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被称之为“死去的国王们之战”的战斗,正要打响。
新马尔亚姆国王吉斯卡尔死了。
自称密斯鲁女王的菲特娜也死了。
自称特兰国王的伊尔特里休也死了。
邱尔克国王卡尔哈那早就死了。
现在在战场上活着的国王只有两人。同是被称作帕尔斯国王的,亚尔斯兰与安德拉寇拉斯——他实际上是蛇王撒哈克。
两人正立马对峙着。叶克巴达那的城门外,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二十加斯。这点距离,达龙跃上“黑影号”后,用既长又大的戟就有可能突刺到撒哈克的胸膛。
可是,这同时也是撒哈克可能将豪刀向亚尔斯兰投掷而去的距离。
“席尔梅斯怎么了?”
“被达龙给击杀了。”
撒哈克红色的眸子,直视着黑衣的骑士。
“他死了才比较幸福。达龙也算是行善了。”
“这和被杀的那位的想法无关。我是因为恨他才杀他的。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原因。”
达龙的声音非常强硬,但很生硬。对于蛇王撒哈克以安德拉寇拉斯的外表出现一事,他无法完全平静下来。
撒哈克环视了帕尔斯一方的五人,下定决心似的说道。
“今天天色已晚。明天,天亮之时,来进行最后一战吧。有异议吗?”
环视了四名臣下后,亚尔斯兰爽快地答应了。
“没有。”
“是嘛,哼哼哼,要逃跑的话就趁今晚。”
撒哈克冷笑着,调转了马首。目送撒哈克傲然离去的身姿后,亚尔斯兰转头看向四名臣下。
“要走的人……”
“没有。”
四人异口同声回答道。亚尔斯兰点了点头。
“我应该说,你们走吧。但是,老实说我很高兴。谢谢你们,我最后的朋友们。”
亚尔斯兰伸出手后,其余四人一个接着一个把手叠上。
暂且打开城门,回到城内后,亚尔斯兰直接带着四人进入了王宫。
“好了,既然要战斗,就不得不制定战术。”
达龙说出了从实际观点出发的事。法兰吉丝表示首肯。
“见过蛇王的那个样子后,就没打算正儿八经地制定战术了。我觉得只有凭借数量,从正面攻击过去了。”
“从今天到明天,我们没有充足的时间制定巧妙的战术,调动士兵。”
与其说亚尔斯兰露出了甜美的笑容,不如说他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索性,今晚来拜见一下许久不见的法兰吉丝的好酒量吧。大家也都来喝一杯。”
“遵命。”
奇夫第一个表示赞同。
五人的心中都有着,这可能是最后的酒宴的想法,但谁也没有说出口。事到如今再讨论战略与战术也没用了。大家无言地理解到,应该尽情地互相谈论回忆与笑话,愉快地度过这一刻。
将兵们也配送了酒食,在叶克巴达那的一角,虽然微弱但也带来了一些热闹的气氛。
聚集于王都阳台上的五人,正是五年前,在巴休尔山击败卡兰时的成员。只不过少了那尔撒斯。口中含着葡萄酒,亚尔斯兰的心中微微叹息。最初六人一同赶走鲁西达尼亚军,解放帕尔斯一整个国家。现在只剩五人了。
他想着,“这就是生意上说的赔本吧。”
奇夫弹着琵琶,法兰吉丝不知何时抱起了大酒杯,达龙讲述着他在绢之国的所见所闻。乘坐桨叶船,渡过连对岸也看不见的大河,连接着数千法尔桑,越过了山野的长长的城墙。
然而,一旦话题停止了,再开始的自然而然是与蛇王撒哈克有关的话题。亚尔斯兰将自己所想之事,说给其余四人听。
“……也就是说,我认为,有翼猿魔也好鸟面人妖也好,蛇王的眷属们都不是父母所生,而是被制造出来的。是经由人类之手造出来的。”
“非常有可能。”
法兰吉丝以毫无醉意的声音回应道。耶拉姆感到困惑。若撒哈克的眷属并非父母所生,而是被人为制造,那么到底是谁,又出于何种目的要做这种事呢?
“的确如此,不仅是鲁西达尼亚,在西方诸国也有听过通过人之手创造生命之人。他们不断地钻研炼金术或者黑魔法。”
法兰吉丝开口之后,对东方较为熟悉的达龙也开口说道。
“绢之国也有类似的事情。具体我不太清楚,什么左道啊蛊毒,就不缺可疑奇怪的话题。”
“这个国家何时也有了类似的事情呢?”
亚尔斯兰摸了摸下巴。
“这世上,理想的国家很难寻啊。”
“想要建立理想的国家却失败了,转而变得残暴不仁的例子,倒是有好几例。”
奇夫讽刺地说着,他比较着自己与法兰吉丝的酒杯,露出了败北的神情。
“我在想,蛇王他本身是不是也是被造出来的呢。”
听了亚尔斯兰的发言,其余四人放下了酒杯,各自改变了姿势。
达龙说出了耶拉姆心中的疑问。
“但是,究竟是何人出自何种目的,做出这样的事呢?”
“制造本身就是目的。”
人类制造人类。知道这事可行之时,古代的医者们便抑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了。
“……这个比方或许不太恰当,各位想到了新的武艺的招数时,即便没有必要也会想使用看看吧?”
“听着真刺耳啊。”
达龙挠了挠头,笑出声来。
“遗憾的是,再进一步的事,便不是我的脑袋能知晓的了。若是已故的宫廷画师的话,大概能明白此事,并告诉我们吧”
“说起来,宫廷画师殿下的庞大的作品怎样了?”
奇夫发问道。
“因为没有继承者啊。就这样放在那儿了。百年之后,可能会成为不得了的财产。”
这时卡塞姆进来了,他前来报告,接连出现逃跑者一事。
“有十万了吗,占了一小半人数。”
亚尔斯兰稍稍做出苦笑。
“比想象中的多啊。”
耶拉姆眨了眨眼。
“您想象过了吗?”
