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真假王子 第五章 真假王子

(一)

银假面席尔梅斯,再次离开王都,担任追击亚尔斯兰总指挥的任务,是在十二月中旬以后的事情。

亦即是奇斯瓦特打退辛德拉军队当天,查迪毁坏亚度哈奈桥的翌日。

席尔梅斯眼前所统领指挥的部队,包括查迪原先带领的帕尔斯部队;诸侯荷迪尔原属部下;为获得巨额奖赏,而加入声讨捉拿亚尔斯兰首级的众多私人兵团;加上向吉斯卡尔借用的鲁西达尼亚士兵,仅就人数而言,即超出五千人。然而,由于众人无法步调一致协力合作,因此彼此联系更为复杂。

为此,先前的部队追击亚尔斯兰一行人失败后,并无通报另一支部队赶上。此种效率低落的追击方式,反倒是亚尔斯兰一行人的幸运。

另一方面,为了躲避敌军埋伏,亚尔斯兰一秆人也只有尽量采取闪躲的作战策略。而奇夫和法兰吉丝手上的弓箭已不足,不能随便使用箭枝,看见敌兵,也只有逃为上策。因此,马匹就要容易疲劳。总而言之,这是一趟够刺激却不够好玩的跋涉。

自王都返回边境的席尔梅斯,知晓事态毫无进展时,一时之间,心情沉重,复杂非常。心里不时有想骂部下“无能”的冲动,二方面,又很想自己亲自捉拿亚尔斯兰一帮人。

“查迪呀!这次伤势可不轻,你的辛苦都看得见。”

席尔梅斯话语当中,虽隐含着讽刺的意味,却不夸张。

因为,至今查迪的脸上手上,尚留着血凝固后无数小伤的痕迹。

“为了席尔梅斯殿下,即使体无完肤也在所不惜。殿下,前天傍晚,发现了亚尔斯兰一帮人当中的军师那尔撒斯一直尾随于后,请殿下下令收拾。”

席尔梅斯对查迪有了重新评价,觉得这年轻人似乎擅长差遣斥侯或间谍刺探军情,对情报的掌握还属确实。对席尔梅斯而言,查迪若没有这些长处,即使他是卡兰之子,亦不能无条件重用。

等到沙姆完全康复之后,再命令他做军师。他是个有智慧、具判断力的勇士。而查迪是个不惜生命,肯干实干的硬汉,若等到他渐渐累积经验,或许能超越其亡父,成为一名猛将。

“好吧!先收拾那尔撒斯。”

席尔梅斯道。

那尔撒斯与亚尔佛莉德各自策马,继续赶路。那尔撒斯有好一段时间都沉默无言,即使同行的亚尔佛莉德问话,他也不想搭腔。状似心事重重,若有所思。

对那尔撒斯而言,一些细节好似都出乎他计算之外。

特别是眼前应该快抵达培沙华尔城,但却一直在这附近山里打转徘徊。而在此危机四伏之地,经常不期遇上追击他们的追兵。有好几次,他都被迫采取迂回逃离之计。

敌方的行动毫无秩序又不一致,反而让那尔撒斯很难把握。此种结果,着实在有些无奈及讽刺。敌兵行动若能统一,那尔撒斯很容易便能探出他们的动静。

“我说呀,那尔撒斯,你不觉得有些不对劲?”

说话者应可算是那尔撒斯最大失算的人物,也就是轴德族长之女。

“有何不对劲?”

“我发现从刚才开始,我们一直在原路上打转。你看,那座光秃难看的大岩石,确实刚刚才看过。从这个角度看来,好像一只骆驼打哈欠似地。”

“真亏你注意到了。”

少女所作的比喻引人发噱,那尔撒斯微微点头。当然,他早就发现了。发现了又如何呢?

因此,他只有默不作声。

一路上,断崖山影危危耸耸,骑马人影亦幢幢晃晃。抬头一望,隐约可见一队骑兵,正慢慢向那尔撒斯靠拢过来。

“这次,可没那么容易逃脱了。”

那尔撒斯警觉到眼前的处境。既然来者针对他,想光靠武力来逃脱恐怕会造成更大的危机。

正前方,山路大缺口处,有五十骑左右人马聚集,那尔撒斯看得出,全数皆为帕尔斯骑兵。可说是此趟行程所遇到的少数精锐,立于阵前的正是不太受欢迎的人物--先前那位银假面。正想调转马头迅速逃离时,却见后方亦有追兵逼近,两人只有硬着头皮前行。

双方约距二十加斯(约二十公尺)处时,那尔撒斯决定制敌机先。

“席尔梅斯王子!”

那尔撒斯的叫声犹如飞石般,击中了银假面。

“……为何你知道?”

若否认是席尔梅斯,等于否定自己的一生。因此,席尔梅斯不能听而不闻。那尔撒斯既以此为题,必定与他进行舌战。另一方面,那尔撒斯仅止于刺探,“万一”探查的绺转为事实,必须拟妥应对之法,也因此,表面看似平静的那尔撒斯,内心却心跳加速。

席尔梅斯猜不透那尔撒斯的心,因此他拍马前近二、三步。

“好,如此一来事情就好说了。世人皆说那尔撒斯智冠全国。如果你能唾弃亚尔斯兰那小子,成为我的部下,我必定重用你。”

“如何重用?”

“万骑长、宫廷书记或者宰相……”

那尔撒斯听了大笑,看起来不像是做作的样子。

“笑什么?”

席尔梅斯厌恶被笑,银假面具后双眼发出了杀气。

那尔撒斯连忙讪讪地道歉。

“好。如何,有无意愿投效我?”

“承蒙您的器重,但我只能谢绝。”

“哦,为何?”

“既然舍弃从前隐士的生活,扶持一位器度的君主,是我终生的期望。现今,我眼前已有人选,若是眼睁睁让它溜过去,才是毕生的遗憾。”

“你是说,我的器量比安德拉寇拉斯的小杂种差?”

自尊心受到严重伤害,席尔梅斯声音如狂风般怒吼着。

“你是席尔梅斯王子的话,年龄和达龙一样,大我一岁。而亚尔斯兰才十三岁足……”

那尔撒斯继续说道,口气平稳中带点讽刺。

“然而,亚尔斯兰殿下的器量风度,已经在你之上。随着亚尔斯兰殿下逐渐成长,将来两者之间的差距可就更大罗!”

此时,只见银假面怒火上升,全身颤动。右手握着长剑手把,但并未拔出。

那尔撒斯再将话题扯开。即使是极短暂时间,也要找个敌方疏忽大意的空隙逃离,或者拖延些时间,等待我方救兵来援。

“你为了恢复王位,竟与鲁西达尼亚人联手。鲁西达尼亚人在马尔亚姆做了些什么?他们在帕尔斯境内,又做了些什么?相信你不会不知道。就算您是帕尔斯真正的统治者,难道就能允许你有如此残虐手段,对待帕尔斯人民吗?”

“帕尔斯人民又如何?那些人,十六年来一直敬仰着非正统的君主,一直侍奉篡位者为国王!”

