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梅利,你认识前魔王候补──一个名叫威沛的魔术师吗?」
在离涅菲生日还有两个礼拜时,萨冈坐在魔王殿的宝座上询问自己麾下的魔术师。
这个化为老妪外表的魔术师是前魔王候补之一,也是被萨冈当作左右手信任的心腹。
正好来报告其他事情的老婆婆露出发黄的牙齿,并扬起嘴角露出讨人厌的笑容。
「叽嘻,这名字真教人怀念。我当然认识啦,在那个时候的魔王候补当中,他拥有的爱之力可是仅次于您呢。」
「啊,原来如此……」
也就是说,那位魔术师也被老太婆当作玩具了。尽管没有见过面,萨冈却对那位魔术师产生深深的同情。
「威沛那个人怎么啦?」
「他几天前跑进了奇恩诺因德,看他没有查探我们的样子,应该不是敌人。但毕竟有马加锡亚的前例,我想掌握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利康已被打倒,比夫龙也死了。所以当其他势力的魔术师跑到领地内时,就算是前魔王候补,也不需要特别警戒。
本来该是如此,但前几天阿斯摩太的事情让状况有了些许变化。
既是前魔王候补,就等于是准〈魔王〉,也是世界上最优秀的魔术师之一。根据场合,那股力量或许还会成为威胁。考虑到他的实力跟巴尔巴洛士及戈梅利等人是同一级别,那就是个怎么样都不能无视的对象。
戈梅利嗯了一声点点头。
「所以要是有可能的话,也想知道目的吗?」
这个老太婆平常做事总是随心所欲,但作为魔术师是真的很能干。不用萨冈说明,就能推测出自己该做的事。
「这只是我的推测,威沛来这个城市是跟阿斯摩太有关,而不是马加锡亚。」
「你是说?」
萨冈催促戈梅利继续说下去,她则一脸好笑地这么回答:
「威沛是阿斯摩太的徒弟。」
这出人意料的事实让萨冈诧异地瞪大眼。
──若是莉莉的人格倒还罢了,没想到阿斯摩太居然会收徒。
那个魔术师与其说是讨厌人类,更像是憎恨人类本身。思及她的人生,会有这种想法也是理所当然,可想不到她竟然会教导某个人类魔术。
「毕竟一年前有半数的魔王候补都是〈魔王〉的徒弟,只是他也属于这类人而已。我是认为他跟马加锡亚没什么交集。」
「不,既然阿斯摩太加入马加锡亚的阵营,那两人之间有关的可能性就很高了。即使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一定。」
「您说得很对。」
说要管理他或许很傲慢,但萨冈还是必须掌握他的意图。
思考该如何接触对方的老妪眼神锐利,和平常胡闹的老太婆截然不同。
马加锡亚──他是前任魔王,也是萨冈持有的〈魔王印记〉的前任主人。这个活过千年、理应在一年前就死去的男人以〈涅芙利姆〉的身分复活,夺走谢利康的〈印记〉,再次作为〈魔王〉君临世界。
然而,他也是萨冈的恩人。就是他把活下去的方法教给过去曾是流浪儿、差点死在路边的萨冈。
尽管不知那位〈魔王〉的目的,但他支配了历史表里长达千年的时光。
魔术师和圣骑士的不和,就是那个男人刻意制造出来的。
前几天来自阿斯摩太的袭击,听说也是马加锡亚的命令。
萨冈不清楚那个男人在如今还有什么企图,但萨冈有双方最近就会发生冲突的预感。
──有必要进行准备。
为此,力量和情报是必要的。
在这两方面,他最想确实掌握的是前魔王候补。
戈梅利怀念地颔首。
「不过,魔王候补啊。自那之后都过了一年,〈魔王〉的成员也替换掉了不少哪。」
「还需要再换掉一人呢。」
在当时的魔王候补当中,萨冈继承了马加锡亚的〈印记〉,法儿也得到了比夫龙的〈印记〉。
而涅菲及谢利康的徒弟──沙克斯虽没被列在魔王候补中,却分别继承了欧利昂与曾为〈魔王〉之首的安德列亚尔弗斯的〈印记〉。
〈魔王〉不但换了四人,空间跳跃的〈魔王〉佛尔卡斯也一蹶不振,身处于萨冈的庇护下。不对,与其说是受他的庇护,不如说是在追求他的部下吧……
不管怎么样,这些大变动的因子全都归于萨冈之处,他终于也无法再保持跟其他〈魔王〉们毫无关系的状态了。
萨冈靠到椅背上,低语道:
「一年前的魔王候补应该有十个人吧?」
其中有半数人都加入了萨冈的阵营。
首先是晋升为〈魔王〉的萨冈和法儿,然后是眼前的戈梅利及她的搭档──锡蒙力,还有一人是损友巴尔巴洛士。
戈梅利点点头,接着说:
「正确来说是九个人。德卡拉比亚虽有受到推荐,却没能成为魔王候补。」
德卡拉比亚=史黛拉遭受了〈王之银眼〉这个义眼的诅咒,连自我都跟着崩坏,实在没办法自称为魔术师。
在德卡拉比亚的自我消灭后,她才取回原本史黛拉的人格,最终却选择站在圣骑士那一边。
「剩下的四人就是《强震》威沛、《神眼》佛劳洛斯、《封牢》阿刻戎和《雷甲》佛尔佛尔。」
「他们没被邀请参加比夫龙的夜宴吗?」
现在身处萨冈阵营的魔术师,有大半都是在比夫龙的夜宴时加入的。里头有戈梅利和锡蒙力,甚至现任的〈魔王〉沙克斯也在。
戈梅利摇摇头。
「他们应该有受到邀请,却没有参加。不过考虑到那边的确出了事,这么做确实是对的。」
由于比夫龙复活了「泥状魔神」,所有人都差点丧命。这表示他们作为魔术师,有着正常的警戒心。
「可以的话,我也希望能跟他们建立起关系。不是一定要他们成为我的部下,但要是人被当作马加锡亚的棋子控制,那就麻烦了。」
「是啊。」
实际上,除了前魔王候补以外,世上也存在着无名的可怕魔术师。像沙克斯就是其中之一,除此之外也有贝赫莫特和利维坦等这种让人奇怪他们为何没成为〈魔王〉的魔术师。
今后也必须跟这样的魔术师有所接触。
《至高长老》的名号就是这么大,大到需要如此警惕的地步。
──毕竟已经不能像谢利康时那样,再被抢先一步了。
萨冈认为自己当时已经竭尽所能,事实上却有许多情报落后对方,甚至让部下、涅芙特洛丝和理查等人陷入危险之中。作为王,这是可耻的失误。
接下来也必须关注有实力的魔术师们的动向。
要是能吸收他们为同伴,那是最好的,目前是希望能暂且掌握住这些人的立场。若他们明确与这一边敌对,就把解决对方也纳入考虑吧。
不过萨冈也不认为,实力达到前魔王候补水准的魔术师会这么简单就让人掌握住所在之处。
就在这时,萨冈摇摇头。话题不知何时偏离了重点。
「回到原本的话题。谢利康的事后处理结束了,给涅菲的生日礼物也完成了。由我直接过去是也可以,但既然你跟他们有见过面,那你应该比较适任,麻烦你进行试探。如果是能用的人,你可以随心所欲地用在『那件事』上。」
倘若发生了纠纷,收拾残局便是王的职责。现在巴尔巴洛士和榭丝缇比较重要。
「叽嘻,我明白!」
戈梅利雀跃地用蹦跳的步伐离开宝座厅。
──我太着急了吗……?
她的背影让萨冈心中隐隐涌起一股不安的情绪。
等宝座厅再次安静下来,萨冈靠到椅背上。
然后他叹了口气,像是在忍耐怒气,又或者是无法控制从体内涌出的强大魔力。
因为这些骤然喷出的魔力,魔王殿──不对,是奇恩诺因德本身犹如震动似地轰轰作响。
萨冈苦恼地拨起前发。
──最近都没跟涅菲黏在一起。
这是个严重的问题。
萨冈最近忙于谢利康战的事后处理和涅菲的礼物制作,涅菲则是因为成为〈魔王〉,需要花时间进行魔术及神灵魔法的修行,导致两人明明就身在同一座城堡中,却没怎么见到面。
而且马加锡亚那蠢蛋好像又展开了什么行动,接下来很有可能又要开始忙碌了。
──已经没有时间可以犹豫了,得赶紧跟涅菲一起去约会!