“对蛇王的恐惧,与对我的好恶没有关系。与三百年前,凯•霍斯洛的时代不同。”
亚尔斯兰微微一耸肩。
“四、五年的治世是无法把对蛇王撒哈克的恐惧一扫而光的。非常可惜。不过,留下了三千士兵,真是让人喜出望外。”
亚尔斯兰坐在王座之上。
“毕竟全都逃走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们四人绝对会留下来。”
“恩,说的是。”
亚尔斯兰点头后,法兰吉丝朝奇夫投去讽刺的目光。
“老实说,我没想到宫廷乐师殿下也会留下来。”
“法兰吉丝殿下,这是偏见。我奇夫是为了常常作为美与正义的伙伴,才诞生于这世上的。”
“啊啊,知道了知道了。”
达龙挥了挥手,众人都笑了。这众人中也包括奇夫本人。
“无论情况如何发展,接着到来的很可能是黑暗时代。可是,比起持续千年,五十年还算过的去。”
“正如你所说的那样。”
法兰吉丝回答道。
“可是,要如何打倒蛇王呢?陛下您也知道,对方能使用魔力,甚至把山体击碎。”
“那个男人……”
亚尔斯兰稍微思考了一下,回答道。
“要是我的猜测正确,他已经用不了魔力了。”
亚尔斯兰向城外眺望而去。
“篝火的数量好壮观哪。”
“只是数量而已。”
耶拉姆以冰冷的语气给否定了。根据卡塞姆的报告,不是说逃跑者接连不断吗。
亚尔斯兰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没能成为理想的王者啊。”
“您在说什么呢。这种事……”
“不……恩,就这样吧,说了些无聊的事。”
晚年,耶拉姆回想起此事。亚尔斯兰作为王者的生涯,不正是不断询问自己“理想的王者究竟是什么”的一生吗。
Ⅱ
东方的地平线上,一道白刃浮现而出。那是黎明的光芒。光芒宛如发出信号一般,叶克巴达那的东门打开了,亚尔斯兰的身姿出现了。等候多时的蛇王,看见敌人数量稀少,厌恶的说道。
“马瑟达朗的原野上,凯•霍斯洛那家伙可聚集了十万的兵力。与之相比,你这是很等的丑态?!”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只能回答,是我的无能。”
亚尔斯兰只有苦笑的份。恐怕,撒哈克是想与十万或二十万大军为敌,进行一场极其壮观的战斗,将敌人打垮。
“朕承认,朕也估算错了。无法想象,你居然解放了奴隶。安德拉寇拉斯那家伙,偏偏培养了一个非常识的家伙做了王太子。”
“这可不是我的责任。”
“朕知道。三百多年前,与凯•霍斯洛为敌时
,完全没想到日后会变成这样。”
“被英雄王凯•霍斯洛背叛之时,你是怎么想的?”
亚尔斯兰饶有兴趣地询问道。
“是朕选中了凯•霍斯洛。”
蛇王如豁出去了一样,说了出口。
“在人类中,他具备了勇气与智慧,也拥有指导力与判断力。朕对他无比称赞。就朕来看,这家伙来反抗朕,打倒朕,人类们也能够接受吧。”
撒哈克歇了一口气。
“当然,这与凯•霍斯洛自身没有参与其中。那家伙非常认真地来打倒朕。继而,朕看见到数百年后的未来,想到了用他的子孙后代来作为朕灵魂的容器。还有比这更令人愉悦的报复吗?”
亚尔斯兰没有说“赞同”,用冰冷的声音问道。
“我明白了,但还有不清楚的地方。你的双亲是何人?为什么不用自己的子孙来作为容器?”
“朕并非父母所生。是人为制造出来的。”
果然是这样啊。亚尔斯兰、达龙、奇夫、法兰吉丝、耶拉姆五人都接受了这点。
“与有翼猿魔们一样?”
亚尔斯兰问道。
“完全不一样。它们是由泥土中做出来的。朕是由黄金中做出来的。”
奇夫把脸转向一旁,做出在憋笑的表情。他一定是考虑到了亚尔斯兰。不然他定会大大方方地嘲笑对方。
“看来你被很慎重地制作了呢。可是,究竟是谁,不惜代价也要把你造出来呢?”
亚尔斯兰声音温和地问道。不知为何,人造人撒哈克皱起了眉头。看来这并非一个令人愉快的问题。
“在夏姆席德王的时代,人类们得意忘形。做出无数不被众神所允许之事,触犯禁忌还将其称之为进步。人类达到不老不死的方法,创造新物种的方法……医师们以此为借口,玩弄一切的生命与生物。追逐功名心的医师与魔道士之间,只有一纸之隔。”
撒哈克以厌恶的口吻说着,亚尔斯兰仅有一瞬间,与他产生了奇妙的共同感。的确,有一部分医师,用患者来做实验。
“那些有翼猿魔和四眼犬们,是人类造出来的东西。自然生长的动物必须得保护起来。不过,自己做出来的,狩猎、杀害都可以。有人这么说了,大家都表示赞同。有翼猿魔和四眼犬们是为了让狩猎、杀害而被人类们制造出来的。”
亚尔斯兰哑口无言。如果这是事实,那么岂不是人类才是魔道之徒吗。
“明白了吗?……嘛,你要是不明白,也不关朕的事……朕预见了凯•霍斯洛的将来,让他获得了胜利啊。”
让他获得了胜利?
“关键在于,帕尔斯王家作为朕复活时的容器,代代相传下去。席尔梅斯和欧斯洛耶斯也是。如果安德拉寇拉斯杀了欧斯洛耶斯后,没有流放席尔梅斯,朕的肉体可能就会在席尔梅斯体内再生。”
撒哈克笑了。
“若泰巴美娜平安生下孩子,事情又会有所不同了吧。由于那个女人生的儿子是死产儿,惊慌失措的安德拉寇拉斯,哼哼,上演了一场愚蠢的戏码。不单是把别人的儿子带来,还买下了三个女婴,给她们带上像样的银质手环,把她们分开送至各地。为的是不让无法生育的泰巴美娜自杀。”
可怜的母后啊!
“你双肩上的蛇呢?”
“是魔道士们的消遣之物。”
骗人的,帕尔斯侧的五人都看破了这一点。一定是有什么机能,才会给他加上这多余之物。大概是撒哈克异样力量的源泉吧。
亚尔斯兰没有深追,而是改变了话题。
“把你造出来的魔道士,那之后怎样了?”
“怎么样了呢。”
“你不知道吗?”