“这些罪状,由我这位正统王储来纠正讨伐,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语尾好似喷火般,叱喝声连连作响。

“原来如此,只要不承认你为国王,帕尔斯人民连生存权力民没有了,是这个意思吗?”

那尔撒斯反唇相讥。

十六年来席尔梅斯总以自己是正统国王自居,来支撑他继续生存的意志。在他心里,一直认为且深信,唯有他登上王位,才称为正义。同时,对叔父安德拉寇拉斯的憎恨,也无时无刻不在伴随他走过从前。

“现在,还有一点我不服气。”

那尔撒斯继续鼓起三寸不烂之舌。

“亚尔斯兰殿下,曾拜托我成为他的部属。然而,你却高高在上地下命令。对我这种生性乖僻的人而言,实在甚觉无趣。”

这是事实,也是真心话。然而,说话却不对时机。此时,席尔梅斯冷笑着拔剑出鞘,可说是完全中了那尔撒斯的计策。那尔撒斯看出他无法掌握自己的主张,经不住别人撩拔的弱点。

“我是欧斯洛耶斯五世之子,帕尔斯正统国王,阶级在你之上的皇室贵族,用命令的口吻,有何不当?”

“‘我的’那尔撒斯,才不会成为你的部下呢!”

至今为止,一直保持沉默的亚尔佛莉德突然大叫出来。听了此声音,那尔撒斯身体为之一震,但却不让席尔梅斯有下手的机会。

“哦!戴拉姆的原领主,有如此高贵之身,却与下贱强盗女儿燕好?”

那尔撒斯表情依旧,不动声色。吃惊的一方是亚尔佛莉德,圆滚滚的大眼睛盯着那尔撒斯。

“那尔撒斯,你是贵族?”

“我的母亲是庶民。和你一样,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王族或贵族,也没多长一只角或尾巴……”

苦涩的对谈之间,那尔撒斯又重整态势,无论如何,决不能让席尔梅斯有隙可乘。

“当然,那位仁兄就未必了。戴上那个面具,大概不是为了遮掩独眼或三只眼吧!”

“贵为王者之身,如此做必有他的理由。”银假面辩驳。

“是你的卑鄙吧?”

“什么?”

“以面具遮脸,当鲁西达尼亚人的走狗,等到有一天卸下面具,以解放者姿态出现,然后自称帕尔斯国王。这非但不是王者的智慧,简直可说是奸诈狡猾。你不觉得可耻吗?”

当头棒喝,席尔

梅斯银假面之下的脸部僵硬。当初,他引领鲁西达尼亚军进入帕尔斯境内,就一直戴着面具隐藏自己的身份。那尔撒斯可谓一语道破。席尔梅斯内心摇撼不已。

“你诽谤正统国王?”

席尔梅斯紧抓住最后也是唯一的防线,咕咕哝哝道。两眼迸裂出难以正视的邪恶眼光。

“正统也好,异端也罢。”

那尔撒斯又转回话题,一半是在找话拖延时间。而此时,亚尔佛莉德发出令人吃惊的强烈语气。

“即使没有帕尔斯王家血统,施行善政,为民爱戴,也可以成为很好的国王,除此之外,谁说还需要什么样的资格?”

“闭嘴!”

席尔梅斯低声尖锐地叱喝。

“统治帕尔斯的,理应是凯·霍斯洛英雄王的子孙,难道这点也可以否定?”

“在凯·霍斯洛国王统治帕尔斯之前,是蛇王撒哈克,更以前则是圣贤王加姆希德。凯·霍斯洛身上并无他俩任何一人的血缘吧?”

冬风,如绵绵细雪般,飘来一丝丝沉默。那尔撒斯心想,只能到此为止了,原本就不可能建立共识,内容愈深入,彼此的心理差距只会更远。

“听了你们一堆废话后我明白了。那尔撒斯,你是阴谋破坏帕尔斯法统的不法之徒。原本我还想借助你的智慧,收容你为我麾下的重臣,如此看来,还真是我一时糊涂,鬼迷心窍。”

“那尔撒斯,小心……”

亚尔佛莉德低声说道。乃因为她感受到银假面爆发出强烈的杀气。

对那尔撒斯而言,舌战也已拖了相当一段时间,不能不心满意足。

尽管彼此意见极端分歧,话说开来,反倒觉得心情爽快。只要是一息尚存,与席尔梅斯王子的对立状态,必定是要持续下去的了。如此一来那尔撒斯也领悟到,必须尽忠于亚尔斯兰,帮助这位少年一步步地成长,将来成为政绩斐然的君主。果真如此,确实是人生一项充满趣味的再出发。至少,不会再无聊了!

席尔梅斯的长剑映出霓虹般光芒。

“你们不要出手,我要亲手割下眼前这家伙的头颅及舌头。”

“遵命,殿下。”

硕大身躯大摇大摆,一旁应话的是查迪。这名字,那尔撒斯并不熟悉。

“就由不来奉陪殿下……”

那尔撒斯亦拔出长剑。

“对了,那位大块头。”

看到查迪听到这句话而忿忿不平,一副想要回嘴的样子,那尔撒斯就平心静气地道:

“在此为了殿下的命令做个补充。你也是帕尔斯的骑士,可不要对女人出手,这关系到国王的名誉。”

“就照他的话做吧!这是他最后的期望了。”

言语中隐含嘲笑地命令之后,银假面两脚迳自夹住马腹,人马一体冲向那尔撒斯。

“死吧,那尔撒斯!”

这时,那尔撒斯利用剑的表面让阳光反射出一片光芒,使得席尔梅斯无法睁开双眼。

突然眼前一片昏暗。

“啊……”

席尔梅斯的长剑完全挥空。

才只一瞬间,那尔撒斯的快剑俐落地切断马肚带。即使是名骑手亦束手无策,席尔梅斯自马上滚落到沙地上。再想奋力站起来重整态势,两眼视力一时却无法恢复过来。

“那尔撒斯,你!不是要正正当当地交手的吗?”

“我可不能对正统国王用剑呀!”

原本那尔撒斯就不打算要一对一地交手。

“逃呀,亚尔佛莉德!”

一声叫喊,他的马已疾奔而出,亚尔佛莉德尾随在后。一名骑士拔剑紧追在后,那尔撒斯见状,回头掷出一把短剑,正中骑士脸部,骑士自马背上翻滚下来。

奔逃者背后留下一片混乱、怒吼及沙尘。

(二)

自己实在不是个干军师或策士的材料,那尔撒斯心中想着,不禁苦笑。果真自己是位谋略之士,在那时候,实应多加隐藏自己的真心本意才是。

不管对方是国王也好,王子也罢,想说的话不能不说。否则以后遭忌恨,反而事大。这也是那尔撒斯的本性。

突然想起一件事。那尔撒斯回头看着轴德族长女儿说道:

“亚尔佛莉德,听好,决不可对任何人提起银假面的本名就是席尔梅斯,以及他今天所说的话,好吗?”

亚尔佛莉德为了强调自己可信,频频点头。

“知道了。既然那尔撒斯提出来,决不对任何人提起,保证。”

“以轴德族的名誉?”

