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小时候有个最喜欢的故事。
故事描述一名魔女拯救遭到魔物掳走的少女。
内容仅此而已,究竟为何如此深深吸引着少女?
一定是因为少女是魔法师的后裔。
她从小就被父母教养长大,自幼就知道自己的祖先具有特别的才能。
故事非常精彩,让她备感骄傲。明明用不出魔法,她小时候还是会扮成魔法师,也会跟别人炫耀。
她还会用路边捡的树枝玩魔法师游戏。而妈妈每次都陪活泼的她玩耍。
「嘿!」
她一挥魔杖,妈妈就会高举双手大喊「哇啊,被打败了!」倒下。明明工作很忙,在她面前却总是跟太阳一样开朗地笑着,所以她也跟反射太阳的明月一般笑口常开。
晚上睡前妈妈会念她最喜欢的故事书给她听。
「你将来如果遇到困难,妈妈就会跟魔女一样来救你。」
所以你看见别人遇到困难,也要帮助对方喔。因为我们是魔法师的后裔──妈妈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说。
一想到妈妈和自己都跟故事书里的魔女一样,就令人不可思议地元气百倍。
就在这种幸福的日子中。
她五岁的时候。
某天她的母亲突然在她眼前飞上天空。然而这个国家没有魔法,所以她就直接坠落地面去世了。
妈妈过世以后,可怕的人跑来找她和爸爸,说她的妈妈借了钱却还不出来很伤脑筋。
「魔法师的后裔把原本能用的魔法借给这个城市的人喔。」
她想起妈妈以前说的话。明明借魔法的力量给他们用,他们却还想要钱。她觉得他们贪得无厌。
从那时开始,爸爸开始鲜少返家。好像是工作变忙了。家里的东西一一不见,变得冷清,多了很多玩耍的空间;但是她什么玩具也没有。
回家后爸爸总是疲惫不堪,让她不敢要求他陪自己玩。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再也不玩魔法师游戏,和朋友见面的机会也变少了。只有她和爸爸两人静静地生活。
食物变少,家里的家具变少,对话也变少。月亮失去了可以依靠的太阳,她再也不笑了。
日常生活每天都充满难以忽视的痛苦与悲伤,甚至让她从小就理解自己身处的状况。
可是她一次也没有抱怨。
少女小时候有个最喜欢的故事。
魔女拯救遭到魔物掳走的少女的故事。
她在内心某处相信,只要忍气吞声不断忍耐,魔女一定会来拯救自己。
尽管这个国家根本没有魔女。
◆
在古物店莉莉艾儿。
我不禁思考。
这一天我不晓得等了多久。
回想起来,三年前。
从第一次知晓卡雷杜拉存在的那一天起,我的日常就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登门贩售祈物……吗?」
三年前卡雷杜拉还会亲自登门推销祈物。那一天,传来受害报告的客人买了不仅什么都能切,锋利度还不会降低的菜刀。居然有这么厉害的东西!客人惊呼,二话不说买了下来,当天就把厨房切成了两半。
什么都能切并不是比喻。
「受不了……!为什么要卖这么烂的东西给我!最近的古物店都像这样吗?」
听说她联络不到贩卖的商人,也不记得对方的来历和长相。
客人隐约只记得商人是名女性,并自称古物店卡雷杜拉。
结果客人联络不上卖家,也没办法退货,但又吞不下这口气,才会前来出售。
「我用十万利恩买了这把菜刀,所以你要用十万利恩跟我买!」
「请不要强人所难……」
这么危险又没有用途的祈物已经确定会收进仓库了。我顶多只能出一千利恩。
「什么?一千利恩?不要小看我了!」
这个金额对方当然完全无法接受。接着那个客人抱怨了一番古物店这门生意,最后收下一千利恩回去了。
我就是从那时开始听到古物店卡雷杜拉。
有时候是从带祈物来店里出售的客人,有时候是在协助保安局办案。我充分理解古物店卡雷杜拉不是什么好人。
而在这个世上,极端恶劣的店家往往会拖累整个业界的名声。不出所料,从这个时候开始,群众对古物店的印象就渐渐开始改变。当然是朝坏的方向。