“朕知道他进入了朕的身体,然后又出去了。只有一个直到最近还活着。”
耶拉姆拼命地忍住呕吐。撒哈克这不是把将他制作出来的魔道士,杀了之后又吃下去了吗。撒哈克的回答不够明快,果然是不想明言此事啊。
“让你们听朕说了许久的话,但这些都是对你们没有益处的事。”
“我对你的出身也好,过去也罢,都不关心。我有兴趣的是今后的事。你像这样聚集了各地的领主与贵族,来杀了我,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撒哈克眯起双眼,无声地凝视着亚尔斯兰。
“回答我,撒哈克,既然你也是王,就做出与此相符合的言行吧。帕尔斯回到你的手上后,你打算实行怎样的政治,别想蒙混过关,给我说清楚。”
撒哈克笑了。如同结了冰的石头相互摩擦一样的声音,让达龙和奇夫等人不寒而栗。
“哎呀哎呀,这不是没有继承王家血脉的人吗,还一副了不起的样子胡说八道。”
“对,这就是蒙混过关。提问者是谁,与提问内容没有关系。不想回答,才是蒙混过关吧。如果你想说不是的,那就回答我。”
撒哈克败兴地看着亚尔斯兰。
“好,那朕就回答你。朕作为帕尔斯的正统支配者复活后,首先要把你的支持者一扫而尽。接着恢复奴隶制度,重开人身买卖。巩固完国内情势后,特兰、邱尔克、马尔亚姆、密斯鲁,一个个征服周边诸国,不服从的人要么杀了要么变成奴隶。通过恐惧与暴力来支配世界、统治世界。”
“为的是什么?”
“为了报复把朕制作出来的人类们。他们竟然制造出比自身更为强大、更为贤能之物,还想要他按他们的想法来行动。真想给你们看看,当朕背叛时他们的表情啊。”
与席尔梅斯进行了百余回交战的达龙,虽然残留着稍稍的疲劳感,但对黑衣骑士来说微不足道。
“要杀了他吗……?”
“不,现在还不行。那家伙看穿了这点,如果我们杀过去,他就会杀了陛下,我们不能冒险。”
奇夫与达龙以目光交流,握着剑柄的手指放松了力气。
“那么,差不多好开始了吧。再继续问答也没用了。朕也不知道所有的事。”
就这样,“最后的最后之战”终于打响了。
Ⅲ
战斗的开始,可以说非常平凡。撒哈克的军队推出十辆塔车,向城墙逼近。法兰吉丝注视着塔上的敌兵,手握弓搭着箭,可是看见塔车进入自己弓箭的射程后,用力地挥落抬起的手。
藏身于城墙上的弓箭兵,一齐射出火箭。不一会儿,塔上便冒出了红色与黄金色的火焰。士兵们化作火球的从塔上摔至地面。
达龙与奇夫宛如疾风般御马飞驰。
亚尔斯兰军这边没有能被称之为战术的东西,不过四位将领互相之间有所商量。那就是,要打倒撒哈克军,打倒撒哈克一人就行。没有人能代替撒哈克,只要杀了这个魔人一人,撒哈克军便会崩溃。
“只要瞄准撒哈克一人。”
收到了主人的决意,名马“黑影号”嘶鸣着,朝着敌营中跃去。
达龙的戟瞬间染上了鲜血。撒哈克军士兵的首级如刺球似的飞上天,头部化作血团弹开。连着手臂一同,将刺出的剑水平砍飞上天。击碎了肩膀,胸膛被击穿,正要逃跑的背影被劈裂。
“是达龙,是黑衣的骑士!”
“战士中的战士!”
悲鸣响起,在中途被切断,被夺取了生命的身体,浑身是血地拍打在地面之上。
“出来,撒哈克!”
血雾涌现而出。
“你也没那么了不起,躲起来了啊!”
撒哈克的军队阵列混乱了,他们踩踏着倒下的同伴的尸体逃跑。
另一边,奇夫使用弓箭与剑,正筑起尸体的高山。他用箭矢射杀远处的敌人,用剑砍击近处的敌人。或者用剑来突刺。无论到哪儿都无人可敌的男人,一边念着中意的四行诗,一边如同赶赴无人的荒野一般,越过战野。
弓箭演唱着死亡的歌曲的同时,奇夫说着大话。
“虽然箭矢是无敌的武器,但用了就减少这点是个缺点。”
奇夫射出的箭,发出声响,被敌人的咽喉、面容所吸引,他挥动的细长的剑,再次刺中敌人的咽喉,他转动手腕,马匹与马匹擦身而过的瞬间,敌人的后脑部被击中。
“是奇夫,使弓的名人!”
“是死亡的歌手啦!”
撒哈克的士兵准备逃跑了。
仔细想想,撒哈克军的士兵们,没有赌上性命去战斗的理由。与曾经的蕾拉一样,饮下撒哈克血液的人,几乎都死了,大多数是出于对蛇王的恐惧而盲从。
这期间,亚尔斯兰立马于城门前,等待着。他在等着蛇王撒哈克御马跃至他的面前。在撒哈克看来,只要打败亚尔斯兰一人,帕尔斯全土便能成为他的东西。只要等着,撒哈克一定会在亚尔斯兰面前现身。
亚尔斯兰的左边有耶拉姆,右边有法兰吉丝在侍候着,他们与君主一样等待着撒哈克的出现。
小看耶拉姆的敌人,很快得到了报应。剑光一闪,颈部裂开的敌人,发出如笛子般的声音,喷出鲜血。
法兰吉丝也再一次展现了弓箭的神技,射杀了一个接着一个的敌人。
“奇夫华丽地射杀敌人,法兰吉丝优美地射杀敌人。”
他们正如评价所说的那样,然而对被射杀的一方来说并没有差别吧。
由于他们超出常人的辛勤,占少数的亚尔斯兰军稍稍压制住了占多数的撒哈克军。可是撒哈克的大本营不见动摇。亚尔斯兰军也没能追敌深入,给予最后一击。
“再多个一千士兵,吉姆沙或是梅鲁连还活着的话……”
法兰吉丝忍不住这样想着。他们若还活着,在前一晚于城外埋伏,时机一到,就能从敌人的侧面或是背面发动攻击吧。
“没办法的事啊。”
喃喃地念叨着握起弓箭的法兰吉丝,在下一瞬间,射中了朝着亚尔斯兰挥下大刀的敌人的喉咙。
达龙也同样,不断地重复突进至临界线又掉头返回的行为,只能遗憾的咬牙切齿。
“出来,撒哈克!”
达龙的声音传至四方。
“不出来的话,到世界的末日,都会被当作胆小鬼传颂的!”
敌阵中,如同强风吹动街边的杨树一样的吵杂声,回应着他的声音,达龙的五感颤栗不止。阵列左右分开,手握大刀跃马而出的人,正是撒哈克。
“朕本来想再晚些时候,再解决你的。”
撒哈克浮现出自信的嘲笑。
“你有些碍眼了。”
“碍眼的是你!”