“以轴德族的名誉!”

少女开怀大笑,语气极其认真。这当中还包含对那尔撒斯完全的信赖及亲爱。

“这是那尔撒斯和我两人之间共有的秘密。”

如此深情款款的话,只是为了博得心情低沉的那尔撒斯一灿,但他只浅浅地苦笑,并未答腔。

后方,达达马蹄声逼近。

那尔撒斯表情为之一变。不回头也知道是席尔梅斯这一帮追兵。既又遭追兵,此次奇策、舌辩已不适用。虽不认为与席尔梅斯一对一会败,但这边有亚尔佛莉德在场,加上敌兵人数众多,两人只好快马加鞭。

“那尔撒斯在那边!”

敌军前锋的骑兵大叫,并遥指欲绕崖边而过的那尔撒斯。追兵叫嚷着,急急追赶。

就在这一瞬间。

咻咻生风地飞来的黑羽快箭,射中了前头骑兵的身躯,骑兵随即自马上滚落下来。接着飞来的三枝箭,连续让三位骑兵中箭猝死。快箭之强劲,甚且几乎连箭尾羽毛皆深达胴体内。

眼见抱头鼠窜的逃兵一阵慌乱,手持长弓的黑衣骑士,转过背来,潇洒大笑。正是一路找寻那尔撒斯的达龙。

“那尔撒斯,你欠我一份人情了。”

“差点你就赶不上了,可别再自吹自擂。”

那尔撒斯反驳道,心头却依然剧烈跳动。

“那尔撒斯主人,真高兴您平安无事。”

耶拉姆露出喜悦的笑容。

将弓收回,挂于马鞍旁的达龙,对一旁的亚尔佛莉德产生兴趣,看了她一眼。

“喂,那尔撒斯,这位女孩是?”

问者无心,听者有意,那尔撒斯面露难色。

“不,这是……”

“我是亚尔佛莉德,那尔撒斯的妻子。”

出人意料之外的自我介绍,使得所有惊讶的眼光皆投向那尔撒斯身上。

“才不是!”

那尔撒斯大叫。一副调皮模样的亚尔佛莉德,面不改色,继续说道:

“嗯,其实,是还没正式结婚。所以,只能算是情妇。”

“情妇?”

“那尔撒斯大人……”

达龙及耶拉姆四只眼睛,直盯那尔撒斯,他几乎都快一反常态地发脾气了。

“不,不,我什么也没做。妻子也好,情妇也罢,都是这女孩说的。”

“不要太紧张嘛!”

“啊,我才没紧张。这女孩是轴德族长之女,受到银假面袭击,我救她脱险,仅只这缘份而已。”

“那尔撒斯不必要隐瞒呀!”

亚尔佛莉德又加油添醋。

“你别多说。真的,没做什么!我们分房睡。我可没做任何亏心事。”

达龙眼见煞有其事、努力辩解的那尔撒斯认真的模样,强忍住大笑,只轻咳一声。

“算了,过去的事就不说了,那尔撒斯……”

“什么意思?我又没做什么事。”

“知道,反正是以后的事。你,要带这女子去培沙华尔城?”

达龙冷静地问道。那尔撒斯也冷静了下来。

“是呀!差点忘了。亚尔佛莉德,因你是轴德族长的女儿,应该代替已死的父亲统领族人。你就回去你们族里,好吗?”

那尔撒斯的声音和表情,充满了明显的期待。但亚尔佛莉德举起纤细的手,摇晃着拒绝道:

“哦!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上有兄长。他和我同父异母,头脑好但个性怪异。我如果回去的话,说不定会和他打架,而后被逐出家门。所以呀,这个你不用了操心了。”

“那你不就会让我操心吗?”

那尔撒斯吼道。突然,他的视线转移,表情惊讶。

因为,耶拉姆不说一句话,迳自快马加鞭,先行离去。

“喂,耶拉姆……”

那尔撒斯大声喊道,小侍童转过头来,冷冷看了他一眼。

“达龙大人,快走吧!马上又有追兵过来,而且亚尔斯兰殿下一定在等我们回去。”

耶拉姆故意无视于主人存在,独自又快速策马向前。

翌日,达龙、那尔撒斯等四人,终于与亚尔斯兰会合。

“那尔撒斯、那尔撒斯,你安全回来,太好了!”

亚尔斯兰王子坐在马上,伸手握住戴拉姆原领主的手。

“让殿下操心,实在抱歉之至。既已约定在先,在被封为宫廷画家之前,决不轻易就死,请您放心。”

听了此话,达龙暗自窃笑,一边轻咳。

亚尔佛莉德顿时也变得

淑女起来,在一国王子面前,她不禁有些紧张。“我也愿意在殿下旗下,为国效劳。”当然,与亚尔斯兰敌对的银假面,是她的弑父仇人;再者,她也的确憎恨鲁西达尼亚人。

“是吗?就随你所好吧!”

亚尔斯兰如此说,就认可了亚尔佛莉德加入作战行列。

真是个善良的王子,那尔撒斯心想。真希望他永久保有这颗善良的心。

设若亚尔斯兰也如席尔梅斯一样,成为视国比民重,视王位比国家为先的支配者,则帕尔斯人就没救了。席尔梅斯的仇视、憎恨、复仇,其来有自,这一点颇值得同情。然而,岂可为满足他个人的复仇心,而牺牲其他所有的人或事。

“这样说来,安德拉寇拉斯也是罪孽深重。为了得到泰巴美奈王妃,出此下策,搞得伤痕累累。真可说是自作自受……”

事实上,那尔撒斯对于自己的选择,并无绝对把握,不告诉亚尔斯兰或达龙有关银假面的身份,到底是对是错?

眼前这位王子,如果知道自己身世秘密,又将如何?不单只是臆测,那尔撒斯直视得忧心忡忡。

一行人终于到达培沙华尔城东。山岩茂林对面,隐约可见红沙岩城墙及高塔。距离约八阿马距(约二公里)。然而,眼前深谷绵延,无法通行。只得沿着河流,往下流寻找可渡河之处,一伙人顺着河流,慢慢往前走。

好不容易找到了河流较浅、坡度较小之处,却撞见埋伏的敌兵。

亚尔斯兰、耶拉姆、亚尔佛莉德三人立于中央,其他四人围绕于外,拔起快剑准备。

长剑一挥一闪,鲜血哀鸣迸出,敌兵随之滚落马下。

“活捉亚尔斯兰!其他给我杀!”

达龙直盯呐喊的年轻骑士,两眼瞪大,眼神逼人。又查上查迪!

“所受的教训还不够吗?卡兰的不逍子!”

“在取下你首级之前,我决不放弃!”

