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当然会害羞了
「北方……北方……」
磅礡大雨敲打着污浊的窗玻璃。
「北方……北方是哪边?莉莉忒雅,你知不知道?」
「就是西方的旁边。」
「不是那个意思啦。」
我们所在的这地方──小九龙是位于横滨市海边的一座小小的中华街,距离追月侦探社大约骑车二十分钟左右。居民由二战之前就定居在附近一带的老一辈外国人及其子孙构成,社区向心力相当强大。
镇上至今依然保留着没有跟上现代开发潮流的古老景象,呈现一片令人难以相信这里是日本的街景。
而九龙饭店就建在这样一条街上的角落。
「请问你在意枕北而睡(注:相传释迦圆寂之时为头朝北、面向西的姿势,因此日本一部分习俗中会将死者的头朝向北方,相对地平常睡觉时则忌讳把头朝北方睡。)干什么呢?那是跟朔也大人无缘的迷信吧?」
抵达饭店房间放下行李后,我首先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调查方位。
「你应该知道我在家也会避讳枕北而睡吧?我就是会在意啊。啊,是这边!可是伤脑筋啦,这下只能移动床位了吗?莉莉忒雅,过来帮我!」
「可是有种说法是风水学中认为枕北而睡反而比较吉利……不,比起那种事,请你先去冲个澡吧。」
「好大胆啊,莉莉忒雅。」
「人家不是那个意思好吗!咳……朔也大人这样会感冒的。」
确实,身体被雨淋得有点冷了。
「抱歉,我只是开个小玩笑。毕竟这段期间来都没啥好事,所以我想说至少要在心情上开朗一点。」
我对莉莉忒雅如此说笑,结果她用力抓着裙子,露出些许难过的表情。
莉莉忒雅虽然平常总是酷酷的,凡事不为所动,但讲到某些话题就会很明显地把感情表现出来。或者应该说,她变得会把感情表现出来了比较正确。
小小的嘴唇紧闭着,看起来欲言又止的样子。见到她那模样,我忍不住感到抱歉,于是把手放到她纤细的肩膀上。
「你别露出那种脸嘛。我没事的。至少我还能讲些无聊的玩笑话让你伤脑筋,然后会立志让事务所卷土重来啊。」
「朔也大人……」
莉莉忒雅彷佛在体恤我般把自己的手叠在我手上。接着又立刻低下头,逃离似地冲进浴室中。
她那个样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不过我自身这一个月来也让她看过了很多第一次表现的模样,所以算是扯平了吧。
连我自己都觉得那些表现实在很没出息啊。
不死侦探──追月断也死了。
我的老爸,也是追月侦探社的老板,更是世界上屈指可数的最强侦探,死了──
一个月前发生的客机劫持与坠机事故,以及连锁引发的艾丽女王号沉没事件,成为了本世纪前所未有的重大事故,烙印在人们的记忆中。
牺牲人数至今依然不断增加,电视新闻也依然持续在报导。
由于机体被大火燃烧,导致每一具遗体在辨识身分上都花了不少时间,让失踪者的家属们每天过着焦急忐忑的日子。
就在一周前,从现场发现的某具焦尸被判定是老爸的遗体。
于是追月断也的名字就这么正式被列入事故牺牲者名单中。
与此同时,至今在事务所工作的其他侦探们都默默离去了。毕竟大家原本是聚集于追月断也这个太阳之下,如今太阳沉落之后就会解散,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谁也无法责怪谁。
就这样,追月侦探社变得一名侦探也没有了。
剩下的只有还是个半吊子,称不上侦探的我──追月朔也。
明明在这样的状况下──却唯有莉莉忒雅始终没有离开。到了隔天,再隔天,她都一如往常地陪在我身边。
失去了老爸这根大支柱,本来一同经营事务所的前辈侦探们也离去后,我和莉莉忒雅──依然决定要顽强地活下去。
陷于绝望之中意志消沉的行为,过了三天我就不干了。有一半是因为我已经对绝望感到厌烦,另一半则是因为希望并非渺茫到令人真正绝望的地步。
「你认为那个老爸真的会为了这种程度的事情就死掉吗?」
「莉莉忒雅绝不那么认为。」
这就是我们的共通认知。
被发现的焦尸验出的DNA跟老爸相符?警方的正式见解?
谁管你啊。
正因为是亲骨肉所以我知道,老爸才没有死。
那才不是老爸的遗体。是被人掉包的假货。
所以我没有放弃。就算只是个半吊子,我也会继续从事侦探的工作,那间事务所我也会守护下去。因为那就是家人的归处。
「莉莉忒雅,我们──努力加油吧。」
我再一次下定决心,对浴室里的助手如此说道。可是却没有回应。
「……莉莉忒雅?」
听到的只有冲澡声与哼歌的声音。
「刚才的悲伤表情到哪去了?」
还有,原本不是说要让我先洗的吗?
享受完暖和的热水澡后,莉莉忒雅用毛巾轻柔地裹着头发吸干水分并说道:
「话说朔也大人,真亏你会知道这样奇特的饭店呢。」
少女的纤细蛮腰,配上不符年纪而发育良好到出乎预料的丰满胸部,被包覆在黑色的内衣底下。
她坐在床上,毫不吝啬地展露那身姿态。从秀发滴落的些许水珠,在柔软而性感的大腿上流动。
「那是因为我认识这里的员工,对方说就算临时来住宿也能算我便宜。虽然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住就是了。」
这么讲并不带有任何一丝猥亵的感情在内,我要特别在此断定:
那双大腿真的非常棒。堪称人间至宝。
肌肤的美艳度、柔软度、少女般的弹性、形状、成长度──
各种要素达至绝佳的理想平衡,使雷达图呈现完美的五角形。
正因为是每次复活时都躺在那双大腿上亲身体验的我,所以非常清楚那究竟有多棒。但我要再次郑重声明,这些终究只是在赞美那双大腿当成枕头时的价值而已。仅只如此。
我坐在同一个房间窗边的椅子上,眺望着那样的莉莉忒雅。不过莉莉忒雅并没有责备我,而我也没有露骨地把脸遮住或别开。
莉莉忒雅总是认定自己为我的助手,而如今我自身也是这么认为。换言之,我们之间并不是需要感到害臊的关系。
「我听说这栋建筑物有八十年以上的历史喔,可是却都不会被刊登在旅行社的宣传简介上。」
据说从前这地方聚集很多干过不可告人之事的人们,当时就住宿于这间饭店。或许也是因为这样,基本上观光客不会选择投宿这里。
「这里的确别有风情呢。像刚才冲澡的时候水量会忽大忽小,从窗户缝隙间也会漏进些许雨滴。」
「……我等下再去跟认识的员工讲一声。」
正在换衣服的莉莉忒雅将气质洋溢的秀发绑成麻花辫,那是只有在刚洗完澡的短期间内才能看到的发型。
「但是除了这里以外能够便宜住宿的地方全都没有空房啊。就今明两天,忍耐一下吧。」
「这段期间来都没什么好事──朔也大人刚才说得对,谁也没想到事务所竟然会漏水。」
「对啊,加上在这场大雨中又漏雨,真的祸不单行。明明才高举拳头振奋自己今后要努力让事务所卷土重来的,结果从天花板就滴水下来……」
请人来检查之后,据说是楼上水管破裂的样子。大概房子太老了吧。
而且受灾状况相当严重,除了家具与文件书籍之外还有多处遭殃,结果无论事务所或我的自家都变成实在难以住人的状态了。
当然我立刻就委托修理,但对方却表示到明天之前都没办法修好的样子。
就这样失去住处的我,只好用刚考到驾照的机车载着莉莉忒雅,在越下越大的豪雨中淋成落汤鸡,逃进了这间九龙饭店。
现在时刻下午两点,小九龙的天空一片阴暗。
「话说,莉莉忒雅……」
「是。」
「我从以前就想说了,你的大腿真的很柔软啊。」
「……你忽然在讲什么?」
「你想想看,每次我死掉又复活的时候,你都会用膝枕迎接我醒来不是吗?那种时候我总会有这样的感觉,但仔细想想我好像都没对这件事道过谢。一直以来真的谢谢你。谢谢你提供的柔软。嗯,哈哈!这样当着面道谢感觉真难为情啊!」
这是我从刚才眺望着莉莉忒雅的大腿,结果自然而然涌上心头的感谢话语。可是莉莉忒雅却霎时露出『精心栽种出来的窗边花朵,到了隔天早上竟被掉包为大叔的三角裤』似的表情。
「史上最恶心呢。」
「什么!」
在所有类型的恶心之中最恶心吗?
「在莫名其妙的时机称赞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一点都不会让人开心呀。那么朔也大人,
既然都提到这点,我也要跟你讲一件事……」
「嗯?」
「为什么你会从头到尾一直看着我换衣服?」
「呵呵,我们之间的关系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害羞的了吧?」
「当然会害羞了。被你用那么认真的表情托着腮、翘着腿欣赏人家换衣服……」
仔细一看,她确实害臊地红着脸。莉莉忒雅也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啊。
「抱、抱歉!」
我赶紧把脸别开,看向窗外。
「好笨的人。」
莉莉忒雅用她那句辛辣的招牌台词对我骂了一声。可是她映在窗户上的脸却浮现着慈爱的微笑。
究竟她只是在捉弄我?还是真的在生气?我实在难以判断。
轮流冲完澡变得全身舒畅后,我们两人决定在饭店里到处逛一逛。
一走出房间首先可以看到红色的地毯与老旧的壁纸,整体样式或许可以形容为中国式的歌德风吧。
沿着走廊继续走就会来到一处挑高大厅。大厅呈现八角形,每一层楼都有同样是八角形的回廊,形成一个直达九楼的八角柱空间。
「这间挑高大厅看来就是饭店的中心部分了。」
从大厅有四条走廊通往四方,各自墙上清楚标明着东西南北的大形文字。每个楼层的构造都一样,走廊分别接到东西南北四栋建筑物,而饭店客房就沿着走廊排列。
连接上下层的楼梯只有设在东西两处,而且由于相当老旧,两人以上的重量压上去就会轧轧作响。
「虽然在北侧设有一台电梯,但由于零件老化的关系,听说现在不能使用的样子。」
「最上层是九楼对不对?那么住在那里的客人只能爬楼梯上下楼了呀。」
「是啊,感觉应该会是很好的运动。」
我们从四楼的栏杆俯瞰一楼大厅,从正上方看到了一尊很有魄力的巨龙雕像。设计上充满中国大陆风格,长长的身体蜿蜒曲折。
龙的雕像设置于大厅的东侧。顺道一提,在一楼西栋的走廊深处还有一只很大的老虎剥制标本,真不晓得是从哪里买来的。
奇特的不只是这些摆饰,在走廊各处的墙上还挂有其他各种动物的头部剥制标本、古老的柳叶刀、钩爪等武器与暗器。
莉莉忒雅看到那些东西,小声咕哝了一句:「低级嗜好……」
这些室内装饰似乎不合她的审美观,明明她自己总是会在裙子缝隙底下暗藏小刀地说。
不过我也能理解她这个心情。
「的确,这里的气氛感觉就是会发生什么事情啊。」
「例如什么事?」
「像是发生什么意外状况害人被封锁在饭店里啦,跟外界的联络方式也被断绝之类的。」
「像上次搭邮轮那样的孤岛模式吗?」
「对,就是那个。然后不晓得为什么,刚好有个杀人魔躲藏在饭店中……啊啊,对,反正一定是这样。这次绝对又是我第一个被杀人魔盯上,用什么划时代的新手法杀掉──」
「朔也大人,你的坏毛病又犯了。」
被莉莉忒雅正言厉色地一训,我立刻停止最糟糕的预想。看来我不好的毛病又发作了。
「哪有侦探会对根本没发生的事件吓得发抖呀。请你振作一点。」
「抱歉抱歉,我不小心就想像起来了。总之如你所见,这地方形容得再好听也称不上是什么豪华的饭店,但就拜托你稍微忍耐一下吧。」
「毕竟现在事务所能够赚钱的人只剩下朔也大人一位,没有本钱奢侈了。」
「不好意思要害你吃苦啦。但是事务所关门的这段期间又无法承接委托,施工费用也不可小看啊……」
由于我目前没有原本已经承接的委托,因此到事务所恢复原状之前的这几天完全是歇业状态,也就是收入挂零。越讲越想哭啦。
正当我如此哀叹的时候,莉莉忒雅忽然把身体探出栏杆,似乎在看楼下的状况。
「怎么啦?」
个头娇小的她连脚尖都有点离开地板,真令人捏把冷汗,担心她会不会掉下去啊。
「大厅好像有点骚动。」
听她这么一说,我发现那里的确莫名出现了很多人。十位,不,二十位。是不是突然来了一批团体住宿客之类的?