萨冈的精神要是承受不住,有可能导致奇恩诺因德崩毁。
正当萨冈烦恼该克制这种冲动时,室内再次响起敲门声。
萨冈把意识转向门外的人物,惊讶地瞪大双眼。
「哦,真稀奇,你居然会来拜访我──圣骑士长理查•法拉玛拉基。」
站在那里的是新就任圣骑士长的理查。
◇
「要是您不方便,那我改日再来?」
出现在此的圣骑士长大概是把刚刚的响动当作什么纷争,一
脸紧张地这么说道。
他有头大波浪金发,以及碧蓝的双眼,那副端正的外表仿佛就是他耿直心性的展现,是个身形比萨冈更加高挑的美男子,身穿纯白披风,以及样式高雅的圣骑士长洗礼铠甲。
圣骑士长理查•法拉玛拉基,他虽是榭丝缇麾下的一介圣骑士,却因为跟涅芙特洛丝相遇而被拔擢为她在教会内的照顾者。也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他现在出人头地,成了圣剑持有人,担任涅芙特洛丝下任奥伯龙卿的专属护卫。
过去由于理查的无力,萨冈对他和小姨涅芙特洛丝的来往面有难色,可如今的理查已是连身为〈魔王〉的自己都得甘拜下风的男人。
这个本该跟涅芙特洛丝如影随形的男人,眼下很罕见地独自前来。
萨冈摇摇头。
「不,无妨。进来吧。」
在萨冈的邀请下,理查走到宝座前,恭恭敬敬地低头行礼。
「许久不见,〈魔王〉萨冈阁下。」
听到这句问候,萨冈哼了一声。
「经过的时间应该没久到算是许久不见吧。不对,魔术师和圣骑士对时间的感觉不同啊。」
这也是理查和涅芙特洛丝今后需要面对的问题。
即使成为圣剑的持有者,理查依旧是人类,涅芙特洛丝却是贵精灵,又是个魔术师。
精灵的寿命远比人类长,所以涅芙特洛丝没办法配合理查的寿命。
这个男人不可能没注意到这个问题。萨冈咬牙忍着不悦。
──不过,这是该让两人自己讨论的问题。
如果他们开口求助,萨冈自然会出手,但这并非他能在此时询问的事。
像是要重振精神般,萨冈出声道:
「嗯,算了。我也正好有件事要问你。」
理查惊讶地眨了眨眼。
「萨冈阁下、有事问我?」
「……嗯,这恐怕是只有你才能回答的难题。」
萨冈的部下们是很能干,但这个问题是魔术师答不出来的。不过,作为盟友的榭丝缇能否回答也很难说。
听到这番话,理查也像是绷紧神经似地端正姿势,并点点头。
「若是我能答得出来,我一定尽力。」
理查应该是有事才过来的,却表现出准备先回答萨冈问题的态度。
「嗯,其实是……」
萨冈从怀中取出一个只要握起拳头,就能把它完全藏起的小盒子。
他递出盒子,用前所未有的严肃声音这么问道:
「你知不知道,结婚戒指这种东西要在什么时候送出去才好?」
萨冈从岳母欧利昂口中得知,这个男人伴随涅芙特洛丝的姿态已然十分完美。
然而面对这实在过于唐突的问题,理查却仿佛已经习惯似地回以苦笑。
「这个嘛……如果要送,我果然还是会在许下终生誓言时一起交给对方吧。毕竟这就是婚姻的证明,只要对方收下,就等于是答应了求婚。」
萨冈感觉心脏受到无与伦比的冲击,不由自主地仰起上半身。
「什──什么……!这样啊,送出去就等于已经结婚了吗?」
「啊,不是的,婚姻是要等举办婚礼才算是成立,只是会产生自己已经结婚的心情。」
「呜咕咕!原来如此。看来是需要心理准备了……我们彼此都是。」
必须说出口的萨冈的确是需要很大的觉悟,但负责听的涅菲想必也会感受到相当程度的冲击。
想保密到说出口的前一秒、给对方惊喜,可另一方面,让对方惊讶过头也不好。也得想点办法让涅菲也做好心理准备。
至少,萨冈是不会选择在生日时把戒指一起交给涅菲的。
萨冈撩起浏海,做了下深呼吸平复心情。
「我要感谢你。要不是你,我恐怕没办法问到满意的答复。」
「没这回……啊──呃,请别在意。」
也许是在想要否认时,想起了萨冈周遭的人际关系,理查回给萨冈一个体谅的微笑。
萨冈佯装平静,问:
「该给你点奖励才行。若你希望,我可以想办法让你拥有和涅芙特洛丝同等的寿命喔?」
理查也瞪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萨冈会说出这个提议。
「呃,这种事情可以这么简单就讲出来吗?」
「才不简单。我的意思是,我承认你跟涅芙特洛丝的关系,这也就等于承认你是襟弟。你不让涅芙特洛丝幸福,那就伤脑筋了。」
虽然理查的年纪比萨冈大,但涅芙特洛丝是涅菲的妹妹,因此关系上的确是该这么称呼。
理查一副十分不知所措的样子,开口表示:
「那个、虽然很感谢您的提议,但做决定前,我想再跟涅芙特洛丝商量一下。」
「嗯,这回答在我意料之中。等得出结论后,随时都可以过来。」
「谢谢您。」
接着,理查用下定决心的神情开口道:
「作为交换,我今天过来是有件事想拜托您。」
「哦,说来听听。」
见萨冈催促,理查先是轻轻调整了呼吸,用清楚的语气这样问道:
「若是身为〈魔王〉的您,能否成功破坏圣剑?」
理查能够直接听到圣剑〈卡麦尔〉的声音,与圣骑士团长基尼亚斯•卡拉哈特二世并列为受圣剑所爱的圣骑士。
听到这番无法想像是出自圣骑士口中的要求,萨冈竟颔首表示理解。
「是指圣剑里封印了天使的事吧。你的意思是,想要解放她?」
「……真不愧是萨冈阁下。」
理查跪到地上恳求道:
「她们在这千年间一直被囚禁在圣剑内,无法死去。在圣剑持有者当中,也有借着大义名分虐杀他者之人。无法阻止持有人的行径,又无法别开目光,只能被迫一直看下去,这是不是太过残酷了?」
「很像你会说的话。但是,假使真的成功破坏了圣剑,你还能保护得了涅芙特洛丝吗?」
「我会保护她的,毕竟我不打算让涅芙特洛丝伤心。」
哦──萨冈发出欣赏的叹息声。
普通的男人,在此时应该都会回答「就算赌上性命,我也会保护她」吧。
如是这种程度的觉悟,那完全不值得一听。因为这表示他会丢下涅芙特洛丝,擅自死去,就跟舍弃涅芙特洛丝是一样的意思。
而面对这个问题,这个男人说不会让涅芙特洛丝伤心。
「具体来说,你准备怎么做?若没有圣剑,你就只是个人类喔。」
「世上有种剑,就像米夏埃尔阁下和奥伯龙阁下用的剑那样,有着近似于圣剑的力量,洗礼铠甲的能力也不需要仰仗圣剑。而且为了变强,我做好了不择手段的心理准备。」
也就是说,不管是魔术还是其他手段,他都会使用。
而且,倘若是初代〈魔王〉们在谢利康战中挥舞的〈咒剑〉,应该就能成为圣剑的替代品了,确实是现实中可行的办法。
──既然他已有这种程度的觉悟,那就没有我表示异议的余地了。
既有不管怎么挣扎也要活下去的觉悟,他就不会放涅芙特洛丝一个人。面对这样的理查,涅芙特洛丝不可能只是默默看着,不去支持他。
两人在一起,应当可以克服大部分的困难。要是他们真的束手无策,萨冈和涅菲也能在暗地里助两人一臂之力。
萨冈也理解地点点头。
「好,我就协助你来破坏圣剑吧。」
「……!谢谢您!」
「你高兴得太早了。想破坏圣剑,想必不能用普通的办法。」
虽然已经实际证明过可以对圣剑造成伤害,但同时也确认到了自我修复能力。即使要破坏,里面的天使意识要破坏到何种程度才会消灭也是未知数,要是出了差错,或许只会给天使造成痛苦。
仿佛是要肯定萨冈的发言般,一个嗓音在宝座厅响起。
『──要打碎圣剑并非易事。』
抬起头来,就见无数的蝙蝠在宝座厅内振翅飞舞。
没过多久,在聚集于一点的蝙蝠群中伸出纤细的手臂,接着露出满布接缝的诡异玩偶。束在面部左右的金色发丝摇曳着,和月亮同色的双眼眨啊眨的。然后随着一道鞋跟碰地的清脆声响,一位少女就站在宝座厅里。
这位活过千年的吸血鬼少女正是萨冈的生母──艾谢拉。
理查再次恭敬地弯下腰。
「艾谢拉阁下也许久不见,感谢您上次的忠告。」
「哎呀,我说过什么吗?」
「是的。要不是艾谢拉阁下的忠告,我想必丝毫不会察觉到涅芙特洛丝的异常,错过本该可以挽回的人。」
看来两人是在说涅芙特洛丝作为复制人寿命减少时的事情。理查的微笑也透露出了苦涩。
──毕竟还遭到比夫龙的干涉。多亏了妈妈的帮忙。
光看结果,真的算是场完美的行动。只是萨冈当时也因为要治疗心脏被挖掉的理查,忙得不可开交。
艾谢拉轻声笑了笑。
「呵呵呵,我什么都没做喔。这是你自行察觉、完成的事情,所以你可以对自己的作为更有自信唷。」
「这样啊,那也请让我擅自向您道谢。真的、非常感谢您。」
理查完全没被艾谢拉牵着鼻子走,而是毕恭毕敬地弯腰行礼。这样的他也让艾谢拉反过来露出安心的笑容。
萨冈望向艾谢拉。
「那么,妈妈,你对破坏圣剑有什么话想说吗?」
虽然不清楚艾谢拉想给的是忠告还是建议,但既然她都特意在这时候现身了,就是有必须告知的事情吧。
然而艾谢拉却不知所措地捂住脸。
「……!」
「怎么了?」
「没事,就是还不习惯那个称呼。」