“好,我让你永远地死心。”

达龙双脚夹紧黑马腹部往前冲,五、六名骑兵欲阻止达龙前进,却马上被斩落左右了。

达龙顺势冲过血沫横飞之境,先前放出大话的查迪,却不知去向。是否他心想敌不过达龙--事态理应不会如此单纯。为了引开护卫亚尔斯兰的达龙,查迪故意来个调虎离山之计。

原想乘势猛进的达龙突然悟出查迪的计谋。立即调转马头,回到太子身边,当下一刀砍下欲袭击亚尔斯兰的骑兵的脑袋,而另一骑兵,正挥舞大刀对准亚尔斯兰头顶。

此时,自天空乘风而下一团黑影掠过亚尔斯兰眼前,敌兵脸上有一大鹰掠过,接着一声惨叫。敌兵被尖锐鸟喙及鹰爪抓破脸部,脸上迸出鲜血。痛楚不堪的骑士往后仰倾,达龙长剑立时于士兵身上又补上一刀,为大鹰所立下的功劳作个了结。

“告死天使?”

亚尔斯兰喊叫,救了王子一命的大鹰,在天空上划个小弧,飞了下来。停在王子伸出的右臂上轻叫一声,状似撒娇。

“告死天使!啊,好久不见。告命天使如何?你的兄弟还好吗?”

这只鹰,自它是雏鸟时,亚斯斯兰便邮过。而且,此鹰为一可靠的主人所有。

“各位,奇斯瓦特就在附近,他已带领大批援军到来!”

此话喊出,使敌兵士气动摇,也振奋了已方不少士气。于是众人左右横扫敌兵,一时血烟弥漫。

峰顶上,黑骑军蜂拥而至,人数多达数千。

查迪大吼,因他左右部下各人调转马头。

“不要逃!”查迪大声吼叫,仍止不住纷纷逃亡的士兵。

“捍卫太子殿下,全军突击!”

奇斯瓦特举起双刀下令。

“杀!”

五千骑兵齐声呐喊,尾随奇斯瓦特策马冲下斜坡。

此五千骑兵即是前些天与辛德拉军交战时,驻守培沙华尔城的一组军队。无法参加先前作战的,好似要将那股不满宣泄殆尽,各个冲锋向前。

情势至此为之一变。

惊慌、气愤、懊恼、咬牙切齿,查迪乘着快马,此次是真的想逃了。眼见战败欲逃的查迪,达龙一手拿着连护手亦沾满鲜血的长剑,驱策黑马追击。

“这家伙,让我来!”

奇夫举着沾满血迹的快剑,从侧面追击。

突然,查迪左脸颊鲜血如注。坐于马上摇摇晃晃的查迪死命紧抓马辔,避免落马,然后大刀一挥,打退了奇夫的第二击,迅速奔逃而去。

“真是顽强!”

奇夫赞叹声中,略带讽刺,此时达龙擦拭着长剑,苦笑道:

“确实是,那家伙是不死之身。”

亚尔斯兰旁,一名骑士趋近。

“哦!果真是亚尔斯兰殿下”

奇斯瓦特立即下马,甲胄铿锵有声,高跪于地。

“恭迎殿下平安地来到东方边境。培沙华尔城,骑兵二万,步兵六万,赤诚效忠殿下。”

四周的战乱、讨伐、追击已告一段落。亚尔斯兰确认过部下六人——或者说是同行者,全部无事后才心安。他自马背上一跃而下,向前牵起奇斯瓦特的手。

“好久不见,奇斯瓦特。因为是告死天使救我,所以我知道你会到来。果然,你正好赶到。”

奇斯瓦特深深地一鞠躬,看着亚尔斯兰左右部下,流露出事隔多日许久不见的怀念真情。

亚尔斯兰一行人,终于到达目的地。

(三)

高大宽厚的红沙岩城墙耸立于眼前,从任何角度看来,培沙华尔都是座处处流露帕尔斯武风的建筑物。丝毫无任何一处为无用所设。

大城门由四块厚木板相叠,夹上大铁皮而成,且为双层打造。东城墙下凿一深濠沟,因此方位正面恰与邻国边境交界。

亚尔斯兰等人在奇斯瓦特及其众多部下保护之下入城。众人在铺满石砖的广场上下马,并受邀请入玄关。奇斯瓦特行了一礼道:

“另一位万骑长等着晋见殿下。”

亚尔斯兰的面前,下是巴夫曼。

亚尔斯兰觉得他比印象中更苍老了许多。

“是太子殿下。”

虽然行礼如仪,但历经百战的老将脸上,其表情、声音似乎隐藏若干复杂情绪。亚尔斯兰周围的战士们,彼此暗自交换眼神。然就目前亚尔斯兰的眼力而言,尚无法看穿此事。反而同情他因年老而动作迟钝所致。

“辛苦了!”亚尔斯兰亲切地回答。

“恭请殿下至休息室,昔日安德拉寇拉斯陛下远征东方时,光临此地所坐的椅子尚在,恳请太子上座。”

奇斯瓦特引介道。

王子入休息室的同时,奇斯瓦特亦忙着吩咐交办事项,包括随行人员房间的安排,庆功宴准备事宜,皆一一耳提面命。

七人分成四间房间睡。亚尔斯兰个人、达龙及奇夫、那尔撒斯及耶拉姆、法兰吉丝及亚尔佛莉德四组。亚尔斯兰寝室,为昔日安德拉寇拉斯国王休息房间,几乎集此城堡中最豪华之设备,甚至还附设石砌阳台。其他三间,都在此房间的左右及对面。可以看出奇斯瓦特设想之周到。

另一方面的巴夫曼却

“如果不知道就好了。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或许可以宣誓永远效忠那看来聪明的王子”

几位部下看见在微暗的休息室里,来回踱步、口中喃喃自语的老万骑长,各个心中纳闷不已。

此时,血满满面尚未拭去的查迪。回营向主君报告事情原委,并连连俯首请罪。

“席尔梅斯殿下,那一伙人,已成功地逃进培沙华尔城。事情搞砸了,真是该死。”

“不用道歉。即使道歉,也无法让他们再出培沙华尔城。”

席尔梅斯口气不快。

他想,若由他自己亲自指挥,也许尚有些收获。他亦非认为查迪无能,只是不合他意。

之前与那尔撒斯交锋落马后,产生一些跌打损伤后遗症,特别是左手腕扭伤,直到今天早上才能再度上马。

“那尔撒斯让我落马丢脸,又说安德拉寇拉斯的小杂种的器度在我之上。等我宰了那小杂种,再让你死得凄凄惨惨。”

下定决心之后,席尔梅斯甩甩左手,仿佛已经不痛了。

亚尔斯兰一行人,终究还是进了培沙华尔城。然而并非就此了结,应该还有失而复得的机会。

自己不就在那烈火中重生吗?

以“吟游诗人”自居的奇夫,入完浴之后,独自在房间饮用葡萄酒,剥食胡桃及橄榄。与昨夜不同,今晚应该是个平安夜,但心里总觉得不快活。

“不公平!”

奇夫心想。

这几天,达龙一直与法兰吉丝同行。那尔撒斯也有貌美清纯的少女为伴。未曾有此好遭遇的只有奇夫。

“法兰吉丝说,我是个不太有胆识的人。”

达龙否认,那尔撒斯亦连连摇头,“没有,没发生什么呀!”他们虽非柳下惠之类的男人,但大概真的没有做任何事情吧!