「喂!跟你同业买的这个工具一点屁用也没有!」
前来敲门的客人大多都这么说。
「古物店的工作难道是扰民吗?」
协助保安局时遇到的被害者大多都这么说。
「古物店……?你知道你的同业给居民惹了多少麻烦吗?」
一知道我是古物店,人们就把我当成卡雷杜拉的同类投以冰冷的眼光。在外出的地方感受到身体被针扎的感觉,让我确实地逐渐感觉麻痹。
「唉……究竟何时才会结束?」
当时的我如此喃喃自语,过着每天叹息的日常生活──
「哎呀~做了三个月的工作终于要结束了吗?」
呼啊一声,伊蕾娜无聊地打了一个呵欠。
现在时间是上午。
伊芙完全没有出现的气息。
「你悠哉到像是已经赢了呢。」我嘴上这么说,却同样忍住一个呵欠。
「哎呀哎呀,你没有信心会赢吗,莉莉艾儿?」
「不是这样。」
「那就没问题了吧?」
我们都做了这么多准备──她环视店内说。店内设置了许多我们三人踏踏实实准备的陷阱。
例如说放在店里的祈物──被抓到就无法逃脱的网子、拟态成地毯的地洞,又或者是我们现在披在身上,能够隐身的布。
准备完善到她不论从哪里进来都会触发陷阱。
「……她会从哪里来呢?」
我和伊蕾娜在店里静静等待伊芙到来。话虽如此,我们透明隐形,我并不确定伊蕾娜在哪里。
「我改变一下话题,莉莉艾儿。」
「什么事?」
「这份工作结束以后可以给我这块布吗?」
「不行。」
「为什么?」
「因为你手脚不干净。」
「没问题的,又看不到。」
「越来越有问题的说。」
我语带叹息地说:「追根究柢,这块布本来就保管在仓库里,预定以后解咒。所以不行。」
这次是凑巧派上用场,才会拍掉灰尘拿出来盖在头上。仓库里的都是这种问题祈物。
「那就给我这个桨吧。这应该也是仓库里的东西吧?」
空无一物的半空中伸出一只洁白的手臂,手中握着平凡无奇的木制船桨。
……如她所说,那是保管在仓库里的祈物。
「你什么时候偷拿的?」
「我想自己应该要有防身用的武器,就借来用了。」
「你的手脚真的很不干净。」
「顺便问一下,这个祈物的效果是什么?」
「用那个打人会加倍疼痛。虽然我没用过。」
「……这原本应该是用来划船的吧?」
明显就是用来打架的祈物嘛,伊蕾娜说。
我叹了口气回答:
「所以才收在仓库里。」
只能用来为非作歹的祈物,不能陈列在店内贩售。
更别说是落入坏人的手中了。
「那么,她会从哪里进来呢?」
不论是窗户、天花板、还是门,就算破墙而入也没有问题。
我握紧伞柄,静静地等待。
「……哈啾!好像有点凉呢……」
「…………」
即使同样披着布的伊蕾娜毫无紧张感,我依然认真地静静等待。
这一天我不晓得等了多久。
寻找了三年的卡雷杜拉终于出现在我眼前。
少女深深戴着兜帽。
「你好~!我来拿仓库里的东西啰~!」
自称魔法师后裔的她,不理会我们的戒备,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来。
「……!」
我吃了一惊。
门那边就是其中一个陷阱,拟态成地毯的地洞──孰料她却跟全都知道一样精彩躲过走进店内。
然后她哼着歌从怀里拿出一把扇子,朝店内扇了一下。
随后,猛烈吹拂的强风吹倒店内的物品,让陷阱移位,掀开我们披在身上的布。
所以我才吃了一惊。
「我再说一次喔。你好。」
风吹掉兜帽露出她的脸。
金色的半长发,以及同样金色的双眼,少女阖起只用了一次的扇子哼笑一声。
接着她宛如看透一切似地说:
「仓库里的东西可以给我吗?」
◆
「哎呀,在最后关头掉以轻心了呢。」
我们事先到处设置好了陷阱以免她从任何地方入侵……
万万想不到。
居然这么快就功亏一篑。
「我可是从很久以
前就盯上这间店啰。店主莉莉艾儿解决过什么事件,这间店里收藏了什么样的祈物──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我们准备了什么样的祈物,设置了什么样的陷阱。
全都完美地在她的意料之内。