这反应跟刚被介绍给涅菲认识时的欧利昂很相似,令萨冈也忍不住叹息。
──这家伙活过千年,到底都在干嘛啊……
明明自己被法儿叫「爸爸」时也直接跪倒在地,萨冈却佯装不知,露出了傻眼的神情。理查则用一副『两位是半斤八两吧……』的脸扬起苦笑。
似乎是注意到了两人的视线,艾谢拉像是要重振精神般清了下喉咙。
「过去曾有过一次圣剑被打碎的例子。」
「哦……?」
并不是没有头绪的萨冈兴味盎然地扬起眉毛。
──是第十三把圣剑〈阿撒兹勒〉吧。
黑花他们的报告也提到过她。
萨冈第一次察觉到她的存在,是来自精灵深村里的记述。在那里,用神灵文字写出的圣剑之名共有十三个。
之后因为在没有确证的情况下于教会的黑机关发现相同的名字,让这个名字变得暧昧起来。
──这恐怕就是同时兼任教皇的马加锡亚的目的吧。
虽说萨冈也完全落入了圈套,可和黑花他们交战的阿修罗及巴托明确地用〈阿撒兹勒〉称呼了一把剑。
理查也一脸认真地专注倾听。
「既然如此,那把圣剑后来如何了?」
「尽管被破坏到失去了剑的外形,被封在里头的意识却还留着。而我是在三百年后,才发现这件事的。」
宛如吊念般,艾谢拉忧郁地叹了口气。
「不可能不痛苦的。结果我也只能重新把她打造成其他外形,为她去除苦痛。」
萨冈嗯一声点点头。
──那就是流卡翁如今的三种神器吧。
难怪会对涅芙特洛丝的神灵魔法也有反应。
「没办法用你的力量毁灭掉她吗?」
艾谢拉子弹内的力量和萨冈的〈天磷〉相同。处于全盛期的她即使不把那股力量灌入子弹内,理应也能自由控制。
对于这个问题,艾谢拉摇摇头。
「怎么说呢……即使真能做到,也是真正消灭得一干二净,连魂魄都不留。意味着无法回到轮回当中,仅余完全的虚无。」
「但这也表示,有办法终结圣剑这座牢狱对吧。」
「我个人没有试过,所以结论只是『有可能』。」
但若天使是渴求死亡作为救赎,那这也算是一种回答。
艾谢拉看向理查。
「〈卡麦尔〉说了什么?你应该能跟〈卡麦尔〉对话吧?」
「没有,只说了让我等到观望完『某件事』。」
「什么某件事?」
「这件事她也没有具体说明,所以我也不清楚。」
他说的话听起来还真是麻烦。
但面对理查这番破坏圣剑的提议,里头的天使似乎也未持否定的态度。虽然这些都不关萨冈的事,可一思及活过千年的艾谢拉的苦恼,他仍是涌出了同情心。
──但要是没办法用〈天磷〉彻底杀死,就是个问题了。
看来是有必要准备好更加确实的手段了。
不过──想到这边,萨冈又想。
──如果涅菲听到这件事,想必无论如何都会想帮助里头的天使吧。
见萨冈发出沉吟声,理查毅然说道:
「这件事,说不定在我作为她主人的期间无法实现。可是我认为,这不构成不留下拯救办法的理由。」
所以他才会像现在这样对萨冈讲明。
这番发言也让萨冈下定了决心。
「知道了,我也会去跟涅菲商量。」
「「咦。」」
萨冈这么一说,理查和艾谢拉都诧异地瞪大双眼。
「我觉得涅菲小姐会反对唷……?」
「所以才会想得出拯救她的办法,我做得到的只有破坏。」
萨冈不清楚在此事上涅芙特洛丝听到何种程度,但那名少女一定也会说出同样的话吧。
萨冈再次望向理查。
「能稳妥达成目的的话,你也没有意见吧?」
「……真是瞒不过您。」
理查带着敬意,深深行了一礼。
「请您拯救〈卡麦尔〉她们吧。要是有我能做到的事,我什么都愿意做。」
「嗯,别在意。我还欠着你救了涅芙特洛丝的人情,这次就换我来回应你了。」
这个男人总有一天会成为自己重要的襟弟。
既然他克尽礼仪,那萨冈也不能无视。
想到这里,萨冈突然又想到。
──妹妹、啊……
萨冈似乎有个妹妹。
本人在千年以前就已享尽天年,但如今却有一个继承她浓厚血脉、外貌如出一辙的少女存在。
为了萨冈,艾谢拉把和妹妹同样的名字给了那个少女。
──她又是怎么样呢……
本人好像不知道此事,萨冈也没办法对此毫无关心。
◇
「叽嘻嘻,好久不见,《强震》威沛。这份爱之力还是一如既往哪。」
在奇恩诺因德,一位魔术师走进了那个惯常的酒吧。
魔术师纤细的身躯上套着宽松的长袍,如绢丝一般的银发用缎带绑起,手上还抱着比身形更大的魔杖。他的年纪大概是二十岁左右,虽然外表年纪对魔术师没有意义,他却有张惹人怜爱的容貌,足以教擦身而过的路人都回头欣赏。
只是那对眼眸都藏在眼皮下,无法看清。
他并不是双目失明,而是在进行断绝其中一种五感、提高魔力的仪式。
只要知晓这个魔术师的目的,便能理解他为何会这么做。
被称作威沛的魔术师脸明显僵了僵,随即回以苦笑。
「好久不见,《妖妇》戈梅利。看你这样,你在〈魔王〉底下也依旧是老样子吧。」
听到他平稳且令人舒适的嗓音,戈梅利也不由自主地将外貌从老婆婆转变为美女。
然后威沛面露疑惑。
「哎呀……今天他……锡蒙力没跟你在一起吗?」
「毕竟加入吾王阵营的人增加,他去照顾小孩了。」
作为佛尔卡斯的监视人兼护卫,锡蒙力正在执行远远观望他们的任务。多亏如此,戈梅利也才能随心所欲。
「啊啊……那可真遗憾。」
威沛仿佛在说「这下可麻烦了」般,皱起了眉头。
毕竟威沛有这样的容貌。
之前见面的时候,戈梅利理所当然地非常激动,威沛便趁锡蒙力阻止她时逃跑了。
这次锡蒙力不在,他已做好没办法轻易脱逃的准备。
总之,既然人都来了,那就已经太迟了。拿着镶有宝珠的魔杖,威沛在魔杖响起的清脆碰撞声下坐到戈梅利对面,像是放弃了。
等这桌所点的葡萄酒上桌,威沛举起杯子和戈梅利的轻碰。
「首先,应该先祝贺这个城市的〈魔王〉萨冈胜利吧?」
「跟谢利康之间的战争吗?你的耳朵可真灵。」
「毕竟是连圣骑士团也一起卷进来的大事件嘛,再加上〈魔王〉还替换掉了四位,我再不愿意也会听说。」
萨冈和谢利康的战争已经传遍了整个大陆。
「特别是瓦雷法尔成为〈魔王〉的消息让我吓了一跳,我还以为下任〈魔王〉会是你或巴尔巴洛士呢。更重要的是,她在当时的魔王候补中是最幼小的,实力也很弱。」
听到这句话,戈梅利的眉毛也倏地动了动。
即使法儿成了〈魔王〉,她也仍是用那个身穿盔甲的模样公开露面。毕竟萨冈的过度保护又恶化了,会有这种结果也是理所当然。
威沛掌握的情报不光是性别,还有她年纪幼小这件事。
那对闭锁的双眼似乎能正确看清许多眼睛看不见的事物。
戈梅利则是笑得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嗯,我也获得不少了力量,但就是及不上瓦雷法尔的爱之力……不对,力量的成长空间。」
但威沛像是听到什么奇怪的玩笑,笑着说:
「真敢说。你只要挥挥那自豪的大镰,别说是瓦雷法尔,〈魔王〉萨冈也并非不可能战胜的对手吧。」
戈梅利明明是魔术师,却时时拿着大镰行走。这是师父欧利昂给她的武器,其中具有某种「来历」。
然
而戈梅利装出一副意外的神情,并且杏眼圆睁。
「叽嘻,你太抬举我了。你这么拍我马屁,我也只能以爱之力作为回礼唷。」
「……嗯,就是因为你这个样子,锡蒙力才会以献身的态度跟随你吧。」
「这跟锡蒙力无关吧?」
见戈梅利忍不住拉高音量,威沛捂着嘴,嘻嘻笑着。经过旁边的客人忍不住看呆,直接撞到柱子上。
001
威沛用和这副外表相反的豪迈态度一口喝光葡萄酒,然后把闭着双眼的脸转向戈梅利。
「那么,你叫我出来,表示有什么事找我吧?」
「叽嘻,你认为是什么事?」
戈梅利装模作样地一问,威沛便把手放到下腭哼了一声,接着露出温和的微笑这么说:
「看目前的状况,就是〈魔王〉萨冈在谢利康战中起了警惕心,于是下令要你捕捉其他前魔王候补的动向,对吗?」
──真不愧是前魔王候补哪。
萨冈想观察前魔王候补,而威沛也正观察着他,甚至程度比他更深。
戈梅利十分愉快地笑着回答:
「叽嘻嘻,正确答案。不过只答对了一半。」
「呵呵,你也不可能只被派出来做这点杂事嘛。」
实际上,萨冈虽对前魔王候补产生提防,却没有更多的关注,最多只提了「你们两个一起去吃什么好吃的吧」。
「剩下的一半是什么?」
「哦,在这之前也让我听听你的目的吧。根据状况,吾王应当也不会让你吃亏的。」
威沛耸了耸肩。
「我的目的啊,应该就如你的想像唷。」
「嗯,你果然还在追逐阿斯摩太啊?」
「因为打倒师父阿斯摩太是我的夙愿啊。」
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了不小的焦急之色。
「阿斯摩太啊,她感觉拥有相当厉害的爱之力呢。」
当时正负责其他事的戈梅利最后并未直接见到对方,可光是处于同一个城市中,就能感受到令肌肤隐隐作痛的爱之力。曼妮拉同志似乎有接触过对方,她甚至十分激动地表示「这个女孩真是前所未有地对我胃口!」。
──师徒竟都有这般强烈的爱之力,真想一并将其尽情品尝!
