基本上都是面无表情。

「话说,你是为了调查我在学校的动向才会闻制服的气味吗……?」

看来并非莉莉忒雅对我偷偷怀抱着什么爱慕之情,也不是我的制服会散发出什么方便的费洛蒙。

「总之你真的误会了。我今天的确有去过保健室,这点我承认。但那是因为我在上体育课的时候擦伤脚了。当然我一点都不在意,可是毕竟当着全班同学面前,就算只是做做样子我也必须去接受治疗。然而当我把伤口给保健老师看的时候……嗯,接下来你总知道了吧?结果老师当场震惊,对我全身上下触诊起来。大概是她做为一名医生对我的身体产生了兴趣吧。所以那是……对,那是纯粹的医疗行为。我没有做任何亏心事。」

「你最后一句话反而让整件事只留下不纯的印象了。」

莉莉忒雅用她与生俱来的半眯眼神瞪向我。

「……话说回来,光靠气味就能猜得那么准,你的想像力与洞察力还是这么强啊。」

不过,莉莉忒雅就是这样的女孩。

「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呢。」

「也就是说你认罪了。」

「不,我和保健老师真的什么都没做啦……你也没必要对人家的日常生活调查到那种程度吧?」

你又不是我老妈──我差点接着这么说,但觉得太超过而作罢。

「我有义务要随时注意朔也大人的状况,以免你误入歧途。」

相对地,莉莉忒雅则是一点也不害臊,用光明正大的态度堂堂表示。

「因为我是朔也大人(侦探)的助手。」

「是那样没错啦。虽然你愿意把我当侦探对待我是很高兴,但我其实在这间事务所中根本还算不上独当一面的侦探啊。」

给这种半吊子侦探分配一名助手完全是暴殄天物,大材小用。

尤其像莉莉忒雅这样优秀的助手就更不用讲了。

「那终究只是你那位比常人严苛的父亲──断也大人所做的评价吧?从那位人物的角度来看,除了他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算是半吊子了。」

她这么说也没错。我老爸就是那样的人。

「但是啊……」

「还真是顽固呢。既然这样,现在就是朔也大人和我──」

莉莉忒雅说着,在自己嘴前可爱地合起双手。

「两人合算为一人,就可以说是独当一面了。」

「我觉得莉莉忒雅就算自己一个人也足够独当一面了吧?不过你那样无微不至的辅佐真的让我感动得想哭啊……说到老爸,他也出去了吗?」

「是的。」

「我记得他今天的委托应该是从下午开始吧?」

「断也大人因为接到一项紧急委托,临时取消下午的预定行程,刚才出发前往机场了。」

「紧急委托?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吗?」

「虽然媒体好像还没报导,不过听说是发生了劫机事件。」

为什么发生劫机事件要找侦探?处理那种事情不是警察或特种警队的工作吗?──一般会这么想吧。

然而老爸并不是什么一般的侦探,所以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拥有『不死侦探』称号的追月断也这个男人,就是那样一位侦探。

「遭到劫持的是预定从新加坡樟宜国际机场飞往日本的客机。犯人是一名九岁少女,据说将机上一百七十九名乘客与人员挟持为人质,坚守在机内不出的样子。」

九岁?

刚才──总觉得好像听到莉莉忒雅口中冒出了令人很想追问的年龄,但我刻意没有开口。既然会找老爸出马,就无疑表示这次是一点也不普通的特殊事件,对手肯定是很特殊的犯人。那么就算犯人是个九岁少女,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然后既然会找追月断也过去,那就是除了追月断也以外,其他人无法解决的事件。

「遭劫客机的机身编号是──」

莉莉忒雅一丝不苟地连客机的机身编号都告诉了我,但我并没有听得很认真。毕竟对我来说是连个边都沾不上的事件,记住那些情报也没意义。

「谢谢,我知道了。到这边就好。」

继续听她详细说明也没用。反正就是一如往常,老爸会用超乎常理的方法解决超乎常理的事件。

「我的预定行程呢?」

「今日没有接到任何一件委托。」

「哦,这样。」

哎呀,我想也是。

「那样也好。反正就算说我是侦探,也只是在帮忙老爸工作的过程中不知不觉连自己也踏入其中了而已。」

「请你放心。明天有一件调查外遇的委托。」

「调查外遇?」

「嫌太普通了吗?身为侦探希望有更能够耀眼表现的委托吗?然而侦探这种职业本来就是这类的委托占多数……呃?」

莉莉忒雅看见我的样子,讲到途中停了下来。

「你好像一点都没感到不满呢。」

没错。我确实完全没有什么不满。

「好耶,这委托。感觉不会有什么危险。」

「……我觉得朔也大人的野心和功名心应该再强一点比较好。竟然会觉得委托内容越安全就越开心,这样身为追月断也的儿子……不,身为一名侦探是否有点问题?」

「意思是既然当侦探就要处理更重大的事件吗?像是在阴森恐怖的洋馆发生的密室杀人,或者在远海孤岛上展开的连续杀人?我才不要。那种事件万一走错一步搞不好自己就会被凶手杀掉啦。有几条命都不够用。」

外遇调查,很好啊。普通的委托,大欢迎!

听到我的热烈演说,莉莉忒雅可爱地叹了一口气。

「脚踏实地,一点一滴累积成果比较符合我的个性。然后呢?调查对象是谁?像上次那种镇上小工厂的老板之类的?然后地点在五反田,埋伏监视到早上吗?」

我不抱什么期待地如此询问后,莉莉忒雅走到老爸的办公桌旁,用双手食指分别指向桌上一具大地球仪的某个地点与另一个地点,说道:

「是从横滨出发,前往新加坡。」

「啥?」

「好、好大!好宽敞!」

为了调查外遇,我和莉莉忒雅搭上的是一艘无比巨大又豪华的邮轮。

「艾丽女王号。全长两百五十一公尺、宽三十点六公尺。最高乘载人数多达一千一百名,为日本最大艘的邮轮……吗?」

我读了一下邮轮的简介小册,今天不知第几次的叹息又从口而出。

我们被招待住宿的客房虽然以等级来讲是属于从下面数上来比较快的类型,但依然宽敞得有如饭店房间。

「从日本出发,中途停靠新加坡后前往香港,单程八日的邮轮之旅?」

学校方面我已经以帮忙家务为由请了假所以没什么问题,不过我本来就经常缺席,这下在班上可能又要变得更边缘了吧。

「这么豪华的客轮,真亏我们可以潜进来啊。」

「一切都要感谢委托人的协助。对方表示我们不需要担心手续或费用的问题,只要全力调查丈夫的外遇就好。」

「委托人是他的夫人是吧。对调查经费不手软可真是慷慨,那么我可以期待酬劳金额同样不同凡响吗?」

「不,很遗憾的是,以朔也大人目前身为侦探的地位来讲,关于这点最好不要抱太大的期待。」

「……我就知道。」

毕竟我总是只接一些没有危险性的轻松工作,说起来也是理所当然。假如觉得不甘心,就去解决比较重大的事件,提高自己身为侦探的地位再说。而想要接到重大事件的委托当然就必须先累积自己的成果,但说到底,我现在根本还没决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要成为一名独当一面的侦探。简单来讲,我还是个为将来出路烦恼的普通高中生啊。

窗外这时飞过一只海鸥,让我忍不住把视线看过去。窗户外面有一块小阳台,再外面就是一整片蔚蓝的天空与迷人的大海。

「然后那位搞外遇的丈夫,是个电影公司的制作人是吧?」

「葛城诚人,四十三岁,这次的调查对象。已婚,有个儿子。长年任职于东天股份有限公司,至今拍过不少热门作品。」

「而他现在也在这艘船上。」

「是的,葛城似乎偶尔会有可疑的开销,但即使太太问他把钱用在什么地方,也总是会顾左右而言他。最近还有迹象显示他除了自家以外,可能在东京都内又租了另一间公寓。」

「秘密别墅?那也难怪太太要怀疑他外遇啦。」

「夫人很笃定地表示,丈夫在这次的邮轮之旅期间绝对会露出外遇的马脚。」

「上船之前我在港口大厅看到葛城的行李,多得有点夸张啊。」

登船前,葛城让工作人员搬了好几个旅行箱进来。

「那里面装的会是什么东西?给女性的礼物吗?或者是令人难以启齿的深夜玩具?」

「偶尔也请认真推理吧。」

莉莉忒雅如此严厉表示后,又附加了一句「下流」。但我刚才这个推理其实还算颇认真地说。

「也有可能是将外遇对象藏在行李箱中打算偷渡。」

那种推理再怎么说都太夸张了吧。

「说起来,他为什么会搭这艘船?只是观光吗?」

「不,是电影。据说是为了宣传下一部作品,和主演的新人女演员以及工作人员们一起搭乘这艘船的样子。」

「女演员也在?」

「是的,请你千万不要产生什么追星的想法。」

「我才不会啦……顺道问一下,她是什么样的人?」

莉莉忒雅见到我这样明显易懂的态度,微微鼓起腮帮子。这是她偶尔会有的习惯动作。老实讲还颇可爱的。

「不不不,为了进行调查,这也是必要的情报之一啊。」

我接着补充一句听起来煞有其事的借口,结果似乎意外奏效。莉莉忒雅叹了一口气后,开口说道:

「……灰峰百合羽。十六岁。是在这次的电影中大获提拔的新人女演员。」

「哦~?啊,真的耶。她几乎还没有什么出演经历。」

我用手机查了一下,发现那位女演员可以说没什么亮眼的经历。不过看起来很活泼的宣传照片让人颇有好感。

「然后呢?你说主演女星和工作人员们一起参加邮轮之旅?是电影公司安排的宣传活动之一吗?」

「正是如此。似乎是和旅游公司的合作企划,要在今天的邮轮之旅中采访主演女星的样子。」

新秀女演员第一次拍摄主演电影的过程以纪录片的形式拍下来,事后当成杂志或光碟版的附录影片。感觉是很常见的手法。

「话说莉莉忒雅,其实你没有必要每次的委托工作都跟着我来喔。外遇调查这种程度的委托,我一个人就能处理了。」

「不,断也大人吩咐过我绝对要跟在朔也大人身边。更何况,朔也大人和我两人合算为一人──」

「才能独当一面,对不对?我知道了啦。」

「你知道就好。」

「那么我们首先去把葛城诚人找出来吧。不勉强,不乱来,脚踏实地干活。」

「现在的时间,乘客多半应该会在甲板上欣赏风景,或者为了早点吃午餐而前往餐厅。」

「说得没错。」

我们一边交谈,一边走出房间。

就在这时,手机响起了。是很传统的手机简讯。老爸传来的。

──现在准备换乘到目标飞机。上空一万公尺。好高啊~

「换乘……」

我本来还以为他是要在客机起飞之前入侵到里面或是怎样,但看来劫机犯已经让客机飞到天上去了。

虽然我不晓得老爸究竟要用什么方法在空中移动到正在飞行的客机上,不过既然是那个人,应该总有办法吧。

「这对父子的方向性差得可真多呢。」

「毕竟我把老爸当成负面教材啊。话说老爸明明怕高,真亏他敢那么做。」

你小心可别脚底一滑从空中掉下去啊,那样会给人添麻烦的──我姑且这么回覆了简讯。

葛城诚人是个身材高䠷,相当引人注目的男人。

「不愧是知名电影公司的制作人,打扮得可真讲究。」

他把身体靠在甲板的栏杆上正喝着一杯饮料,杯子里还插有奇奇怪怪的椰子树装饰。虽然打扮有型,但挑选那种饮料的品味是不是有点问题?或许是我管太多吧。

在他身边有几名年轻男子,不时与他交谈对话。大概是这次同行的拍片人员或摄影师之类的。

伴随喷射引擎的声响,一架客机这时飞过上空。当然,那和遭到劫持的客机是完全不同的班机。

邮轮甲板上有个圆形的游泳池,许多人在里面游泳或乘着泳圈漂浮在水面。隔着游泳池的另一侧还可以看到乐团演奏着充满朝气的音乐。

我则是坐在露天咖啡厅一张莫名细长的椅子上,从远处观察着调查对象。

「根据资料,他原本是一名演员,年轻的时候演过几部电影的样子。」

坐在旁边的莉莉忒雅喝着杯子里插有椰子树装饰的饮料。我装作没看到。

「怪不得。他虽然外观上看起来如同年龄一样老,不过容貌挺帅的。应该是演员当得不太顺,才改行当制作人的吧?」

然而他身为制作人倒是在业界似乎名声响亮的样子,或许在那方面很有才华吧。

葛城回到船内后,我们依然继续跟踪。直到太阳沉入水平线,我们都一直从远处持续监视着他。

现在他正在船内的餐厅享用晚餐。我们也坐在稍远的位子观察他。

「虽然戴得没有很招摇,不过他那支手表应该跟国产新车差不多价钱吧。看来他经济收入也不错。好吃。」

当然,我同样毫不客气地享受着船上的豪华料理。

「凭他的条件,应该不愁身边没有关系亲密的异性吧。这小羊肉也太棒了。」

「朔也大人,请不要那样狼吞虎咽的。」

莉莉忒雅用流畅的动作使用刀叉,将料理放进口中。餐桌礼仪完美无缺。

「没办法啊。毕竟这种豪华邮轮或豪华餐厅我都几乎没有经验过嘛。」

「请问断也大人难道没有训练过你各种礼仪与知识,让你能够应付各式各样的任务吗?」

「老爸才不干那种事。毕竟他不是会培育人才的料,甚至连花都没种过。」

要说老爸会精心照顾的,顶多只有烤肉架上的里肌肉而已。

「你应该也知道吧?自己观摩自己偷学──这才是老爸的思考方式。」

从侦探身上『偷』学东西,可真是讽刺。

说到老爸,他此刻应该正在客机中上演一场比电影情节还夸张的动作剧,或者早就已经解决事件回到地面上了吧。

「话说莉莉忒雅,这个雪酪点心,我可以再点一份吗?」

我趁隙如此尝试拜托。

结果莉莉忒雅一瞬间做出似乎在脑中计算什么的动作之后,把两手食指交叉摆成打叉记号,并带着莫名充满慈爱的表情──

说了一句「不准」。

既非「不可以」也不是「不行」,而是「不准」。

莉莉忒雅偶尔会像这样在遣辞用句上搞混端庄与粗俗。日文并非完全是她的母语或许占有一部分的理由,但这次的状况单纯是因为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讲话,所以她比较放松而已。

她平常为了强调自己身为助手的立场,会对我使用敬语。不过有时候也会像这样混淆。

「管理朔也大人摄取的热量也是我的工作。你不可以成为一个小肥仔。」

她说着,又把打叉记号举到嘴前进一步强调。认真的表情配上那样的动作,反差也太大了。不,她搞不好其实是在等我吐槽。下次有机会的话,我再吐槽她看看。

就这样,莉莉忒雅明明限制别人摄取热量,自己却把眼前的高级柔软布丁很美味地含进口中。

不要认为总是会有下一盘,要好好珍惜自己眼前的一盘──聪明的她就是在教育我这个道理。

吃完晚餐,来到晚上七点半。我和莉莉忒雅为了去看旅游第一天的重头戏──船上马戏团的公开表演,准备再度前往甲板。因为我们获得情报表示葛城会率领拍片人员们一起去观赏表演。

「哦!对不起。」

途中,我在走廊转角处不小心跟人撞上,还没确认对方的长相就赶紧先道歉。结果对方的反应却出乎我的预料。

「啊!是你!追月的儿子!」

「咦?」

我抬起头来,大吃一惊。

那件又皱又烂的大衣,挺高的双肩,一头天然卷。

「呃,这不是漫吕木先生吗?」

没想到,对方竟是我认识的人物。

这人名叫漫吕木薰太,跟老爸是认识了将近十年的熟面孔。

三十岁单身,能力似乎相当不错但地位却升得不怎么高。大概是没什么人望吧,简单来讲就是个不得志刑警。

「为什么漫吕木先生会出现在这么高级的邮轮上?」

「少管我!这是……我弟帮忙准备让我上船的啦。」

这么说来,我好像听过他的弟弟是个企业家,而且相当有钱的样子。

「既然会看到你,代表你爹也在对吧?为什么我难得出来旅行还要碰上你们这对父子啦。」

他抓着头如此嘀咕抱怨。

「只要有你们……或者应该说主要是有追月断也在的地方,就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我可不想被扯进什么不得不出面处理的麻烦事件中啊。」

漫吕木虽然目光锐利,但仔细观察可以发现他被平常的工作搞得非常疲惫。

「你这样不是讲得好像老爸有什么神秘的引力,会吸引事件发生一样吗?」

不过回顾过去的经历,这讲法也不能完全否定就是了。

「但请你放心吧。老爸为了别的委托没有在这船上。」

「那就好……不,身为儿子的你也有继承了那个麻烦体质的可能性……」

「请你别胡说了。」

「总之你给我安分一点,别惹出什么麻烦事。如你所见,我现在是休假中啊。」

他说着,伸手指向船上一间供大人们利用的酒吧。

「喝酒吗?你不去看马戏团?」

「少管我。反正我又没伴,不像你这么好命。」

漫吕木接着指向莉莉忒雅。

「你也真辛苦啊,断也那家伙把照顾放荡儿子的责任推到你身上。觉得受不了的话随时可以跟我讲喔,我会帮你介绍一个好律师。」

他虽然经常也会跟莉莉忒雅见到面,但总觉得这位刑警好像误会了我跟莉莉忒雅之间的关系性。

而莉莉忒雅并没有特地否认那项误会,只是缩了一下肩膀。

「那么,在美酒的名下,祝你们有个美好的夜晚啦。」

漫吕木留下这句莫名其妙的发言,消失到昏暗的酒吧之中。

在航海中的邮轮上,侦探与刑警齐聚一堂。虽说只是偶然,但假如在电视剧之类的作品中,这的确是感觉会发生什么麻烦事的组合呢。

「引力……是吗?不,想太多了吧。」

「朔也大人,快要到开演的时间了。」

「哦哦,对。我们走。」

在甲板上准备好的半圆形舞台周围,井然有序地排列着提供给观众的椅子。

就在我和莉莉忒雅并肩就坐的时候,马戏团的开场表演正好开始了。在旁边的人推挤下,我还差点让手中的热带水果饮料溅出来。

刚在入口处领到的简介手册上除了主办团体与表演节目以外,也印有各家赞助协办企业的名字。

「我都快忘记上次看马戏团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莉莉忒雅呢?」

「我是第一次。呃,以前只有在图画书上看过。」

「图画书。」

「……请问有什么意见吗?」

「很可爱啊,不错。那么你今天就好好享受吧。」

「请问你在讲什么?这也是工作的一环呀。」

正经的助手对欠缺紧张感的侦探如此提醒。

「朔也大人,请你不要顾着看表演,结果把目标人物看丢啰。」

「放心吧。说到底,我对马戏团根本没兴趣。」

「是、这样吗?」

「你想想看,马戏团的表演有时候会干一些关系到性命的危险行为对吧?例如空中荡秋千或是走钢索之类的。我搞不懂那种东西到底有趣在哪里啊。」

后来,正式的秀开始后就一如我所说,马戏团陆续表演起各种经典项目。

空中荡秋千、走钢索、特技表演与掷飞刀──

每当上演起这类的项目,我的心跳就会加速,手掌都是汗水。

「朔也……你还好吗?」

莉莉忒雅敏锐察觉我的异状,将自己的手放到我手上。

因此我保持笑容,回应她一句「没事」。

「我知道。马戏团这东西不需要想太多,只要享受刺激的感觉就好。这种事小孩子也办得到。」

然而那是对于自己的死没有切身体验才能办到的事情。死亡的滋味与威力,以及无比强烈的孤独感──就是因为不晓得这些东西,才能够把马戏团当成一种娱乐,享受其中。

要是不小心失手,让那把飞刀偏了几公分──

要是在走钢索的途中脚底一滑──

当然,马戏团的成员肯定都接受过严格的锻炼,不会发生那样的失误。然而万一真的发生那种事,丧命的可能性一定不低吧。

不过我个人能否享受其中的问题姑且摆到一旁,接连上场的各种表演项目全都华丽精采,成功吸引着观众的目光。

舞台上装饰有巨大的小丑脸气球,同样衬托出表演的气氛。

我不经意对莉莉忒雅说了一句「是小丑呢」,结果她却纠正我说:「那是丑角。」

「有什么差别?」

「丑角(clown)指的是滑稽演员,而小丑(pierrot)只是其中的一种。」

她明明说自己只有读过图画书,瞭解得倒是挺详细。

「是这样啊?对不起,我不知道。」

「小丑会哭喔。」

「很抱歉我害小丑哭了啦。」

我到底在对谁道歉啊?

「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脸颊上画有眼泪的才叫小丑。」

小丑所扮演的是受人羞辱、嘲笑的角色──莉莉忒雅如此说明。因此小丑会背负着悲伤。

我听她这么解释而重新观察那个巨大丑角的脸,发现跟小丑比起来那表情莫名地有点坏,感觉好像肚子里藏了什么坏东西。这个坏蛋,你可有想像过小丑的悲哀!