(插图018)
大厅地板上铺有古老的瓷砖,排列成几何图案的纹路,而一群人就在那上面忙碌穿梭。
我们彷佛被那群人吸引似地走下楼,这才搞清楚他们的身分。
当中有人表情认真地检查着摄影机的镜头,有人一脸没睡饱似地拿着饮料东奔西跑,有人用壮硕的手臂搬运着照明设备。看来他们是所谓的摄影团队。
「这是在拍什么片吗?」
我让莉莉忒雅留在楼梯旁,自己走向柜台,如此询问坐在柜台里的一名少女。对方身上穿着这附近某间中学的水手服制服,实在不是饭店柜台人员该有的打扮。
她的名字叫入谷雨泷,是在这间饭店打工的员工。
雨泷托着腮,一脸倦怠地望着大厅的样子。虽然以一名饭店员工来说这态度实在很夸张,但据她本人表示这里的老板似乎很疼她,所以都没有被炒鱿鱼。
「对,听说是电影喔,拍电影。」
雨泷如此回答我。
「哦?老板许可的吗?」
结果她摇摇头否定我的话,乌溜溜的长发跟着左右摇荡。
「是我说服的。因为对方出的价码不错呀。」
真会精打细算。
「要是不干些这种事,我们这里的经费根本入不敷出呀。」
雨泷虽然外表不管怎么看都是个中学生,但有时候却会表现得莫名成熟。
我和她之间并不陌生。或者应该说,这次让我们可以临时以便宜价格投宿这里的就是这个人。
雨泷是这里的老板赵老翁的远亲,住在饭店一楼的房间。平常都是从这里去学校上学,并且在这里打工。据说她是由于某些因素离开父母身边,跑到这里投靠赵老翁的。
而我和她则是以前在某件委托中认识,后来也有继续保持交流。
「拍什么电影?」
「听说是动作悬疑大作。」
「那是啥片啊?演员是谁?假如是名人,我就去要个签名好了!」
「谁晓得?是个我没听过的女演员。看,就是那女孩。」
就在我听她这么说而把头转过去的瞬间,从那方向传来了很熟悉的声音:
「师父~!」
大大张开双手朝这里跑过来的,正是灰峰百合羽。
「咦!百合羽主演吗?意思说你以前提过那部第一次主演的电影,就是在这里拍摄吗!」
「就是这样!」
如此回答的百合羽身旁还可以看到莉莉忒雅,手臂被百合羽牢牢抓着,脸上露出有点放弃挣扎的表情。看来她比我先被百合羽找到并抓住了。
「女高中生侦探鹌鹑!呃~可是为什么师父会在这里?咦?咦?难道是来为人家加油打气的吗~?」
「没有啦,只是偶然。其实──」
我把会跑来这里投宿的原因简单说明了一下。
「那真是辛苦了!莉莉忒雅小姐也是!不过也多亏这样,让我们又见面啰~」
相对于由衷感到开心的百合羽,莉莉忒雅则是带着有点伤脑筋又有点害臊的表情。她肯定很不习惯这样的气氛吧。
话说百合羽的笑脸也未免太天真无邪了,彷佛都能看到她背后有根用力左右摆荡的尾巴呢。她那样直率地与莉莉忒雅亲密互动的模样,活像只小狗在逗弄怕生的猫咪。
「真没想到可以在这地方相见呢!哇~好开心!」
不过她未免也兴奋过头了,感觉有点奇怪。
「太夸张了吧。一个礼拜前不是才在事务所见过面吗?」
上次那桩凄惨的客机坠落及艾丽女王号沉没事件,百合羽也有被卷入其中。听说是在邮轮即将沉没的时候被莉莉忒雅拉着手,搭上了逃生艇才惊险脱困的。
她虽然现在表现得很开朗,但那天地狱般的景象应该也深深烙印在她心中才对。
然而百合羽在那起事故之后还特地去调查追月侦探社的地址,跑来看看我们的状况。明明身为演员要工作要排练,还有学校课业要顾,她却总会找时间过来探望。
那时候为了救出老爸而鲁莽冲入火场又很没出息地被大火吞没的我,到后来才听说是眼前这两位少女拉着我,才搭上了同一艘逃生艇的。
唉,真是一对能干的助手与徒弟啊。给我实在太浪费了。
「话说师父,你听我说呀……我们这部电影是今天正式开拍,但周围都是我不认识的人,让我一直好紧张……而且……」
「哦?是百合羽的朋友吗?」
这时从摄影团队中走来一名男性。
他颜值高得令人火大,身材又很高䠷。我才想说好像在哪里见过,原来是演员丸越玲一。我在洗衣精广告上看过他。
「请多指教啰。我是这次跟百合羽同台演出的丸越,
ciao!」
Ciao!没想到现在还能听到有人用ciao打招呼。不愧是演艺人员。
他接着用爽朗无比的态度向我握手。
「也就是说这次的片子是我和百合羽的双主打演员呢。」
「啊哈哈……我会努力让自己成为主打的。不过话说回来,这次实际到现场后,我彻底被这里的气氛给吞没了呀。」
百合羽则是完全像个新人一样,表现得畏畏缩缩。
「的确,这间饭店好厉害啊,有种靠舞台布景绝对呈现不出来的魄力。导演说,这个独特的拍片场地非常适合作品印象的样子。」
「丸越,关于台词的部分可以跟你讲一下吗?」
就在这时,一位戴着墨镜的男子走过来,毫不拘泥地把手放到丸越肩膀上。
「瞧,说人人就到。这位就是导演鸟保日一先生。」
「我是鸟保。你是……」
被丸越介绍的鸟保导演一看到我,就把墨镜挪开,对我仔细观察。从他的眼睛周围看起来,感觉比原本想的还要年轻,应该才三十多岁吧。
从鸟保身上还能闻到一股独特的香水味。
「难道是百合羽的男朋友……应该不是吧。」
他的语气听起来就像在说绝对不希望是如此的样子。的确啦,在新人女演员如此重要的关键时期要是蹦出一个男朋友,相关人员们应该都会很伤脑筋吧。
「我叫追月朔也。我跟百合……跟灰峰小姐是因为一些缘分认识的……」
「这样啊。那么麻烦你现在立刻到小道具组那里去吧。」
「啥?」
「你去了就知道。他们应该会好好教你,所以不用紧张──」
「呃,我只是饭店的房客喔?」
「嗯?啊,是喔?我还以为是对电影世界怀抱憧憬而带着野心来闯荡的年轻小伙子。想要靠着跟百合羽认识的管道入行。」
「很可惜并不是那样。我今天只是偶然……」
「导演,师父他是个侦探先生喔。」
这时,百合羽忽然很有干劲地介绍起我的事情,甚至还补充一句「然后我是他的徒弟」。
「侦探?」
「是的,很优秀的侦探先生喔。」
「嗯……?听你这么说,『追月』这个姓氏我好像听过。印象中是个世界知名的侦探吧?」
「没错!师父就是那位追月断也先生的公子!所以说导演!这次绝对绝对要拜托他比较好!」
「拜托?百合羽你在讲什么──」
「追月的儿子!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这时又出现另一名男子插入我们的对话。
「这声音……果然,这不是漫吕木先生吗?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才要问你!受不了,你真的不管到哪里都会冒出来!」
是老面孔的不得志刑警──漫吕木薰太。他拨开摄影工作人员们,迈大步伐朝这里走来。
「你总不会是嗅到事件的味道跑来的吧?」
不知不觉间,这里聚集了越来越多人。
「但是很抱歉,这次可没让你上场的份了。这里有我好好地……」
「事件──吗?」
把漫吕木气势逼人的发言从途中一声打断的,是莉莉忒雅。
「请问你刚才说『事件』是吗?」
「呃不……那是……」
「也没有到事件的程度啦。」
鸟保代替漫吕木这么回答。
「其实是我的事务所前几天收到一封恶作剧信件。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我们稍微提高警觉而已。仅只如此。」
「恶作剧信件?」
「哎呀,有点像所谓的恐吓信啦──」
他这时稍微压低了声量。
「恐吓信……吗?」
「就是这个。」
鸟保说着,从胸前口袋拿出一张折成一半的纸条。于是我拿过来打开一看。
上面用无法判别笔迹的潦草文字写着:
『本人将在九龙饭店轮流啃食目标 把胶卷转下去
狗头门僮』
「在九龙饭店……轮流啃食目标?也就是说──」
「对,或许是知道我们会在这间饭店拍片的什么人,企图在拍摄过程中妨碍我们吧。」
「不过用『啃』这种讲法还真恐怖呢。」
狗头。狗头门僮。所以用『啃』吗?但我不明白这句话究竟想表达什么。
──但愿不是『啃死』的意思。
「狗头门僮──请问是什么角色吗?」
「谁晓得?我是没听过啦。八成是想模仿什么古老推理小说里常见的怪人,随便自称的名字吧。」
「不只是名字,这个『把胶卷转下去』的讲法也很奇特呢。」
莉莉忒雅稍微踮起脚,探头看我拿在手上的恐吓信。
「像这种时候应该会讲『停下胶卷』之类要妨碍拍片的话语才对。真搞不清楚这个叫狗头门僮的人究竟是不是想妨碍电影拍摄呀。」
她说得没错。
「狗头门僮……?你们刚才这么说吗?」
就在这时,一旁传来沙哑的声音打断我们的对话。
「你是……」
讲话的是一名目光锐利的老人,把长长的白发绑在背后。
「这位是饭店的老板赵先生。」漫吕木如此介绍。
「呃不……那个、没什么事啦。这只是一点恶作剧……」
鸟保试图把话题含糊带过去,却被赵老翁打断:
「……老夫是不晓得你们从哪儿听来的,但不准在咱们这里讲出那个名字。若办不到,拍电影的事情就当没谈过。」
他语气低沉地这么警告后,转身离开。留在现场的我们只能面面相觑。
「是不是讲错什么话啦……?」
「或许只是不希望我们在饭店里引起不必要的骚动吧?」
「可是如果惹老板生气了,就没办法拍片啦。伤脑筋。」
「没事啦,导演。那种幼稚的恐吓就别管它了,我们只管拍片就好,对吧?」
见到鸟保吐露不安的样子,丸越故作不在乎地如此激励他。
我则是偷偷瞄向一旁的百合羽,却发现她也在注视着我。
「师父……」
大眼睛微微摇荡着目光。
她大概原本就听说了这封恐吓信的事情,内心感到很不安吧。
刚才跟我们巧遇时,她会开心到让我觉得态度夸张,或许就是因为这样。
「我个人觉得这应该只是恶作剧,所以笑笑没理它啦。但那些爱操心的工作人员却跑去报警,结果──」
「漫吕木先生就到这里来了?」
「正是如此。」
漫吕木不知为何一脸得意地双手抱胸。
「警察给人的印象总是像这种时候都不会行动的说。漫吕木先生该不会是为了见到艺人,举手自愿硬是跟来的……」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怎么可能……」
看来有这个可能呢。
「导演,师父以前也解决过很重大的事件喔。所以──」
「所以你要我也委托他吗?没必要把事情搞得那么严重啦。反正已经有这位刑警先生跟着了。」
「正是如此!请放心交给我漫吕木吧!就是这样,这次可没侦探出场的份。」
「谁都没说过想要出场啊。」
听到我这么回应,漫吕木顿时「输了还嘴硬」地笑着夸耀自己的胜利。
但事实上我这句话真的不是什么嘴硬啊。
就在这时──我的袖子被用力扯了一下。
「朔也大人……朔也。」
是莉莉忒雅。她用极度不满的表情抬头看着我。
「请问你为什么要那么轻易就让步?难得有工作从天上掉下来的说。」
「不、可是……你不觉得有点恐怖吗?」
我对莉莉忒雅的咬耳朵同样用咬耳朵回应。
「你在讲什么没出息的话。」
「是恐吓信喔?说要啃死人喔?狗头喔?万一这不是什么恶作剧而是真的恐吓信,绝对很危险啊。要是贸然插手管事,搞不好不只是手而已,连脑袋都会保不住啦。」
啊啊,光想像起来就觉得讨厌。好恐怖。
「套句春秋公羊传的话──侦探不近死与险地啊。」