「……想不到你这么会动脑筋。」
「这么说的店主小姐反而没什么在动脑呢。」伊芙笑着将视线转向我身旁──伊蕾娜的方向。「不过我吓了一跳,你居然是那边的人。」
明明是魔法师。
她低声咒骂。这是时时漫不经心的她唯一在言词中透露感情的瞬间。
听伊蕾娜说的时候我就想。
她好像太看得起魔法师了。
「魔法师就应该支持魔法师──并没有这种规定。」
我握着阳伞缓步向前。在会客室附近打斗会砸坏茶具组。
「真希望多亏有魔法师才有生意做的人可以闭嘴耶。」
「你不也是其中之一吗?」
「我是为了改变这个世界才逼不得已,可以不要混为一谈吗?」
伊芙跟我一样在店内行走。她的脚步缓缓走向仓库,张开双手保持平衡的模样宛如在走钢索。她一半在玩,但是如同她所说,她对我店内的祈物瞭若指掌,她绝对没有踩到我设下的陷阱。
「……唉。」
我叹了口气举起阳伞。
伞布能够弹飞任何接触到的物体,阳伞的效果仅此而已。
她如果知道我过去解决的事件,就应该看透我用阳伞的战斗方式。
既然如此,现在冲上前恐怕也毫无意义。
「…………」
但是我知道。
我知道只会唉声叹气无济于事。
「──我来了。」
于是我冲上前。
下一刹那。
「被无视很伤脑筋耶。」
伊芙朝我举起扇子。而在她与挥下阳伞的我之间──伊蕾娜突然现身。
她一脸从容,闯进手持武器的我们两人之间。
而且两手空空。
「啊哈哈哈!怎么了,伊蕾娜?你难道忘了在这个国家是用不了魔法的吗?空手怎么可能打得赢──」
看见伊蕾娜突如其来的举动,伊芙指着她大笑──想不到下一瞬间,伴随一声钝响,她的身体向后飞了出去。
「──什么?」
回过神来,伊芙的背撞上大门发出剧烈的声响。
她明明赤手空拳,怎么会?
「你──」
做了什么?我还来不及发问,伊蕾娜手中的物体就现出原形。分明应该什么也没握的她,手中跟魔法一样出现一根桨。
「就算知道我们有什么祈物,看不见也对付不了吧?」
伊蕾娜俯视着表情因痛苦扭曲的伊芙,手边再次变回透明。
原来如此,她用隐形的布盖住了桨──
「……做得不错。」
「谁叫我手脚不干净?」
她平淡自若地回答,用隐形布重新盖住桨。
隐形布的使用方式,过去都只有偷窥、跟踪、窃听──这类隐藏身影的下流方法。
原来还有这种用法──
「好痛喔……怎么突然打人家……讨厌……」
嘿咻一声,伊芙发出滑稽的声音站了起来。
撞上门她应该吃了痛──最起码身体某处骨折也不奇怪,她的表情却极为平静。不仅如此,她还跟打开店门的时候一样笑嘻嘻的。
「藏在仓库里的祈物果然都是好东西。那把桨还有变成透明的布,在仓库里积灰尘都太可惜了。」
「休想带走。」
「你就算拒绝我也决定要收下了。」伊芙再次缓缓走了过来。「我要让更多人使用在这间店取得的祈物。那把桨就给喜欢逞凶斗狠的男人吧。透明的布给跟踪狂好像不错。给更多坏人祈物,让这个国家所有人都不幸吧。如此一来,大家就会发现祈物是没有价值的垃圾了吧?得让愚蠢的民众们知道,由魔法师带领众人才最幸福。」
就在她靠近我们的同时。
我回想起三年前发生的事情。每天唉声叹气,被遭到祈物陷害的人们责备。
「……我说,我之前就想问你了。」
古物店卡雷杜拉为了复兴魔法师而使用祈物为非作歹。
从当时开始我就始终感到怀疑。
「为什么你不接受那个责任?」
「……蛤?」
伊芙不改表情,跟洋娃娃一样侧头。
我冷淡地问:
「想成为魔法师的话,为什么不离开这座岛?想改变国家,为什么不亲自站到人们面前提出诉求?明明有目的,为什么要把未来交给他人?」
「…………」
一抖。
伊芙轻浮的笑容似乎扭曲了一瞬间。
「明明有想做的事情,自己却袖手旁观。你一直在等别人来改变现状吧?」
真没用──我刻意哼笑一声看着她。
「…………!」
听见我的话,她双眼飘移,脸色也跟着改变。
那是张充满悲伤的表情。忍受无可奈何辛酸的表情。
和刚才判若两人。
下一刻,她马上说「啊哈哈!想挑衅我吗?」拿出小刀。
只露出短短一瞬间的表情,不知不觉间再次隐藏在坏掉的笑容后。