马戏团的华丽表演,似乎足以让观众忘记这里是在一艘船上的事情。

仔细一看,就连莉莉忒雅都随着马戏团活泼的音乐微微左右摇荡着身体。看她那样全力享受着人生第一次的马戏团,令人不禁微笑。

即便如此──她和我的视线从开场表演以来,都毫不松懈地同时注意着我们的左斜前方。

葛城诚人就坐在那里。

他看起来既没有入迷到把身体往前倾,但也没有感到无聊,似乎只是很普通地欣赏着马戏团表演而已。在他左边位子上坐的是一名男性,右边则是女性。

假如要跟外遇对象约会,现在可说是绝佳的机会。那么坐在他右边的那名女性就很可疑──但是那两人之间的距离感却有点奇怪。若是情侣,应该会表现得更亲密才对。

就在我如此观察的时候,迟来会场的一个家族经过葛城的座位前方。而且他们还暂时停下脚步,与葛城交谈两三句话,打了个招呼后才离开。大概是认识的人吧。

「不管监视了多久,他都完全没有跟异性一对一接触的迹象啊。他太太的疑惑难道只是一场误会吗?」

我一边看着马戏团员的杂技表演,一边早早就进入完成委托的气氛。然而莉莉忒雅却「那很难说喔。」地表示怀疑。

「你有什么想法吗?」

「外遇对象并不一定是女性。」

「这……只论可能性的话是没错啦,但是那个人有结婚了吧?委托人就是他夫人啊。」

「搞不好是结婚之后才发现了真正的自己喔。为此苦恼的他找不到人倾诉,只能徘徊于深夜的霓虹街,天空还下起雨来。这时有一位青年向他伸出援手,结果两人成为了特别的关系──这样的发展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吧?」

「是没什么好奇怪的啦。」

她这么说也对,爱的形式因人而异。我不禁佩服莉莉忒雅这样灵活的思考方式。

「讲得更深一点,人会产生情欲的对象搞不好甚至不是人类。」

「呃?」

「我只是在讲可能性的问题。」

「例如说?」

「像猫啦、仙人掌啦、飞机啦。」

「别说了!拜托你不要把我脑中的观念搞得更乱啊!」

看到我抱头叫苦的模样,莉莉忒雅不知道为什么脸上露出微笑。别用那种眼神欣赏别人痛苦的样子好吗?

自从相识以来她就是这个样子,是个奇特的女孩。

我与莉莉忒雅的邂逅要回溯到距今约半年前。在老爸出面解决的一桩事件──我也以实习的身分同行──之中,她是个重要的关系人。

当时虽然遭遇到很凄惨,真的很凄惨的事情,不过事件还是经由老爸之手平安解决了。不,现在回想起来根本一点都不算「平安」,而且总觉得那应该不能称作获得解决的样子。

但不管怎么说,事件结束后,莉莉忒雅由于某种不得已的理由变得无处可去、无处容身又无处埋骨,到头来被我们家的事务所收留了。全部都是出自老爸的判断。

从那以后,我和她的交情就一直延续至今。

「总之,现在还不能掉以轻心。夜晚很漫长的。」

「嗯……说得也是。反正已经知道葛城的房间在哪里了。」

不需要急,航海才刚开始。无论夜晚或是旅途都还很漫长。

「假如他迟迟没有露出马脚,就找个机会扮成清洁人员进到他房间里,偷装个摄影机之类的──」

这时,现场忽然响起一阵特别热烈的掌声。仔细一看,丑角──不是气球,而是充满朝气的真正丑角摆出夸大的行礼动作后,退向舞台边。

「哎呀,那些狡猾的小手段等以后再慢慢想,现在先专心监视对象并享受马戏团表演吧。看,接下来是重头戏的机车特技啦。」

我多少带着逞强的态度,对表演项目也展现出一点兴趣。

接着有个巨大的铁网球体登场于舞台中央,一台接一台的越野机车陆续进入球内。

「请问是要在那个球体里骑机车吗?」

「没错,看来是要在里面转圈子。很教人佩服吧。换作我的话肯定两秒钟就出车祸死翘翘啦。」

我事后查了一下,这项特技表演的名称叫作「Globe(死亡) of Death(之球)」。

连名字也很恐怖啊。

第二章 不可以死喔

马戏团公演结束后,观众一边互相讨论感想,一边各自走回船内。

我看向葛城,发现他也正要离席。

于是就在同一时间,我和莉莉忒雅也从座位起身。

「那么莉莉忒雅,照计画行事。」

「是。」

接下来我们要暂时分头行动。

莉莉忒雅假装在享用船上各种设施,并继续监视葛城的动向。我则是装作若无其事地接近葛城周边的相关人物,探听他平常的状况与为人。简单讲就是一如侦探与助手的组合,分工合作收集情报的意思。

我抱着有点捉弄的想法提醒莉莉忒雅「你可别输给那些绚烂夺目的诱惑啰」,结果她却回我一句「那种疑虑我打从心底不放在心上」并眯起眼睛。那样究竟是底还是上啦?

「逛街购物、欣赏电影、赌场博奕与其他,夜晚的船内确实有琳琅满目的娱乐设施没错,但那些终究是用来掩饰跟踪行动的东西。莉莉忒雅才不会输给那样的诱惑。」

「做为一名助手,真是态度可嘉的发言啊,莉莉忒雅。如果你没有把翻阅到皱巴巴的船内简介手册藏在背后就更好了。」

「请问你在说什么呢?」

「总之你小心点。」

「……你也务必注意安全。」

我在分头之际随口提醒,没想到莉莉忒雅竟意外率直地回应我这么一句话。

对于那样与现在气氛格格不入的严肃发言,我一点都笑不出来。毕竟只要回想过去的经历,她会这么讲也是当然的。

于是我用眼神默默回应后,与莉莉忒雅分头行动,回到船内。

「好啦,我也要趁自己还没输给诱惑的时候赶快工作……不过在那之前……」

我转身走进一旁的洗手间。

该怎么说呢?简单讲就是必须注意别喝太多热带水果饮料啊。

「呼……」

其实在马戏团表演到中间的时候,我已经逐渐逼近危险水位,还好现在让我赶上了。

「如果老爸在这里,应该会讲什么『身为侦探在调查行动中就算全面泄洪也绝不可以从目标身上移开视线』之类乱来的要求吧。」

洗手间里没有其他人,让我可以好好专心小解。

「侦探这行也不好做啊……」

我自言自语着这些没什么意义的话。

「呀呜!」

就在这时──这个男有男治男享的空间里突然响起可爱的声音。

我的水都还没放完啊。于是我只能保持着这个姿势,提心吊胆地只把脖子转向后方,结果看到瓷砖地板上倒着一名女孩子。

「……咦?」

面对这位突然现身于男生厕所的异性,我当场变得顾不得什么个人的生理需求了。

她究竟是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出现的?

明明几秒钟前那里根本没有人地说。

瞬间移动?

(插图010)

不,别讲蠢话了。答案在天花板上啊。

少女的正上方有个大约足够让一个人通过的排气孔,而且盖子被拆开掉落在地板上。

「咕呜呜呜……!好痛……」

这位陌生少女就是从那个排气孔掉下来的。而且似乎还撞到地板,眼眶含泪地揉着自己屁股。

「呜……没办法像电影那么帅气呢…………啊。」

视线对上了。

「啊,不好意思打扰了……呃呃……请问……这里是?」

「男厕。」

「怎么会!」

虽然搞不太清楚,但我莫名开始觉得这女孩很可怜了。

于是我背对着她走向洗手台,仔细把手洗干净。

「等、等等!不是那样的!你现在想要尽量不刺激我,默默离开对不对!我不是在偷窥!也不是什么变态!事情会变成这样是有理由的……!」

「你冷静点。」

我脑中并没有她所想像的那种念头。这单纯是礼貌的问题。

「你还好吧?站得起来吗?你看,我的手已经洗干净了。」

「呃……」

「哦哦,我叫追月朔也,不是什么可疑人物。只是个侦……」

我为了让对方卸下警戒心而如此自我介绍,却又讲到一半赶紧住嘴。毕竟这次我的工作是调查外遇,就委托内容的性质来讲,在船上的这段期间我还是隐瞒自己的侦探身分会比较好。

然而我这样的顾虑最终却白费力气。

「追月……朔也先生……请问你……是侦探吗?」

「为、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竟然早就被发现了。

「因为我刚才掉下来之前……还在那个通风管里的时候,听到你自言自语……说侦探这行也不好做。」

「啊啊……」

这就叫隔墙有耳。

「唉……算了,这样也没差。」

这种事态既无法预测也无从预防。事情发生就是发生了。

「呃、那个……」

我从刚才就伸出的手寂寞地悬在半空中好一段时间,不过少女总算回握。

而且还用力得像是要爬到我身上。

「既然这样!可以请你接受我的委托吗!」

「委、委托?」

「我想请你帮我找猫!」

这又是不可能预测或预防的展开了。

委托?对一个刚刚才见面的人?在男生厕所里?

我抱着混乱的脑袋,重新正面观察少女的容貌。

结果忍不住大吃一惊。

「咦?你是……」

「拜托你!侦探先生!」

我终于注意到一件事。

现在回握着我手的这名少女,是女演员灰峰百合羽啊。

匆匆忙忙溜出厕所后,我让少女坐到附近的沙发上。

「你是灰峰百合羽……小姐,对吧?那个当女演员的。」

我也坐到旁边再度确认了一下,这少女果然就是女演员──灰峰百合羽不会错。

「咦!为什么你知道?」

那件装饰不会太过花俏的淡粉红色礼服非常适合她。

「这就是侦探的洞察力……开玩笑的啦。其实是因为我看过你的照片。」

「哇~!我这种默默无闻的小咖新人竟然会有人知道……!太高兴了……咕呜呜!」

她好像沉浸在喜悦之中了。

「然后呢?为什么那样的女演员会在通风管里?」

「我在找小露露……因为我听到从通风管传来它的声音……虽然我觉得这样做可能会被骂,但还是情急之中爬了进去……不过我会掉下来完全是意外!是盖子忽然松开……接着当我回过神时就发现自己在男厕……里面……噗……哈嘻嘻!」

她说明到一半笑了出来。

「对不起……我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自己当时的状况好好笑!啊~……刚才真的是对您非常抱歉……」