「你又那样畏畏缩缩的……这样下去不管过了多久,追月侦探社都没办法卷土重来呀。而且『君子不近险地』这句话的正确出处并不是春秋公羊传喔。」
「呜……」
怎么这样尽戳我的痛处啦。
但恐怖的事情就是恐怖。一想到自己如果多管闲事结果又被杀掉,胃液都倒灌上来了。
这不是『反正会复活,有什么关系?』的问题。反而应该说正因为又会复活,所以我害怕死亡。
由于死亡的恐惧与痛苦是一辈子只会有一次的体验,所以人们才能够勉强忍受。如果强制让你复活,叫你再体验一次,不,再体验好几次那样的感受呢?谁都不想要吧?我也不想要啊。
我说明了
这番道理后,莉莉忒雅却叹一口气。
「说到底,恐吓信的内容里究竟会不会死完全是朔也大人的想像,不,是硬拗的妄想吧?虽然你讲得好像已经是确定下来的事实一样。」
「呜……」
这点也好痛。
「到头来就只像个不谨慎地自己吓自己,借故偷懒不想工作的侦探呀。」
拜托你振作一点行不行──莉莉忒雅自言自语地把脸别开。
啊啊,惹她生气了。
正当我感到着急的时候,百合羽彷佛再也忍不下去似地突然举手:
「要不然由我来雇用吧!」
包含我在内的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过去。
百合羽接着大声宣告:
「我雇用师父!」
「你吗!」
我、漫吕木与鸟保异口同声地惊叫。
「毕竟还是会觉得担心不是吗?而且导演你也说过吧?这次的作品无论如何都要让它成功才行。」
「是这样……没错啦。」
「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电影就无法上映啰?」
「那样……我会伤脑筋啊。」
「人家也不想那样呀。」
「嗯……如果是百合羽个人想雇用侦探,我也没有强硬制止的意思啦……」
「谢谢导演!太好啰,师父!有工作了呢!」
「呃,那个……」
我一时之间没办法坦率向她道谢。心情极为复杂。
可是眼前却有两对美丽的眼眸直盯着那样心境复杂的我。
是莉莉忒雅和百合羽。
我们就这样互盯好一段时间。
「唉……既然都讲到这样,好啦,我知道了!」
到头来,这场大眼瞪小眼是我输了。
「我接受委托!在这间饭店拍片的过程中,我会照自己的方式行动,试着揪出那个叫狗头门僮的家伙的底细。这样总行了吧?」
莉莉忒雅和百合羽两人的表情顿时变得开心起来。
啊啊,我居然真的接下委托了──正当我如此懊恼的时候,百合羽接下来的发言又让我更加头痛了。
「好!那么人家当然也会帮忙了!」
「咦?难不成你又打算参与调查吗?」
「那当然!我可是师父的徒弟呀。」
「但那只是为了塑造角色的观摩学习而已吧?」
「没错,可是那个塑造角色的目的就是为了这部电影呀。要是我现在逃走,就等于前功尽弃了。」
「是……是这样吗?」
总觉得莫名有种被巧言蒙骗的感觉,但听起来又好像很有说服力。
「请问……不行吗?人家希望能够帮上忙呀。」
百合羽带着哀求似的表情,「师父~」地伸直背脊把脸靠近我。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
周围人的目光刺得我好痛,害我忍不住点头同意。
我接着便听见莉莉忒雅在一旁轻轻叹了一口气。
「朔也大人愿意承接委托,莉莉忒雅感到非常高兴。」
「嗯……虽然说,我有点不太情愿就是了。但总之这下事务所的修理费用有着落啦。」
「真傻眼。请问你真的打算跟自己的徒弟百合羽大人敲诈委托费吗?」
「呜……不行吗?这样做果然让人看不起吗?」
「而且你这次又让百合羽大人也牵连进来了。」
「呜呜……」
好痛。我的痛处也太多了。
就在我被正论拳打得痛苦呻吟的同时,电影开拍了。
首先拍摄的第一个场景,是百合羽扮演的女高中生侦探鹌鹑走进饭店大厅的桥段。
本来我是很想好好欣赏百合羽做为一名演员的实力啦,但拍片过程中我必须随时警戒周围状况才行。
我们为了找一个方便观察整体拍片现场的位置,走上楼梯。
虽然是有点被百合羽半强迫下承接的委托,不过既然已经接下委托,继续发牢骚也没有意义。该做的事情就要好好做。
「你好。」
走上二楼的途中有位青年站在楼梯中段,于是我打了声招呼。他正认真地注视着准备开始拍片的现场。
「请问你也是电影拍摄的关系人吗?」
我趁着打招呼顺便如此询问后,青年便露出亲切的笑容。年龄看起来应该二十五、六岁左右吧。
仔细一看,他还拿着一台小型的掌上型摄影机,拍着现场的状况。
「没错,我是替身演员。所以要拍动作场景之前,导演叫我乖乖待到一旁去。」
我本来以为他是负责记录现场状况的工作人员,没想到是如此意外的人物。
「替身演员啊,感觉很帅气呢。啊,我叫追月朔也。」
「朔也是吗?多指教。」
从平凡无奇的感想接到自我介绍后,我向他说明了自己做为侦探这次要陪同拍片团队的事情。
「是侦探先生啊。刚才你们在楼下跟百合羽小姐讨论的就是这件事吗?」
「啊,原来你看到了。嗯,就是那样。」
「呃~难道发生了什么事件吗?」
「没有没有。只是这地区讲得再怎么好听也称不上是治安良好的地方,所以我只是有点像个预防问题发生用的保镖啦。」
「请问你们之间是什么朋友之类的吗?」
「咦?哦哦,我跟她是以前因缘际会下有点认识的而已。」
关于恐吓信的事情,我暂时没有讲出来。毕竟我不清楚其他工作人员到底被告知到什么程度。贸然把这件事传播出去煽动不安也没有意义。
「啊,我忘了自我介绍!我叫白鹭翔。」
「替身演员竟然有个像主演明星一样帅气的名字!」
「朔也大人,太失礼了。」
「没关系的。毕竟我完全不如自己的名字啊。哈哈哈,请叫我阿翔就可以了。」
那居然不是艺名而是他的本名,更让我感到惊讶。
「话说阿翔,你刚才好像很认真地在观察拍片现场,手上还拿个摄影机。」
既然是替身演员,轮到自己上场之前应该大可以闲在一旁好好休息的说。这难道只是外行人的想法吗?
「我是在导演的许可下个人进行现场状况的拍摄记录,当作是一种学习。其实我本来的志愿是当正式演员,但因为我只有体力特别好,结果不知不觉间就被分配到替身演员的戏分啦。哈哈哈。」
他说自己是在观察拍片现场的每个角落,希望从中学习关于摄影的技巧。
当我称赞他的精神值得敬佩后,他却态度一转变得害臊起来。
「虽然我现在只能干这种劳力活,不过总有一天我要当上导演。管他梦想有多遥远,我都会实现给你看。啊,要不要签名?」
「呃?你的吗?」
「当然!为了将来成名时做准备,必须先想好自己独创的签名!这是梦想追逐家的基本!」
「有这种基本啊。但我认为好像想得有点太早了。」
对于语气兴奋的翔,我尽可能保持冷静地如此回应。
「不过朔也大人好像也有在练习自己的签名吧?」
看来我等一下必须好好教育莉莉忒雅,即便是别无他意或恶意的发言,有时候也会让脆弱的我受到伤害的。尤其当发言内容是事实的时候。
「明明说好那件事情要对别人保密的!莉莉忒雅总是一下子就讲出来!」
我的自尊心深深受伤了。
言归正传,翔这时把热情紧握的拳头松开,垂下眉梢。
「可是……鸟保导演到现在还是一点都没有认同我的实力……」
「是这样啊。那个人看起来应该很和善的说,难道其实个性非常严格?」
「导演平常是很温和的人啦,不过只要跟电影有关的事情上就会严厉得跟鬼一样。而且这次的作品,他好像特别重视的样子。」
「特别重视、吗?」
「啊~……呃,这件事希望你们可以保密喔。」
翔稍微窥探一下周围后,小声说道:
「导演在十年前的出道作时一下子就获得了很大的奖项,让他以前在业界被人称作是天才。可是这几年来的作品却都不卖座。所以他无论如何都希望能够在这次东山再起,而非常投入其中。」
「绝对要让作品成功,因此不想让任何人来妨碍拍片是吗?」
「嗯,大概就那种感觉吧。」
所以他会允许明明才刚认识的外人侦探(我)在旁观摩拍片啊。
「哎呀,总之就是这样……」
「小翔,在动你的大嘴巴跟外人泄漏内幕之前,何不去动动你的手脚呢~?」
正当我们交谈到一半时,忽然从楼下传来黏嗲嗲的声音。
翔一听见那声音,就很露骨地耸耸肩膀。
讲话的人物接着让手指用装模作样的动作沿着扶手爬动,缓缓走上楼梯。
「既然还没轮到出场的戏分,就该去帮忙做些杂务呀。毕竟你就只有体力可取而已,对不对~?」
「那、那个
……对不起……」
现身在我们面前的,是个用整发剂把头发梳得服服贴贴,年约四十岁的男性。他黏腻的视线接着转过来看向我。
「这位小男孩应该是初次见面吧?你好~我是灰峰百合羽的manager──Empress艺能的名签淳五。」
「原来是百合羽的经纪人先生啊。」
说到Empress艺能,是最近忽然崛起而时有耳闻的艺能娱乐事务所。
「对,是manager。」
名签讲话的腔调相当独特。或者应该说,他整体的言行举止都非常有个性。
「呃,名签先生,朔也他好像是一位侦探──」
「我刚刚已经在楼下听百合羽说过了。是百合羽擅自雇用的对不对?真教人伤脑筋呢~好啦,小翔,去工作去工作。」
「啊、是!」
彷佛要逃离名签那对黏腻的视线般,翔赶紧转身离开。
名签用一脸得意的笑容目送着翔,嘴上还说着「真是可爱~」这种话。我莫名有种感觉,阿翔你要小心保护自己啊。
「然后呢?这位侦探先生马上就开始四处挖掘消息了是吧?为了那封恐吓信的事情对不对?」
看来这男人知情的样子。
「也没有到挖掘消息的程度啦。」
「这样,既然百合羽已经雇用了那也没办法,但拜托你不要过度扰乱拍片现场喔。毕竟这部作品可是我们家百合羽华丽的登台出道作呀。」
「那当然。我也希望百合羽能够加油──」
「从刚才我就很介意了,你一直叫她『百合羽、百合羽』的,未免太亲近了吧~有绯闻的味道的呀~所以说,禁止你再那样叫她喔~」
「哦……」
「朔也同学,我不管你是她的朋友还是什么,但请你以后不要随随便便接近百合羽。那孩子今后绝对会走红,会成为一棵摇钱树,所以可能导致那价值被贬低的行为都是NG的喔,要索取违约金喔。」
名签用指尖轻抚我的下巴。真想拜托他不要这样。
就在这时,他不经意看到默默站在我旁边的莉莉忒雅,小声「哎呦」了一下。
「哎呦,你……很不错喔。很棒。气质充分,透明感也充分,只要再表现得亲切一点,绝对会红。这是我的联络方式,如果你有兴趣就给我一通电话,或许会成为大明星喔。」
自顾自地把话讲完后,名签经纪人又装模作样地走下楼梯去了。我确认他离开,再悄悄把视线转向莉莉忒雅。
她手中拿著名签的名片。
「刚才那是挖角?太厉害了。莉莉忒雅对于当演员有兴趣──」
「完全没有。」
「但你在事务所不是常常看电影或电视剧的──」
「我没有兴趣。在别人面前演戏,或是明明不有趣却要装笑什么的,我办不到。」
「是、是喔?」
「我打从骨子里就是侦探──朔也大人的助手。」
讲这话可真教人高兴啊。
第二章 不可以拉人家的裙子
摄影场景从大厅开始,到饭店客房、锅炉室、上层走廊等等,转移了好几个地点。