「想妨碍我──就请你消失吧!」
她不停大笑。
朝我逼近。
事前听伊蕾娜说的事情如果属实──小刀中含有的诅咒是划到也足以致命。
话虽如此。
「前提是得被划中吧?」
我等她靠得够近,撑开手中的伞。
轻微的冲击伴随小刀弹开的手感传来。
随后,我马上向前一步收起雨伞挥下。
「啊哈哈!」
她还在笑让我吃了一惊。阳伞明明打中了她的脸颊。
「啊哈哈哈!」
是感觉不到痛吗?脸挨打后她马上朝我挥刀反击。
我还以为她想故技重施。
我再次张开阳伞阻挡小刀──
「啊哈哈哈哈!」
然而嘲笑我的声音却从头顶掠过。
「……!」
被摆了一道。
过于戒备小刀,害我限缩了自己的视野──她手中的祈物不只有即死的小刀。
她翻越我和伊蕾娜头顶,手中握着小刀还有扇子。
她握着走进店里时,破解所有陷阱与我们伪装的扇子。
在她眼中看来,打从一开始就不必乖乖对付我们。
只要能抢走仓库里的祈物就好。
「这把扇子的主人,听说是祈祷想飞上天,许下这种蠢愿望的小孩喔。扇子一扇就能把东西吹上天,扇地面就能飞起来。就跟魔法师一样──」
她在仓库前降落。
看着我们两个依然讪笑不止。
「真意外。卡雷杜拉居然有那种方便的祈物。」
「顺便告诉你们,原本的主人,那个小孩最后摔死了。」
「…………」
「扇子只有吹飞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却无法承受降落的冲击。主人连这都不明白,用错了方法。很可怜吧?」
──有魔法就能得救了。
笑着的她,脸上表情再度阴沉了一瞬间。
下一秒,她「啊哈哈!」地大笑,变回坏掉的笑容。
「不过,我已经不需要这种祈物了!」
因为里面有更多更好的祈物──她说。
边说她边丢下扇子。僵硬的动作看起来像是在犹豫。
「啊哈哈哈哈哈!这样我就赢了!」
彷佛在强颜欢笑。
接着她用流畅的动作挥舞小刀,刺进仓库里的锁。
「仓库里的东西我就收下了喔。」
划到就会立即致命的小刀。
那个效果不论是对人还是物体似乎都有效果──匡当一声,守护仓库的锁掉落地面。
「住手。」
我立刻出言制止。
但她只有继续大笑。
「啊哈哈!事到如今你以为会有人停手吗?」
她完全摸透了这间店,不论持有什么样的祈物,用什么方式战斗都瞭若指掌。目前为止的进展想必都在她的预料之内。
然而。
「你不知道门后有什么吧?」
我的话她一定也没有听进去。
她已经打开了仓库的门。
「──嘿!」
躲在里头的东西──她打从一开始就不警戒的员工扑了上去。
「──蛤?」
这一天我不晓得等了多久。
魔法师的后裔。古物店卡雷杜拉。威胁城镇,邪恶的魔法师后代。
我们伸出的手,今天终于逮到了她。
▽
少女和父亲两人相依为命。
她不停等待只顾着工作的爸爸回家。
少女早已忘却了五岁时的笑容,变成一具空壳,每天如同涟漪般静静地流逝。
就算终于开始
上学,她的笑容也没有恢复。面无表情如同戴着面具令她被周围排挤,迟迟交不到朋友。
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男生被她漂亮的容貌吸引,向她表达爱意。
明明连话都没有说过。
她困惑到说不出话来。
她的态度在同年级的女生中看来像是自视甚高。自此她开始每天受到女同学骚扰。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抱怨。
十五岁的时候,少女为了帮助爸爸开始打工。
地点是在街角私人经营的小咖啡厅。凑巧在征人的时候求职,就马上录取了。
咖啡厅老板是个善良的人,细心教导她磨咖啡与泡咖啡的方法;只是距离很近让她觉得不太舒服。
比学校男生还要露骨的眼神让她背脊发麻。
即便如此,对方是雇主,于是她暂时忍了下来。
也许是看她什么也没说,老板不久之后变本加厉,开始随意触碰她的身体。起初是轻摸手指,接着是手臂,然后是肩膀。直到终于搂住她的腰时,她害怕到辞职了。