戈梅利控制住自己即将涌出的鼻血。
威沛朝酒杯倒入新的葡萄酒,轻哼了一声。
「我是没打算置喙你那怜爱万物的性癖,但最好别用这种态度对那个人。阿斯摩太本身就是邪恶,连身为魔术师的我都很厌恶她。」
「你嘴上这么说,听起来却隐隐透露着自豪呢?」
威沛讲述阿斯摩太时的脸上扬着和敬意相似的笑容。
摸摸自己的脸后,威沛用愤愤的语气说:
「……若只论力量,她无疑是最强的〈魔王〉。身为魔术师,我也对她这一点深感尊敬。」
「力量、吗?」
戈梅利轻哼。
最强这个称呼,是以什么标准拟定的?
打架比较强就是最强吗?
可是即使力量较弱,也可以靠着策略打倒强者。魔术师的胜负就是把敌人拉入自己领域的那一方才会获胜。
因此阿斯摩太──虽说是她主动去挨这一刀的──输给了格雷希亚拉波斯,本该是真正最强的安德列亚尔弗斯也在比夫龙处尝到惨败的滋味。
在这层意味上,萨冈理应才是最顶尖的存在。
即使是面对〈魔王〉,也能封住〈印记〉,强迫对方持续在自己这个「魔术吞噬」的领域中战斗。以魔术师之身,要打倒他近乎不可能。
但是,威沛所说的并不是这方面。
而是力量。
那个〈魔王〉的力量甚至抵达了重力崩坏的领域。根据法儿的说法,那甚至能和〈天磷•崩星〉比肩,也可跟艾谢拉组织出的噬神之力匹敌。若只论单纯的力量大小,她甚至能胜过萨冈。
──这是来自要取回宝石族核石死的尊严的执念所生的力量。
是抱着「倘若愿望无法实现,就连同世界一起毁灭」的觉悟所生的力量。
不论是哪位〈魔王〉,都无法与她相比吧。
的确很符合最强之名。
不过真正可怕的,或许是能跟阿斯摩太打成平手的法儿。
只是这里会产生一个问题。
──为何这样的阿斯摩太会收徒?
而且还亲手栽培他,甚至在一年前推荐他为魔王候补,继承《至高长老》的位置。
戈梅利对此产生和萨冈命令无关的兴趣,问道:
「这么说来,我从未听说过,你跟你的师父──阿斯摩太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听她这么问,威沛一副这根本无关紧要的态度耸耸肩。
「我父亲拥有煌辉石──这么说你懂了吗?」
原来如此──戈梅利颔首。
──阿斯摩太搜集同胞的核石时,都会给持有人严酷的惩戒。
也就是说,威沛的父亲也是被这样杀害的。
「他的确是个死了也正常的混蛋,却也不是坏到必须这么死去的人。我学习魔术的理由非常单纯,就是为了复仇。」
复仇,这应该是事实。
但威沛说明往事的声音听起来却隐隐带着憧憬的色彩。
「那你为什么会成为阿斯摩太的徒弟?」
「……这个啊,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威沛仰头望向天花板,仿佛在自嘲。
「当时的我稍微学了点魔术,就自大了起来。于是我找到阿斯摩太并挑战她,到此还好,但简简单单就被打倒了。我虽做好死亡的觉悟,可她不知为何放过了我。虽把我当作侍从使唤,偶尔也会帮我做魔术辅导……呃,怎么了?」
面对这番感觉不像是跟自己无关的叙述,戈梅利捂起脸。
「不,就是想说某个魔术师也做了类似的事情。」
「是吗……?」
过去似乎也有魔女直接培育纠缠自己的淘气小鬼,并将其收为徒弟。
这指的或许是捡回锡蒙力的自己,又或者是爱过谢利康的但他林。
同时她也理解了。
──从这家伙身上感受到的爱之力的真正来源,原来是这个啊。
阿斯摩太为何要收威沛为徒?她非常清楚答案,就像是自己的亲身经历般。毕竟她也做过同样的事,所以清楚到不能再清楚的地步。
──是因为她跟锡蒙力露出了相同的表情吧。
过去用牙咬上戈梅利颈部的狮子兽人有着仿佛憎恨世上所有一切的表情,和一双悲哀的眼眸。
就像是比任何人都想要得到救赎,却不懂表达的方式。
这让戈梅利涌起强大的庇护欲,无法放着他不管。
因为自己过去也做过跟锡蒙力类似的事情。
再加上,阿斯摩太和威沛同样都是银发。在外貌上,他们很有可能会对彼此抱持着亲近感。
威沛是还没严重到锡蒙力跟谢利康那样的程度,但潜在的征兆已经开始若隐若现。
因此戈梅利确定了。
──让《炼狱》撞上这份爱之力,绝对会发生很愉快的事!
让爱之力和爱之力互相碰撞,就会因为协同效果而膨胀爆开。这份爱之力愈大,爆炸的程度愈会成为波及到周遭。
就连戈梅利都无法预测到,把这扔到现在的巴尔巴洛士和榭丝缇之间,会造成多大的爆炸。那绝对会很有趣啊。
大概是感受到了这邪恶的企图,威沛像是感到背脊发凉似地退开身体。他跟黑花一样,都有着敏锐的直觉。
威沛像是要转移话题,开口道:
「对你问题的回答这样就够了吧?差不多该请你说出你自己的目的了。」
「哦,对对对。」
戈梅利也往酒杯注入葡萄酒,一口气喝光后说:
「你跟《炼狱》也有见过面吧?」
「啊啊,他以人类来说差劲至极,作为魔术师却非常优秀,跟他建立交情没有损失。」
「呼呼,那就好谈了。那家伙现在遇上一点困境,需要帮助。」
听到这句话,威沛一脸意外地皱起眉。
「哦,他这种程度的魔术师吗?虽然不清楚我能不能帮上忙,不过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听听看吧。」
在这时候做个人情给巴尔巴洛士也很有趣──威沛露出柔和的微笑回答。
听了他的回应,美女型态的戈梅利满意地点点头,接着露出像是和蔼老人的笑颜。
「叽嘻,帮了大忙哪。至于要拜托你的事情呢,就是想请你给那家伙做约会的辅导。」
对于这没有任何企图、充满善意的提议,威沛也一副「这有够无聊」的样子回以平静的微笑。
「啊?我死都不要。」
「咦?这么讨厌吗?」
没想到会被这么坚持地拒绝,戈梅利也惊讶地仰起身。
威沛的额头渗出汗水,与刚刚沉着冷静的态度截然不同。
「你刚刚不是说,跟他建立交情没有损失吗?」
「我也说过,他以人类来说差劲至极吧。我说的不是魔术师,而是作为人类的部分。如果是正常的交易也就罢了,但约会是跟『那个女的』有关吧?你不知道这种时候的他会有多麻烦吗?」
威沛不断摇头,但看起来只是感受到自身的危险,而不是生理上的厌恶。那头银发轻轻摇晃,让隔壁座位的客人看得出神,啪答啪答地溅出麦酒。
「啊──不,我也知道会很麻烦,但有那么严重吗……?」
「就是那么严重。听我的,你最好也不要参与其中。至少我就绝对不想跟这件事扯上关系。」
这么表示的威沛已经半抬起腰,摆出随时都可以逃跑的姿势。
他光听到巴尔巴洛士的名字时,还没表现出这种程度的拒绝反应。从这点来看,想必是看见真的很麻烦的场面──不,恐怕是被什么事牵连的吧。
──但我可不会就这么放弃唷。
戈梅利则用手撑着额头,表现得十分为难。
「嗯,毕竟勉强你的话,也无法期待好的成果。既然如此,那就没办法了。」
「……哎呀,你居然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啊。」
「因为吾王很关注你,我也不能破坏他在你心中的印象。」
这句话让威沛终于露出放心的表情,是觉得这个老妪也会遵从萨冈上司的想法吧。
威沛并不晓得。
即便是〈魔王〉,也无法控制已经开始往前冲的戈梅利。
「不过本来有很多事情可以跟你说的,像是阿斯摩太的所在之处或动向等等。」
空气倏地凝结。
「……戈梅利。」
听威沛发出冰冷的声音,戈梅利仿佛自知失言,伸手捂住了嘴。
「哦,不好。我也真是的,居然说溜嘴了。忘了我刚刚的话吧。」
威沛握紧魔杖,使其发出嘎吱声。
「你这人真是……!」
「嗯?威沛,怎么了?想说什么,就尽管说吧?」
在她甜美的诱惑低语下,威沛一脸沉痛地按着额头。
「……让我稍微考虑一下。」
「啊、嗯,可以不用马上决定唷。」