紧接着又忽然收敛态度,对我鞠躬道歉。情绪可说是瞬息万变。

话说回来,如果是间谍电影也就算了,没想到现实生活中居然真的有人会在通风管中匍匐前进,实在让我惊讶。

「找寻失踪猫啊。『露露』就是你那只猫的名字吗?」

「是的,但不是那样。」

「……什么意思?」

「它的名字叫小露露没错,但不是我养的小猫。小露露是制作人先生非常疼爱的猫,是只三色母猫……」

「呃,你说它是谁的猫?」

我忍不住大声询问,真是意想不到的收获啊。

「就是制作人,叫葛城先生。他好像非常爱猫,这次旅行也带了几只猫上船的样子。结果其中一只跑掉了。」

「所以你才在找猫?那是葛城先生拜托你的吗?」

「不,是我自己在找的。」

「明明不是别人拜托的,却甚至不惜爬进通风管中吗?你这个人也真奇特。」

「因为会担心不是吗?」

她一点也不犹豫地讲出这种话,让我顿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可是我却完全找不到小露露,正伤脑筋呢……所以希望你能帮忙一起找呀。这么突然真的很不好意思,但我没想到掉下来的地方居然会有位侦探,就顺势拜托了!」

「不要顺着掉下来的劲势就提出委托啊。」

我语气平淡地如此吐槽,结果百合羽意外开心地「哈嘻嘻!」笑了起来。反应倒是不错。

虽然这可谓真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委托,不过假如趁这机会把猫找出来送回葛城的地方,就能一口气拉近跟他之间的距离,并且降低他对我的警戒心。如此一来往后的调查行动也必然会更加顺利。感觉不错。

「好吧,我接受你这份委托。只要把露露找出来就行了吧?」

「感激不尽!」

「当然,酬劳我也会跟你算清楚。」

毕竟凡事要讲究公平互利──听到我这么表示,百合羽顿时垂下眉梢。假如她是只小狗,现在肯定两边耳朵也会跟着垂下去吧。

「酬劳……也就是费用吗?呃、那个……我现在当演员还完全没有名气,手头上也没什么钱……」

「那就伤脑筋啦。对了,不然这样吧。如果顺利找到猫,你就跟我做朋友当作是酬劳。如何?」

「唉?那样就好了吗?」

「嗯,算是我最大的让步了。」

当然这是骗她的。我打从一开始想要的酬劳就是这个。只要和百合羽打好关系,便能从她口中问出许多关于葛城的情报。

「那样我很乐意!」

「好,交易成立。那么我们立刻出发去找猫吧。」

「是!我带你到最后看见小露露的地方去。师父!这边!」

「嗯…………不,等等。你说师父是啥?」

才想说要起身行动了,竟然一下就碰上问题。

「啊,果然被发现了?」

「我可不记得有收过像你这样的徒弟。」

「其实呀~我……想成为一名侦探!」

「……你想换工作?早早就感受到自己演员之路的瓶颈了吗?」

「不是的!恰好相反!我是为了演戏,希望好好学习呀!」

「学习侦探业?」

「我这是第一次被选拔为电影的主演……而我在戏中饰演的角色是一名侦探。」

「这样啊。」

「请问你没听过吗?女高中生侦探鹌鹑!」

我第一次听说。居然会有侦探叫这么古怪的名字。这部片没问题吗?

「然而对我来说一切都是初次经验,让我一直苦恼于该如何塑造角色……但到头来还是没什么头

绪,所以想说干脆从平常生活就当作自己是个侦探试试看了。」

「为了塑造角色而当起侦探啊。哦哦,所以你才会自愿帮制作人找猫是吧?」

「说来不好意思,但就是那样……不过我担心小露露也是真的喔!」

「然后就在这种时候让你遇上了正牌的侦探,于是一股冲动之下说要当徒弟了?」

「呜呜……请问……不行吗?」

仔细想想,在船上如果要找寻遗失品之类的,其实只要拜托船上工作人员就好,本来没有必要自己动身。就算是心地再怎么善良的人,只出于一片善意就找猫找到自己全身沾满蜘蛛网也是有点奇怪的事情。

「那部电影的原作是很红的推理小说,假如观众评价不错,听说也有拍成系列作品的构想!但如果电影不卖座就不会有续集……而且像我这种没有扎实累积过演戏经验的外行人,今后肯定也会争取不到什么戏分。所以……这部片绝对要成功才行!我不会妨碍你工作的。甚至会努力帮上师父的忙!」

「嗯~……」

突然跟我讲这种话,老实说我很伤脑筋。而且我也没勇气背负起她今后的人生。

然而我对于侦探工作的信念,也没强烈到被她拜托成这样还能毅然拒绝说「外行人在一旁乱搞只会妨碍工作,我不需要碍手碍脚的家伙!」这种话的程度。

「求求你!」

因此像这样被人极力恳求,我就怎么也无法拒绝。我这个人的个性上就是有这样的毛病,过去也由于这样吃过不少亏。

「唉……好啦,随你高兴。虽然我不认为这样对塑造角色会有什么帮助就是了。」

现在与其贸然拒绝,不如稍微满足她一点愿望应该比较好。虽然这样我搞不好又会吃亏,但毕竟人的个性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改变的。

话说回来,她为了塑造角色竟然能够做到这种地步,真是了不起的热情。说不定将来会成为很出色的演员呢。

「不过,我是个侦探的事情拜托你务必保密喔。这是工作上的规矩。」

「我明白了!关于身分是最高机密,是吧!感觉好像间谍呢!」

「是侦探啦。言归正传,你是在哪里看到猫……看到露露的?你说它是三色猫对吧?」

「呃~就在这一层更后面的地方。虽然我只是瞄到一眼,但绝对不会错。可是……」

她忽然变得有点难以启齿的样子。

「难道它有受伤之类的?」

「不,小露露看起来很好。只是它背上好像背着什么奇怪的东西。」

「背着东西?是什么?」

「我也不晓得。大概……像背包之类的?」

猫咪背着一个背包逃家?又不是童话世界。

由于自己送上门的实习侦探灰峰百合羽说她有看到露露,于是我们来到了她所说的二楼后半部分。

「露露~!小露露~!」

百合羽毫不在意其他的人目光,大声呼唤着露露的名字。该怎么说,态度真是拼命。

「果然已经不在这里了呢。我刚刚看到它在这走廊上朝着那个方向『咻──!』地跑过去……」

「等等,百合羽。你看这个。」

我在转角墙壁较低的位置发现一项令人在意的东西,于是跪下来确认。是被爪子抓过的痕迹。

「发现线索。」

「太棒了!师父真厉害!」

一起趴到地板上确认痕迹的百合羽接着小脑袋一歪,看向我的脸。

她那样毫无防备的动作害我赶紧起身。实在丢脸,我竟然心动了一下。

「话说它居然在看起来这么高级的壁纸上磨爪子,总觉得是只坏猫啊。还是别找算了。」

「请你别这么说呀!然后呢,请问接下来要怎么做?」

我抬起头,看见前方是一道楼梯,分别可以通往三楼与一楼。

「上还是下?」

「分头吗?」

「没错。」

既然现在有人手就要有效利用。于是决定由百合羽负责去楼上,我去楼下。

在分头行动之前,我们先互相交换了联络方式。

「百合羽,万一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情就马上联络……」

「好、好的。只要立刻向师父求救就可以了吧!」

「我会联络你,到时候你就立刻赶到我的地方来。」

「……原来我是救人的一方呀。」

「啊!不对!嗯,当然我也会去救你的。相互支援。」

「是!我也会小心注意!师父也不可以死喔!」

「有如此心地善良的徒弟,我可真幸福。」

「什、什么心地善良的,才没那回事呢!那种话,我要绑上蝴蝶结原封不动地奉还给师父!」

那样精心包装奉还反而会有种完全拒绝接受的感觉,让人有点小难过啊。

「总之我没问题,不会死的。让我们平安找到露露,活着重逢吧。」

不经意中开始演起的这段夸大闹剧划下句点后,我和百合羽便分头行动了。

没错。我由于心中对于死亡根深柢固的恐惧而忍不住讲出了很没出息的发言,但如果只是找个猫也会死,有几条命都不够用啊。

再说,这又不是什么故事作品中的虚构世界,假若杀人事件会发生得那么轻易频繁,谁受得了嘛。

我在一楼的走廊上直直往前走,前方是个像仓库构造的空间。虽然应该不是来宾止步的区域,不过由于并非预定让乘客出入的场所,所以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摆设。

乘客们一般会利用的楼层是二楼以上。

我向经过一旁的男性工作人员说明状况,并询问是否可以进去里面找猫。结果这位身材很高却有点驼背的工作人员很爽快地答应了。

在离开之前,我姑且也问了他一下是否有看见露露。

「三色猫吗?我没看到。不好意思。」

他摸着深深遮住眼睛的帽舌,很有礼貌地如此向我道歉。

「不会不会。」

「啊,不过既然是猫,会不会被气味引诱到厨房的方向去了?」

「厨房在哪里?」

「在楼上。」

那么我选错边了吗?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决定还是稍微找一下仓库深处。

于是我往里面走,来到一块宽敞得有如大厅的空间。这里或许用来存放船上使用的物资,有许多边长一公尺左右的木箱子高高堆叠到甚至必须抬头仰望的高度。

「这里灯光挺暗的啊……」

虽然我刚才对百合羽讲得那样大言不惭,但现在已经被现场的气氛吓得有点退缩了。

「在这么昏暗的地方,要是有人躲在货物后面也很难发现吧。搞不好会有个身高两公尺、手持电锯的男人突然冒出来把人锯成两半。」

我开始预测起这种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然后跟屠宰解体过的猪肉一起被吊在冷冻库里……」

忍不住妄想着最为糟糕而且根本不需要去想的可能性。

这是我根深柢固的坏毛病。无可救药又毫无意义。

「就算不会发生那种事,这些木箱子搞不好也会因为某些原因忽然朝我倒下来……假如当场毙命也就算了,但如果只是下半身被压扁而无法动弹,只能在痛苦之中一点一点慢慢死去之类的,我绝对不要啊。」

自己吓自己的想像让我全身发抖起来。

我好怕死。

我不想死。

然而越是害怕,越是不想,就越会忍不住思考。

就在这时,口袋中的手机忽然震动,害我差点叫出声音来了。

「搞什么,老爸的简讯啊……何必偏偏挑这种时候。」

我一边抱怨一边打开简讯。

──大往生愚儿虫,你可有努力在做那些平凡无趣的工作?我看你八成正怕得发抖吧?