辞职那一天,咖啡厅老板跑来她的家里。
明明那么用心教她,真是太没礼貌了。究竟受了什么教育。
咖啡厅老板对她父亲怒吼。疲惫的父亲向老板一个劲地低头道歉,风波才总算平息。
当天晚上,爸爸大叹一口气对她说。
她太大惊小怪了。工作中肩膀稍微碰到而已,这点事情就小题大作会没办法工作。长大以后的工作会更辛苦。
说完想说的话,爸爸就回房睡觉了。
然后,她替明天也要早起的爸爸准备便当。准备途中即使不断掉泪,也没有人帮她抹去泪水。
少女独自一人在厨房静静地啜泣。
她依然相信只要继续忍耐,魔女一定会来拯救她。
少女的生活在隔天改变。
「……这是?」
在艰辛难受的每一天中──为了回想小时候的幸福,拿出妈妈遗物的时候。
她找到一件陌生的长袍。
老旧的黑色长袍附有兜帽。她不记得妈妈穿过。这究竟是什么?她在镜子前面摊开长袍在身前比了比。
尺寸刚刚好。
「……?」
这时,一张纸从长袍下摆翩然掉到地上。
上面写了一行字。她捡起纸条念了出来。
「实现愿望的长袍……?」
这真的是妈妈的东西吗?遗物中的老旧长袍,看起来就像是魔法师穿的长袍。
──你将来如果遇到困难,妈妈就会跟魔女一样来救你。
她想起妈妈小时候摸着她的头说的话。
充满笑容的开朗回忆。
不可思议的是,那段温暖时光的记忆似乎复苏了──
她的愿望很久以前就已经决定了。
希望魔女能来救她。
她怀着这个心愿,穿上能够实现愿望的长袍。
「──咦?」
然而。
下一秒她错愕地抬头。
身体一倒突然失去自由,视野变得模糊,她就这样看着打扮成魔法师的自己睡着了。
下次醒来时,她走在大街上。
跟作梦一样,明明不想移动手脚,身体却擅自行动。明明不想笑,不知道为什么窗户上的倒影,兜帽下的自己总是坏掉似地露出轻浮的笑容。
她开始自称伊芙。
但那明明不是她的名字。
伊芙不知道为什么持有很多祈物。全都是她没有印象的物品。
然后,伊芙开始把祈物摆在路边开店经营。
古物店卡雷杜拉。伊芙说出她没听过的店名招揽客人。
她卖的全都是让顾客困扰的物品。例如命运的香水,或是能看见幻觉的眼药水。
伊芙贩售的商品都让人不幸。
「来来来,来看看?想不想买呀?」
伊芙轻浮地笑着。
她的语气、表情,全都和平时的少女大相迳庭;可是那感觉不像是别人。为什么呢?是因为她们长得一样吗?
「想赚钱的话,别卖那种东西,叔叔来援助你吧?」
一名中年男子出现在她的摊位前。啊啊真讨厌,男子对她露出恶心露骨的眼神,蹲下来搭住她的肩膀。「你想要多少?要付出符合金额的代价──」
中年男子面露下流的笑容。
下一刻,搭住她肩膀的手弹了开来。
「啊哈哈哈哈,少啰嗦,宰了你喔!」
伊芙笑着用刀架住男子的喉咙。
突如其来的威胁让男子吓到退后,大声尖叫逃走了。那时的她终于理解戴着兜帽开店的自己是谁。
憎恨。
对没说过话却说喜欢自己的男人。对毫不掩饰丑陋嫉妒心的女同学。对想染指无知年轻女孩,肤浅的中年男子。对只以为自己很忙的父亲。对享受着富饶生活,却连魔法制作的祈物都无法好好使用,这个城镇的人们。
对没有魔法师的这个国家。
对无法阻止母亲去世的自己。
始终无法一吐为快,在她内心最深处的部分,经年累月慢慢累积腐败的憎恨结晶。
那就是开店经营的伊芙的真面目。
那毫无疑问,是她心中产生的人格。
「来来来,欢迎光临!要不要买呀?」
可是那和少女的真心相去甚远。
她确实曾对自己的遭遇感到不平;但她心中的并非愤怒,只有悲伤。
她心中产生的伊芙最终目标是复兴魔法师。
──希望能被魔女拯救。
这的确是少女的心愿,可是她并不想改变这个国家本身,让魔法师能够使用魔法。
她希望能再次发自内心微笑,不是想露出轻浮又缺乏紧张感的笑容。
她不想不开心却得强颜欢笑。
少女心中确实有对无法好好使用祈物的人们的愤慨,但是并不希望和自己擦身而过的陌生人全都不幸。
「欢迎光临,欢迎光临!」
她只是一直渴望有人对自己伸出援手而已。
这是她唯一来自内心深处的愿望。
「想不想用祈物丰富生活啊?」