不同于多半是个人行动的侦探业,电影的拍摄现场从头到尾都是集体行动,而站在那个集体中心的人物就是百合羽。她饰演的鹌鹑是一位个性刚强的女高中生,同时也是个每次总会被卷入离奇事件的素人侦探。
「那句话,我要绑上蝴蝶结原封不动地奉还给你!」
这在原作中似乎也是一句经典台词。从认识以来百合羽就不时挂在嘴上的这句话,出处便是来自这作品。
我虽然对演技没什么研究,不过穿上戏服、画上剧妆,被舞台灯光照耀的百合羽看起来就像存在于不同世界的人物。跟平时「师父、师父」地用天真无邪的笑容与我相处的百合羽简直判若两人。
与她同台演出的丸越玲一则是一反平常落落大方的态度,生动地饰演着一名像小狗般到处跟在鹌鹑背后的软弱贫穷作家。
凄惨的事件发生在选为拍片场地的九龙饭店中,而鹌鹑做为一名侦探挑战难关。
饰演配角的女演员以及饰演凶手的大明星演员,也各自发挥着精湛的演技。也许是被鸟保导演散发出的热量所推动的吧。
拍片过程进行得非常顺利,转眼间便来到晚上。
「好期待作品完成啊!什么时候会公开上映呢?」
「假如朔也大人能顺利完成这项委托,应该会被邀请出席试映会。到时候就能比一般观众抢先一步欣赏到作品了。那一天无论如何都要安排休假才行。无论如何。」
我和莉莉忒雅并肩站在饭店入口,兴奋地讨论着。两个人都彻底迷上了这部作品。
当然,我们并没有悠悠哉哉地欣赏着难得的拍片风景。两人在拍摄过程中都有分头到饭店各处确认有没有可疑人物,或者一起监视饭店的前后出入口。
另外也有确认过饭店的住宿名单,掌握了拍片团队以外的住宿房客。
「目前都没发生什么状况,进行得很顺利啊。」
「会不会真的只是一场恶作剧呢?」
「但愿如此。」
「师父~!莉莉忒雅小姐~!两位辛苦了!」
正当我们交谈讨论时,百合羽一脸愉快地登场了。她换下戏服也卸掉剧妆,彻底变回了平常的样子。
「瞧你那么开心,一定是表现得很满意吧。嘿,大明星!」
「噫~请你别那样讲嘛~!人家一想到师父你们在看,就害羞得受不了呀。不过……唉~该怎么说呢~?嗯,我想应该有把练习的成果都发挥出来了!」
「那真是太好啰。今天的拍摄结束了吗?」
「是的,接下来要等到明天再拍的样子。不过剩下好像也只有一个场景而已,预定上午拍摄。然后除了一部分的工作人员要留守之外,我们本来预定先回东京一趟的……可是……」
「出了什么问题吗?」
百合羽用左右两手的食指互戳着指尖,最后把手指竖起来指向上面说道:
「你看,今天不是下着大雨吗?」
「呃,难不成因为大雨变得无法动身之类的?」
不过听她这么一说,今天的雨确实从白天就下个不停。我回想起早上的新闻好像说过是滞留锋跟高气压怎样怎样的。
「就是那个难不成呀。听说好像道路淹水?进水?的样子……」
「啊~啊!果然!看吧,果~然被关起来了嘛!」
「师、师父,你突然怎么了?」
「请不用在意,他只是又发作了而已。」
什么发作啦。
不过我不祥的预感终究还是成真了。让我稍微发个牢骚也不为过吧?
「唉……原来这场雨下得这么严重。我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工作跟观摩拍片上,都没发现啊。假如雨继续下得很夸张,会不会影响到明天的拍摄?」
「我也不晓得。希望可以放晴啦……」
「从今晚到明晨,雨势会变得更强……的样子喔。」
莉莉忒雅拿起手机,念出豪雨新闻的最新情报。
「这间饭店没问题吗?」
「用不着担心。」
似乎从柜台听到我们讲话的赵老翁如此保证饭店的安全性。
「这城镇自古以来便是经常淹水的地方,不过咱们这里盖在地势比较高的位置,所以打从老夫出生到现在都跟水灾无缘啊。」
他的目光依旧很锐利,但看起来并没有在生气的样子。
「话虽如此,但由于周围都会积水,所以车子之类的无法通行就是了。」
不过这下我越来越担心事务所的状况啦。虽然因为在二楼,应该不用担心会进水啦。
「然后呢?请问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寻找凶手留下的痕迹吗?」
「不,百合羽……现在根本什么事件都还没发生啊。再说,就连那封恐吓信到底是不是真的都还不确定。」
「嘿嘿嘿,这么说也对。」
「所以我觉得你也不要太在意比较好喔。」
「说得也是。啊!那请告诉我师父住的房间号码吧。我等一下去找你们玩。大家一起玩人生转世游戏吧!我从自己家里带来了。」
所谓的人生转世游戏,是一种掷骰子让棋沿着格子移动的桌上游戏。只要朋友们一起玩,应该整晚都不会觉得无聊。
「好令人怀念的东西啊。」
「把自己的命运交给骰子,又是结婚又是背债又是离婚,度过一段充满绯闻八卦的人生吧~!」
这讲法听起来真讨厌啊。
「我是没关系啦,但那位很有个性的经纪人先生应该会生气吧?说什么『绯闻是NG喔~』之类的。」
虽然这样讲有点失礼,但我其实不太喜欢那位经纪人。包括他毫不掩饰地把百合羽当成商品看待的态度在内。
「你说名签先生吗?的确啦……不然这样吧!我半夜偷偷去找你们,不要让他发现!」
「那样子感觉更像在幽会啊。」
「
有什么关系嘛~这是雇主的命令喔。师父~」
这女孩,我还以为她是个大人讲什么都会乖巧听话的类型,但意外地也有顽皮的一面啊。
不,或许现在只是抱着像校外旅行的心情吧。
「玩完游戏之后,我还想跟莉莉忒雅小姐聊恋爱话题聊到通宵呢!」
嗯。看来我的推理应该是正确的。
「咦!这、这个……」
「来聊嘛~!拜托啦!我想要经验看看那种事呀~!求求你!」
「啊,不可以拉人家的裙子呀。请问你这是什么拜托方式!」
原谅我,莉莉忒雅。就算你用恳求援救的目光看着我,这局面对我来说实在负担太大了。
于是我丢下那两位少女,走向大厅柜台。雨泷正一脸无聊地玩着手机。
「嗨,雨泷。」
「你又来了?怎么一直来呀。」
她慵懒地伸展一下手臂后,把上半身靠到柜台上。
「雨下得真大啊。」
「嗯~是呀~」
「拜托你讲话的时候至少别看手机好吗?」
「不要讲那种像老师一样的话。话说阿朔呀~你是不是太闲了?你不是侦探吗?去找个工作怎样?」
「要说工作我刚才已经……我要说的是,这饭店啊,不担心漏雨之类的吗?」
「啥?你找碴奥客?」
「不是啦。我只是想说这里好像很有年代了,遇到这么大的雨会不会有问题之类的。」
「我一直都住在这里,但意外地都没事喔?」
「可是像我住的那间房间,就有水会从窗户缝隙跑进来啊。」
我委婉地向她传达自己真正想讲的事情,结果少女却「少唬人啦~」地笑着把身体探出柜台外面,拿起手机跟我拍了一张合照。
「Ya~」
「不是Ya~啦!你不相信我?就算住宿费算得再便宜,也不表示就可以放弃服务喔。」
「你超激动的唉。」
「不要跟我窃笑!啊!你看!刚才我头上就滴水下来了!应该是从挑高屋顶上滴下来的吧?是漏雨啊!真的在漏啊!」
「是上天的泪水呢~」
「好诗情画意…………不对啦!想哭的应该是我啊!」
我对雨泷的调侃一句一句都做出反应,结果她最后嘻嘻哈哈地大笑起来。
「啊哈哈!阿朔好有趣~!」
她全身弯下去用力拍打着柜台桌面。一反平时给人的印象,意外地笑点很低也是她的特征之一。就算平常感觉很成熟,在这方面终究还是个中学生。
「拜托,你稍微尊重一下房客的…………」
就在我打算继续追究的时候,某个东西忽然映入我的视野,让我在意得抱怨到一半就中断了。
「嗯?你怎么啦?」
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柜台后面的墙壁。
「哦哦,这个?听说好像是从很久以前就写在这里的喔~」
墙壁上有一段用墨水直接书写的文字。纵书文体,全部四行。长宽两公尺的墙面上排列一堆汉字。大概是广东话吧。漂亮的笔迹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来的时候都没发现它。这在写什么?」
我本来以为雨泷又会调侃我「居然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之类的,但她却意外地把墙上文字的意思翻译并背诵出来:
「背叛之徒衔龙腭。
碍事之徒灼凤焰。
贪求之徒沉水底。
不轨之徒落虎爪──」
「……内容听起来好恐怖。」
「这是以前爷爷告诉我的。他说好像是什么钢铁纪律的样子。『要是敢反叛帮派就真的会变成这样喔?』之类的。」
「你说帮派是指大陆来的犯罪组织是吧?」
这个我也有听说过。虽然近年来已经销声匿迹,不过据说从前──尤其大战前后的年代似乎势力相当庞大的样子。
「所以这是在描述帮派叛徒最后的下场……吗?」
「或许这间饭店从前也有跟那边的人们有什么关系吧~虽然说应该也是爷爷的爸爸那个时代的事情啦。只是到了现在也找不到什么时机去消掉,而且大家也都忘记这些话的意义了,所以就当成一种装饰留下来的样子。」
「平常看习惯的东西背后其实隐藏有什么恐怖的意义──感觉好像什么都市传说一样啊。」
「对呀,那么我要回去工作啰~」
「不,等一下等一下,漏雨的事情还没……」
「贪求之徒,要沉于水底喔?」
雨泷说着,把刚才拍的照片又秀给我看。就是我跟她的那张双人合照。上面只有我的脸被修得超级可爱,然后两人之间还点缀了爱心图案。
对方是个中学生。我就这么被她掌握了一张万一流传出去可能导致我的立场在各种意义上很危险的照片。
□
大批的电影关系人们由于这场大雨变得无法离开。不过赵老翁特别为他们提供了饭店六楼一整层的房间。当然这不是做慈善事业,该收的钱还是要照收。
而我也请他把我和莉莉忒雅的房间一起从四楼换到六楼。这是为了万一在恐吓信上发生了什么相关的事情可以及早应对。
没错,既然摄影团队要留下来住在饭店,这段期间我也必须继续保持警戒才行。
吃完晚餐后,我决定暂时和莉莉忒雅分头行动,再去饭店各处巡逻一次。
「请问你一个人去巡逻没问题吗?」
在房门前分开行动前,莉莉忒雅如此为我担心着。
「应、应该没问题啦。反正目前都完全没看到什么可疑的家伙。」
当然,我这么说只是在逞强。
「为了保险起见,我希望莉莉忒雅可以待在百合羽身边。毕竟那女孩要是没人盯着,搞不好会说什么『这是做为徒弟的义务』然后跑来跟着我啊。」
听到我如此说服,莉莉忒雅也感到同意地点点头。然而她似乎还是有点不满的样子。
「莉莉忒雅,就拜托你啰。」
「亏你平常有事没事就会想像不好的状况,回避危险的事情或恐怖的场所……偏偏只有在这种时候爱装帅,真是受不了。」
「呃~……没问题啦!我不会每次都犯那种被第一次见面的对手杀掉的失误啦。」
为了让她放心,我尽可能发出开朗的声音。
而且就算我真的被杀掉也没问题。遗书我在昨天已经写好了。
于是我拍拍助手的头之后,出发巡逻。
现在时刻过了晚上十一点半。
像这样独自站在走廊上,就能更清楚地听见激烈的雨声。
「好讨厌啊……好恐怖啊……」
我一个人咕哝着不争气的话,走在静悄悄的走廊上。
工作人员们全都已经回到各自的房间休息了。这是因为鸟保导演吩咐大家早点就寝并锁好各自房门,没事不要乱走,乖乖在房间待到天亮。