只是,话说起来又难说了。这些人,竟错失了美好良辰,就奇夫而言,他们真不懂得人生乐趣;及时行乐

,才是明智之举。不过,罢了,今后或许奇夫会比他们有更佳的机会。有所追求,有所向往,才是人生的乐趣。

那尔撒斯在隐居巴休尔山之前,身为宫廷中人,多少有些浮名。而在达龙出使绢之国时,亦曾与该国名门淑媛相恋。详细情形,奇夫自不得而知,但他俩都足以当他的恋爱劲敌。

与奇夫一样,不,要更不快活的是耶拉姆。

“那尔撒斯不在吗?”

亚尔佛莉德串门子时,耶拉姆心里很不高兴道:

“不要对那尔撒斯大人那副亲密模样,才认识没几天。”

亚尔佛莉德毫不理会。

“交往时间的长久,与交情深浅是两回事。这一点也不懂?”

“你连那尔撒斯主人的喜好是什么都还不知道。”

“对我煮的料理,他没有提出任何批评。”

“那是因为那尔撒斯大人心肠好,并不是你的料理合他的胃口。“轴德族长的女儿横眉竖目道:

“你说什么?论辈份,我可多了你好几岁,你父母没有教导你如何对待长上辈?”

“教了呀!只说论礼仪要看对象。那尔撒斯大人有雄心壮志在,如果你来打扰,我可不能原谅。”

“我才不需要你原谅呢!”

两人一言不和,你来我往,大吵大闹起来,最后,亚尔佛莉德冲出房门,心中仍难掩愤怒之情。她实在不愿与那尔撒斯的同伴发生任何争执。况且,她也想从耶拉姆身上得知有关那尔撒斯的事。

亚尔佛莉德回到自己房间时,法兰吉丝已入完浴,换好衣服,在地毯上擦拭长剑。突然间,看到貌美女神官专注的神情,不禁在她身旁坐下,法兰吉丝绿色的眼眸望着少女。

“你,喜欢那尔撒斯?”女神官面带微笑问道。

法兰吉丝的美,着实令亚尔佛莉德折服。轴德族长的女儿姿色亦不差,但与法兰吉丝相较,美的深度及广度,仍略逊一筹。

“**不行吗?”

语气中带些不平。法兰吉丝微笑道:

“如果你喜欢那尔撒斯,就不要成为阻碍他的人。那位仁兄,现在眼中只有国家,热衷于如何重建国家,任何女人都不放在眼里。你再观察他一阵子不是较好吗?”

亚尔佛莉德认为美女审官的话没错,只是一时无法令人接受。

“造国兴邦,真没意思。不过日又形成新的贵族和奴隶。像那尔撒斯头脑这么好的人,应该不会不注意到此事才对。”

少女气势之强及反应之快,令女神官不禁莞尔。

“也许吧!不过,‘你的’那尔撒斯,或许可以找寻到如何克服这层障碍的道路吧!”

“**”

“你就是认为他是这样的男人,才喜欢上他的,不是吗?”

“知道了。”

亚尔佛莉德回答,多少有些懊恼与挫败感。

“不过,你也真爱管闲事,为何这么多嘴?”

“如果你觉得我多话,那就请你原谅了。我确实是多管闲事,只说了些个人的经验谈,不过,我倒不认为是事不关已。”

看见法兰吉丝的表情,亚尔佛莉德也不好意思多说。美丽的女神官甩甩长发,继续擦拭她的长剑。

“告死天使”高兴地鸣叫着,因为它的“少年好友”-太子亚尔斯兰为它拿了块肉来,以答谢它的救命之恩。

“奇斯瓦特,另一只呢?告死天使与告命天使一直都在一起的呀!”

“这件事是这样的**”

奇斯瓦特声音略为沉重。

“我曾派遣部下潜入王都刺探军情,并由这二只大鹰往返通讯。这名部下虽然是一名黑奴,但因尽忠可信,就让他成为平民。他着实认真于这项工作。不过,好像落入敌人的手中,连日来音讯杳然。”

“告命天使也**?”

“或许**”

奇斯瓦特表情凝重,轻抚着告死天使的头部。大鹰啄着肉,心情愉悦地拍动翅膀。

“比起告死天使,告命天使可能是差了一些。但两只鹰感情非常要好,我对它们俩亦一视同仁。现今,希望我所担心的不会言中。”

亚尔斯兰点头。

多年前,自西方边境回王都,报告战绩的奇斯瓦特,即带了两只雏鸟。看到这对鸟,亚尔斯兰爱不忍释,但想到这对兄弟不好相离,也就作罢**。

亚尔斯兰将话题扯开。但不是眼前的事情,而是针对自己新临主政时,有意思废止奴隶制度,请教奇斯瓦特有何见解。

“您是说解放奴隶?”

奇斯瓦特睁大双眼。

亚尔斯兰点头。自逃出诸侯荷迪尔的城堡之后,一路山中逃难时,王子一直思考这问题。那尔撒斯说的是,仅一时感情用事,解放一部分奴隶,是没有任何效果的。

若能拟定好详细计划,花费时间整理出各个条件,再举国同时施行,是较为可行的办法。

奇斯瓦特若有所思,望着啄肉就食的告死天使。

“那尔撒斯所言及殿下的决定,都相当了不起。我个人并无任何异议。不过,设若通令实行此制度,或恐大半诸侯不与殿下为伍。”

“那尔撒斯亦如此说。”

亚尔斯兰笑道。年纪虽轻,但略有苦涩的情绪浮现在他五官端正的脸上。

“然而,我想赶走了鲁西达尼亚人之后,不能让帕尔斯故态复萌。既无法使国家比战前更进步,那么,战争便毫无意义。”

“当然。您父王陛下对此事有何看法?至今尚未听说,安德拉寇拉斯国王有意废止奴隶制度。”

“如果我能救出父王,我的发言权增强,必能劝服父王。”

语气似乎有自我惕励意味。

(四)

达龙、那尔撒斯、奇夫、法兰吉丝四人并排走过石砖长廊。为了商讨对鲁西达尼亚的作战计划,四人被召至巴夫曼的房间。

“老巴夫曼的态度,我很在意。”

边走着,达龙抱胸说道:

“就连我伯父亦是,这个国家的老人,似乎很喜欢对年轻人有所隐瞒。老实说,真不是滋味。”

“他打算叛变吗?”

“果真如此,我会除掉他。”

奇夫闪着蓝眼珠,法兰吉丝摇摇头,长发随之飘动。

“如果能这样直接采取行动,老巴夫曼也就不会苦恼了。该怎么做,我也不知道。不过,像巴夫曼这类老将,为何会心有动摇呢?”