本以为只要稍稍透露出阿斯摩太的情报,威沛就会上钩,但他似乎厌恶到了心中天秤僵持不下的地步。
──那家伙也太惹人嫌了吧……
不过说到底,巴尔巴洛士所属的魔术师类别就是大家一听到坏魔术师,统统都会联想到的最差劲典型。
事实上,即便他实力不俗,同业者也不太想跟他扯上关系。
之后两人就不太讲话,只是一边偶尔说些近况程度的闲聊,一边饮酒用饭,最后散会。
结果这场餐会仅剩尴尬。
──唔,《炼狱》缺乏人望的地步真是出人意料。
即便戈梅利认为自己很清楚这一点,但实际上她还是太乐观了。
她愈发觉得,真亏榭丝缇能喜欢上这样的巴尔巴洛士。
结完帐后,就在准备离开店铺时,威沛忽然停下脚步。
「戈梅利。」
「怎么了?」
「……关于你刚刚的提议,我接受了。我想靠近打倒师父这个目标,哪怕只有一点也好。」
他的声音听起来意志消沉,宛如一个被迫卖身还钱的处女。
「你居然钻牛角尖成这样!?」
戈梅利竟罕见地真心为此道歉。
◇
「咿咿,谁、谁来救我!」
夜晚,远离奇恩诺因德的某条街上响起彷若尖叫的悲鸣声。
这条寂寥的街道位于偏僻的乡村间,教会来不及维护,因此地板脱落,店面的招牌也沾满脏污,看不清上头写了什么。但居民似乎也失去了经营农家的本事,周遭尽是大片的荒地。
在这种乡下街道上,出现了那个轮廓犹如要融入暗夜般若隐若现、难以形容的「东西」,应该可称之为人形黑影吧。
它像是没有实体般在半空中飘动晃荡,看似手脚的末端也一直扭曲着,没有稳定的形状。
然而它一挥动那似是手臂的部位,大地便重重摇晃,倒楣身在那里的人类就成了鲜红色的斑痕。
倘若仔细定睛一看,或许能够观察出那有如黑影般的姿态其实是如同沙似的粒子集结而成。可在突然出现的不合理面前,想必没有人能悠哉观察吧。
「呜哇啊啊不要,我不想死!」
「等、等一下,别丢下我!」
发出窝囊惨叫的青年逃走,丢下后方似乎绊倒的年轻女孩。
「我受不了了!为什么来追求我的男人都会丢下我逃走!?」
这个光景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次不合理的怪物手臂终于朝几个礼拜前也遇上相同状况的女孩挥落──
「──咦,我们之前难不成也见过?」
那只怪物的手臂像是被缝死在半空般停止了。
站在女孩面前的是个拥有美丽银发的少女。
年纪大概是十五、六岁,有副尚余稚嫩的端正容貌,肩上披着纯黑长袍,胸口挂着银色的项坠。
那对堇色的眼眸中浮现出星星外形的印记。
她就是最差劲最坏的〈魔王〉,《搜集士》阿斯摩太。
女孩好似也发现她是谁了,头上不断冒出冷汗,并转开视线。
「您、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算了,我也不是恶鬼,要是你再把所有的钱都给我,我就救你。太好了呢。」
「哇、哇啊,我好开心。」
女孩睁着死鱼眼,发出欢呼声。
──话说回来,魔族这出现频率也太异常了。
这种怪物是被称作魔族的存在。
自从上次波及到这女孩的事件后,它们的出现数量在这几个礼拜内达到了二位数。出现速度明显加快了。
──再这样发展下去,情况会比五年前更不妙啊。
五年前,在谢利康猎杀稀有种的背后,还发生了魔族大量出现的事件。
……不对,是反过来吧。是谢利康趁着魔族大量出现的混乱,开始狩猎稀有种。因为魔族的名字没有公开出现,所以两者便颠倒过来了。
不管怎么样,五年前一个月内就出现了好几只魔族,〈魔王〉们也被派出去应对。
最后一切由流卡翁的吸血鬼──艾谢拉重新封印魔族而告终,局势花了整整一年才稳定下来。
──可是,这次那个艾谢拉却没有行动的迹象。
她的警戒心恐怕是针对封印魔族的结界。考虑到那名少女是结界管理者的事实,会这样也是当然的,因此她无法感应到内部异变的可能性很高。
这代表结界本身并无异常。
那原因就跟五年前不同了。
然而每当魔族出现,马加锡亚都只会采取派阿斯摩太过来──虽说是有《观星卿》的占卜事前预测──也就是权宜之下的处置。
〈魔王〉中没有任何人对原因采取应对……别说是应对,他们有可能连原因都没有掌握到,至少阿斯摩太就不清楚原因。这是个问题。
不管怎么样,要是魔族的数量再这样继续增加,在几个月后就会变成一天出现好几只的频率了。无论少女的实力有多强,都不可能处理得了整块大陆的异变。
也不清楚世代交替的〈魔王〉有多少用处。〈魔王〉们绝不是顺从的人,就算要求所有人进行处理,最终又有几人会回应呢?
说到底,能发出要求的人马加锡亚算是已经死了。从回应他召集的人只有阿斯摩太等三人这点来看,也没办法期待〈魔王〉这边。
不查清原因,总有一天会输给数量。
阿斯摩太不认为那个「自称」为马加锡亚的男人会没发现这件事,也无法否定这场魔族异变本身就是他计划的可能性。
要应付的话,就只能自己来了。
阿斯摩太的力量也并非用之不竭。持续战斗下去,不光魔力会衰弱,也需要消耗更多的触媒和道具。
她很希望这种工作也能发到那个杀人狂──格雷希亚拉波斯手上。
──毕竟这就是所谓的处罚嘛。
上回马加锡亚要阿斯摩太去夺取名为〈墨丘利〉的魔杖,然而她却没有做到。在东西下落上装糊涂的事也穿帮了吧。
因此他才会像这样几乎每天都派阿斯摩太出来狩猎魔族。
──说到下落,姐姐的「眼睛」也还不知所踪。
姐姐的核石是拿回来了,被挖去的眼珠却依旧下落不明。
虽说她对持有人是有头绪的……
──但对方真的是不怎么露出破绽……
为了拿回它,她只能服从马加锡亚。
『呜呜呜呜呜。』
正当她一筹莫展之际,人形黑影开始发出呻吟声。
「啊,不好意思,现在就让你解脱喔──」
一不小心就忘记解决敌人了。
她啪一声打了个响指,魔族的身体便瞬间被压碎。就像是遭到朝身体内部使力的力量挤爆般。
所谓的魔族,就是需要前魔王候补等级的几位魔
术师,或是几位持有圣剑的圣骑士才能应对的灾厄。
能够如此轻易屠戮魔族的人,在〈魔王〉中也没有几人吧。
少女快速拨开自己的银发,重新转向趴在地上、像是在装死的女孩。
「好了,麻烦支付款项吧?」
「这就是我身上全部的钱……」
女孩做出磕头的姿势,递出小麻袋。
里头只装着三枚金币和十几枚银币。
「等等──你性命的价值居然还不到之前的一半吗。这么廉价的性命,是没人会救的唷。」
「您卷走我全部身家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耶!?」
「咦耶,还没经过一个月,你就又被魔族袭击了吗?你是不是被诅咒了?可以请你离我再远一点吗?」
她露出傻眼的表情跟女孩拉开距离。
面对这过分到极点的发言,女孩终于捂住脸哭了起来。
「呜哇──!人家到底做了什么嘛!」
「啊哈,倒楣是没有理由的唷。」
「咦,为何这番发言听起来诡异地有实感……」
「啊哈,这是秘密喔。」
或许是从阿斯摩太的笑容中感觉到了什么,女孩毛骨悚然地后退。下一秒,一叠纸就从女孩怀中散了开来。
「这是什么?」
「啊,那是──」
阿斯摩太捡起它,发现那是张八卦小报。用的是相当廉价的纸张,上头还画着大篇幅的插图。
「我看看啊……『于各地现踪的异形怪物,追逐怪物的少女身影。调查员丽贝卡•阿佩尔曼搏命追踪……』,这该不会是在说我吧?」
小报上画的是廉价的怪物,以及一位与怪物对峙的少女。她做的是魔术师的打扮,看起来完全就是在画阿斯摩太。
虽然事情被彻底写成大众取向的夸大报导故事,不过也不完全是在胡说八道。
只是若在都市倒还罢了,在这种乡下很少人能看懂文字。所以都是采取记者大声朗读小报,民众付钱的形式。再加上散落的都是相同的八卦小报。
这就表示,这个女孩应该是哪里的八卦记者吧。
她一读出内容,女孩就很迅速地转过头。