我还想说是多重要的内容,结果竟然只是在呛我。

「什么大往生愚儿虫啦?自以为幽默吗?(注:「大往生愚儿虫(Daioujyou gusokumusi)」的日文发音近似「大王具足虫(Daiou gusokumusi)」。)」

真是火大,我不想回讯息了。

「啊啊,不行不行。不能再这样窝囊!」

我拼命提振自己的心情,并调查四周。

仓库里除了木箱子之外,还有堆积如山的铁管支架、单轮车以及万国旗等东西。

「单轮车?国旗?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哦哦,原来如此。是刚才的……」

我稍迟一拍才注意到那些是马戏团的表演道具。

「公演结束之后,他们是把舞台装饰跟道具收到这里来啊。」

然而我没看到那个显眼的巨大丑角气球。毕竟明天也有表演,所以较大的东西就留在甲板上没有收进来吧。

一旁还有那几辆刺激男孩心弦的越野机车。

「话说马戏团的人也真辛苦啊。像机车的保养维修也都是在这种地方做吗?」

我蹲到机车前面,用指尖摸了一下车轮。

「而且感觉会被海风侵蚀到生锈呢。」

就在这时,我听到一声轧响。

于是我的视线被吸引到右斜上方。

在那里──悬挂着一名陌生男子。

「…………咦!」

不对,正确来讲他是被吊着脖子。

随着船身摇晃,男子的身体有如钟摆似地左右摆荡。从他的脚尖到地板大约相隔一点五公尺的高度。

脸颊消瘦的他给人印象好像不太高兴的单眼皮眼睛大大睁开,从嘴巴伸出有如假道具般的大舌头。

瘀血的脸就像颗熟到烂透的果实。

「死……!」

死了。我的直觉、我的本能告诉我,这男人已经死了。

好恐怖、好可怕。好痛、好苦。好难受、好危险、好讨厌的死,就悬挂在我眼前。

「啊啊……为什么让我撞见了这种景象……」

我不是第一次看到人的尸体──但也不表示看过很多次就已经习惯没事了。

不过──虽然这样讲可能很过分──老实说,比起同情我更感到郁闷。

因为既然让我看到,我不就必须扯上关系才行了吗?

我好歹自认是一名侦探,那么总不允许对这种状况视而不见吧?

于是我感受着混乱与战栗的余音,首先对遗体双手合十。

「……没救了……吗?」

接着重新调查男性的身体,但他果然已经完全丧命了。

「年龄大约二十五岁上下吧。嗯?这是、维修机车用的……?」

将男人悬吊在半空中的,是一条挂在电动吊机挂钩上的皮带。所谓吊机,是指能够利用绳索把重物吊上吊下的机械。

从天花板垂下一个用电线连接的遥控器,上面有上下两个按钮。这是按着按钮就能操作吊机,而只要放开按钮就会停止的类型。

我猜应该是马戏团的机车骑士们为了维修爱车们,而把这台吊机装到仓库天花板上的吧。

毕竟如果能够把机车悬吊起来,保养维修应该会比较方便。而且要上吊自杀也比较容易。

哪~呜。

这时,我听见了在这个情景中显得很突兀的声音。

我确实听到了。如果没有被邮轮的引擎声响掩盖,应该可以听得更清楚。

「这声音是……?」

即使我竖起耳朵,也没再听到了。那个不同于机械声响,听起来莫名粗野而独特的声音。

那究竟是什么?我听错了吗?

虽然感到在意,不过我决定暂时先摆到一旁。

「喂?莉莉忒雅?」

该确认的事情都确认完毕后,我拿起手机打给那位勤劳的助手。

结果才响一声,她就接起电话了。

「由于某些理由,我现在人在船内一楼的仓库,稍微发生了一点严重状况……什么?现在射飞镖正起劲?为什么你真的在玩啦!总之你快点去跟附近的工作人员说,是尸体!在一楼仓库发现尸体了!是自杀……啊。」

我如连珠炮般一句接一句讲到途中,忽然发现在距离悬挂男子几公尺远的地方有一支手机掉在地上。在有点昏暗的仓库中,那手机萤幕发出的光向我主张着自己的存在。或许因为掉下来时受到冲击,萤幕上都是裂缝。

「手机没锁啊。不,更重要的是,仔细想想──」

我这时总算注意到现场这个上吊自杀的状况本身存在的疑点。

「这么说来,尸体的位置也太高了……」

假如这男人是自己按着遥控器的按钮把自己吊上去,顶多到脚离开地板几十公分的时候就会把脖子勒紧了。当然这时就会变得无法呼吸,意识想必也会模糊起来。不管再怎么强壮的人,到了这种状态下应该都会把遥控器放开才对。

只要遥控器脱手,手指就会放开按钮,吊机也就停止再上升了。

然而现在这男人的身体却距离地板有一•五公尺之高。

换言之──

「操作遥控器的人不是他,是除了他以外的什么人。有个人持续按着上升按钮。」

去死,去死,给我去死──

强烈的杀意、亢奋或者为了让男人死得彻底,而把他高高往上吊起。

「是他杀……杀人……」

那么当时操作遥控器的人物就有罪了。将一名男人的性命夺走的罪。

餐厅、酒吧、马戏团、游泳池──这艘船上什么都有,宛如一座小城市。然而却没有警察局。既然如此,就必须有谁把那罪犯抓出来才行。即使不判刑制裁,也要将它揭露。

这时,掉在地板上的手机进入休眠状态。彷佛象征着主人逝去的灵魂,萤幕顿时变暗。

这景象让我又发现自己看漏的一个疑点。

「……到现在才休眠?在这个时机?」

我忍不住趴到地上,探头观察画面变得全黑的手机。

「嗯?这是……?」

萤幕上有留下用手指滑过的痕迹。由于天花板上的灯光角度,让变成全黑的手机萤幕浮现出那道痕迹了。

「这是用手指解除萤幕锁时留下的痕迹吧。」

如果正常来想,这应该是手机主人的手指痕迹。是在九宫格的点上一笔画出轨迹解锁的方式。

假如以为没有告诉别人轨迹图案是什么就可以放心,哪天当你在睡觉时你太太或情人就会透过萤幕上留下的手指痕迹,偷偷解除你的手机锁──我曾经在电视或者什么地方听过这样的话。虽然这种事情跟我无缘就是了。

只要沿着那个手指痕迹滑动,应该就能将受害男子的手机解锁。运气好的话,里面搞不好会有日记或遗书之类跟他的死有关联性的情报。

就算什么都没有,也能借此推断出这很可能是一桩伪装成自杀的他杀事件。

「虽然这感觉是在暴露死者的隐私,很不好意思,但请恕我失礼一下──」

正当我准备触碰手机萤幕的时候──忽然被人从背后架住身体。

「呜……!是…………咳!……!」

我本来想大叫「是谁!」可是从喉咙深处冒出来的却不是声音,而是大量鲜血。黏糊糊的血液。

紧接着,我就变得再也无法吸入空气。

我甩开身后的什么人,当场倒在地上。痛苦挣扎的同时把视线往下移,看见有一把短刀深深刺在我的喉咙上。

「什……么……!」

即使我用双手拼命压着喉咙,鲜血依然继续喷出。我已经死定了。

双脚开始变得瘫软无力。

仰天看向上方的视野中有个人影,某个人站在那里低头看着我逐渐死去。

从背后把刀子刺进我喉咙的某个人……

这家伙就是将被害者伪装成上吊自杀的凶手。

凶手……就在我眼前。

然而──可恶!我失血过多了。

眼睛……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凶手是谁?

是男的?是女的?

年龄呢……特征……呢……

侦探实在是有几条命都不够用的职业。

啊啊,真的。

死亡很恐怖。

所以我讨厌死亡。

不管是自己的死还是别人的死都一样,全部讨厌。

总之,幸好我昨天已经写好遗书了。

第三章 就这么死翘翘啦

在一片茫然的意识中,我缓缓睁开眼睛。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我看到眼前是莉莉忒雅无比精致的脸蛋,后脑杓则传来她柔软的大腿触感。

见我意识完全清醒后,莉莉忒雅一如往常地恭敬迎接我。

「欢迎『回来』,朔也大人。」

「呜……咳!恶恶!」

我激烈咳嗽,把一团血吐出来后,坐起上半身。

接着保持坐姿,回头看向莉莉忒雅。

她姿势端正地跪坐在那里,双眼笔直望着我。身上的洋装沾满鲜血。

就连她的脸颊与双手也同样沾有血液,而且都已经干了。当然,那些全部都是我的血。

每当我被杀的时候,莉莉忒雅总会陪在身边等待我苏醒,并且毫不犹豫地任由我的血、泪或呕吐物沾到自己身上。

接着当我复活之后,她就会用混杂着无奈、取笑、正经与慈爱等各种感情的语气这么说:

「你又被杀了呢,朔也大人。」

「……看来是这样。」

被杀了。又被杀了。

「你是被一把短刀直直刺进喉咙而死的,实在太大意了呢。」

虽然我对于被杀时的记忆有点模糊,不过清楚记得涌上口中的血腥味。

我像个睡过头的人一样「啊!」地确认手表。

「朔也大人沉睡了一个小时又六分钟。」

地点没有改变,还是一楼的仓库。

「我是在这里被杀的……那时候……」

我回溯生前的记忆,不禁沮丧。

明明那样恐惧死亡,推想了种种可能性,但最后还是被杀了。杀得如此干脆俐落。

「接到朔也大人的联络后,我带着船上员工来到这

边的仓库,就发现了渡乃屋捻彦先生以及朔也大人的遗体。目前我请工作人员将这件事情对外保密。」

「感谢你的精明能干……度乃乌?你说谁?」

「渡乃屋捻彦。就是另外那位上吊的死者。」

「已经查出被害者的身分了?」

「因为他身上有身分证。而他的家人们现在都留在房间中,没有外出走动。毕竟自家人遭到杀害,要说当然也是当然的。」

「家人……渡乃屋捻彦是一家人搭这艘船的?」

「是的,各位都非常憎恨朔也大人。」

「我也不是自愿被杀掉啊。是有人从背后忽然偷袭我……嗯?」

由于莉莉忒雅向我报告状况的语气实在太平淡,害我差点漏听其中奇怪的部分。

「你刚说什么?憎恨?我吗?」

为什么?