由于明天一大早还要拍片,所以每个人似乎都听从吩咐提早就寝的样子。
如果大家就这么乖乖待在房间里,应该就不会发生什么事情吧。
「虽然夜晚的饭店感觉令人发毛,不过假如就这样平安无事获得报酬,也算很轻松了……吧。」
我为了挥散自己的恐惧心,试着讲讲乐观的事情。当然就算想乐得轻松,我也没有要故意偷懒的意思。最起码会把每一层楼的走廊都到处巡一遍。
「从上面依序巡下去吧。」
如此决定后,我辛辛苦苦地爬楼梯到了最上层的九楼。
「没……没电梯可用果然够呛的……」
当我爬到最顶端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调整完呼吸后,我开始巡视从回廊分别朝四方延伸的走廊。
我记得住在最上层的房客人数应该只有一只手就能数完的程度。毕竟光爬楼梯上来就这么辛苦了,人少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每条走廊的最深处都有一扇大窗户,然而被夜色染成一片漆黑的窗外看不到什么景色。
「没发现什么异常……嗯?」
就这样──当准备进入北侧的走廊时,我停下脚步。因为在最深处的窗户前站着一名男子。
「呜喔!」
我忍不住发出声音。那男子正在窗边读书。
「你好。」
对方似乎注意到我,而对我打了声招呼。是听起来有点悠闲自在而温和的声音。
「……你好。」
我一边掩饰着内心的动摇,一边回应。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的面孔。看起来好像年纪比我大,但由于走廊光线昏暗而难以判断确切的年龄。
「我是住在九○一号房的哀野泣。今晚可真是不幸呢。」
他表示自己就是住在最上层的少数房客之一。他虽然身材细瘦而高䠷,不过因为驼背的关系,我们的脸差不多一样高。
「不幸、吗?」
「其实我本来预定今天要离开的,却偏偏因为这场大雨而无法启程的意思。」
「哦哦,呃~我叫追
月朔也。那真的是辛苦你了。不过你在这地方做什么呢?」
「如你所见,我正在看书。映月读书的意思。」
「这样啊。」
「这种天气哪来的月光?──你脸上这么写着呢。」
我本来想尽量别表现出来的,但似乎还是被看穿了。自称哀野的男人接着望向雨滴滑落的窗户外面。
「乌云密布也好大风雨也好,无论是什么样的夜晚都会有月光洒落的意思。因为在乌云的上方,月儿一直都挂在那里啊。」
看来这个人的感性非常独特。
「请问你在读的是什么书?」
我稍微感到好奇起来,这样感性独特的男人究竟会读什么书?结果他害臊地摇一摇头。
「这不是什么值得拿出来介绍的东西。」
「别这么说嘛。」
「……是吗?那么……」
哀野说着,把他的爱书递到我手上。
「我看看喔。呃~……《自爱 ~将右手增殖培养并改造成美少女。自己抱自己的博士~》……」
还真的不是什么值得拿出来介绍的东西。居然是癖好超特殊的情色小说。
「啊,拿错了!这边才对!」
对方慌张地从我手中把书拿回去,又立刻递出另一本书。
「我想也是!吓死我了。这本书是……三只小猪?图画书吗?」
这同样令人感到意外。
「嗯,图画书其实还颇深奥的喔。长大之后再回来读就会有许多新的发现。」
如此热烈主张的他满脸通红。
「所以你是一边读着自爱,将右手增殖培养什么什么的──然后中间又穿插阅读小猪的故事是吧。」
「拜、拜托你别说啊~!不过这两本都是名作喔!」
他也太慌张了。真是个有趣的人。
「话说你呢?这种时间在做什么?」
「我在夜间巡逻。想说会不会有大野狼之类的。」
「大野狼?」
「别太在意。我只是正在调查一点事情而已。啊,我是个侦探。」
「侦探!真的吗?那务必让我跟你聊一聊!我是个漫画家,正在考虑下一部作品要画画看推理漫画呢!」
「漫画家!我第一次见到!好厉害。那么『哀野泣』是你的笔名吗?哦~!别看我这样,我其实很爱看漫画喔。请问你是在哪里连载作品?」
「我是只个没没无闻的网路漫画家啦,而且也仅会不定期投稿而已……根本没有名气啊,我。哈哈。」
他变得更加驼背,看来我不小心刺激到他的自卑心了。
「呃~不过还是很厉害啊。像我就完全没有画图的才能。那你到这间饭店住宿的理由该不会就是传闻中所谓赶不上交稿日的漫画家闭关赶稿的状态之类的?」
「也不是啦。我是在网路上听说关于这间饭店的传闻,所以来住住看的。因为据说这饭店的气氛非常特异,让人难以想像是在日本的样子。简单讲就是一种想要寻求刺激的好奇心,不过也多亏如此真的让我涌现了很多灵感的意思。」
鸟保也好,哀野也好,看来这间饭店充满某种吸引创作家的魅力。
「等一下回房间后,我就打算来开始构思新作的内容。反正被关在这里也无法离开,总要把时间花在有意义的事情上啊。」
我因为第一次遇到漫画家这种人物而感到兴奋,结果跟哀野聊了好一段时间。
我们讲起各自喜欢的漫画就聊得停不下来,回神才发现早已超过半夜十二点了。怎么说呢,我们彼此的兴趣完全重叠在一起啊。
然而我接下来还必须巡视其他楼层,而且太晚回房间也会害莉莉忒雅操心。因此不能一直都待在这里闲聊。
「我该走了。」
「你已经要走啦,阿朔。」
「虽然有点不舍啦。」
临走之际,我本来想提醒他可能会有大野狼出没,所以晚上最好别出来闲逛──但最后作罢。毕竟不是电影关系人的他和这件事情扯不上关系。我没有权利限制他的行动。
「那么,晚……」
「哦哦──对了。」
「咦?」
正当我准备离开时,哀野又忽然叫住我。
「没啦,你刚才不是说自己在调查东西吗?我是不会问太多啦,不过难道发生了什么事件吗?」
「呃~」
我不禁犹豫该不该说出来。
「啊啊,没关系没关系。只是昨天我问了一些关于这间饭店的事情,有从老板那里听到一件饶有趣味的事情。」
「……从赵先生那里?」
「对,所以我想说这件事或许可以为你提供什么线索。」
「稍微问一下,是什么样的事情?」
「从前的故事啦。就是据说这间饭店大约二十年前──有发生过杀人事件的意思。」
一阵强风刮起,斗大的雨滴「啪!」地打在窗户上溅开。
「杀人事件?这我倒是没听过。」
「好像当时在这里住宿的一家人一夜之间接连遭到杀害的意思,而且谣传是脑袋被啃断的。」
真是凄惨的故事。
「不过就算已经是过去的事情,真没想到那个赵先生居然会愿意把自己饭店发生过的杀人事件讲出来啊。」
「关于这个嘛,因为我做为一名漫画家,经常会跟各种职业的人物取材,所以还颇擅长跟人拉近关系的。」
我不禁感到佩服,这么说来我也是在不知不觉间跟他彻底变熟了。
「话虽如此,但其实我也只有问出这样而已,他没有再告诉我更详细的内容。」
真是可惜──哀野如此作结并耸耸肩膀。
「二十年前的事件……吗?」
虽然我认为应该跟恐吓信没有关联性,不过还是姑且记起来吧。
「另外还有一件跟刚才那些话没有关系的事情,想听吗?」
「当然。」
「这间九龙饭店啊,构造设计得很神奇对不对?讲得好听一点也称不上有多美观,在各方面也都很不方便。」
「嗯,确实啦。」
「房屋本身也很老旧,以前又发生过那样凄惨的事件,可是饭店却能够长年经营下来。而且虽然不晓得当年是不是刻意挑选过,又是建在这种即使遇到像今天这样的豪雨也安然无事的地点。怎么说呢,你不觉得好像有种被什么存在保佑着的感觉吗?的意思。」
「……保佑?怎么忽然变得抽象起来了。你在跟我讲神秘学吗?」
「不要用那种狐疑的眼神看我啊。不过也确实啦……可能算神秘学吧?就我的看法来说,这间饭店似乎相当注重风水的样子。」
「风水……是那个讲方位怎样怎样的中国占卜术吗?也就是说这饭店很在意什么运数之类的?」
「嗯,这也是我以前当作取材的一环所调查过的东西。印象中叫作『四神相应』吧?这间饭店好像是把守护神配置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驱邪的样子。」
「四神。」
这个我也听过。就是将东西南北分别视作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四尊神兽的思考方式。
「像那尊龙的雕像也是其中之一。就是四神中所谓的青龙了。」
这么说的话,在西栋的老虎剥制标本也是为了那样设置的吧。
「我猜搞不好就是因为二十年前发生过的那桩事件,让老板开始在意运数的。你看,这里的大厅不是直通屋顶吗?那在风水上好像不是很好的样子,所以老板可能想透过其他东西改运吧。」
「也就是说赵先生本身也很在意过去的那件事吗?」
「或许啦。我听说的事情大概就这样。你当成是闲聊,听听就好的意思。」
「我会的。谢谢你。」
和漫画家哀野道别后,我走下楼梯,依序巡视各层楼。
「九龙饭店……二十年前的事件……吗?」
我一边下楼梯,一边用手机试着调查刚才听说那桩过去的事件。结果一搜寻,确实发现了可能的事件。
『小九龙一家杀害事件』。
遇害的是当时投宿在饭店的一家人,四个人遭到杀害。
虽然讲投宿,但实际上似乎是用便宜的房租居留了好几个月,几乎等于是住在饭店生活的样子。可能是当时的老板基于一片善意,将房间提供给投靠无门的一家人吧。
然后那一家人遭到杀害了。
每一具遗体的模样看起来都宛如被什么牙齿锐利的野兽咬死一般──报导中如此描述。
在这种时间、这种场所,实在不应该独自一个人读这种文章。
「啊啊真讨厌真讨厌。」
唯一的救赎是,当年有顺利逮捕到凶手,事件已经获得解决了。
然而我没有查到例如犯案动机等等其他更详细的情报。
「然后过了二十年,这次换成恐吓信吗……」
在不好的场所容易反覆发生不好的事情。虽然我不清楚那是因为气运所致,还是人运所致,不过这间饭店就是充满某种感觉会发生什么事情的气氛。
我抱着警戒一路巡视到一楼,不过都没看到什么特别可疑的东西或人物。那样就好。总比有发现什么来得好多了。
「回去吧。」
为了缓和深夜的寂静,我自言自语地呢喃,并且从一楼西侧的走廊回到大厅。
在那里──我停下了脚步。
我不得不停下脚步。
因为在无人的饭店柜台前,有个人影站在昏暗之中。
脸部被阴影笼罩,看不清楚。
「是谁……?」
那家伙上半身赤裸,右手握着一把形状奇特的刀物。
然后在柜台上──
放置着一颗人类的头颅。
「呜!」
我实在忍不住,发出了声音。
那颗头颅很明显是刚刚才被放到柜台桌面上。就像饭店房客把钥匙或大衣寄放给柜台人员一样。
那张脸──那颗头──我有见过。
是名签。那是百合羽的经纪人名签淳五的脑袋。表情上看不出一丝痛苦或悲伤,是在面无表情中丧命的。
站在黑暗中的人物一丝不苟地比对着柜台的左右宽度。
看来那个人正在调整位置,让名签的头颅不偏不倚地放在柜台正中央。那样莫名其妙的规矩态度让我感到不寒而栗。
把位置确定下来后,那家伙满意地点点头──转身朝向我。
彷佛在主张根本用不着听见什么声音,那家伙早就已经注意到我的存在。
刹那间,我清楚看见对方的脸,又再度寒毛直竖。
那家伙脖子以上的部分──是狗。
出现了。现身了。真的存在啊。狗头门僮!