“嘴上随便怎么说都行。你这家伙要是能和朕交战三十回合以上,朕就认同你是最强的战士。”
豪刀承受着初夏的阳光,闪闪发光,这光带着被磨亮的人骨的不吉。达龙握着戟,防住了攻击,然而声音响起的同时,他的手发麻了,这阵麻木传到了他的肩膀。
他只是在说大话。即便不依靠魔道,撒哈克也是达龙至今为止的人生中遇到过的最强的敌人。刀刃既长又厚还沉重,一次斩击便足以粉碎人体。撒哈克如同耍弄铅笔一般,毫不费力地耍弄这可怕的武器,让达龙沐浴在斩击与突刺的暴雨分之下。
达龙的左腕与右腿滴下鲜血,剧烈的疼痛在身上游走。即便如此,不止是十回合,达龙和这个人造人持续交战了七、八十回合以上。就算额头被砍中,脸上满是鲜血,他仍然不逃跑。
“叫人吃惊的家伙。”
撒哈克咒骂的时候,达龙看见了奇怪的东西。前一天,应被奇斯瓦特斩断的两条蛇,在撒哈克的肩上抬起了镰刀形的脖子。它们正在再生。
达龙以不可置信的速度,移动着他因出血而沉重的身躯。一击击碎了撒哈克右肩上蛇的头部。白色毒血喷出,溅在达龙的盔甲与面部上,白色烟雾腾起,但黑衣的骑士没有退缩。
接着,达龙的剑切开了长在撒哈克左肩上的蛇的大口,进而砍入。银灰色的刀刃砍入蛇的深处,上下割裂蛇身,终于抵达了其根部——撒哈克的肩膀,将其砍为两段。
撒哈克怒火中烧的咆哮撼天动地。他向重新握好剑的达龙挥下豪刀。达龙承受下这一击,将其横向挡住后,用上身上残留下的所有力气,刺向由撒哈克右肩伸出的蛇头的嘴巴,将蛇头贯穿。
撒哈克的豪刀捕捉到达龙。白骨色的刀刃击碎了胸甲,贯穿了达龙的胸膛,黑衣的勇者终于被击倒在了地上。
Ⅳ
“达龙!达龙!”
亚尔斯兰悲痛的喊叫声,快速地朝着达龙靠近。
“听着,亚尔斯兰!达龙已被朕打败!但是,朕要夸夸他。他是众多的人类之中最强的。没有必要把战士中的战士的称号交出来。”
亚尔斯兰无视撒哈克的唠叨,骑马靠近达龙,从马上跳下后,抱起倒在地上的达龙的身躯。好不容易抱起了达龙的上半身时,亚尔斯兰的甲胄也好军衣也好手也好,都被勇者的鲜血染成红色。
“能为您效劳,我感到很幸福。”
处于濒死的边缘,仍带着往常可靠的笑容说完此话后,达龙握住了亚尔斯兰伸出的手。
这只手变得完全冰凉之后,亚尔斯兰苍白的面容上,带着坚定的决意站了起来。
这时,奇夫、法兰吉丝、耶拉姆已经站在君主与蛇王之间,拔出了剑。
“你们三人都等一下!”
法兰吉丝、奇夫、耶拉姆如同被雷击中似的停了下来。三人看见亚尔斯兰拔出宝剑鲁克纳巴德,都屏住了呼吸。亚尔斯兰看了看三人点点头后,开始往前走去。
“陛下,不可!”
法兰吉丝喊道。
“您不能做会脏了宝剑的事。请交给我们来吧!”
撒哈克爆发出一阵嘲笑。
“又要让我发笑了。就算有那把破剑在,亚尔斯兰就能赢过朕了吗。要是没法砍中朕的身体,也就到此为止了。”
“那就试试看吧。”
“想追随忠臣去死吗?”
撒哈克嘲笑道。
“好,那就替你实现这个愿望。”
达龙的鲜血沾在钢刃之上。撒哈克伸出厚厚的舌头,舔了舔后,面向亚尔斯兰架起了大剑。
“斩杀了你之后,再把那边的三人大卸八块。不再看见忠实的部下死去这一点,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我已经听够你说话了。”
亚尔斯兰冷静地回应道。
“我要为达龙报仇。他是我的兄长,不,是比这更重要的存在。”
亚尔斯兰紧咬嘴唇,重新握好了宝剑鲁克纳巴德。他全身上下仿佛充满了力量似的。甚至连撒哈克巨大的身躯看上去都显得寒碜。
“来,上吧,撒哈克!”
“用这把破剑吗,你真会引人发笑。”
“破剑吗。要是你真这么想,就引发地震看看。迪马邦特山为何安静下来了呢?”
撒哈克的脸僵硬起来。
“撒哈克啊,我终于弄明白了。制作出你的魔道士们,害怕你的力量过于强大,他们无法制约,与此同时制作了鲁克纳巴德。只要这把宝剑在附近,你便无法使用魔力。来吧,同我战斗吧!”
这时,战场被夕阳染成赤铜色,人影稀稀拉拉。因为大半的士兵战死,或是逃跑了。
“小子,口才不错。但是,就算你是对的,朕也比你更强大。”
“证明给我看!”
亚尔斯兰挥下鲁克纳巴德。宝剑如佛晓时的流行般闪烁着光辉,给予撒哈克猛烈的一击。撒哈克握着豪刀勉强接下了,发出吼声的一击突刺。火花四溅,刀刃鸣响。撒哈克的额头冒出了汗珠。亚尔斯兰宛如晴朗夜空的瞳孔,现在仿佛充满了太阳的光辉。
“混蛋!”
撒哈克露出可怕的愤怒神情,咆哮着的同时将豪刀横砍。亚尔斯兰倒握着鲁克纳巴德接下了这一击。花火与刀刃声仿佛化作了闪光与雷鸣声。
耶拉姆、奇夫、法兰吉丝三人无声地注视着无比激烈的决斗,然而在进行了三十回合左右的时候,发出“啊”的叫声。亚尔斯兰与撒哈克之间,盛开起鲜血之花。是白色与红色的大朵鲜花。撒哈克的豪刀深深地刺入亚尔斯兰的右胸,宝剑鲁克纳巴德从撒哈克的头顶到腰际斩裂。
撒哈克惊讶地睁着眼,一步两步摇晃着,发出了轰鸣声倒在地上。
亚尔斯兰勉强用两膝撑住了满是鲜血的身体。奇夫、法兰吉丝、耶拉姆三人面色苍白,从三个方向扶住了君主。
“撒哈克的确很强啊。仅次于达龙。”
亚尔斯兰以颤抖的手将剑收回剑鞘。
“耶拉姆。”
“在。”
“把鲁克纳巴德拔出来看看。”
耶拉姆犹豫了。将刚收回剑鞘中的剑再拔出来,这是什么命令啊。
“拔出来!”