「因为从现场状况判断,被认为是朔也大人杀害了捻彦先生。」

「为什么会那样!」

「请看右手边。」

「……导游小姐吗?」

「不是那样。请看捻彦先生的遗体脚下。」

我把还残留在喉咙的血液吞回肚子,并照她所说地看过去。

遗体还悬挂在同一个地方。虽然应该是为了保存现场,但到现在还没被放下来也太可怜了。

在动也不动的捻彦脚下,有一把形状似曾见过的短刀掉落在地上。

「朔也大人是被捻彦先生用那把刀刺到喉咙而杀害的──这是目前大家的推测。」

那是马戏团表演中投掷飞刀的节目所使用的短刀,无论刀刃或握把部分都沾有已经快要干掉的血液。

「根据调查,在那边有个收纳飞刀用的箱子。然而在管理上有些随便的样子,箱子并没有上锁。」

的确,这地方除了是仓库以外,也被当作放置马戏团各种大小道具的场所。

「另外在捻彦先生的手掌上也沾有跟短刀上同样的血迹。从双方的干燥程度判断,应该都是朔也大人的血。如果光从状况上看起来,可以合理推测是捻彦先生断气的同时短刀从他手中脱落,于是就像这样掉落在地板上了。」

「不对不对!什么短刀!我发现他的时候根本没握着那种──」

「事情就是这样的:朔也大人基于某种动机试图吊死捻彦先生,却遭到捻彦先生临死之际用预先藏在身上的短刀反击,刺到了喉咙。然而朔也大人同样发挥天生的坚强骨气,挤出最后的力气将捻彦先生高高吊起,确实断送了他的性命。后来朔也大人自己也力竭倒地,就这么死翘翘啦。」

「不要最后讲得那么俏皮啊。」

于是现场留下了两具遗体。这就是莉莉忒雅与船上员工赶到这里时看见的景象。

「我刚才讲的这些终究只是船员们的推测。」

「那是误会!我不是凶手!反而应该说是受害者啊!你看我可是真的被杀了!」

「当然,莉莉忒雅相信朔也大人。但毕竟死人不会讲话。各位就是看朔也大人已经离开人世无从反驳,便擅自推论臆测,将朔也大人当成凶手了。」

「好不容易复活却被当成凶手看待可一点都不值得啊。」

「不,我认为反而应该为此开心。」

莉莉忒雅五官端正的脸蛋露出斯文的微笑,并握起我的手。

「朔也大人像这样可喜可贺地复活了,不再是什么死人。那么自然就可以讲话,要怎么为自己辩护都行呀。」

「……感觉事情会变得很复杂呢。」

不过莉莉忒雅说得对,自己遭受的嫌疑就只能靠自己的手洗刷。

「首先去拜托看看能不能让我跟那个渡乃屋一家见个面吧。」

我说着,一边确认自己的身体状况一边站起身子,结果稍微晕了一下。是贫血。

「是,不过……」

一件白色衬衫被递到我眼前。

「在那之前请先去换个衣服吧。」

被她这么一说我才发现,我的衣服被自己的血沾染得一塌糊涂啦。

就算被杀,也能复活。

即便死了──还能复苏。

我不确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总之当我注意到时已经如此。

假如我的身体有所谓的设计图,那么肯定是神明熬夜加班,最困的时候半睡半醒画出来的吧。

追月朔也这只生物不管被杀害几次,都会重新活过来。

就算期望着、祈求着别再让我复活,依然无论多少次都会死而复生。

光是至今扯上关系的事件中,我就死过了不少次。一路来不断遭到杀害,断送性命,心肺停止,离开人世,归天临终。

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何总是会被杀掉。莉莉忒雅每次都说我太粗心大意、不够谨慎。但就算她这么讲,我也不是自己愿意被人杀掉啊。

不晓得为什么,每次都是死神主动跑来找我。伴随某种我无从抵抗的引力,有如命运般缠着我不放。

我只能够反覆地被杀,然后每次死而复生。

不死之身──我想不能这样讲。

所谓不死之身,指的应该是怎么杀也不会死,强大得超乎常人,无敌且无与伦比,像老爸那样的存在才对。

正因为如此,追月断也才会被人们称为不死侦探。

但我不一样。

我毫无疑问地会被杀死,然后复活──且不是我自愿的。

所以我的状况想必不叫作不死之身。

我既非不死,而且每次死亡都毫无例外地会受到痛苦与孤独折磨。

因此我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恐惧死亡、厌恶死亡。

假如有人嘲笑我太胆小,我每次都想要这么回呛:

那么你有死过的经验吗?

你知道那有多痛苦、多绝望、多孤独吗?

这就叫过来人才懂啊。

换完衣服后,我和莉莉忒雅便立刻离开了成为案发现场的一楼仓库。

「这么说来,在朔也大人沉睡的这段期间发生了一点事情。」

莉莉忒雅一边折着我那件沾满鲜血的衬衫,一边如此说道。

「什么事情?」

「那起劫机事件被媒体报导出来,对外公开了。」

「哦哦,那边的事情啊。」

「现在船上人们的关注焦点似乎也都放在那起事件上的样子。」

跟船内默默发生的杀人事件相比起来,那确实是本世纪的一大事件。不过当然,那并不是应该拿来比较的事情。

正当我们准备走上楼梯回二楼时,刚好碰到几位下楼来的船员。

「咦!客人……!为什么!活着!客人不是死了吗!哇啊啊!」

他们似乎知道发生事件,结果见到我若无其事走动的样子就当场尖叫脚软了。这也怪不得他们。

「请、请问客人您、不是应该已经死了的吗!」

身为员工的敬业态度与打从心底的惊讶情绪混杂在一起,诞生了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日文。

「呃~因为种种因素……」

这下头痛了。

当然我也不想要把这种怪异而令人难以置信的体质公开,所以每次也会煞费苦心,尽可能不让别人发现这件事。

然而凡事总有个极限。

遇上被人激动追问「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能够活着走动!」的状况还是不少。

那么要说到这种时候如何撑过难关嘛──

「请各位不用担心。如各位所见,本人透过祖国秘传的复苏术让朔也大人勉强救回一命了。」

就像这样,我优秀的侦探助手──莉莉忒雅会出面帮忙解围。

「什么复苏术……就算那样……」

「请不用担心。」

这种解释就连我都听得快要脚软了。

但即便内容乱七八糟,现实中我就是活着。而大部分的人都宁愿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东西,所以每次用这种说明总能蒙混过关。

像这次船员们也面面相觑后,最终还是接受了这项事实。

等他们冷静下来后,我决定询问一件事情。对,在这里直接问他们是最快也最确实的。

「话说,请问渡乃屋先生的家人们现在在几号房呢?我想要去跟他们谈谈关于真凶的事情。」

渡乃屋一家据说被集中在一间船上员工临时准备的房间里。

「这里吗?」

事件发生后马上与被害人的遗属见面──而且还是在对方认为我是凶手的状况下──老实讲心情真的很沉重,但我还是做好觉悟,敲一敲门。

「这里可没叫什么客房服务。很抱歉我们正在忙……」

然而打开门探出头来的却不是渡乃屋家的人,而是刑警漫吕木。

「咦咦!你、你你!」

他一见到我的脸就大叫起来,往后退到房间里。

「朔也!你……不是应该死在仓库……!我记得你死了吧……?还活着吗……原来你还活着吗?总不是鬼吧?」

正如这反应所示,漫吕木并不知道我有

特殊体质的事情。

「关于这点等一下再谈。漫吕木先生,请问大家都聚集在这房间内吗?」

「你说被害人遗属?是没错啦……啊、喂!」

「打扰一下啰。」

我穿过漫吕木先生旁边进入房内,便看到这间排列有沙发的房间中有四个人。

靠近房门的双人沙发上有一名年约五十多岁前半的男性。虽然身材微胖但不会给人不健康的印象。他大概就是一家之主吧。

坐在旁边的一位年约四十五岁上下的苗条女性应该就是他夫人不会错,身上穿着一套看起来相当高级的和服。

对面一张四人坐沙发上有一名少女用小鸟坐的姿势坐在最边边,应该是那对夫妇的女儿。然后稍远处站着一位大块头的年轻男子,大概是跟少女岁数有些差距的哥哥吧。那位哥哥似乎刚从冰箱拿出一个杯装冰淇淋,正为了打不开盖子而伤脑筋的样子。

以上似乎就是渡乃屋一家的家族成员。

他们一起看向突然闯入房间的我。原来如此,这些人的确是被害者的家族没错,大家的单眼皮眼睛都长得很像。

同时,我发现了一件事。

这个家族,我有印象。

就是在马戏团公演的时候跟葛城交谈过的那个家族。

「你、你是……」

一家之主用颤抖的声音如此说道,紧接着被他女儿的尖叫声掩盖。

「呀──!丧尸!」

真是理所当然又健全的反应呢。

根据莉莉忒雅的说明,他们一家人有到案发现场确认过捻彦的遗体,同时也看过我的尸体。而现在那具尸体竟然一脸若无其事地跑到房间来,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怪不得他们。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叫追月朔也,是一名侦探。」

我为自己失礼的行为致歉,并表明身分。

可是没有一个人对我表示欢迎。既不跟我握手,也没招待我喝些什么。

「你说侦探?应该是凶手才对吧?」

「我只是一名偶然被卷入事件之中的──侦探。」

虽然有些麻烦,不过我和莉莉忒雅又重新上演了一段和刚才向船员们解释时完全一模一样的戏码,安抚大家的情绪。

「什么救回一命……你那伤势……」

夫人依然半信半疑的样子。

「我运气比较好。」

「就算运气再好……我可是看见你的颈动脉流出了多到不像话的血量……」

老爷如此反应。

「是的,所以我现在有点贫血呢。」

我开了这样一个无聊的玩笑,同时向站在我旁边的漫吕木瞥了一眼。而他似乎明白我的意思,于是为我简单介绍起这家人。

「从这位开始依序是这家的老爷渡乃屋菓子彦先生、夫人轮子小姐、长女味子小姐以及──」

「我是长子甘彦~哎呀~你的生命力可真强啊~」

长男不等漫吕木介绍就自己报上名字。他好像终于成功打开了冰淇淋杯的盖子。

「各位是全家人一起搭邮轮旅行吗?花钱可真大方呢~」

一家五口的旅费计算起来,绝不是一般平民能够轻易负担的金额。或许他们是所谓的上流人士吧。

「什么真大方,人家可是那个渡乃屋制菓公司啊!这位就是老板菓子彦先生。」

漫吕木这时插嘴进来责备我的失礼。

「嗯?你说的是……哦哦!渡乃屋制菓!」

对了,刚才马戏团的简介手册上,赞助协办企业之中就有列出这个名字。讲到渡乃屋制菓,是很出名的点心制作公司。

「大家哇哈哈~笑脸的渡乃屋(Watanoya)~♪对吧!那首有名的电视广告曲!」

我记得小学的时候经常听到电视在播。

「没错!就是那间长年来不断追求各种独特风味的老字号公司!」

「为什么是漫吕木先生讲得那么激动啦?」

渡乃屋制菓。印象中以前在电视的特别节目有介绍过,他们在国外拥有广大的甘蔗田,而且出口商品也遍布全球的样子。

这么说来,那个电视广告好像不知不觉间就没播了。

「那种以前的电视广告根本不重要!」

味子再度如此大叫。

「你这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她抱着大概很心爱的鲸鱼布偶,双眼狠狠瞪向我。年纪看起来十一、二岁,和母亲很像,是一位个性强悍的美女。