目睹到阿斯摩太的人想必多的是,但这些插图却连细微之处都画得相当详细,甚至连银色项坠都画出来了。由此看来,就是曾经站在可以看到自己脸的距离的人画的。
像是那个倒在那边的女孩。
「啊哈,阿佩尔曼是你啊?能不能画得更可爱点啊?现在还来得及重画吗?」
「呃……您不生气吗?」
「我很生气啊。这样的话,我不就变成了一个有瑕疵的美少女了吗。」
002
她用手指啪一声弹了下报导,女孩──丽贝卡•阿佩尔曼的目光四处乱飘,一边搓着手一边语无伦次地说:
「哎呀,这部分的话,我下次会把您描写成动人至极的美少女,请您饶恕……」
「麻烦你啰。」
确实表达过不满后,丽贝卡困惑地问道:
「呃,魔术师小妹,您好像变圆滑了耶?」
「什么魔术师小妹……」
女孩对于阿斯摩太是年纪将近自己二十倍的〈魔王〉的事实不得而知,才能无所畏惧地说出这样的话。
丽贝卡急忙找理由补救,也不知一脸诧异的阿斯摩太在她眼中是什么样子。
「不不不!没有不好的意思唷。该怎么说呢,就是觉得您的氛围比之前遇到……见到的时候更柔和了……这样。」
面对这语带奉承的记者,阿斯摩太回以平常的假笑。
「啊哈,我从一开始就很温柔呀?」
「哈哈哈哈哈哈……!」
也不知这句话有哪里不对,丽贝卡发出干巴巴的笑声。
「可是你在这种地方卖八卦小报,也没人看得懂吧?要朗读的话,也不用带这么多份啊?」
「啊,是因为最近会放出一条大新闻,算是事前工作吧……」
「大新闻?」
虽然觉得应该不太可能有比魔族现身更大的新闻,但对一般人来说魔族就是个陌生的事物。即使用文字说明这种完全不知道的存在,普通人也无法想像,更不会去注意吧。
见阿斯摩太面露疑惑,丽贝卡急忙捂住嘴。
「呃、那个,我也不清楚总公司的事情……」
「哦,那个总公司位在何处?」
「奇、奇恩诺因德。」
阿斯摩太挑起眉毛。
──是法儿在的城市啊。
那里也是马加锡亚过去居住的地方,现在则是他稍微出手做了点干涉的城市。
法儿的领地是「受欺凌者之都」,应该是不会直接受害,但既然她也有在出入魔王殿,肯定不会毫无关联。
──不过这也不是需要我在意的事……
在她思考的时候,丽贝卡像是要转移话题般再次搓手笑着说:
「话、话说回来,能不能请问一下魔术师小妹的名字?你看,跟谜之美少女相比,有名字的美少女可以让读者们更容易想像嘛。」
该说她是不吃眼前亏吗,虽被夺走所有的金钱,却要阿斯摩太接受取材作为代替。真是个很有商业精神的女孩。
但阿斯摩太并不讨厌这种性格。
──不过我也没有义务要告诉她本名。
就在她准备随便讲个名字时,脑中突然闪过某个小女孩的脸。
──你随时都可以回来,我会等你──
无论受到何种严酷打击、也都坚持要做自己的小女孩,直到最后都顽固地这么说着,没有让步。
阿斯摩太用手指摆弄垂在胸口的项坠,稍微思考过后这么回答:
「那就叫我『莉莉』吧。」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事到如今还说出那个名字。即便年幼,那孩子也是〈魔王〉。而且有那个萨冈跟着,她不认为法儿有机会看到八卦小报这样的低俗杂志。
纵然如此,阿斯摩太仍是脱口而出了那个名字。
──嗯,毕竟也不能在这种地方报上〈魔王〉的名字嘛~
阿斯摩太是个在全世界都有敌人的〈魔王〉。倘若所在之处暴露,肯定会涌出很多趁机来刺杀她的人。会因此结党的家伙们应该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对手,但烦人这点是不会变的。
当她这么说服自己时,丽贝卡发出赞叹的叹息。
「哇,很美的名字呢。」
「谢谢称赞~」
对于丽贝卡的称赞,阿斯摩太意外地并未感到不快,于是拨开银色的发丝,想隐瞒这份感受。
丽贝卡拿出记事本和笔,伸出舌头舔了下笔尖。
「那么,莉莉小妹为什么要跟那种怪物……您说那是魔族?为什么要跟那个战斗?」
「啊哈,是为了爱和和平唷。你不觉得Love and peace是很棒的话吗?」
「好厉害!我第一次听到这种没有半点感情的评论。」
「你的性格也还满不赖的啊。」
即使感到傻眼,但自己对她或许还是有「说个话也行」程度的喜爱。阿斯摩太无可奈何地补充:
「唉,说得直接点,就是雇主的意向啦。他说放着那个不管会有很多麻烦,要我解决掉。」
「那么,果然是会有大笔报酬入帐啰?那就不用连我身上的钱都抢了啊……」
「因为我得了要是免费劳动,就会产生无法忍耐的痛苦的病?」
大概是感觉到了生命威胁,丽贝卡回以苍白的谄媚笑容。
「报酬是很重要的嘛!谢谢您!」
阿斯摩太对她露出冰冷的笑,接着低下头。
──不过,明明是处罚却还好好支付了报酬,真是可怕啊。
她花费很多功夫跑遍各地,解决魔族。马加锡亚也有给出让她能够接受的报酬。
那个报酬就是煌辉石。
应该说,除此之外的报酬是无法令阿斯摩太服从于他的。
──这个世界上所剩的煌辉石,还剩十几颗。
阿斯摩太成为〈魔王〉已经三百五十年,成为魔术师的时间也有将近四百年了吧。
她花费四百年,四处夺回整片大陆上的煌辉石。既然宝石种已经灭绝,煌辉石的数量就不会再增加。
同时她也调查了至今被毁灭的村子,统计出大致现存的煌辉石数量。
数量大概是一万。就算把被加工成装饰品等物的那些也算进去,也几乎快要回收完了。
然而,只有那剩下的十几颗她一直没能查到行踪,而马加锡亚似乎掌握了它们的所在之处。
他提示了情报,用来交换她清理魔族。
这也表示,剩下的煌辉石肯定是被马加锡亚藏起来了。
里面有几颗是在火山的喷火口内,或者是在魔兽的巢穴内,都是些普通魔术师无法靠近的场所。但马加锡亚这种等级的〈魔王〉──即使会很麻烦──也不可能回收不了。
──也就是说,为了让我服从,他几百年前就准备好了这些。
不过,她不认为这些举止是出自于单纯想要付出的亲切。
马加锡亚并未说出自己的最终目的,可再这样下去,必定会跟〈魔王〉萨冈产生冲突。
然而就连《杀人卿》格雷希亚拉波斯,在正面挑战下也不及萨冈。那个眯眯眼男──是叫巴托吧──也不知道他脸皮底下在想什么,阿斯摩太则明显是准备在报酬给完的瞬间就背叛马加锡亚。
真的打算服从的,也就只有《观星卿》埃力格了吧。
马加锡亚的棋子显然还不够。
再考虑到他浪费掉有限的报酬,指派阿斯摩太做这种无用的举动……
──绝对是准备在我搜集完煌辉石的那一瞬间,就把我解决掉。
有了一万颗煌辉石,不论是多么荒唐的魔术都可以施展出来。或许还能创造出超越〈魔王〉的魔道兵器。
比如,像《魔工》纳贝流士就会自愿巴上这样的工作。按阿斯摩太的预测,他们之间应当已经缔结了密约。
当然,阿斯摩太是背叛也不足为奇的魔术师。
《搜集士》是做好觉悟,要把除了自己以外的十二位〈魔王〉一并除掉活过来的,自然有做遇上适合局面时把人杀光的准备。
人类诉诸力量的管教方式轻松又愉快。
因为用更大的力量压制对方,就能让他闭嘴。就算对方是〈魔王〉,这点也不会变。
这不是过度自信或自负,阿斯摩太能做到这点是全然的事实。
──只是〈魔王〉也没有那么笨。
魔术师的世界没有单纯到可以只凭力量就站上顶点。
他们必定会设想好阿斯摩太的手牌,拟定好对策。
要是那些对策超越阿斯摩太的预测,自己能做到的顶多就是把所有人都一并带到地狱去吧。
──其实这样也可以啦……
但她却有了可以感受到「这是归处」的场所。
烦恼起是不是该开始制定逃亡计划的阿斯摩太忽然看向丽贝卡。
「啊,是说记者小姐?」
「怎么了?」
「可以麻烦你再离我远一点吗?具体来说大概要二十公尺。」
仿佛在说「麻烦消失在我的视野内」般,阿斯摩太这么表示。
◇
「也不用厌恶得那么彻底吧!?」
面对这过分至极的发言,丽贝卡发出哀叹之声,但阿斯摩太并未听见。
──加班可是违反我的原则啊!