亚尔斯兰以孱弱但是严厉的口吻命令道。耶拉姆狼狈地抱着鲁克纳巴德,看着另外两人。法兰吉丝默然点头,奇夫,让人想着这个男人居然也会发出这样的声音,严厉地说道。
“这是敕命啊,耶拉姆卿!”
耶拉姆无奈握住了鲁克纳巴德的剑柄。一开始他轻轻一拔,但剑一动不动。接着他缓缓用上力气,终于用上了全力,剑还是拔不出来。
“请您原谅。我拔不出来。”
“……不是你吗?”
亚尔斯兰艰难地吐出气息与鲜血。
“我以为,接受了我微薄天命的人是你。要是那样的话,我希望你能继承我的志向把它继续下去。但是,若是弄错了的话,那黑暗时代还要持续下去吧。”
耶拉姆目瞪口呆。
“陛下,我这样的人,接受陛下的天命什么的……”
“一部分我做的到的事,你也一定做得到。但是,啊啊,弄错了的话,耶拉姆,我命令你担任鲁克纳巴德的守护者——不,是拜托你。奇夫和法兰吉丝二位,请保护好耶拉姆。”
亚尔斯兰并非流畅地说完以上的话语。他断断续续地,仿佛每说一句话生命力就流逝一些似的说道。
“我理想的国家是,所有的人都不会因为血统与身份被差别对待的国家。只要时间充裕,总有一日能实现的吧
。”
“不已经实现了吗!”
耶拉姆流着泪大喊道。
“您解放了奴隶,即位登上了王位。”
“我制定了制度。但是,没能完全改变人们的内心……啊啊,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把我的尸体和达龙埋在同一个坟墓中……谢谢了,各位……”
“陛下!”
三人同时喊出了声,然而亚尔斯兰的眼睑与嘴唇合上了,再也不会睁开了。
帕尔斯历三二六年五月二日。帕尔斯王国第十九代国王亚尔斯兰逝世。享年十九岁。其在位时间大约四年零八个月。
耶拉姆、奇夫、法兰吉丝三人忙碌地将亚尔斯兰与达龙埋葬。
蛇王撒哈克的尸体化作白色的粘液,冒着肮脏的泡沫。按法兰吉丝的指示,粘液上浇上了大量的芸香液,又盖上了大量的土,再浇上芸香液。虽然这不是一项愉快的工作,不过已是最低限度的处理了。
“可能过个几百年之后,会再一次苏醒过来吧。”
奇夫不愉快地说道,法兰吉丝回应他道。
“这就交给几百年后的人们去办吧。我们在有生之年,尽力而为就好。”
的确,现在的人们无法做到的事,也只能交托给未来的人们去做了。
卡塞姆怯怯地问道。
“我、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才好?”
法兰吉丝回答他说。
“我们三人根据陛下生前的敕命,要前往辛德拉。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我和你们一起去,我和你们一起去!请不要丢下我。”
“那么就这样好了。”
“啊啊,太好了。但是,帕尔斯呢,叶克巴达那呢,接下来要怎么办?”
法兰吉丝摇了摇头。如今失去了国王,帕尔斯四分五裂,城市与村庄相互孤立,大概各自选出了首长吧。如同邱尔克与鲁西达尼亚那样,相互之间抗争,相互之间流血吧。正如亚尔斯兰的预言,黑暗的时代到来了。希望这段时间能尽可能的短暂些。
Ⅴ
耶拉姆、法兰吉丝、奇夫。
最后幸存下来的三名翼将,由海路抵达辛德拉国,是辛德拉历三二七年,帕尔斯历三二六年六月半的事了。穿过王都乌莱优尔的城门时,是六月十七日。
到达王宫之后,他们便在等候间等待,但并未等上多久。国王拉杰特拉赶了过来。
“亚尔斯兰死了?!真的吗!”
拉杰特拉的声音听上去非常吃惊。法兰吉丝回答他说。
“是真的。他是在五月二日去世的。”
“到、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比朕还年轻十岁呢。”
“他诛杀了蛇王撒哈克,自己也被对方所杀。”
法兰吉丝讲述着事情的经过,拉杰特拉和萨莉玛都探出身体认真听着。
“还有这样的啊。”
听完后,拉杰特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亚尔斯兰殿下是预料到会变成这样,所以之前才派加斯旺特来的吧。朕总算是明白了。话说,你们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加斯旺特卿与拉杰特拉陛下之间,定下过约定。您能遵守约定的话,我们深感荣幸。”
“啊啊,是啊,和加斯旺特之间还有约定呢。”
拉杰特拉点点头,转转脖子,摸摸下巴。他三位帕尔斯的骑士暂且至贵宾室休息,同时下令让臣下们暂时退下。
与王妃萨莉玛二人独处后,拉杰特拉瘫坐在王座上,呆呆地环视着王座间。过了一会儿,呼唤他的萨莉玛确认了,她天不怕地不怕、厚颜无耻的丈夫的眼中泛着湿润的光芒。
“我其实挺喜欢他的吧……”
拉杰特拉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向妻子问道。过了一会儿,萨莉玛意识到是在问她,于是温柔地回答道。
“他是您的朋友吧?”
“口头上的朋友罢了。”
萨莉玛被拉杰特拉羞愧的语气惊讶到,可她没表露出来。她膝行而去,握住拉杰特拉的手后,严肃的告诉他。
“王者之所以是王者,是因为守信用。您应该接纳帕尔斯人,遵守与已故的加斯旺特殿下之间的约定。以后的事,等以后再说。”
“你、你说的对。和加斯旺特之间有过约定。”
喃喃地重复着与先前同样的话语,点了点头后,拉杰特拉拍拍手招来了从者与书记官们。
三名帕尔斯骑士拜访了奇斯瓦特之妻纳斯琳等人居住的芸香园,将亚尔斯兰与骑士们的最终情况告知了她们。
帕尔斯人居留区被悲叹所笼罩。
从特兰开始,邱尔克、密斯鲁、马尔亚姆、鲁西达尼亚、帕尔斯,六国的国王死去。由于接连不断的天灾与人祸,国家的形体不复存在。从大陆公路的中央至西部,出现了霸权空白区。这被称之为“大空位时代”,也可以叫做“黑暗时代”。
只有辛德拉一个国家,国王仍然位于其宝座上,保持着国家的统一与秩序。
帕尔斯人居留区被命名为“帕尔斯坦”,承认其内部的帕尔斯人自治权。
帕尔斯坦的代表,由奇斯瓦特的未亡人纳斯琳出任,法兰吉丝来辅佐。奇夫与耶拉姆负责军事,以及帕尔斯情况的调查工作。卡塞姆负责接待一般事务,帕尔斯坦的运行形态姑且准备就绪。
“何时能回到帕尔斯呢?”