「真亏你杀了捻彦哥哥还敢大摇大摆跑来见我们!」

考虑到状况与心情,她会这么生气也很正常。于是我乖乖鞠躬,并向她说明:

「很抱歉让你的心情那么不舒服。我是来解开那项误会的。」

「误会……?」

菓子彦先生彷佛由衷感到无法理解似地皱起眉头。

「很简单。各位似乎都认为我是杀害了捻彦先生的凶手,但其实凶手另有其人。首先,我和捻彦先生之间完全不相识,根本没有所谓的动机。」

「那搞不好是上船之后才互相认识的啊。动机也可能是由于一点小小的摩擦越吵越激烈,结果一时冲动就杀了人吧?」

「假如光论可能性,老爷说的确实没错。但即便如此,我依然可以笃定表示,这起事件的真凶另有其人。」

「为什么……」

「因为我本身就毫无疑问遭到捻彦先生以外的第三者袭击,亲眼目睹也记得这件事。」

「什么记得这件事……」

菓子彦先生看起来彻底感到困惑。那表情就像在卡牌游戏中被人出了老千的小孩子。

这确实是出老千。因为遭到杀害的被害者本人竟然复活过来,向别人说明自己被杀时的状况。

现实中如果能办到这种事,世界上的推理小说就都不成立了。毕竟这样就根本没有必要绞尽脑汁进行推理啦。

然而我正在做的就是这种行为。根本不配称为一名侦探。这完全是出老千,是犯规行径。

所以我才会是个半吊子的侦探。

「但是从现场状况看起来,怎么想都觉得凶手就是你喔?」

甘彦用汤匙挖起冰淇淋如此表示。

「不,这里没有鉴识人员,案发现场也没有仔细调查过。就现况来讲还说不准。」

漫吕木为我进行了令人高兴的掩护支援。虽然他本人应该没有那种意思,只是站在刑警的立场上陈述事实而已。

不过我依然抱着感谢之意将视线看向漫吕木,他却一脸厌恶地臭骂起来:

「哼,我就知道。当我在船上看见你这张脸的时候就有不好的预感了。结果你瞧,发生了吧?果然发生了吧?事件!而且还是杀人事件!简直让人受不了!」

「请不要找我这个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人出气啊……总之言归正传,就像漫吕木刑警所说,我和捻彦先生互相残杀而死的见解,只是从现场状况得到的第一印象罢了。只要冷静下来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不自然的疑点。」

「怎么不自然?」

「问题就在于我被杀……不对,我倒下的地点。当时我倒下的位置,和悬吊在半空中的捻彦先生遗体相隔了好几公尺。」

「那又如何?」

「假如捻彦先生在被吊着脖子的状况下拿刀刺我进行最后的抵抗,那么我必须站在他附近,否则短刀根本刺不到我。然而事实上我却倒在距离他相当远的地点。」

「搞不好是你被刺了之后,一边痛苦挣扎一边后退,最后倒在远处啦。」

「那样不对喔,味子妹妹。如果喉咙被刀深深刺伤,不管是谁都难以避免喷出大量的血。像我实际上就流了很多血。如果在那样的状态下移动,应该会在地板上留下斑斑血迹才对。可是现场并没有看到那样的血迹。」

我流出来的血只有落在我倒下的地点附近。

「这是某个人用刀刺伤我之后,又让捻彦先生的手握了一下那把凶器。一方面为了让刀子的血沾到捻彦先生手上,同时也为了让刀子沾上他的指纹。」

「意思是说凶手为了嫁祸给你这人所以伪造了现场吗……?」

味子明明年纪还小,却知道这么难的用语呢。

「虽然我并不是要追加辩护的意思,不过……」

莉莉忒雅这时站出来发言。

「另外还有一点,请问可以让我说明一下吗?」

「就麻烦你了,莉莉忒雅。」

「那么──」

由于她刚才一直隐藏自己的存在感,因此现在大家的视线一口气都聚集到她身上了。

「其实我想说当朔也大人需要洗刷罪嫌的时候也许可以派上一点用场,所以在他还没醒来之前,我稍微调查了一下那个电动吊机的遥控器。」

「喂!你怎么可以擅自乱来……我会伤脑筋啊。」

漫吕木虽然想怒骂莉莉忒雅,但或许见到这少女的态度实在太过坚毅而不禁退缩,结果讲到最后变得支支吾吾了。

「我用凑巧带在身上的自备指纹采检工具组检查了一下,看看遥控器上有没有留下什

么指纹。」

「莉莉忒雅,原来你为了我做过那种事。」

她的忠义心令我忍不住心头一暖。

「不,什么自备的指纹采检工具组啦……」

不知是谁讲出了这样一句理所当然的吐槽。但莉莉忒雅是真的随身都会携带着这类小道具。

「原来如此,采检结果证明了按钮上根本没有留下什么我的指纹对吧?」

「采检结果是,上面只有留下朔也大人的指纹。」

「那不是不行吗!」

漫吕木露出「果然凶手就是你啊」的眼神朝我看过来了。

「并不是不行。重点在于只有留下朔也大人的指纹。并非留下许多不同人物的指纹,而是只有朔也大人的指纹被采检出来。马戏团的团员们平常都会使用这台机械,而既然有触碰按钮,上面应该就会层层叠叠地沾上其他人的指纹才对。然而现在却只有采检出朔也大人的指纹。这表示当时触碰过按钮的凶手擦掉自己的指纹,然后为了进行伪装而抓起朔也大人的手,将他的手指按到遥控器上了。」

真是清楚明快的推理。

「当然,也有可能是马戏团的团员们平常都会仔细清洁遥控器,不过这点只要等一下去打听看看就能知道了。以上,感谢各位的聆听。」

莉莉忒雅如此总结后,对在场所有人行了一个屈膝礼,并退到我身后。

没有任何人提出反驳的话语。

「嗯~虽然有些话我很想说啦,不过总之我接受你的主张吧。」

如此为我投下清白一票的,是长男甘彦。

「但是……我儿子遭人杀害的事实依然没变……受不了那家伙……每次总是这样……」

菓子彦先生身为一家之主似乎努力想要保持平静,然而他握着的拳头还是微微颤抖着。

他的心情不难理解。但他最后脱口而出的话语实在不可漏听。

「那个一族之耻……」

也许他已经尽可能压低声量,不过我还是听见了。漫吕木似乎也一样,于是他往前踏出一步,询问菓子彦先生:

「您说一族之耻请问是什么意思?」

「那、那是……」

「恕我失礼,请问令公子生前的品行是不是不太良好?」

如此语气礼貌但直言不讳的人,是莉莉忒雅。

「我这么说并没有要贬低故人的意思。只是当我观察捻彦先生的遗体时,发现他右手的拳头部分有瘀青旧伤痕迹。」

这是连我都还没听说的情报。

「拳头有瘀青?该不会是殴打人或东西的时候会留下的那个?类似拳击选手所谓的拳茧?」

拳头的特征啊。这我还真的漏看了。

「正是那样。」

「原来如此。呃~请问捻彦先生平常有练拳击的兴趣……之类的吗?」

我向那一家人确认,不过并没有那样的事实。

那么拳头会留下那种瘀青痕迹的理由,除此之外我只能想到一个了。

就是打架。

「说来惭愧,小儿……捻彦他……从以前就脾气不好。在外头频频惹是生非,然后总要我或妻子帮忙出面道歉……」

「每次都只会喝醉酒跟人打架……烂透了。」

味子呆呆望着天花板,或许在回想哥哥生前的所作所为吧。

「虽然这感觉在宣扬家丑很丢脸,但捻彦原本品行就很差,经常到处跟人起冲突……这次坐船旅行的期间我本来也很担心他会不会惹祸……没想到竟然发生这种事……」

知名点心制作公司家中的公子品行不良。这对于站在老板立场的菓子彦先生来说想必是不太愿意公开来讲的事情吧。

「他在我们家族不知情下又跟什么人起口角结了怨,结果被杀掉……这次的事情只要这么想也就可以理解。虽然做为家长实在感到很没出息、很悲哀就是了……」

捻彦会遭人杀害的理由不难想像──菓子彦先生讲的就是这个意思。

「呃~……我知道真凶似乎另有其人了。那么说到底,你究竟有没有看到凶手的长相?你不是被攻击吗?」

漫吕木虽然表现得没有像一家人那样完全理解原因,不过还是姑且接受这个说法,让话题继续讲下去。

现在可以说多亏莉莉忒雅出面说明,让我的嫌疑大致上洗刷了。然而那也只是暂时性的。假如接下来没有找出真凶,搞不好就会暂订我是凶手。

因此我现在希望尽全力证明自己的清白,但遗憾的是我并没有什么决定性的情报。

「关于这点,其实我也没有清楚目击到凶手的长相。毕竟对方是从我背后突然这样的。」

我说着,做了一下像是拿短刀刺自己脖子的动作。结果轮子小姐似乎不太喜欢地眯起眼睛。

「我想真凶起初是打算让捻彦先生看起来像自杀的吧。没有把吊在半空的遗体藏起来,反而有如巴不得被人发现似地丢弃在那个地方,就是最好的证据。可是对方还没完成伪装成自杀的准备工作之前,我就来到了现场。真凶当时肯定是躲在什么东西后面窥探状况吧。」