她用力抓住丽贝卡的后颈,不由分说地把人扔到半空中。
「咿咿咿,您在干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听着后方逐渐远去的惨叫,阿斯摩太朝上方伸出一只手。
「──〈漆极•胧〉──」
她朝着空中放出的……并非是那种黑色的小球体。
核心可以看到类似的物体,但那是由好几颗球体叠加而成的巨大球体,是能够压碎一切的重力团块。
徒有「胧」这个名字的破坏团块被阿斯摩太以如同子弹的速度射上天空。
它飞上天时还将周遭的一切吸入其中。
这是扩大了速度和范围,特化为战斗取向的〈漆极〉。
能够在初次看到就防下这招的人,也就只有可以立刻吸收、反射魔术的《魔术师杀手》萨冈了吧。
那个〈胧〉确实吞噬了空中的某种「东西」……
紧接着,重力球发出有如玻璃般的啪哩声,然后粉碎。
「──啊啊啊啊啊啊呃、咦?」
遭到扔出去的可怜记者被阿斯摩太的纤细手臂接住。
过了一会儿,周遭的建筑也哗啦啦地开始崩毁。
与〈奈洛〉相比,阿斯摩太的这招魔术是有经过调整没错,却仍无情地波及到了周遭。前阵子她才因此毁掉一座城市。
阿斯摩太特意让脸上一直挂着笑容,低语:
「嗯──有种等级有点不同的家伙出现的感觉呢。」
「咦、咦?」
把自己抛出去的人又接住了自己──面对这奇妙的现象,记者只能发出疑惑的声音。
寄宿星星印记的堇色双眸映照出飘荡在夜空中的人影。
那个人影身穿像是魔术师的长袍,身材还算魁梧,比一般的成人男性稍高一些,体格很结实。对方戴着深深的兜帽,没办法看到脸。
可尽管没看到脸,也可以明显看出那不是人类。
随风飞扬的长袍缝隙间可以窥见没有实体的黑影,还有飘在那里、像是圆跟直线组合起来的奇妙图案。
在漆黑人影的意味上倒是跟刚刚的魔族很相似,但以存在来说,两者之间的密度完全不一样。
打个比方,如果刚才的魔族是气体,这个就是把气体凝聚成固体、并聚集成同样体积的事物。
──魔族,而且……
新出现的魔族并不是拼命才打破〈漆极•胧〉的。
而是破坏了〈漆极•胧〉的核心,造成魔力消散。
他拥有能够看穿这一点的智慧,同时还有足以实行的能耐。
阿斯摩太原本轻佻的笑容陡然一变,变成冰冷的微笑。
「我第一次看到有智能的魔族。」
这个魔族拥有可以思考事情的智慧,从他身穿衣物的部分也能看得出这点,它跟过去只会挥动手脚、不成样子的魔族有根本性的不同。
──问题在于他拥有多少的智慧。
狗、狼跟老鹰这种会狩猎的生物拥有高度的狩猎技术。换作魔族,说不定在这种技术的延伸上,也能达到打破〈漆极•胧〉的能耐。
只是,如果他不是这样──拥有的是足以对话的知性,那阿斯摩太的力量真的有办法及得上他吗?
──毕竟拥有智能,就代表可以使用魔术。
龙族的最强之名能受到承认,是因为它们不但有着人类智慧所不及的强韧肉体和强大魔力,还能使用水准比人类更高的魔术。
没有智慧、只会现身捣乱的魔族就已经需要〈魔王〉出马了,要是它们有了超出普通人的智能,那人类真能处理得了吗?
阿斯摩太让丽贝卡站到地上,目光紧盯着魔族,交代她说:
「记者小姐,你最好尽可能地逃到远处。这条街应该会像之前那样,整个消失。」
「咿──」
倘若她不懂话中的意思,也没办法活到现在了吧。丽贝卡轻轻屏息,接着用犹如脱兔的速度逃走了。
多亏有魔族先大闹过,周遭没有其他人的气息。
确定丽贝卡的背影逐渐远去后,阿斯摩太露出苦笑。
──我不懂,莉莉。这么做,莉莉会幸福吗?──
在那之后,那个小女孩的话不知为何,时不时就会如同尖刺般刺痛她的胸口。
其实不管是这种乡下街道消失,还是丽贝卡被卷进来,都不是阿斯摩太需要挂怀的事。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阿斯摩太还做出特意帮助丽贝卡,避免她被〈胧〉卷入,并让她逃离现场这种毫无意义的举动。
明明对方就是个无法期待她成为凯子的穷人。
──法儿真是个让人困扰的孩子。
多亏了她,自己才必须承受这种麻烦。
阿斯摩太在身后交叠起双手,再次露出平常的轻佻笑容说:
「那边的魔族,你懂人话吗?你看起来非常强,但可不能对这么可爱的女孩动手唷。因为女孩子这种生物,是比任何宝石都要珍贵的事物。」
要是语言能通,她的言行感觉完全就是在挑衅。倘若他对此有所反应,便也是他懂语言的证明。
阿斯摩太闭上一只眼并伸出食指,观察对方的反应。
果不其然,身穿长袍的魔族他……
『──〈魔王的右脚〉──是吾等王的碎片吗。』
令人意外的是,魔族用相当清晰的声音这么说。
阿斯摩太眯起眼。
──懂语言,也有魔术的知识。是最糟的结果呢~
看他说出了〈魔王〉之名,便可确定他懂魔术。这个魔族用不用魔术不是问题,他或许能应付魔术才是问题。
而且他提到「吾等王」,表示还有比这个魔族更加高等的存在。而且还能看出,跟他同样等级的个体还有更多。
诉诸力量之人,会被更加强大的力量击溃。
这个道理连阿斯摩太自己也包含在内。
但眼前的状况也可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家伙的话,或许会知道魔族大量出现的原因。
既然已经预料到马加锡亚之后会对自己不利的未来,她就不想在这种地方浪费力气。
想赶快解决魔族骚动,这就是阿斯摩太的现状。
阿斯摩太用指头抵在唇上,用像是小鸟般的动作歪了歪头。
「既然你懂人话,那要不要稍微聊聊?明明搞不清楚状况,却每次都被派来解决魔族,我也觉得很麻烦。」
这句话已可算是挑拨,却充满了阿斯摩太尽可能能够传达的情报。这是句阿
斯摩太正处于必须处理魔族的状况,却有想跟魔族方交涉的讯息。
──反正埃力格小姐一定也在监视这个对话吧──
现在的阿斯摩太没办法公然进行交涉。
至于魔族的回答是……
『你有些过于危险了。』
像是要回礼般,对方散发出杀气。
「哎呀呀,真遗憾。」
嗯,在魔族眼中,自己就是残杀同胞的敌人。只要对方不想要这边的情报,那就没有交涉的余地了。
──认真跟他打又有太多未知数,就稍微拿出一点真本事吧。
阿斯摩太无奈地打了个响指。
「──〈黑针•树城〉──」
随着这声呼唤,魔族的脚边窜出黑影形成的针。跟以前巴尔巴洛士面对某种「怪物」使用的王牌之一是同种的魔术。
魔族翻转身体躲开犹如剑山般出现的众多尖刺,但阿斯摩太的〈黑针〉并未就此结束。
从突出的针上又更进一步地窜出无数的刺。
『──!』
从包围住魔族的针上,又窜出了无数的针。那些刺上也再次窜出同样数量的尖刺,如同树枝般扭曲地扩散开来。
呈现出来的样子的确很符合树城之名。
面对这些来自各方位的突刺,魔族也没能全部避开,身体遭到贯穿──本来该是如此。
「……这点程度的魔术,即使正中目标也没效果啊。」
理应打中目标的〈黑针〉的刺反而碎了。
这也意味着,连前魔王候补等级的魔术师都没有伤害这个魔族的方法。
──是让身体表面硬化了……这样的话,感觉他也会使用体术。
但如此一来,就会产生一个问题。
──他躲开了没必要躲的攻击?
是第一次看到,没能看透〈黑针〉的威力吗?还是可以挡得住,但仍会感受到疼痛?
──嗯──不对,应该不是这样。
理解到敌人的意图,阿斯摩太定下接下来要施展的招数。
阿斯摩太的肩上多了一件新的长袍,是她刚刚趁牵制的期间从宝物库拿出来的。
长袍是比黑色还要深的暗色。
仿佛处于那里的光剥落一般,又或者是渗出的虚无形成长袍的形状,就是那种称为黑暗也不太符合的可怕颜色。
阿斯摩太在十三位〈魔王〉中也属于极端特化过火力的类型,但称号却不是破坏者或复仇者。
那么,为何她的称号会是《搜集士》?
「──禁织〈塔尔塔罗斯〉──」
这不是魔术,而是收藏于阿斯摩太宝物库内的搜集品。
第二条长袍像是有着自己的意识般,开始自行松开。它如同破裂、如同崩解似地扩散到周遭,却完全没有碎裂。
碰到长袍前端的事物都发出啪哩声,接着消灭。
消灭的不光是物体,连空间本身都遭到侵蚀,可以瞧见虚无的地平线。
「这是用魔术将亚空间捕食者这种虫变成一条线织成的特制长袍,就算是魔族,碰到的话可能也会死掉,你要小心唷~?」
亚空间捕食者这种生物是居住在亚空间的清道夫,外表如同巨大的毛毛虫,有时候也会咬破空间出现在这个世界,现世的人类应该没有抵挡这种攻击的方法。
这件疯狂的长袍可是织入了几千几万只这种可怕的生物。
这条织品别名〈虚空帐幕〉,是某位〈魔王〉制作的禁忌魔道具。由于光是存在就有可能侵蚀并毁灭世界,理应在五百年前就被严密地封印住了。
连这个〈塔尔塔罗斯〉也都只是《搜集士》的搜集品之一。
阿斯摩太的宝物库收藏着各式各样的秘宝,从过去千年间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诸神遗产,到亵渎的禁忌魔具等应有尽有。
这已经不是「行走的火药库」这种程度的等级了。
因为是可被称之为「会动的魔道馆美术目录」的〈魔王〉,阿斯摩太才会是《搜集士》。
而阿斯摩太要认真起来,就表示她会打开宝物库。
这就是如果对方是诉诸力量之人,即便是十三位〈魔王〉也不是她的对手的根据。用力量进行挑战的行为,就等于是踏入阿斯摩太的领域。
──不过法儿好像在中途就注意到了。
但那个小女孩却还是缠斗到最后一刻,老实说真的令人肃然起敬。
这种侵蚀空间的织品瞬间就犹如要包覆魔族般散开来。
『真亏你们能创造出这种罪孽深重的东西。』
魔族如此低语,手也转变成刀刃。
──与其说是魔术……更像是让身体的一部分产生变化?