这对于五百名帕尔斯人来说,是最为关心的事,最大的愿望,尤法内斯掌舵往返于基兰,带来想到辛德拉避难的帕尔斯人。帕尔斯坦的规模日渐增大。然而,他们无法建造房屋,耕地也无法扩大。
奇夫变得不爱说话,似乎连适当的与女性的消遣也有所回避。他本人解释说“已经腻了”。
翌年,辛德拉国王拉杰特拉二世,率领三万军队,入侵了邱尔克国的南部。奇夫与耶拉姆组织了二百骑的部队,申请参加此次远征。因为必须要卖辛德拉一个人情。拉杰特拉很高兴地同意了,在阵营中耶拉姆被留在他的近侧,热情地聆听当时“亚尔斯兰的半月形”的事。
远征以大成功告终。卡尔哈那王死后,混乱不堪的邱尔克,山谷与盆地都加强了防卫,预防辛德拉军,但奇夫以不过二十回合的战斗,射杀了十八名敌将,耶拉姆斩杀了四名敌将,令拉杰特拉大为满足。
拉杰特拉想授予二人辛德拉国的将军之位,不过奇夫和耶拉姆都辞退了,他们回答道,如有必要他们会随时随军同行,但不接受帕尔斯国以外的勋位。拉杰特拉心情欠佳,但王妃萨莉玛进言,下赐为帕尔斯坦建造小小的学校与医院的费用,将一切圆满解决。
帕尔斯历三三零年,耶拉姆与艾莎结婚了。卡塞姆与尤法内斯兴高采烈地唱歌跳舞,祝贺两位年轻人,帕尔斯坦被小小的喜悦所包围。
很可惜,耶拉姆与艾莎并没有孩子,两人将艾亚尔视如己出,帮助纳斯琳抚育艾亚尔。
名将奇斯瓦特的亲儿子,健康茁壮成长,随着年龄的增长,个子一天天长高,声音一天天更加洪亮。奇夫教授他弓与剑的技艺,法兰吉丝又教授他学问,艾亚尔被众人共同抚育长大。只是,没有人能教授他双刀的技艺,双刀将军的神技没能传至后世。
女性成员中,已故特斯的三位妻子,在法兰吉丝的指导下,精进弓与剑的技艺,参加了帕尔斯坦的戒备工作。帕莉萨特专门负责帕尔斯坦的日常生活,守护着帕尔斯的饮食文化与传统。她和小不点住在同一间小屋中,然而小不点在三二八年的冬天因患上风寒而逝世。
“今晚的北风真大啊,小不点。”
帕莉萨特这么说着,小不点在病床上微弱地回答说。
“是从特兰的方向吹来的吧。”
接着一阵微弱的咳嗽声后,屋内完全安静了下来。帕莉萨特跑到枕边时,小不点已经停止了呼吸。至死也不知道她正确的年龄与真实的姓名。大概在十三、四岁左右吧。
帕尔斯历三三六年,奇夫去世了。那是他跟随辛德拉军前往东方远征,回来后不久的事。他一如既往展现使弓的神技,击杀了好几名敌将,然而帕尔斯人不适应东方密林地带的气候,毒虫又多,许多帕尔斯坦士兵都在战时病死。奇夫也成了气候的牺牲者。这是他被蚊虫叮咬后引起高热,高热反复发作后的结果。
明白自己即将死去时,奇夫在病床上对耶拉姆说。
“我把弓留给艾亚尔。剑留给你。琵琶交由你来保管,你要是遇到与之相匹配的名人,就交给那人吧。”
“留给法兰吉丝殿下什么?”
耶拉姆发问后,奇夫露出了许久未见的厚脸皮的笑容,然而他的声音如低声私语般回答道。
“我的真心。”
享年三十八岁,这是他自己说的,因而不清楚真伪。在为亚尔斯兰效力前的身份依然不明。
小不点去世时,奇夫去世时,都是法兰吉丝主持的葬礼,艾亚尔嚎啕大哭。
奇夫与法兰吉丝结婚了吗,耶拉姆很在意此事,但由于两人都保持沉默,这事也不明而终了。
奇夫死后不久,法兰吉丝辞去了纳斯琳的辅佐官一职,建造起一间小小的
密斯拉神的寺院隐居其中。即便如此,她依然时不时地回应纳斯琳的咨询,教授艾亚尔学问,然而她在帕尔斯历三四五年因病去世。享年四十八岁。
“真是有趣的人生哪。”
她这般对耶拉姆说道。
耶拉姆的人生寂寞了许多,同时也忙碌了许多。他要辅佐纳斯琳,指挥帕尔斯坦士兵,教授艾亚尔武艺与用兵。
时光流逝,艾亚尔长成了一个可靠的青年。纳斯琳早已逝去,卡塞姆、尤法内斯、帕莉萨特,还有艾莎也都去世了。
“我被你责骂的可惨了呢。”
“抱歉了。”
“不,是我老是干讨骂的事。”
“……”
“拜托了,要给艾亚尔找个好妻子啊。”
这段对话,成了最后的对话。
征服了大半个邱尔克,还往东方扩张了领土,被称作为“大王”的拉杰特拉,和被称之为“贤妃”的萨莉玛也都去世了。拉杰特拉的后继者不需要“神前决斗”,由第一王子巴雷利即位。
Ⅵ
帕尔斯历三七六年。
耶拉姆在培沙华尔城。
因为辛德拉的新王巴雷利这样对耶拉姆说道。
“朕的双亲,对你们带有好意。朕对你们也是同样。只不过,不管怎么说帕尔斯坦也是辛德拉的土地,并非你们的母国。通过朕的侦查,帕尔斯被割据为许多小势力,离统一还早的很。不如以此为机会,夺回培沙华尔,将其作为再统一的基石如何。朕会助你们一臂之力。”
感觉是要体面的把他们赶出去,然而耶拉姆没有别的选项。那时帕尔斯坦的人口将近两万,从中选出一千名精锐,又问辛德拉借了一千名,渡过卡威利河,往培沙华尔进发。
当时占据了培沙华尔的,是一名叫做亚兹德加尔的领主,说他强大他也的确强大,可是他过度地与周围领主抗争,不停地掠夺,苛税领民,评价十分差。对耶拉姆来说,从他手中夺走培沙华尔,丝毫不受良心的谴责。
亚兹德加尔起初看不起帕尔斯坦军,毫无战术运用便与之一战,狠狠的吃了一场败仗后,急急忙忙集中兵力。其数量为五千人。他躲在培沙华尔要塞中不出来,这样一来,耶拉姆等人也厌烦了进攻。
坐在能眺望城墙的岩石上,耶拉姆思考着攻略方法时,穿着帕尔斯传统甲胄的中年武将走近,同他打招呼。
年龄在五十岁左右,但没有一丝白发,眼神炯炯有神。壮硕高大的身躯没有皮下脂肪,挺得笔直,他的动作既灵活又安定。很显然是一名非同寻常的武将。
“耶拉姆叔父。”
“噢噢,艾亚尔吗。”
艾亚尔称呼耶拉姆为叔父。是纳斯琳叫他这么称呼的。
“辛苦了,情况如何?”