我接着把捻彦假如是上吊自杀,他遗体的位置未免高得很不自然的事情也提了出来。

「想必是当我注意到这个疑点的时候,真凶也察觉自己失误了吧。然后对方也发现我注意到捻彦先生掉落到地上的手机。」

「捻彦的手机?那有留下什么证据之类的吗?」

「嗯,漫吕木先生,那支手机现在──」

「我当然已经做为现场证据扣押了。」

漫吕木先生一脸无趣似地从大衣口袋中拿出了捻彦的手机。有确实收在一个夹炼袋中。

「请你看看那萤幕表面有没有留下污渍?像是使用者的手指触摸操作过的痕迹之类的。」

「不要指使我做事……萤幕的痕迹?」

漫吕木调整着房间灯光照射的角度,确认手机萤幕。

「没有,虽然萤幕裂开了,但表面干干净净。」

不出我所料。

「也就是说被擦干净了。那样很奇怪。因为当我被杀……咳咳,被袭击之前确认那支手机的时候,它的萤幕上确实有留下手指滑过的痕迹。」

可是现在却不见了。

「会不会是刑警先生有洁癖,忍不住擦掉了?」

味子提出这样天真无邪的疑问。

「我才不会做那种事。这可是重要的证据啊。」

「换言之,就是真凶把它擦掉的。在袭击过我之后。」

「也就是说那痕迹对凶手来讲是非常不利的东西对吧?那你说当时萤幕上到底留下什么痕迹?」

「M。英文字母的M。」

包含漫吕木在内的好几个人都不经意地用手指在空中写起字来。

「那该不会是手机的解锁痕迹吧?」

甘彦如此说道。

「就是那个在九宫格的点上『唰~』一笔画过的解锁方式。」

「你意思说那形状是M?」

味子表现出有兴趣的样子。

「那种解锁方式虽然很轻松,但是就安全性来讲我不太推荐。捻彦对于那方面很不讲究就是了。」

甘彦的口气给人一种他似乎有点瞧不起对方的印象。或许他对智慧型手机或电脑之类的最新3C产品懂很多吧。

「也就是说捻彦的手机里有什么决定性的证据,而犯人不希望被发现所以袭击朔也,然后把萤幕擦干净了吗?」

「那么漫吕木先生,请你试试看解除那支手机的萤幕锁吧。」

「说得对!M……M……」

漫吕木立刻隔着夹炼袋操作手机,一边嘴上小声念着,一边尝试解锁。

「……咦?」

然而他解锁失败了。

「没办法解锁喔?喂,你看到的确实是M没错吗?」

「是M没错。不过,果然是这样。」

「果然是怎样啦?」

「也就是说的那个M并不是手机解锁留下的痕迹。」

「那可能是死亡讯息吧。」

莉莉忒雅从一旁说出了直捣核心的关键词。

虽然莫名有种在关键时刻被她抢了锋头的感觉,但现在没时间跟她计较这种没度量的事情。

「死亡讯息!就是被害者在临死之际留下来给人推理出凶手是谁的线索对不对!」

味子在沙发上轻轻跳呀跳地如此说道。她刚才也讲过伪造现场这种用词,或许她私底下其实是个悬疑小说迷吧。

「最常见的果然还是凶手名字的第一个字母吧?那么名字是M开头的人就很可疑……啊……」

她自顾自地讲着,然而到途中似乎察觉一件很糟糕的事情,脸色变得越来越铁青,把头低了下去。

「不……不是我……跟我没关系!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M是味子(MIKO)的M。

她发现自己符合这项条件了。

「怎么会!你想说我女儿是凶手吗!」

「的确……只要利用电动吊机,就算是没什么力气的小孩子也有行凶的可能……吗?」

漫吕

木自言自语似地呢喃起来。

「一定是搞错什么了!我家味子不可能做那么残忍的事情!再说,除了她以外名字是M开头的人肯定还有很多!你们想想这船上有多少人呀!」

轮子小姐当场发挥母亲的天性,大声发飙袒护女儿。

「您说得没错,这艘船上有相当多人搭乘。因此我们首先应该将乘客与船员的名册全部扫过一遍,筛选出符合M的人物。我想光是这样应该就能把人数缩到很小的范围了。接着再从里面找出与捻彦先生相识,并且存在什么恩怨的人物。最终人数应该能缩减到用一只手就能算出来的程度。」

「好坏心眼的讲法。」

从一旁传来微弱到只有我能听见的呢喃声,害我吓了一跳。我悄悄一看,发现莉莉忒雅正露出莫名妖艳的微笑瞧着我。她在窃笑。不对啦,你为什么要那么开心的样子?

不过的确,我这讲法或许有点坏心眼没错。毕竟就算把人数筛选到一只手就能算出来的程度,味子依然会包含在其中。

轮子小姐大概也理解这点,于是继续反驳:

「说、说到底,你怎么知道那是不是在暗示名字!」

「您说得有道理。要解读起来会有无限的可能性。然而那是捻彦先生在临死之际,有限的时间中留下的讯息,应该不会刻意在其中融入什么复杂难解的意思才对。毕竟又不是什么推理小说。」

为了把事件搞得难解,让读者享受动脑的乐趣,所以故意将死亡讯息设计得很复杂──这种本末倒置的事情只会发生在虚构故事之中。

「不过请各位别误会了,我也不认为味子妹妹会是凶手,毕竟我一点都不觉得像她这样年幼的女孩子有办法接连杀害两名成年男子。所以我在这边想先确认一件事……啊,不好意思。」

正当我讲着冗长的台词时,途中忽然接到一通电话。

是百合羽打来的。

『师父~你还活着吗?没啦,开个玩笑~』

电话一接通就是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问候。

「辛苦你了。我虽然死过一次,但现在活得很好。」

『啊嘻嘻!你又在跟我说笑~!啊,对了,关于小露露的事情。』

「哦哦,我这边还没找到。或者应该说,我这边发现了另一样东西,已经不是去找猫的……」

『我看到了!刚刚在九楼!』

电话另一头传来百合羽开心报告的声音。

「呃?你看到了?背着背包的猫吗?」

『没错!可是我没抓到~!它动作好快!不过小露露跳进电梯,跑到上面去了。』

「跑到上面?比九楼更上面,就只有顶层甲板啦。」

『是的!我清清楚楚看见了。请交给我吧。我接下来就会追上去抓到它给师父看的!』

「啊,你等一下。虽然那件事很重要没错,但我这边也发生……挂断了。」

真是匆匆忙忙。

我都来不及告诉她杀人事件的事情。

「不好意思。呃~刚才讲到哪了?」

重新转身面向在场的各位后,我试着回想刚才的话题。

「对了对了,我希望在这边听一下各位在事件发现当时的行动,请问方便吗?」

「咦~连我们也要被怀疑吗?」

「不好意思,甘彦先生。毕竟情报是越多越好。」

当然谁都不想被人确认自己有没有不在场证明。但假如没做什么亏心事,也就没有隐瞒的必要。

我如此说明后,大家便不甘不愿地各自回答了。

甘彦说他当时在船上的酒吧一个人喝酒。关于这点后来向漫吕木先生以及调酒师确认,得到证实。

味子看完马戏团后回到房间立刻洗澡,接着似乎就一直在上网看侦探推理剧的样子。关于这点,与她同样回到房间的菓子彦先生与轮子小姐都出面证明。这同时也让那对夫妻的不在场证明成立了。

家人之间的不在场证明基本上无效──的原则,在现况下暂时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排除可能性的工作摆在优先考量吧。

「感谢各位的合作。漫吕木先生,顺便问一下,关于被害者的推算死亡时间是何时呢?」

「就现况来讲还说不准,但根据当时的样子看起来应该被杀没多久吧。」

也就是说,事件发现时间与推算死亡时间之间没有太大的差距。

「那么从不在场证明来思考,家族中没有可能犯案的人物了。」

轮子小姐很不开心地说了一句「那当然」。

「既然这样,表示杀人犯目前还躲藏在这艘船上的意思,那么就必须保持警戒才行啦。毕竟无法保证会不会又有谁被凶手盯上,而那个被盯上的目标──」

「可能是我们家族中的谁,你的意思是这样?」

「毕竟各位是被害人的近亲,以可能性来讲就是那样。」

这终究是可能性的问题──漫吕木如此附加了一句。

「刑警先生,你该不会想说在抓到凶手之前,要把我们一家人继续关在这个狭小的房间内吧?」

「呃不,那是……」

「别开玩笑了。你想想到新加坡还有多少天?只是因为可能性的问题就被关在房间里,谁受得了?你以为我们搭这艘船花了多少钱呀?」

虽然讲法尖锐,不过轮子夫人的主张也有道理。

「内人说得没错。我们或许没有必要那样过度害怕。」

菓子彦先生也如此开口为妻子讲话。

「怎么说?」

「我刚才也说过,捻彦的个性上容易跟人结怨。恐怕这次事件的开端也是一样吧。既然如此……虽然这么讲有些过分,不过捻彦的死就某种意义来讲是咎由自取啊。」

「您的意思说,这场杀人事件终究属于捻彦先生与凶手之间的个人恩怨。既然现在捻彦先生已经被杀,凶手就不会再杀害更多的人,是吧?」

然而那同样只是可能性的问题。自己的亲人在同一艘船上遭人杀害,应该没办法那么轻易就感到安心吧。那样的心情在年纪还小的味子身上表现得尤其显著。

一脸不安的味子和我对上视线。

「侦探先生……」

她对我的称呼终于从『你这人』升格了,让我感到有点开心。

就在我内心如此窃喜的时候,味子忽然扑过来抱住我。

「拜托你!帮我们抓到凶手!」

那对纯真率直的眼眸使我忍不住退缩了一下。

「你难不成要委托我?」

这展开完全出乎预料,让我很伤脑筋。非常伤脑筋啊。

老实讲,我只要能够澄清自己的冤罪就几乎感到满足了。不,仔细想想当初好像内心还抱有一点点义愤的样子。

但是,抓犯人吗?在海上的豪华邮轮中解决杀人事件……

嗯~责任也太重大了!

而且现在找猫的委托,还有调查葛城外遇的委托都还在进行途中啊。

「好不好?爸爸,可以吧?要把我的零用钱全部给他也行!」

「呜……嗯~但是这种事情应该交给那位刑警先生会比较……您觉得呢?」

菓子彦先生露出伤脑筋的表情看向我。

您问我觉得如何我也有点头痛啊。

「好的,我们接受。」

正当我苦恼的时候,助手竟然从旁边擅自接案了。

「等等啊莉莉忒雅!」

「朔也大人,请接下这项委托吧。杀人事件的调查委托在现实中并不是那么常有的事情。这是让侦探──追月朔也宣扬名声的好机会。所以说,好吗?」

莉莉忒雅把嘴巴凑到我耳边如此小声说道。距离近得她长长的睫毛都快碰到我耳朵了。

「就算你说宣扬名声……」

「朔也大人,请再拿出一点干劲。照这样下去,你会继续被人说成靠爸族的废物第二代。请问这样的人生你愿意吗?不愿意吧?」

「原来别人私底下这么形容我吗?」

真是太冲击了。

不过仔细想想,我已经被扯进事件到这种地步,甚至自己都被杀害过,如今却放弃推理退出舞台,的确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这是一桩千真万确的杀人事件,必须有人站出来抓到凶手才行。距离中途停靠新加坡预定还要八天,旅程还很漫长。这段期间都必须跟杀人犯在同一艘船上一起生活,共享苦乐,光想起来就让人寒毛直竖。呃不,是不会共享什么苦乐啦。

接下来的事情与自己无关,不要接受麻烦棘手的委托──这样当然也很好,身为一名干侦探这行的人,这也是一种毅然的态度。

然而,下一个被杀害的搞不好是眼前这位年幼的味子。搞不好是莉莉忒雅。或者可能是百合羽也说不定。

既然如此,我至少做到自己能做的事吧──

虽然插手去管这种有死亡危险的工作彻底违背我的信念就是了。

「……都已经被杀死过一次,还管什么信念……是吗?」

我小声嘀咕后,叹气说道:

「知道了。我就接下你这份委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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