原来不只是名字而已,还真的有个狗头。
「你是……什么人……!拿那颗头颅在做什么!」
我虽然大叫,但那家伙却完全不在乎声音,朝我冲过来。
从半开的嘴巴中露出尖牙和舌头,眼睛完全漆黑。
什么都没有。黑漆漆一片。空洞虚无。
「呜哇啊啊啊啊!」
霎时,我全身寒毛耸立到极限,靠着本能往楼梯直冲而去。
要被杀了。死亡化为实体逼近过来了。
开什么玩笑!
我才没有兴趣也没有勇气跟那种怪物正面交手。
六楼。我要逃到六楼。在那里有摄影团队的人们,莉莉忒雅也和百合羽一起在那里。
虽然路途遥远,但我还是要逃到那里去求救。没问题。我的位置距离楼梯比对方近得多。只要别像老套的惊悚电影一样搞出半路跌倒之类蠢事,就不用担心会被对方追上。
正当我脑中如此计算,并准备跨大步伐三阶并一阶冲上楼梯的时候……抬头一看,狗头门僮竟然已经站在楼梯上方了。
「为、为什么会在我上面……」
我什么时候被追过的?
「难道说……是从楼梯旁边的墙壁直接冲上去抄捷径?那整整有三公尺高啊……简直不是人类能办到的事情……」
如果不是人类呢?
「你到底是什么啦啊啊!」
──不就说了是『狗头』吗?
那家伙不发一语的脸,在我眼中看起来就像这么回应着我。
这时候我才总算看清楚那家伙拿在手中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了。
是柳叶刀。一种刀身异常地宽,形状相当特殊的中国刀。虽然经常被人误认为是形状类似的武器青龙刀,但瞒不过我的眼睛。
可是就算瞒不过又能怎样?
狗头门僮高高跳起,朝我攻击过来。
「呜……喝!」
我反射性地把身体往后仰,结果柳叶刀从我眼前划过空气──不对。
现实世界跟动作片电影不一样,看来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躲开凶刀的。
我从左肩一路被砍到上臂。伤口极深,直达骨头。
紧接着又被对方狠狠一踹,朝后方飞去。好不容易爬上楼梯却又摔回下面了。
「咳……呜……咳恶……!」
没办法呼吸,也没办法讲话。视野模糊闪烁,血液的味道在口中散开。
我抓着墙壁,勉强站起身子。
被砍伤的地方像瀑布一样不断流出鲜血。狗头门僮潇洒地甩动刀子,一阶一阶走下楼梯。
我为了拉开距离,沿逆时针方向在大厅移动。
这家伙到底怎么搞的?这异常的身体能力与格斗技术究竟怎么回事?
因为这地方是小九龙吗?像中国电影一样,每个登场人物都基本具备高强武功能力之类的现象吗?
我的双脚不断发抖,呼吸也迟迟没有恢复。
狗头门僮朝我直冲过来。
啊啊,这下要被杀了。
逃跑也没用。迎战也没用。
既然如此──只有拼了。
虽然送死是下策之中的最下策。
虽然我这辈子绝不想再被人杀了──
「混蛋……!」
我抱着决心踏出脚步,抓着希望奔去送命。
意识啊,拜托要撑住。
我把双手往前伸,抓住对方的身体。
伴随「噗哧!」一声,柳叶刀的刀尖深深刺进我的腹部。
短短一瞬间,我的下半身就瘫软无力了。但这种程度我早有觉悟。
我把浑身的力气都注入双手,如热情拥抱似地抱住狗头门僮。
接近到这个距离就能知道了。这家伙是头部戴着一顶像面具的狗脸。讲得再精准一点,就是把野狼头的剥制标本戴在头上。
这间饭店的走廊墙上到处装饰有动物头部的剥制标本,或许就是从中抢来假扮的吧。
(插图019)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既然腹部被贯穿,就这样乖乖等死也是一种洒脱吧,但反正还有时间,我就趁最后的空档如此询问对手。
告诉我啊。为什么要杀掉名签?
有什么关系?反正我都要死了。
「人家不是说……死人不会讲话……吗?」
结果那家伙用被面具闷住而模糊的声音说道:
「不准玷污……天女。」
回过神时,我的身体已经瘫在地上。
我就这么躺着,仰望大厅挑高的天花板。
只有龙,静静俯瞰着全身无法动弹的我。
第三章 应该有断掉吧
当我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清醒的感觉十分不舒服。
像是睡太多时特有的想吐感,加上自己的肉体彷佛不属于自己般恶心的飘浮感──
我缓缓地只转动眼球,观察室内。这里毫无疑问是我们住宿的饭店房间,而窗外的天色还很暗。
横躺的我头底下可以感受到柔软而温暖的枕头。
是侦探助手莉莉忒雅的膝枕。每次醒来时,都是她在离我最近的地方。
然而──唯有这次,她似乎还没有发现我已经恢复意识。
她呆呆地望着房间角落,口中不知在呢喃着什么。
我本来想说要不要立刻告诉她我已经复活,但我不禁有点好奇她究竟在做什么,而试着默默竖耳倾听。
「那句话,我要绑上蝴蝶结原封不动地……奉还给你……好像有点不太对……奉还……奉还予您。绑上蝴蝶结奉还……」
是女高中生侦探鹌鹑的招牌台词。
她正兴致勃勃地练习着台词。看来我家的莉莉忒雅小妹妹对当演员很有兴趣的样子。
「呜呜……!」
我为了假装自己刚刚才复活过来,故意发出比较大声的呻吟。
「啊!」
莉莉忒雅一听到,赶紧中断秘密的个人练习,用双手迅速整理起衣服和头发。仪容打扮都整齐后,她探头看向躺在大腿上的我,说出她的招牌台词:
「欢迎『回来』,朔也大人。」
「我回来了,莉莉忒雅。呃,我……」
在大厅交手的怪物。
狗头门僮。
我被那家伙亲手──
「你又被杀了呢,侦探大人。」
侦探大人──莉莉忒雅语带讽刺地如此说道。
「看来是这样。」
现在时间是凌晨四点。
「话说,朔也大人……请问你刚才有听到什么吗?应该什么都没听到吧?」
「嗯?什么?我什么都没听到喔?我才刚复活。」
这句话怎么讲起来好像约会碰面时的台词。
「……现在的状况如何?」
在死亡残留的些许晕眩之中,我撑起身子。
「发生了很多状况。但或许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慢慢说明。」
也就是说现在还没抓到凶手,何时会再出现另外的牺牲者也不奇怪的状况。
「杀死我的,是个头戴狗面具的异样男子。」
「那么凶手名副其实真的就是狗头门僮吗……话说回来,好大意的人。明明那样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没问题的。」
「我无从反驳。」
莉莉忒雅在生气。
每次当我被人杀害时,她都要照看
尸体,默默等待直到我复活──只要想想她的立场与心情,会生气也是在所难免的。
「然后,我想知道一下我死掉这段期间的来龙去脉……」
「我首先察觉异状是在过了半夜一点二十分的时候。当时我和百合羽大人两个人待在她的房间里,突然听见不知从饭店何处传来惨叫声。就在距离终点剩下三格的关键时刻……」
「三格?」
「上辈子的负债也即将还清的说。」
看来她们两人当时正愉快地玩着人生转世游戏。
「后来又听见有人大叫着『来人、来人』的声音。于是我立刻走出房间,发现声音是从大厅方向传来的。走下大厅便看到鸟保导演在那里。是的,发出声音的人就是他。」
「为什么他那种时间会在大厅?」
「据说是因为迟迟无法入睡,所以到走廊打算抽根菸的样子。然后他靠在六楼回廊的栏杆上,俯瞰着大厅准备点燃香菸。就在这时注意到大厅地板上有像是血液的东西,所以为了确认才下去一楼的。」
明明收到恐吓信,又吩咐工作人员们不要出房间,自己却跑出来走动。简直是个比我还大意的人啊。
「你说的异状,该不会是发现了名签的头颅……之类的?」
「朔也大人,你有看到?」
不出所料。我被杀之前看见的景象并不是在作梦。
「我有看到。那颗头被放在柜台的桌子上对吧?」
我很有自信地如此表示,但莉莉忒雅却露出感到奇怪的表情。
「……难道不是?」
结果她打开房门,转回头看向我。
「请问你要不要亲自去看看?」
莉莉忒雅带着我下楼到大厅,我便看到了跟鸟保所目击的相同景象。
那果然是名签的脑袋没错。
然而不是摆在柜台上,而是被咬在龙的嘴巴中。
讲说是龙,当然指的是装饰在大厅的那尊雕像。
不过那样低级的演出还是令人好一阵子讲不出话来。
「鸟保导演当时吓得脚软,嘴上不断重复同一句话。」
──恐吓信是真的!