“忽好忽坏……以那种程度的敌人做对手,真心感到自己实力不足。要是亡父在的话……”
“不必妄自菲薄。奇斯瓦特卿虽是名将,但我认为你绝不输给你父亲。”
这是耶拉姆的本意。然而,艾亚尔也并非“等待之人”。艾亚尔十五岁的时候,耶拉姆让他试着将宝剑鲁克纳巴德从剑鞘拔出,但他未能拔出。
“我不记得亡父的面容。”
“他留有很漂亮的胡须。你也留一下如何。”
“唉,也不知道适不适合。”
艾亚尔苦笑着。他自出生至今,声音一直很洪亮。由于很长一段时间生活在辛德拉,即便是指导辛德拉士兵时,也没有不方便。就耶拉姆来说,虽然会说辛德拉语,但是他在公共场合,固执地坚持说帕尔斯语。
“艾亚尔,你今年几岁了?”
“五十三岁了。”
“是吗,我已经六十八了……啊啊,已经过了五十年了吗?”
耶拉姆深深地叹了口气。感觉到自己成了老人。
“亚尔斯兰陛下,我到了这把年纪,仍未能完成您的命令。请您原谅。”
在耶拉姆的回忆中,亚尔斯兰永远是年轻的。世人常说的十六翼将中,比亚尔斯兰更年少的只有耶拉姆。在他罕见的心情欠佳时,他会向耶拉姆嘟囔说。
“老年人真是固执啊。”
事实上,虽然十六人中克巴多最为年长,也只比亚尔斯兰年长了十七岁。艾亚尔早就超过了克巴多和特斯去世时的年纪了。耶拉姆偶尔会对艾亚尔唠唠叨叨地说教。
“自己多加注意,不要太过勉强。你要是有个万一,复兴帕尔斯的梦想就要破灭了。”
艾亚尔笑着回答道。
“不是还有叔父您在吗。”
“别这样说,都是老头子了,你还期待我能做什么呢。现在已经是年轻人的时代了。”
“我也不怎么年轻了呀。毕竟罗斯塔姆也十五岁了。”
“是叫我吗?”
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酷似艾亚尔十五岁时的少年的身影出现。他是艾亚尔三十五岁时结婚,三十八岁生下的儿子。他称耶拉姆为“叔祖大人”,乐于倾听十六翼将的轶事,热衷于学习剑与弓的技艺。
迎来少年,耶拉姆的脑内仿佛有上天的启示一闪而过。耶拉姆取过时常放在身边的宝剑鲁克纳巴德,朝着少年递去。
“罗斯塔姆,把鲁克纳巴德拔出来看看。”
“叔祖大人,这个……”
“拔!”
身躯越发像五十年前的亚尔斯兰的罗斯塔姆,被温厚的叔祖激烈的语气给惊到,顺从地点了点头。
左手拿着鲁克纳巴德的剑鞘,右手握住剑柄,缓缓地往外拔。然而剑如同拥有自我意识般,仿佛要从剑鞘中飞出似的猛然出鞘,反射着月光。
耶拉姆的双眼中闪烁着炯炯有神的光芒。艾亚尔与罗斯塔姆困惑地看着他。
“亚尔斯兰陛下,终于找到继承您志向之人了。他是奇斯瓦特卿的孙子。这也是说是天命吧。罗斯塔姆将持剑再度统一帕尔斯,构筑起‘理想的王土’吧。”
耶拉姆抓住了少年的肩膀。
“从今日起,这把剑就是你的了。你带着这把剑,平定帕尔斯,继承解放王的志向吧。”
罗斯塔姆和艾亚尔都一片茫然地看着耶拉姆,又转而看着鲁克纳巴德。罗斯塔姆深吸一口气又呼了出来。
“叔祖大人,我听说这是解放王亚尔斯兰的爱剑。把它给我不太好。”
“没关系。”
“但是……”
“剑选择了你。别担心,万一你做了不正当之事,剑会主动抛弃你。所以,放下心来做剑的主人吧。”
“罗斯塔姆,听见了吗。要是你辜负了叔祖大人的期望,你父亲我是不愿原谅你的。”
艾亚尔也严厉地教育儿子说。
“是,今晚就把城堡攻陷给你们看。”
声音中满是活力,将鲁克纳巴德高高举起后,罗斯塔姆踩着充满活力的步子离去了。
“艾亚尔。”
“在。”
“我是亚尔斯兰王最后的臣子。你要成为罗斯塔姆王最初的臣子。”
“叔父……”
“好了,去吧。你不用担心我这个老头子。”
耶拉姆闭上了眼睛。艾亚尔犹豫了一下,向着“叔父”行了一礼后,追着儿子跑了过去。
耶拉姆用如同看着自己的子孙的目光,目送二人离开。他明白了,自己是为了这一天这一晚,而多活了空虚的五十年。他漫步于月光之下,于巨大平坦的石块上坐下。
Ⅶ
在满足与安心之中,耶拉姆闭上眼睛。这样一来就结束了。完成了亚尔斯兰王最后的指示,完成了宝剑守护者的任务。对于一个人来说,这是一段漫长的岁月。五十年。成了一名六十八岁的老人后,他终于完成了任务。
就算死了也没关系了。不,是没有继续活下去的意义。接下来的事就托付给艾亚尔与罗斯塔姆了。不用为那两人担心。
耶拉姆突然睁开了眼。因为他似乎听了见马蹄在沙地上行走的声音。虽然声音十分微弱,但它逐渐响亮,朝耶拉姆靠近。
满月之下,耶拉姆站起了身。
激烈的剑戟声与喊叫声,乘着晚风从城堡的方向流淌而来,然而它们离耶拉姆的耳朵逐渐远去。
一步、两步、三步……耶拉姆跟顺从自己的步伐前进,一个奇妙的现象出现了。耶拉姆的容貌逐渐发生变化。白发变成黑发,松弛的肌肤变得紧绷年轻,皱纹与胡须消失了。时光倒流并不只是发生在他的外貌上。他的动作也越发迅速、敏捷,比起沉重地踩踏沙地,更像是轻快地踢散沙地。
耶拉姆自己没有察觉到他容貌上的变化。
登上沙丘顶端的耶拉姆,气都不喘一下,朝着北方望去。巨大的满月的光芒,将苍白的四周照亮,将耶拉姆笼罩。
似乎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似乎有什么在耶拉姆的眼前出现。在一片寂静中,耶拉姆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该不会……”
在他喃喃自语时,对方终于露出了身姿。那并非是商队的队列,是两骑彪悍的武人的身影。
一声飞速的声音响起,一支箭插在耶拉
姆脚边的沙地上。
“阻挡陛下御驾的无礼之徒是何人?!”