她轻浮地笑着。直到某个男子来到坐在路边的她面前。
男子好奇地低头看着祈物。
救救我。
拜托,救救我。
她发自内心祈祷。
「怎样啊?大哥,想不想买我的商品啊?」
可是想开口求救,嘴巴就说出不同于真心的话。
少女的身体早已属于伊芙了。
她被深深囚禁在心中。她的话也好、愿望也罢,全都无法离开这具身体。
男子烦恼了一会儿,最后买了某个祈物。在伊芙细心的教导之下,他几天后遭逢不幸。
就这样,她不断将人拉入不幸的深渊。
救救我。
拜托,求求你,救救我。
没有人听得见少女心中的呐喊。即便如此,她依然以不成声的声音呼唤。
终于,她在街上看见魔女打扮的女子。
救救我!她在心底大喊。
「哎呀呀呀?小姐,你的打扮跟那个胸针……难道是魔女吗?」
她说出口是心非的话。接着她认识了魔女伊蕾娜;可是魔女并没有发觉她真正的心意。
这个国家没有魔力。
魔女在这里只是一介凡人。
抱着最后希望攀谈的魔女,最后也无法找到深深关在内心的她。
在那之后又过了三个月。
不断陷人于不幸,她已经分不清现在眼前是梦境还是现实了。只能每天看着自己说出心口不一的话。
她的心早就死了。
在某个月光闪耀的夜晚。
「你好~」
伊芙一如往常露出轻浮的笑容揽客。
一名年轻的女子停下脚步。
她的年纪比自己大三、四岁,看起来有些疲倦。女子听见呼唤驻足,伊芙就说出「──要不要看看我们的商品呀?」这句诱导人不幸的话,女子却轻轻摇头拒绝。
「没啦~我才没有什么烦恼。」
摊贩就工作性质上遭到拒绝的频率不低。
就是因为这样,这一幕并不稀奇。
「下次请再度光临~」
伊芙挥挥手说。
即使举起的手含有不同的愿望,也不可能传达给对方。
背影唯有渐行渐远。
一如往常熟悉的光景。
本来应该是这样才对。
「……唉。」
短短一声叹息。
并不是来自于她自己──一看,应该消失在大街另一端的女子居然跑了回来。
接着她露出复杂的表情,在伊芙面前蹲下。
「……其实我不该做这种事情的。」
她边说,边把袋子里的面包放在伊芙面前。
她突然做什么?
「……这是什么?」
伊芙抬起头来,歪了歪脑袋。这似乎是少女和伊芙第一次意见一致。
回
到摊位前的陌生女子微笑回答「我今天的晚餐。」这算不上回答。
伊芙想必露出了讶异的表情。陌生女子接着说:「我总是在刚被开除,没有钱的时候吃这种便宜的面包。虽然便宜又不怎么好吃,但好处是能吃得很饱。」
陌生女子突然说了起来。
(插图012)
伊芙是第一次遇见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的客人。
于是伊芙跟少女都只有默默抬头看着陌生女子,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陌生女子接着说:
「每一天都很难受的时候,我都会吃这种面包,想着总有一天一定要吃更好吃的面包。所以想要努力的时候,我一定会吃这种面包。为了让明天变得更好,今天要好好忍耐才行。」
「…………」
「这些面包给你吧。」
「……为什么?」
「因为你的眼神跟以前的我一样。」
和过着痛苦生活时的自己一样。
陌生女子接着笑说「希望明天会更好。」从她眼前离开了。
「刚才那个女的……」
手中只剩下不怎么好吃的冷面包。
伊芙终于想起刚才给自己面包的女子是谁。
「……古物店莉莉艾儿的新人吗?」
古物店莉莉艾儿。
伊芙很久以前就偷偷想要进入这间店的仓库,也知道那间店最近招募了新的店员。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能力,不是魔法师世家,也没有任何特殊能力。不值一提的普通人。
伊芙对给自己面包的女子只有这点程度的认识。
「……很可疑呢。」
隔天她预计闯进古物店莉莉艾儿抢夺祈物。
一般人一定会认为这时取得的面包有诈。
「谁会吃这种东西啊?」
憎恨的伊芙嗤之以鼻,正想扔掉;可是手不但动不了,还缓缓靠近嘴巴。怎么会这样?