此时,不仅法兰吉丝、达龙及奇夫都将视线集中在那尔撒斯身上。那尔撒斯独自陷入沉思,最终仍无发表任何意见。

巴夫曼的房间中,奇斯瓦特亦在场。商讨交谈中,几乎未产生任何结论。

对于年轻人热烈讨论,巴夫曼显得相当不耐烦。

“贸然行事一点利益也没有。目前尚未查明国王陛下是否安然无恙。至少,今年之内动兵的话,我绝对反对。首先应先观望国内各势力之动静之后再行事不迟。”

达龙眉头紧竖看着身躯硕大,说话振振有词,致使黑甲胄微微耸动的巴夫曼。

“让亚尔斯兰殿下立于阵前,号召恢复帕尔斯王权,乃天经地义之事,我们若不先发动兵事,国内各势力将群龙无首。就不知巴夫曼将军,为何心存犹豫?与其说慎重其事,倒让人觉得您心不在此。”

“达龙,好了,到此为止。”

那尔撒斯制止好友。此乃此次会议之中,那尔撒斯第一次发言。他看着巴夫曼的眼神,心怀他想。

“哥达尔塞斯国王治世开始,在战场上,从不惧任何敌人、不落人后的巴夫曼将军,现已面临年老年衰之苦,侠义之心完全磨灭,只想安乐度过晚年,享受清福吧!已和我们这些有满心期待、满腔热诚的一群人有所不同罗!”

受到严重刺激的老将军满脸涨红,气咻咻道:

“你说什么!乳自未干的小子!“

巴夫曼声音转为激昂。本想再反驳几句,最后还是忍了下来,忿忿不平地站了起来,背对大家,走出自己的房间,仅丢下一句,“我要出趟远门“,随即离去。

如此,作战计划并未获得具体结论,便草草结束。

“**生气了?”

达龙苦笑地说道,乃因为他早知那尔撒斯挑拔老将军的理由。那尔撒斯原想藉激将法,让巴夫曼说出真心话,没料到最后,老将军仍然克制住自己,不说出原委。

“这老人相当难缠,故意一副气咻咻模样离席,来逃避问题。”

那尔撒斯说道。

奇斯瓦特轻声将故巴夫利斯将军交给巴夫曼一封信的事告诉达龙。

“伯父的信?”

达龙抬高眉头,面露惊讶表情。奇斯瓦特点头。

“亚特罗帕提尼平原会战之前,这封信到达巴夫曼将军手上。至于内容,就不得而知,巴夫曼将军心有所虑,似乎心事重重,就从收到那封信之后开始。可能是极其严重的内容吧!”

达龙闻言,精悍表情蒙上一层薄纱似地。推想起,会战之前,他亦曾莫名奇妙地向伯父宣誓保证,即使发生任何事,必赤诚效忠亚尔斯兰王子“个

人”。伯父到底知道什么事?又向老战友交代些什么秘密?

“那尔撒斯,你猜得到吗?”

女神官问道。

“如果知道的话,就不用这么辛苦了,法兰吉丝小姐。我又不是千里眼。”那尔撒斯回答,面有难色,陷入苦思状。奇夫神情自若,看看大家,不说半句话。

出了城的巴夫曼,独自策马走在岩山丛林间。这些年轻小鬼,岂知我心中苦涩?巴夫曼心中呐喊。不知人辛苦的年轻小鬼们,拿太子当挡箭牌,尽是无的放矢。如果知道真相,又作何感想?

正想着,突然一山岩后有人马晃动。经验老到的万骑长早注意到了。

“谁?”

巴夫曼大声叱喝。

近五十年岁月都在战场上打滚的老战士,声音宏亮,令人闻之肃然。

昏暗中,一股股风从年迈的万骑长周遭流动,并无人回应。

巴夫曼立即拔出腰身上的剑,动作不仅快速且毫无间隙。完全是沙场老将的架势。

“帕尔斯万骑长巴夫曼,赐你这愚人应有的死期!”

“**竟直呼我巴夫曼?”

薄雾昏暗中,从巨大山岩后,出现一名骑士。巴夫曼屏息。昏暗中浮现的银色面具,让豪壮的老战士升起阵阵厌恶感。

“你的脸我的确是有印象。”

从银假面里发出的声音,傲慢中带些奇异的怀旧感。见此情状,巴夫曼略为迟疑迷惑。

“我不认为像你这样的人妖。”

“说话放肆无礼,就念你是旧识,原谅你一次。想想十六年前吧!你将过去种种,忘得一干二净了?”

说话者言语怪异,巴夫曼紧蹙灰眉。

“我是不能放过安德拉寇拉斯的心腹巴夫利斯。但留你在世,安享晚年倒无不可。况且再怎么说,你也是教我剑弓技的恩师之一。”

顿时,巴夫曼灰眉大动,灰须之下,气息嘘喘道:

“那、那、你是**”

“哦,想起来了?还好,好像没那么健忘。”

“你是**你就是**”

老战士声音颤动。

“巴夫曼大人!”

此时,喊声震天,隆隆马蹄声响起,阴暗中,奇斯瓦特带领十多名骑兵,策马前来。

席尔梅斯静静地调转马头。巴夫曼未及阻止,对方已迅速拉起马辔,策马离去,再次回头看巴夫曼时,银假面晃动,颔首示意。奇斯瓦特欲紧追其后,巴夫曼立即制止道:

“不,奇斯瓦特大人,不必追。不能追。”

“为什么?巴夫曼大人。看见我们就逃,必定是与太子殿下为敌之人。”

拉住马辔的奇斯瓦特,当然想问明原因,但巴夫曼又不能把自己的想法直接说出来,只好强作说词。

“不,我想,那假面男子,一定只是诱饵。”

“诱饵?”

“没错。你我两人若带兵追击,培沙华尔便闹空城。虽然不会立即沦陷,但城垒若遭围攻,恐怕我们返回之后,就难以收拾了。”

“**说得是。”

奇斯瓦特点头,眼神中充满不满与疑惑。不,或者说巴夫曼本身因对奇斯瓦特有所隐瞒而心虚,才如此觉得。

“城堡里还有亚尔斯兰殿下。安德拉寇拉斯国王下令我们必须坚守好岗位,千万不可草率疏忽,是吧,奇斯瓦特大人。”

奇斯瓦特望着快速策马回城,渐渐消失在薄夜中的巴夫曼的背影,不禁皱眉,自己亦御马离去,部下则尾随于后。

事实上,奇斯瓦特为探知巴夫曼的秘密而疑惑不已。

潜入培沙华尔城——

席尔梅斯决意如此做的唯一理由是,方才万骑长巴夫曼的反应。

那位老将与那尔撒斯不同。应知尊崇王家血统及王位正统性的道理。他与他所带领的一万骑兵,若能投效席尔梅斯旗下,歼灭鲁西达尼亚军,恢复故土的日子必不远矣。

席尔梅斯打算单枪匹马潜入培沙华尔城,查迪持反对态度。

“殿下,这可危险了。现今那座城,是亚尔斯兰一党人的巢窟。”

查迪之所以反对,有其原委,但持慎重看法,便不太像这充满勇猛气势的年轻人的作风。

“我想有冒险的价值,说做就做,已经决定,不用再多说。”

“好就请殿下带我一起前去,若不善尽保护殿下之责,将有愧先父在天之灵。”

“不,你在城外等候。无人指挥士兵也是不行的,同时,可能的话,尚可内外呼应,一举拿下培沙华尔城。”

席尔梅斯内心并无此把握。只是为了把查迪留在城外才说的。这种行动,并不适合查迪。同时,不随便下命令,亦是对查迪已故之父卡兰有个交代。

(五)