耶拉姆茫然地站在原地。不光是箭矢。他认识叱责他的声音。在遥远的,陈旧的记忆之中。这是他永远不会忘记的声音之一。
“什么啊,这不是耶拉姆吗?”
“你在这里做什么?还在想怎么不见你的人影呢。”
这不可能。一开始的不是梅鲁连的声音,接着的不是伊斯方的声音吗。
骑马的身影一个接着一个出现在,呆立不动的耶拉姆的面前。是井井有序的十几人的列队。
“陛下,耶拉姆来啦!”
伊斯方大喊道。
最前列的两骑,左边是伊斯方,右边是梅鲁连。第二列左边是奇夫,右边不知为何是一匹空马。只有第三列有三骑,左边是达龙,右边是那尔撒斯,中间是亚尔斯兰。左肩上停着“告死天使”的亚尔斯兰!
“噢噢……”
第四列左边是法兰吉丝,右边是亚尔佛莉德。第五列左边是吉姆沙,右边是加斯旺特。第六列左边是特斯,右边是派拉夫达。第七列左边是萨拉邦特,右边是古拉杰。最尾列左边是奇斯瓦特,右边是克巴多。
“这、这到底是……”
“你在絮絮叨叨说什么呢。快点来骑上自己的马。”
奇夫拍了拍旁边马匹的马鞍。
“就算是在我的旁边,也别做出什么不满的表情啊。我也想在法兰吉丝殿下的旁边啊。”
“我也想在那尔撒斯的旁边啊。”
亚尔佛莉德说完,全员发出哄笑。苍白的月光之下,他们朝气蓬勃,充满了活力与精力。
“啊啊,可是我已经上年纪了。是个老人了。我会拖各位后腿的。”
哄笑再次响起,克巴多与达龙揶揄道。
“最年少的家伙居然说自己老人。”
“你哪里是老人啊。看看自己的手吧。有一条皱纹吗?”
被这么一说,耶拉姆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看了看手背,又看了看手掌。那是一双皮肤紧绷,一丝松弛都没有的少年的手。用手掌试着抚摸了下脸颊。同样是紧绷的皮肤,充满活力的少年的脸颊。
“啊啊,这是……”
“你明白了吗,耶拉姆。”
看着只有即位时的年龄的亚尔斯兰,温柔地对他说着。
“陛下……”
“好,你明白了的话,就去骑上奇夫边上的马。你不在很寂寞啊。”
“是。”
耶拉姆发现,回应的声音也成了少年的声音。他如同小鹿般踢着沙地奔走后,跳上奇夫身边的马匹。
“这样一来总算是全员到齐了。”
“是啊。那么走吧。”
亚尔斯兰回应着那尔撒斯,耶拉姆心情激动地问道。
“我们要去哪儿?”
亚尔斯兰与达龙、那尔撒斯相视一笑后,抬起手指,指向满月。
“天空是无限的啊,耶拉姆。天空之下也是无限的。”
“是,不论去哪儿,我都陪伴您身边。”
“那么出发吧。”
亚尔斯兰说完,一行十七人一边在沙地上留下马蹄的印记,一边在满月下前行。
“叔父,攻陷了!”
“叔祖大人,培沙华尔是我们的了!”
相互竞争的洪亮声音响起,艾亚尔与罗斯塔姆赶了过来。艾亚尔单手提着刚砍下的首级。那是亚兹德加尔的首级。
“叔父……哎呀,到底去哪里了?”
艾亚尔的声音很是困惑,眼睛环视四方。他没看见应该在岩石上的耶拉姆的身影。
罗斯塔姆像聪明的少年那样,目光敏锐的看见了足迹,并追随其后跑去。一支箭插在沙丘之上。他发现足迹在此变成了十几匹马匹的马蹄印。继续追随其后的罗斯塔姆,困惑地停下了脚步。
“父亲。”
“怎么了,罗斯塔姆?”
“耶拉姆叔祖大人的脚印消失了。”
“什么,不可能的事。”
艾亚尔的声音动摇了。父子分手后,在这一带找了一遍,然而结果,没能比罗斯塔姆所发现的,知道更多情况。
艾亚尔抓着沙子,一边看着沙子从他的指缝间溜走,一边喃喃说着。
“他去世了……”
就这样,再也没有直接知晓亚尔斯兰王为人与事迹的人了。艾亚尔为时代的改变而悲痛。并且,对自己的儿子,由耶拉姆指明做亚尔斯兰王的后继者一事,不得不心怀担忧。
“父亲。”
“嗯。”
“我想按照耶拉姆叔祖的话去做。父亲能辅佐我吗?”
“……当然。”
父亲与儿子,互相注视着对方,握着对方的手。罗斯塔姆的脑海中,回响着曾经从耶拉姆那儿听到的话。
“亚尔斯兰并非一位国王的名字。而是作为国王的理想状态的名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