从穿上长袍的那天开始就失去身体自由的少女,那时首次抵抗伊芙。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对她说出温柔的话,和她感同身受。
那是她过去一直发自内心期待听到的话。
就是因为这样,即使拿到的是难吃又便宜的面包,对她来说仍是无法丢弃的贵重礼物。
「唉……可恶……!」
将便宜的面包送到伊芙抗拒的嘴边,她终于大大张开不想张开的嘴巴,咬了一口。
面包又冷又硬,难吃的味道在口中扩散。
「……难吃死了。」
面包难吃到她哭了出来。
接着被囚禁在心中真正的她期待明天会更好。
伊芙为了抢夺祈物,打开古物店莉莉艾儿的门。
用力一挥扇子,隐身的店主与魔女就现出原形。看样子,魔女和古物店莉莉艾儿彼此串通。
两人手持武器朝伊芙发动攻击。
被囚禁在心中的少女始终默默旁观。挨打、闪躲、挥舞小刀,战斗十分激烈。
伊芙每次笑着挑衅,被囚禁在心中的她就朝两人许愿。
救救我。救救我。拜托救救我。
无论是被阳伞刺到、被桨殴打,还是挥舞小刀的时候,心中的她一直祈祷。
但是她的愿望从很久以前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实现。
伊芙善用扇子和小刀,来到了仓库门口。
即便如此,少女依然看着店主莉莉艾儿求救。
「住手。」
冰冷放话的莉莉艾儿,眼神看起来还没放弃。
群青色的双眼宛如穿透憎恨的伊芙,注视着心里的她。
「啊哈哈!事到如今你以为会有人停手吗?」
伊芙一面挑衅,一面朝门伸手。
门打开的瞬间,她终于发现。
艰辛的昨天后,是更好的今天。
「──嘿!」
大概是一直躲在门后,昨天遇见的陌生女子朝她扑了过来。
一直渴求的那双手扎实地抓住她的长袍。
拯救她的人终于出现在眼前。
接着陌生女子试着脱下她染着恶意的长袍。
她费尽全力拉扯。
「你很笨耶。」
然而。
「奇、奇怪……?」
抓着长袍的手却慢慢松开。陌生女子发出呆愣的声音后,看着自己的手,接着是腹部。
她一脸诧异地看着深深刺进腹部的小刀。
「……不是吧。」
女子双脚一软。
想再次抓住长袍的她,伸着手当场倒了下来。
始终在心底期待能够拯救自己的手,被她亲手拒绝。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让一切全部白费之后。
充满憎恨的伊芙当场坏掉似地笑了。
◆
「……麦米莉亚!」
那声呼唤没有回应。
被刀深深刺中的的她,跟断线的人偶一样浑身失去力气当场倒下。
在我和伊蕾娜呆愣的注视之下,唯有伊芙的笑声回荡不止。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真的是无药可救的笨蛋耶!认真以为这种烂招能够阻止我吗?啊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站在打开的仓库门外能清楚看见里头。
麦米莉亚的埋伏是我们最后的策略。没有别招了。胜券在握的伊芙笑个不停。
甚至开始流泪。
「啊哈哈哈!居然把仓库交给这种废物!啊哈哈哈!蠢毙了!你们害一个人牺牲了耶!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们不接近也不举起武器,只有不停接受她的嘲笑。
在最后。
提案躲在仓库门后的,是麦米莉亚自己。
「──我不太擅长战斗,就躲在门后面吧。我猜伊芙打开仓库的瞬间最松懈,我只要从里面跳出来,一定能轻松脱下她的长袍。」
她今天早上突然如此提案,不知为何充满信心,甚至夸下「这样绝对抓得到伊芙!」这种豪语。
我并不赞成。
埋伏在门后太危险了。
所以我摇头劝她放弃。
但就算是这样她也不听。
「──真固执。」
我伤脑筋地摇了摇头,最后接受了她的提案。作战是将仓库里面交给她,我们负责在伊芙抵达仓库之前消耗她。
结果却是这样。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伊芙笑个不停。
她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她轻敌了。
她大意了。
「真是一群无药可叫的笨蛋耶!」
所以她才胜券在握地一再挑衅。
不知不觉间,我深深叹了口气。
真不像话。
「无药可救了呢。」
「啥啊?」
伊芙哼笑一声,冷冷地看着我们。
「你终于放开小刀了。」
伊芙持有的祈物中,最危险的就是那把小刀。