奇斯瓦特的特别接待室里,在青铜油灯照射之下,屋里笼罩着淡淡的橘红色。地毯上,坐有亚尔斯兰、达龙、那尔撒斯、奇夫、法兰吉丝及奇斯瓦特等人,展开东方国境一带地图,进行商讨研究事宜。假若直接攻破王都,又该如何防御一旁虎视耽耽的辛德拉国的军队等等问题。他们丢下老迈如又老又病的水牛般的巴夫曼,一伙年轻人迳自进行研商。

现今辛德拉国,卡迪威及拉杰特拉两位王子派系争相讨伐。余波漾及东方国境,就如几天前,奇斯瓦特才与辛德拉交锋过。

两位王子当中,任何一位未获完全胜利之前,辛德拉政局必不安定,亦将威胁到帕尔斯东方国境。另一方面,该对哪位王子施恩,援助哪位王子,才无后顾之忧?亦是此次商讨的重点。据奇斯瓦特探查军情结果,拉杰特拉王子这方较居劣势**。于是,亚尔斯兰询问那尔撒斯的意见。

那尔撒斯很爽快地回答。

“帮助强者,并无意义。援助弱者,打倒强者,才算是施恩。”

“那么,那尔撒斯言下之意,就是应该援助拉杰特拉王子?”

“基本上是。不过,尽可能的,应先了解拉杰特拉的为人。”

那尔撒斯转向奇斯瓦特。

拉杰特拉并不一定是位知恩图报之人。设若他是位认为施恩是种负担的人,则他可能打破约定或失信,反倒入侵帕尔斯。甚且,如他是位枭雄之类或贪求无厌之人,则他可能利用曾经援助他的帕尔斯军,安心收兵返回故土之际,来个背后袭击。

此点,不仅是奇斯瓦特,在座其他人应更具此常识。

几天前,他从辛德拉士兵处得到的口信,拉杰特拉王子,既有野心,欲望亦大,好似不太能信任之人。况且,就王位继承顺序论,拉杰特拉乃在卡迪威之下。由此,亦可证明他确实是位觊觎王位制造事端的野心家。

“这么说来,援助拉杰特拉王子,毫无用处了?”

“不,我想援助拉杰特拉王子还是较妥当。”

那尔撒斯说着,看了大家一回之后,说明理由。

“当我军撤退时,拉杰特拉来袭,此时,杰特拉认为我军已松懈士气,胜利必属于他自己。我军正可利用对方过于大意之心。”

“哦**”

“反之,卡迪威若获胜,对国境地带亦有野心,也可能入侵来袭。因此,让拉杰特拉得胜,事情或许单纯些。拉杰特拉即使获胜,亦无法立即统一全国。我方若从背后突袭一次,对方一旦失利则此后暂时会将重点摆在国内统一方面。”

“确实,在此其间,我方无后顾之忧,可全军进军王都。”

达龙补充道。其他三人深表赞同。只有奇斯瓦特心有不安。假设巴夫曼不合作,奇斯瓦特只有自己的部下一万骑兵,如此兵力,恐难对付辛德拉及鲁西达尼亚东西两方强敌。

亚尔斯兰看看那尔撒斯,那尔撒斯以手指戳戳自己的脑袋。

“不用担心。这里有十万的兵力。”

(六)

会议告一段落后,亚尔斯兰并未直接回卧室,反而走向通往城垒上的长廊。

达龙和法兰吉丝原想随行护卫,却遭拒绝。

“让我一个人静静,这座城中应不会有危险。我想呼吸一下晚间的空气。”

既然如此说,两人只好退下。

站上东城垒,亚尔斯兰轻轻地伸下懒腰。空中的星光,无声无息地向王子撒下来,就如青罗纱窗布般紧紧地包裹住他。

虽然寒冷,心情却舒畅的夜晚。原因之一,是因连夜的逃亡生活,终获解放。既入完浴,也用完丰盛的一餐。就寝之地,不再是草地或地面,而是宽敞舒适的大床,实与今晚以前完全不同。

当然他并非期待如此安乐的生活。明天起才可谓真正进入完全的战斗。非得击退鲁西达尼亚大军,收复王都叶克巴达那,救出父王安德拉寇拉斯及母后泰巴美奈不可。十四岁的少年,身负的重任不可谓不大。

幸好,他拥有不可多得、能干有为的忠实部下。有他们的鼎力相助,必能帮亚尔斯兰完成复国太子的任务。

他想,或许这就是他一生崎岖命运的转机。自幼,并不知自己是王子。宫廷生活仅只二年,如今远离王都,来到此边境要塞**突然间,王子全身一颤,附近,隐约可听见甲胄嘎嘎

响声。

“来者是谁?”

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好似他人的声音。

夜气弥漫,侵袭着王子的脸。

亚尔斯兰屏住气息。城垒旁,有一人影晃动。

身材如同达龙或奇斯瓦特般高壮均称。唯一不同的是,头部戴着银色面具,直逼亚尔斯兰而来。

“原来是安德拉寇拉斯的小杂种?”

一直互为传闻中人物的银假面与亚尔斯兰,第一次面对面。从达龙与那尔撒斯曾与他交锋过的人口中说过,有足以令人心惊剑技的男子。

“你这安德拉寇拉斯的小杂种!”

重述一次的话中带有极欲见血的饥渴。亚尔斯兰全身战栗起来。

“我正是安德拉寇拉斯之子,帕尔斯的太子亚尔斯兰。你也报上名来!”

“王太子?那只是僭称。你只不过是那厚颜无耻的篡夺者所生下的可怜的小杂种。”

银假面眼中充满熊熊毒火,无声地烧向亚尔斯兰。

席尔梅斯感觉到全身上下,激情沸腾。这该是天神护佑于他吧?安德拉寇拉斯之子就在眼前。而且,身旁无勇武部下,仅只一个人。

事实摆在眼前,席尔梅斯不能再隐瞒,真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与巴夫曼不同,亚尔斯兰并没有隐藏自己而感觉敌所在的能力。

席尔梅斯手持长剑。

“我不会马上杀你。十六年来所受的辛苦折磨,不能就此一击结。首先,先斩下你这小杂种的右手腕。”

“**”“下次见面时,再拿下你的左手腕。如果命大还活着,就再砍下你的右脚踝。”

长剑出鞘声中充满了死的威胁恐吓。亚尔斯兰亦拔刀,但声音就像野兔面对张牙舞爪的猛狮般的弱势。

“生而为安德拉寇拉斯之子,就是你的原罪。怨恨你的父亲吧!”

银假面的斩击,正如亚尔斯兰料想般勇猛。亚尔斯兰防卫着,但离完全防卫尚差一大段距离。论力气与剑技,即使再多加五十个亚尔斯兰,亦无法与席尔梅斯对抗。

长剑被扯上夜空,亚尔斯兰猛然往后倒,背部贴近了望台城墙上,呼吸急促。痛苦恐怖的眼神中,充满了银假面逐渐逼近的影子。死命地想抓住任何可供利用武器的手,似乎摸到他想要的东西。城垒上,挂着照明用的火把,恰巧被亚尔斯兰的右手碰触上。

银假面挥舞长剑。

“让你知道厉害!安德拉寇拉斯的小杂种!”