「当我赶到现场时,名签先生已经呈现这个模样。而他脖子以下的部分也躺在雕像的脚底下,目前暂时安放在厨房后方的冷冻室中。头部由于是被硬塞进龙嘴中,龙牙刺在里面想拔也不好拔出来,因此虽然于心不忍,也只能这样保持原状了。」
听她这么一说,地板上的确可以看到血迹。无头尸体原本应该就是倒在那里吧。
「头部……为什么要这样被咬进那种地方?」
当时狗头门僮把那颗头不偏不倚地放置在柜台桌面上,看起来已经感到满意了。为何后来会变成这样?
「其他人听到声音也纷纷赶来,让大厅陷入了一片骚动。」
「警察呢?」
「漫吕木大人已经有联络,但无奈大雨造成道路大规模淹水,似乎要等天亮以后才会抵达的样子。」
不动的龙腭被名签的血染成深红色。血液已经凝固,看起来没有在滴了。
「也就是说,在那之前我们都要在这间饭店……」
「是的,要跟杀害了名签先生的凶手一同度过。大家现在都非常恐惧。」
「那肯定非常难受吧。竟然要跟一个外观那样令人发毛的家伙待在同一个地方。」
有一张狗脸,上半身赤裸,挥舞一把巨大刀物到处追杀目标的男人。实在是教人不愿回想的模样。
「不,其他各位没有任何一个人目击过那个凶手的样貌。大家感到恐惧是因为其他理由。」
我顿时疑惑歪头,于是莉莉忒雅伸手指向一处。
是柜台后面的墙壁。有文字写在上面。
据说是从前掌控这座城镇的黑社会帮派所留下的话语。
在跟雨泷反应漏雨的事情时,我也已经看过那些文字了。
「你说那又怎么……」
我讲到一半发现,那文字的状况不太对劲。
(插图020)
贪求之徒沉水底。
不轨之徒落虎爪──
「前半部被涂黑了……」
「当我们聚集到大厅的时候,它已经呈现这样的状态。」
我靠近仔细观察,发现涂抹在文字上面的似乎是人血。
「何止十之八九,这铁定是凶手做的吧。」
「是的,背叛之徒衔龙腭。就像被涂黑的第一行文字所示,名签先生的头被咬在龙的嘴巴中。也就是所谓的──」
「譬喻杀人。」
这是一种形容凶手依循童谣歌词或戏曲情节等形式进行杀人的用语。
「阿嘉莎•克莉丝蒂、艾勒里•昆恩、范•达因……以及横沟正史。是众多推理作家都写过的题材呢。」
莉莉忒雅虽然如此说明,但我对推理小说不是很熟悉。这不是我要狡辩,但希望大家别认为每个侦探都喜欢悬疑作品。我相信应该也有科学家不看科幻小说的。
血液流在墙壁上,干掉后变为深深的黑色。简直充满惊悚片的感觉。
「换言之,这是来自凶手的一种表明,暗示接下来还会循着训示内容继续杀人下去的意思吗?」
「是的,只要看到这景象,任谁都会知道狗头门僮的杀人行动将要持续下去。」
所以刚刚莉莉忒雅才会说时间不多。
「那么该怎么办?难道必须和行为如此残忍骇人的凶手待在同一间饭店直到早上吗?下一个会轮到谁被杀?──大家都如此惊慌失措着。然而就在那样的状况中,百合羽大人非常勇敢地大声呼吁──」
──请大家放心!非常巧的,现在有一位优秀的侦探先生也住宿在这间饭店呀!
「那位优秀的侦探先生,该不会就是我?」
把我捧得真高啊。
「这么说来也对──包括鸟保导演这样一句话在内,大家都因此看到了一线希望。想当然,紧接着众人就开始议论起那么追月朔也在哪里?必须快点把侦探叫到这里来才行。」
「可是那时候我已经……」
我回顾自己的状况而忍不住插嘴,但莉莉忒雅不以为意地继续说道:
「很遗憾的是如你所见,训示的第二行也被涂黑了。也就是说一反大家心中的期待,第二桩杀人行动早已完成。」
嗯,可以这么说。
「恰巧就在这个时候,饭店的年轻员工──好像叫雨泷小姐吧──她从六楼回廊的栏杆探出身体,大叫失火了。」
莉莉忒雅说着,指向大厅上方。
「雨泷她?说发生火灾?」
「起火点是南栋的六○六号房。」
「……等等,那房间我记得是……」
我翻找自己的记忆。
「是的,就是百合羽大人的经纪人──名签先生的房间。」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向大厅的楼梯。于是我也边听边跟在后面。
「当鸟保导演发现名签先生的遗体,大家陆续聚集到大厅来的时候,据说雨泷小姐因为在最上层附近,所以没听到骚动声。」
我们两人踏上轧轧作响的楼梯,途中我好几次踢到阶梯差点摔倒。或许因为刚从凄惨的死法中复活的缘故,身体还有一点不听使唤。
「奇怪~?我什么时候在这里长了个东西啊?真讨厌……」
总觉得有种一瞬间老了十岁以上的感觉。
「怎么了吗?」
「没事,别在意。话说雨泷那时候在最上层做什么?」
「听说是揉着想睡的眼睛,很尽责地到处巡视有没有漏雨的样子。」
雨泷在大厅柜台时明明对我态度那么随便,却在半夜偷偷发挥良好的服务精神,还真有一套。看来她其实也有认真的一面。
「然后当她走下来到六楼的时候,目击了六○六号房的门缝露出黑烟。可是房门上着锁,对房内呼叫也没有回应。于是她用备份钥匙打开门,见到房间里浓烟密布。」
因此确定是发生火灾的她马上大叫「失火了」。
莉莉忒雅听到那声音便立刻赶往六○六号房。据说当时有很多人留在大厅,不过除了她之外,还有漫吕木跟鸟保也一起赶往现场。
「当我抵达六○六号房时,火灾警报器这才响起,并且从天花板开始洒水。我凝神注视浓烟内部,看见有人倒在房间地板上,而大火从那个人身体燃烧出来。不过火势很快就被扑灭了。」
「有人在燃烧?在名签的房间里?」
莉莉忒雅对我的疑问没有回答,又继续说明:
「我当时一边确认安全一边进入房间,为了让黑烟消散而解开窗户上的锁,开窗通风。」
就在她描述到这里时,现实中的我们也抵达了六○六号房。房门依然保持着打开的状态。
「这扇门,在雨泷用备份钥匙打开之前都上着锁对吧?」
「她说当时确实上着锁没错。而且也说她有看到六○六号房的钥匙,挂在房门旁边挂钥匙的地方。」
「也就
是说……」
「是的,也就是说──这是一间密室。」
「啊~……」
我忍不住抓起头。棘手的问题又多一件了。
「我接着要去叫醒那位倒在地上的人物,但立刻发现那是没有意义的行为,于是放弃了。」
「没有意义?」
「因为那个燃烧的身体没有头部。」
「头部……」
换言之,根本连叫都不用叫就知道那个人已经死了。
第二桩杀人已经完成。
「察觉这点的鸟保导演变得更加暴躁,大吵着快点把侦探叫来。然而他的要求已经不可能……不,严格上来讲其实已经达成了。」
我顿时叹气。
「……我知道了。也就是说,在这里被杀掉的人就是我对吧?」
「是的,朔也大人当时已经在这间房间遭到杀害。」
我战战兢兢地把脚踏入六○六号房。房间地板与床单有一部分被烧得焦黑,天花板也被烟熏黑。这些都是火灾留下的痕迹。本来应该有着纤细花纹的地毯这下也都报销了。
「燃烧的尸体……碍事之徒灼凤焰──吗?」
那座龙的雕像装饰在大厅东侧,而这间六○六号房则是位于南栋,从这里燃起火焰。
假如把东边的龙视为青龙,那么南边的凤凰可以置换为朱雀。
「原来如此,是配置在饭店各方位的四神啊。」
莉莉忒雅伸手指向房间里的床铺。
「朔也大人的头就掉在那张床上。」
「掉在这里……啊。」
「就在这时,迟来的百合羽大人以及替身演员的白鹭大人也赶到了这间房间。得知朔也大人的死之后,百合羽大人当场倒下,而白鹭大人拼命地安抚那样的百合羽大人。」
居然让百合羽见到了我那么凄惨的模样,真是对她很抱歉啊。
「但是凶手为什么要刻意把我的头砍断呢?假如是譬喻杀人,只要把尸体点燃应该就算完成了。再说,为什么我的尸体会倒在名签的房间里……?」
我被狗头门僮杀掉的地点应该是在大厅才对。
「我才想问呀。请问你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难不成是幽会吗?」
莉莉忒雅跟我拉开了一点距离。
「不,哪有那种事!我有什么需要半夜偷偷拜访名签的房间啦!」
我可完全没有那样的记忆。
「关于这点请你等事件告一段落之后再慢慢辩解,总之朔也大人就是这样被发现的。你的身体以及身上的衣服都彻底被烧焦,状态可以说非常凄惨。」
「……衣服也是?」
「那当然了。因为是从你身体起火的呀。」
听她这么一说,我才总算在复活以来第一次仔细确认自己的状况。
衣服的状态确实非常糟糕。虽然肉体本身已经完成再生,但衣服又焦黑又破烂,简直就像什么从坟墓中复活的丧尸一样。虽然实际上就是那样没错啦。
「拜托你先讲啊!这不是害我用这模样走来走去了吗!」
这种无意义的叙述性诡计真是讨厌。
「请放心。为了这次住宿饭店,我有帮你准备好换穿用的衣物了。请你等一下去换个衣服吧。」
既然这样,我更希望你在离开房间之前就先跟我讲啊。
「将朔也大人状态凄惨的遗体搬送到我们房间的,是漫吕木大人和白鹭大人。其中的分配是身体由白鹭大人,头部由漫吕木大人。」
「那个分配有必要特别说明吗?」
「百合羽大人由于震惊过度,当场嚎啕大哭。我想现在恐怕也闷在自己房间里伤心难过吧。请你等一下去跟人家说声对不起喔。」
关于我复活的事情,究竟该怎么说明才好?这次的状况实在令人伤脑筋。脑袋被砍断,身体又被火烧,我可没自信这样还能光明正大地主张是运气好得救了。
「然后是你指示他们要把我的头和身体接在一起安置的对吧?谢谢你。」
我如此道谢后,莉莉忒雅彬彬有礼地对我鞠躬并比了一个Ya。没有必要比Ya吧?