那可是能硬化到连〈黑针〉直击都不当一回事的身体。把它转化成刀刃,的确是最强的剑。
魔族砍掉缠住自己的织品,却没办法砍断,反而是刀被侵蚀得破破烂烂。
不对,在碰触〈塔尔塔罗斯〉也没消灭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值得赞叹了。
魔族的刀刃虽没办法砍断织品,却成功挑开了它。
他直接朝阿斯摩太砍来,刀刃却没能砍中少女,被挡了下来。
如同盾牌般散开的织品轻轻挡住魔族的刀刃。
这条〈虚空帐幕〉本来的用处就是防具。
──但我拿它出来可不是为了保护自己。
在魔族挥舞刀刃的期间,阿斯摩太的魔术就完成了。
「──〈奈落•白夜〉──」
『……!?』
魔族的动作瞬间停止。
不,是有在动,却像是被缝死在半空中似地没办法再前进。
「啊,太好了。你姑且还是有受到重力的影响嘛?」
阿斯摩太露出安心的微笑。
这项情报很重要。
重力子甚至可以扭曲光和空间。事实上,不受重力影响的事物应该不存在,但魔族在各方面都有过无视物理法则的例子。
既然会受到重力的影响,就没有方法可以阻止阿斯摩太的魔术。
月亮飘浮在头顶上的天空。
一个是欠缺一半的月亮,一个是纯白的满月,总共两个月亮。
在这个纯白月光洒落的场所,一切的事物都像是重力遭到隔断般飘了起来。
不管是倒塌的房屋,还是脚边的石子,甚至连扎根在地上的花朵花瓣都跟着散去。
看起来就像是重力反转造成的现象。
从重力中解脱的魔族高高飘浮到半空中。
『啧──』
魔族用力咂了下嘴,扔出刀刃,但在刺中阿斯摩太前就失去势头,轻飘飘地朝夜空飞去。
──因为隔断的不是重力,而是力量的流向本身。
使一切的物理现象停滞,就是这个名为〈奈落•白夜〉的魔术效果。
无论是剑或是雷电,在前进几公分前就会失去力量。
在这其中,能够自由行动的,就只有原本就可以使触碰到的一切全部消灭的〈塔尔塔罗斯〉。
但阿斯摩太却安静地观察着在半空中束手无策的魔族。
「哼嗯,你还咂嘴啊。是说,看你的外表也不像是有嘴巴的样子啊。那也就是说……」
她这些咕哝也已经传不进魔族耳里了吧。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能看懂唇语,感觉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阿斯摩太一边确认,一边继续观察。
兜帽下虽浮现出像是眼球的光,但那里不是人类眼睛的位置,也看不到嘴巴。
而且也实在看不到可以咂嘴的舌头。
然而他咂了嘴。
阿斯摩太把手指抵在唇上,妖艳地笑了起来。
「难不成,你们原本是人类?」
没有嘴巴,也不知到底是怎么讲话的,但他却咂了嘴。也就是说,他是因为过去有这样的习惯,才做出了这种动作?
『…………』
不知道是有了自觉,还是没有,魔族陷入沉默,紧盯着阿斯摩太。不过说是紧盯,也看不出他的眼睛在哪。
「啊哈,我猜对了?」
『真是能说会道。』
尽管没听见声音,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嘴巴,却能够感受到他的低语。
下一秒,魔族的身体开始膨胀。
「呜哇哇哇!?」
紧接着,魔族的身体有无数的触手穿破长袍而出。
虽不是〈塔尔塔罗斯〉阻止不了的速度,但还能做出这种动作的事实已经很惊人了。
就算用织品挡住触手,触手也没有消失。
虽然不是毫发无伤,但跟刚刚的刀刃一样,经过硬化的魔族身体即使碰到〈塔尔塔罗斯〉好像也还是可以承受某种程度的伤害。
──在〈白夜〉的影响下,还能做出这样的动作吗?
阿斯摩太飘离地面,整个人飞舞在半空中。
每一只触手都有着足以贯穿山巅的力道,该说他终于采取这个动作了吗?这份力量教人惊讶,大概连〈魔王〉都应付不了。
触手的数量已经超过二位数,全都追
着阿斯摩太而来。
就算用〈塔尔塔罗斯〉,要消除所有的触手仍是很费劲。
阿斯摩太用抱着花束的姿势,把双手叠在胸前。
然后她把双手往前伸,手掌开着黑色的花朵。
那是朵颜色虚无的花,若不是身在洁白的月光下,应该连轮廓也无法看清。
「──〈奈落•孤月残花〉──」
花瓣自黑花上脱落。
但无论散去多少花瓣,虚无之花的花瓣数都没有减少,最后飞舞的花瓣在不知不觉间增加成犹如飞雪的量,扩散开来。
舞动的花瓣缠住魔族的触手。
『──嘎、叽啊啊啊啊啊啊!』
魔族第一次发出痛苦的叫声。
想想也是,因为黑花瓣触碰到的部位就像是被汤匙挖掉般少了一块肉。
触手转眼间被削去,只能惨叫的魔族身体也渐渐被〈塔尔塔罗斯〉无情地吞没。
几秒钟后,就什么都不剩了。
压倒性的威力。
这恐怕是过去几乎前所未见的强悍魔族,却没能伤到阿斯摩太半根寒毛。
本该是这样才对,可阿斯摩太的表情却不怎么愉快。
──奇怪,也太弱了。
受到这种猛攻,〈魔王〉中也没有人能活得下来吧。
可是,阿斯摩太觉得这种程度是打不倒他的,所以她才会展现出这种程度的力量。
要是真的打倒对方,那就没有意义了。
仿佛要回应纳闷的阿斯摩太,那个声音立刻从内部响起。
『真是可怕。在现世,像你这样的个体有复数存在吗?』
没错,内部──声音是从能够消灭所触一切的〈塔尔塔罗斯〉内部传来的。
和魔族脸孔相同的图样从呈现虚无之色的织品中浮现。
──这家伙反过来侵蚀了〈塔尔塔罗斯〉……!
阿斯摩太摆出防御态势,但已经太迟,而且敌我的距离也太近了。
「啊咕──」
从〈塔尔塔罗斯〉伸出的手捉住了阿斯摩太的颈部。
然后──
『────────────────────────』
「……!」
那个声音听起来近到像是在耳边呢喃似的。
──不,不对。是只靠空气的振动在说话……?
捉住阿斯摩太颈部的手臂正微微颤抖。就是这个在振动空气,把声音传给阿斯摩太吧。
「────────」
阿斯摩太设法反抓住那只手,也用同样的方法回应。
这次的接触仅有数秒,魔族立刻就把阿斯摩太摔到地面上。
「嘎哈──」
阿斯摩太吐出疼痛万分的一口气,并解除了〈白夜〉。
解脱的魔族像是要融入黑夜般,直接开始消失,看来是打算逃跑。
「咳咳……等等,你、有、名字、吗?」
连阿斯摩太自己也很意外,她脱口而出的竟是这样的问题。
『……桑杨沙。』
魔族回答完后,就真的消失在夜晚的帷幕中。
「呜呜,对不起,〈塔尔塔罗斯〉。难得把你拿出来了,却没有高明地使用你。我会好好练习,以求下次可以好好使用你的。」
阿斯摩太如同慰劳般抚摸着可怕的织品,浮现星星印记的双眼甚至泛起泪水。
出乎她意料的是,连〈塔尔塔罗斯〉都受到了侵蚀。虽然她也觉得魔术师直到最后能信任的就是魔术,却也认为道具拿不出成果是使用者的责任。
阿斯摩太的目的虽是搜集煌辉石,但作为《搜集士》,她也很珍惜搜集品。她每天都会好好维护所有搜集品,也没让宝物库内部积灰。
阿斯摩太过往会残酷杀害煌辉石的持有人,部分理由或许是因为他们都没有好好维护煌辉石。
不过──阿斯摩太仰头看向魔族消失的天空。
──他意外地绅士呢……
只有阿斯摩太听见的低语,那个魔族桑杨沙有正确接收到她的讯息。
而魔族方回应的讯息,就是避开没有躲避必要的〈黑针〉──也就是做出战斗演技的行为。
在〈白夜〉当中,连声音和光线都会停止动作。当然,魔术也是。
简单来说,就是连埃力格也感应不到里面发生的事。
他正是知道这点,才会默默承受了阿斯摩太的攻击。
──也就是说,智慧也跟〈魔王〉比肩……还真不想跟他为敌呢。
阿斯摩太一边摸着被抓住的颈子,一边低吟:
「艾谢拉知道这件事吗?」
看来,似乎有什么非常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
也不知道到时候那个魔族桑杨沙会是敌人,还是有可能成为协力者。
但眼下正在发生以往没有过的事。
「……还能抓到刚刚的记者小姐吗?」
这下子,已经确定未来将会有更多霉运降临在丽贝卡•阿佩尔曼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