第二次斩击,一如预告般地斩向亚尔斯兰的右手腕。然才只半瞬间,亚尔斯兰右手抓起壁上的火把,使劲往前刺去。

火把撞上银假面,火屑纷纷散落下来,在银假面前激撞出来的火把光芒,就如满月一样的光亮。惨叫声突起,银假面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往后退。

亚尔斯兰眼见这幕而不知所措。一支小火把刺到他面前,却让这位气势凌人的强敌畏缩不前。

调整好呼吸,强忍住背腰部的疼痛,亚尔斯兰站了起来,两手紧抓住火把。而相反的,银假面双肩耸动,呼吸急促。

“小杂种**”呻吟声中,充满了极度憎恨。席尔梅斯一直以为,他已经完全克服了十六年前对火的恐惧感。

事实上并没有。如此恐惧感显露在小杂种面前,是何等的侮辱?

这男子怕火!亚尔斯兰紧抓火把,一步一步地向银假面逼近。银假面一面哀鸣,一面呻吟咆哮,身子却直往后退。且心中不停地诅咒潜藏许久的脆弱,因怕火而不断畏缩。

此时,零零乱乱的脚步声向此趋近,可听到呼喊亚尔斯兰王子的声音,人影逐渐朝两人所在的位置逼近。

“就是这家伙!”

众人异口同声道。

左方是达龙、奇夫,右方是法兰吉丝、奇斯瓦特。四位勇士,手持五把刀剑,团团围住银假面,筑成一道白晃晃的刀栅。

眼前无一是弱敌。本想斩杀亚尔斯兰的席尔梅斯,如今却身陷危机四伏之地。此时,银假面席尔梅斯反而不再咬牙切齿。

奇斯瓦特看看其他叁人,之后往前走了半步。

“这男子交给我。入侵双刀将军奇斯瓦特之城者,就由奇斯瓦特亲自料理。”

亚尔斯兰,在稍迟到来的那尔撒斯庇护下,距离决斗现场十加斯(约十公尺)的城垒边处一旁观望。眼神中还冒着烈火的席尔梅斯,重新举起长剑,气势凌人地说道:“四人全部围过来吧!要不然,你们不可能打倒我的。”

“口气真大,就让我来堵堵你的喉咙,死得痛痛快快。”

奇斯瓦特手持两把刀,脚尖轻轻滑行,向席尔梅斯逼近。

其他叁人,各退一步,不约而同地围成圆圈,防止席尔梅脱逃。席尔梅斯背后离城垒不远,其他方位,皆有劲敌持剑相向。

就在此时,四人背后传来巴夫曼的叫声。

“不行,不能杀他!”

老巴夫曼的制止声几近哀求。

“杀了他,便断了帕尔斯王室的正统血脉,不能杀他。”

一瞬间,四人原备好的五把剑,就像在冬夜寒气中,冻结起来。

席尔梅斯藉机一跃而起。

奇斯瓦特的双刀,只在月光中斩击到对方的影子。席尔梅斯的剑,铿锵一声,抵住奇斯瓦特左手的刀。而奇斯瓦特右手的刀,仅碰触到席尔梅斯的胸甲。

接着刀声四起。跳跃而下的席尔梅斯的长剑,此次与法兰吉丝的快剑交锋,才一转身,又与奇夫的利剑激战。刀锋相斥,激起阵阵火花,一时刀锋钢烧味弥漫。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力道强、速度快的达龙长剑,击触到席尔梅斯的肩膀。不,正确地说,就在瞬间,闪过席尔梅斯的肩处。同时,为了躲闪达龙强劲的进击,席尔梅斯因而顺势往靠近背后的城垒处,纵身一跃。

银假面的身影,在黑暗中飘起,坠下,随后听到落水声,跳入濠沟了。

“逃跑了**”往城壁边漆黑的濠沟底下,观望一阵之后的奇夫叫道。等到他转过头来时,发现其他叁人,定睛注视着巴夫曼。巴夫曼的叫声,对他们而言,到底是不能置之不顾的。

杀了银假面之男子,会断了帕尔斯王家的血统!巴夫曼如是说。这番话,使他们四人剑下多所顾忌,否则,席尔梅斯必难逃脱四人的围攻。

巴夫曼之所以说此话,得有二大要因。

其一,银假面有帕尔斯王家正统血缘。

其二,亚尔斯兰王子与帕尔斯王家正统血缘无关。

若无此二大要因综合之,巴夫曼是不会如此叫的。

**在巴夫曼叫喊时,最早感觉到此事的要属那尔撒斯。不过其他人在不久后也一定发觉到了。巴夫曼到底知道何事?有何隐瞒之处?

“巴夫曼大人,您刚才说什么?”

达龙的声音,早已不含对年长者的尊敬,完全是盘问的口气。

如今,四位战士改变方才守备方向,对巴夫曼采半包围形式而立。不知何时爬上城垒的耶拉姆及亚尔佛莉德,睁大了眼,注视着这情景。

“巴夫曼大人!”

这次是奇斯瓦特粗暴的声音。

此时,亚尔斯兰走上前来。

“我也想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巴夫曼。”

亚尔斯兰的声音,透露着些许不安。王子亦意识到老人话语中,隐含着令人惊心动魄的内幕。阵阵颤抖传上了扶着王子肩膀的那尔撒斯的手。

那尔撒斯后悔,心想早该宰了眼前这位令人挂心的巴夫曼。他没有想到,在此关键时刻,巴夫曼竟说出要命的话。

“请饶恕,请饶恕我,殿下。我是一时心乱,才说出此话。自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巴夫曼双手双脚伏跪在城垒石砖上。俯看他鬓发灰白的模样,亚尔斯兰默然不语。既然王子不表示意见,其他勇士亦不便置喙,只有看着王子及巴夫曼。那尔撒斯发觉到自己在无意识中紧握着长剑的以手此时放松下来。

一名骑兵赶来城楼上,面对奇斯瓦特大声报告。

“大事不好了。方才,数万辛德拉军队,乘着黑夜,冲过国界来袭!”

新的紧张局势,打破了此处寂静。奇斯瓦特叹了一口长气,收起双刀,大步快速地奔下城楼阶梯。

亚尔斯兰亦长长叹了口气。心想,与其现在勉强打破老战士的顽固,倒不如先用心思在如何防御辛德拉军的侵略。或者说,亚尔斯兰心中亦害怕从巴夫曼口中听到某种事实。

“巴夫曼,改天再仔细地告诉我这件事。”

王子奔下楼阶,随后战士们亦尾随下楼。那尔撒斯回过头去,看了巴夫曼一眼后,亦无言地步下城楼。

众人离去后,只留下巴夫曼一人,跪在城垒上,表情木然。

再过半个月,帕尔斯历叁十零年即将结束。

漫漫长冬,就如巨大且厚实的壁垒,企图截断亚尔斯兰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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