我再一次庆幸自己还活着,并转动一下肩膀。总觉得关节僵硬,可动范围有点狭小。看来身体还没恢复正常的样子。
「要是被安置得身首异处,我搞不好就无法复活啦。」
我即使不幸丧生或遭人杀害都能够重新复活。虽然称不上什么特技,但这就是我的体质。
而在复活的时候,当然也会伴随肉体上的再生。
受伤、坏死的细胞会复苏并愈合伤口,假如有手脚或头部被切断也会重新接回原状。
然而那仅限于各个部位都接在一旁的状况。
虽然我对于自己身体的特性还没有彻底验证,但如果被大卸八块丢弃在不同地方,恐怕就难以复活了。
头部或手臂独自在地面爬动并聚集到同一个地方──这么便利又令人发毛的事情应该不会发生才对。
「话说回来……那家伙做事也太狠毒了。」
我把视线从据说发现自己脑袋的那张床上移开,看向墙壁。
写在那墙上的一段文字,其实从我进入房间时就一直有看到。
『门僮不会停止敲门』
恐怕是用我的血写出来的。
「真有种啊。」
那是来自凶手的挑战书。
「我被狗头门僮杀了。因为我目击到那家伙在犯案途中的场面。但那是发生在大厅的事情,我的遗体却是在六楼的六○六号房被发现。」
「为了譬喻成训示第二行的凤焰。」
「应该是那样。但他为了这样还特地扛着我的遗体到六楼来,该说是莫名死板嘛,或者说太有骨气了。明明电梯故障不能用的说。」
「然后凶手进入名签先生的房间,砍断朔也大人的脑袋并放火。甚至冒着不知何时会被人撞见的风险。」
莉莉忒雅一起辅助着我进行思考整理。
「或许他无论如何都希望能循着譬喻内容行事吧。亏他外观那么粗野,个性却意外地一板一眼嘛,还是说完美主义?可是啊……」
我搔着头坐到床上。
「这点就是让我觉得不对劲。会在南栋之中挑上六○六号房我还可以理解,毕竟可以确定这间房间里一定没有人。因为凶手自己已经把名签杀掉了。」
「凶手当初应该是从走廊叫名签先生开门见面的,所以在那时候房门的锁也被打开了。」
然后既然可以把名签叫出来,表示凶手是熟人的可能性很高。
「这间房间刚好也适合当成譬喻第二行内容的场所……可是就算这样,有必要那么麻烦特地扛着遗体爬回六楼吗?」
假如换作是我,光在体力上就办不到这点了。
「如果只是要点火,不管在饭店什么地方都能办到。只要方位在南栋就好,所以其实一楼也可以才对。然而凶手却挑在六楼……有什么必须刻意那么做的理由吗……」
名签的头被砍下来咬进龙嘴,我则是被砍断头后放火烧。
那么名签的身体──
「啊!」
「请问怎么了?」
「莉莉忒雅……你刚才说名签的遗体一开始是怎么样?我不是说头,是身体的部分!」
「脖子以下吗?就倒在那尊龙的雕像下面……」
「没、没有啊!」
「呀!」
我听到证词忍不住激动起来,抓着莉莉忒雅的肩膀大叫。结果她难得被吓到发出了小小的惊叫声。
「那时候!我在一楼大厅被狗头门僮攻击的时候!名签的身体根本不在那里!」
「那也就是说……啊!」
看来她也察觉了我想说的事情。
「莉莉忒雅!」
「请跟我走。」
我们互相点头后,奔出六○六号房。
像这样认真跑起来,身体的迟钝感就更加让我在意了。总觉得动起来跟平常不一样,在各种小细节上不太对劲。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本来就会如此。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事情。
还以为自己平安复活而到处走动,结果这根本不是我的身体。
再说一次,我讨厌这种叙述性诡计。
在一楼冷冻室的角落,有一具被冰得硬邦邦的无头尸体。
「请问如何?」
「不会错。」
我检查过那具遗体后,笃定说道:
「这才是我的身体。」
跟著名签的脑袋一起发现于大厅,后来被搬进冷冻室的这个身体。其实这才是我本来的身体。
「是被狗头门僮对调了啊。你看,这里。留在身体腹部的这个大伤口。这是被狗头门僮用凶器柳叶刀贯穿时留下的。」
「这么说来,确实在六○六号房发现的身体虽然有被火烧灼,但并没有像这样的穿刺伤口呢。」
我还以为是自己复活的过程中让伤口也再生愈合的,但根本不是那样。
「……怎么有这种事。你居然会搞错自己的身体。」
莉莉忒雅傻眼地
说着。
「别说了!我才想说好像很奇怪啊。身体动起来莫名不顺畅,而且在很丢脸的地方又长出了我不记得有长的东西。但是因为体型非常相似,害我没能立刻察觉……」
「很丢脸的地方请问是什么地方?」
「而、而且我至今从来没有过把自己的头跟其他人的身体安置在一起的经验……」
「很丢脸的地方请问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不重要啦!我没想到竟然会以这样的形式复活过来……」
「就算如此,正常来想会接在一起吗?会复活吗?请问朔也大人是什么涡虫的亚种之类的吗?太超越常识了。」
超越常识已经不是这次才开始的事情,但我自己也感到很震惊。没想到我居然可以跟别人的身体接在一起复活啊。
这下又让我认知到自己体质新的异常性。有点小难过。
「果然,狗头门僮是在大厅把我杀掉的没错。然后名签并不是在大厅,而是在他房间──六○六号房被杀的。」
「而在那房间被烧的其实是名签先生的身体。」
「对,狗头门僮应该认为要扛着我的身体从一楼爬上六楼是很难的事情吧。」
「所以他把朔也大人的头部从身体切离,并脱下衣服一起带回六○六号房了。」
我起初很疑惑他为什么不只烧掉遗体而已,还要刻意把我的头砍断,但其实刚好相反。不是他要砍断,是为了搬运不得不砍断的。
「没错,六○六号房有名签脖子以下的部分。剩下只要把我的头放到床上,让名签穿上我的衣服,再让我的身体穿上名签的衣服,掉包行动就完成了。当然,等附近地区的淹水消退,警察抵达饭店之后,透过遗体鉴识就会很快让掉包的事情曝光就是了。」
「不过在那之前都能保持譬喻杀人的形式──是这个意思吗?」
莉莉忒雅瞬间理解我的思考并如此说道。不过我的想法还要再进一步。
「对,保持这个临时想到而紧急计画的譬喻杀人形式。」
「……临时想到、吗?」
或许是听我口中冒出没有预料到的话语而感到惊讶了,莉莉忒雅率直地疑惑歪头。
「就是临时才想到的。这场譬喻杀人,只是为了让一连串的杀人行动乍看之下有一贯性,并营造出恐怖气氛的装饰而已。」
「意思说,这只是为了凑合?」
「没错,虽然伪装成计画性杀人……但这个顺序也是反的。仔细想想看,我会投宿在这间饭店完全是一场偶然,不是狗头门僮可以控制的事情。那家伙发出恐吓信的对象终究只是电影的关系人物,而我的存在应该是个意外。当然,如果在深夜大厅被我撞见是超出原本预定的事情,那么为了堵嘴而不得已把我杀掉也想必是计画之外的行动。」
解决了侦探之后,他肯定很懊恼这下该怎么做吧。
「然而就在这时候,狗头门僮看见大厅的那段训示,便想到了自己已经实行的两桩杀人行动可以譬喻为训示的内容。而这点同时也意味着,凶手的目标不是只有名签一个人。」
正因为本来就有打算继续下一场杀人行动,所以才会决定更改为临时想到的这种麻烦计画。
假如凶手的目标只有名签一个人,那么他的目的早已达成了。在这样的状况下,没有必要特地做成譬喻杀人。
「意思说凶手是临时改变了计画?但请问你为什么能够讲得如此笃定?」
「因为我看到了。当时狗头门僮非常一板一眼地把名签的头放到柜台上。想必他起初的计画是把头摆在那里给人看的吧。光是这样,隔天早上被人发现时的震撼性就已经十分足够了。然而最后他却像改变主意似地把头硬塞到龙的嘴巴里。」
实在是很厉害的随机应变能力。
「这是唯有因为朔也大人是个能够死而复生的人才能掌握到的情报呢。」
在这点上,莉莉忒雅也感到理解地点点头。
「不过还有一点让我很在意。请问凶手是如何从六○六号房的密室中逃脱出来的呢?当雨泷小姐发现在冒烟时,房门应该是上锁的状态。」
「哦哦,关于这点很简单。」
「很简单吗?」
或许因为推理的主导权被我掌握而觉得不开心吧,莉莉忒雅稍微鼓起腮帮子露出不满的表情。
虽然我说很简单,不过假如当时我也在现场,恐怕同样会被误导。但由于我是间接听莉莉忒雅描述,而能够客观思考的。
「其实凶手一直都在房间里啊。」
「要是那样做不就马上会被发现……啊,说得也是。」
莉莉忒雅反驳到一半,立刻理解。
「这确实是很简单的事情。我太失败了。」
「对,当雨泷慌慌张张解开门锁确认房内状况的时候,房间里浓烟弥漫,视野非常差。而凶手就是躲在那片浓烟之中。虽然说,我想他应该最起码有躲在床下之类的啦。」
「而且正常来想,如果打开门见到那样的状况,一般人都会犹豫不敢进入房间,应该会先离开去叫人来帮忙才对。」
「像雨泷就真的离开现场去叫人了。凶手大概就是趁这时候逃出房间的吧。」
「手法我明白了。可是如果雨泷小姐那时候没有经过附近又会怎么样呢?被浓烟包围的凶手自身应该会很危险吧?」
「不,刚好相反。本来凶手并没有要制造密室的打算。然而在他离开六○六号房之前就被雨泷察觉了异状,所以凶手应该反而很慌张吧。」
「可是只要有烟露出去到走廊,就算没有雨泷小姐,应该还是随时可能被人发现才对。这样风险太高了吧?」
「凶手是挑选了一个被人发现的风险很低的时机。你回想看看,饭店里多数的人当时都在什么地方?」
「……原来如此,大家听见鸟保导演的叫声,都聚集到一楼大厅去了。」
「对,人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里。可是只有雨泷因为正在检查漏雨状况而漏掉了。」
整起事件对于凶手来说有很多惊险的部分,然而他却能够靠临场反应撑过那些局面,实在厉害。光是这样,就能从中感受他无论如何都想要达成犯案的某种类似执着的心境。
「狗头门僮撑过这样的意外状况,将计画切换为譬喻杀人的手法。碍事的侦探也已经解决,想必接着准备要进入最终阶段了吧。」
贪求之徒沉水底。
不轨之徒落虎爪。
接下来少说还有两个人要被杀害。
「我们必须加快行动才行。呃~所以说……莉莉忒雅,我有件事想拜托你。现在,就在这里。」
「有事拜托……朔也大人,难道说……」
「对,没错。」
「不……不要呀,朔也。」
莉莉忒雅往后退下。
我则是躺到冷冻室的地板上,鼓起勇气对她请求:
「拜托你切下我的头,跟我的身体重新接起来吧!」
这辈子我还是第一次讲出这种日文。
或许在冷冻室待了太久的缘故,莉莉忒雅的双唇发青。而她很不甘心地咬起那对嘴唇,朝我瞪来。
「呜……竟然偏偏叫莉莉忒雅做那种事情!」
「求求你!我不想要这个身体啦!」
我忍不住把真心话讲出来了。
□
「哎呀~自己真棒!」
或许要归功于切断后立刻接上的关系,这次复活比原先预想的还要快了许多。
我有如在享受久违的身体般紧抱自己。
「谢谢啦,莉莉忒……啊。」
我带着兴奋的心情转头看向莉莉忒雅,却发现她眼眶中竟然含着泪光!
「呜……这下……莉莉忒雅也加入杀人犯的行列了……背负侦探杀手的污名……」
「讲、讲得太夸张了啦。这是一种救命治疗喔?是在同意之下的医疗行为喔?」
「砍断朔也脖子时的触感……还留在手上……呜呜……这种事情……莉莉忒雅绝对不想做的说……好过分的人……人家讨厌你!」
她最后双手遮脸,真的哭出来了。
「啊哇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啦莉莉忒雅!我并没有想要害你背负那种重担的意思!对不起对不起!」
搞砸啦!
我慌慌张张地跑过去,把莉莉忒雅抱得双脚悬空,对她道歉了二十次以上。
莉莉忒雅是个坚强的女孩。
确实她在各种意义上都很强。个性冷静、脑袋机灵又精明能干。
然而正因为如此,我偶尔会忘记她同时是个楚楚可怜的女孩子,而不小心让她承受各种负担。
「你瞧,我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了!脖子的伤口也治好啦!」
我竭尽所能地表现出俏皮的态度,完全变得像个在哄自己小孩的父亲了。
「这都要归功于莉莉忒雅精湛的刀工,像你切鱼的技术就很棒啊!」
为什么我越是努力把话讲得幽默一点,听起来就越显得轻浮了?
莉莉忒雅擦掉眼泪后,把表情冷淡的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