强制致人于死的小刀。
只要她不放手,就时时刻刻伴随着危险。所以不论如何都得抢到手。
可是她并没有愚蠢到会轻易放开最重要的武器。
除非她笃定自己已经赢了而掉以轻心。
「麦米莉亚,小刀的感觉如何?」
我问她。
刚被伊芙刺中的她。
「超级痛的。」
麦米莉亚平淡自若地在伊芙背后站了起来。
「──蛤?」
伊芙困惑地回头,麦米莉亚几乎同时抓住她的长袍。她应该被刺中的腹部毫发无伤。
彷佛被刺中的事实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取而代之,坏掉的挂坠从她胸口掉到地上,碎成两半。
我和伊蕾娜也冲上前抓住伊芙的长袍。
这是麦米莉亚提出的计策。
今天早上,她突然提案要躲在门后,同时说出令人费解的一句话。
「──我觉得伊芙不是彻头彻尾的坏人。」
伊芙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他人。
麦米莉亚分明也是受害者之一。
「为什么?」
我这么问,她就开口说:「我虽然没有证据……」
「昨天晚上我第一次看见伊芙,总觉得她的眼神在求救。我只是有种预感──」
说不定是她穿的长袍在操纵她为非作歹吧?她毫无任何根据,单凭直觉说。
所以就算不和她战斗,不打倒她,只要脱下长袍她说不定就会变回一般的女孩子了──她又说。
乍看之下这个提案荒谬至极。
甚至不值得采信。
即便如此我依旧接受,是因为我十分信赖麦米莉亚。
而且我就算拒绝,她也绝对会独自行动企图脱下长袍。
我深知她就是这样的人。
因为我一直注视着她。
三年前。
我忙着应对卡雷杜拉的被害者疲于奔命的时候。
坐在大圣堂附近的广场叹气变成了我的例行公事。
迟迟无法掌握卡雷杜拉的情报,被害者的怒气无处宣泄,每次都发泄在碰巧属于相同职业的我身上。
非得面对民众的愚蠢对我来说唯有痛苦而已。
所以我连续好几天哀声叹气。
每天出现在相同的地方,便不难发现城市处于相同的回圈之中。
平日的广场。
映入眼中的景色一成不变。正在散步的老人、一脸无趣顾店的面包店店员。
以及同样在附近长椅上叹息的年轻女孩。
「唉唉唉唉唉……」
黑色头发的她总是疲惫不堪地啃着面包。「呜呜……好难吃……」便宜面包似乎不合她的胃口。
她每天都坐在那里。
就算不想听,还是难免听到喜欢自言自语的她在说什么。
看样子,她的烦恼是每一份工作都做不久。不论去哪里就职,都会遭逢不幸被迫辞职。光是在旁边听,她的处境就令人心情低落。
看了她几个月,还以为她重新找到工作不会再出现,想不到她又马上回来了。
「呜呜……我受够了啦……」
真可怜……
可是她在广场吃完难吃的面包,就再次站了起来。
看着她离去后我也回到店里。
在这种日常之中,我一如往常地聆听遭逢卡雷杜拉陷害的客人抱怨。
「呜呜……我们报社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穷困潦倒……」
那一天,我面对某间报社的老板。他也因为卡雷杜拉而蒙受庞大的损失。报社老板悲伤不已地将全体员工的大合照摆在桌上,说起自己多么不幸。看样子在被卡雷杜拉盯上之前,报社的经营就不顺利了。
契机是前任报社老板逃漏税遭到逮捕。
现任老板指着照片正中央的前任老板,侃侃而谈前任老板是多么伟大的人物。我一如往常随便听听,却注意到照片中的某名女子。
「……她是?」
最前排,紧张地看着镜头的,是常常在广场看见的女孩。
「……!这女孩……!都怪她害我们公司……!」
察觉我的眼光,现任老板突然暴怒。
她的名字是麦米莉亚。
对现任老板来说,她似乎是可恨的对象。询问原因,他就气愤地说个不停。
刚进公司的她某天偶然间掌握了前任老板逃漏税的证据。前任老板为了湮灭证据,企图以一大笔钱贿赂她。
然而她把收到的钜款直接还给老板,并检举了逃漏税。
坏事受到揭露使得公司陷入财务困难,才会变成现在的状况──
话虽如此,我还是觉得现任老板讨厌她不过是恼羞成怒。
总是在广场看见的她,居然因为这种原因被公司革职──知道她不是一般的倒楣女孩让我难掩讶异。
在那之后,我渐渐对她感到好奇。
越是调查,她的经历就越令人感兴趣。
在某间制药公司工作时,她发觉公司伪造药效内部检举,结果害她反遭开除。
转职到某间餐厅时,她发现职场内蔓延着阴险的职场霸凌,进而介入阻止。惨遭开除后她才发现主谋其实是店长。
我还以为她会在各个工作之间辗转是因为她运气不好。
但真相截然不同。
她总是在广场叹息,是因为她每次都想做对的事情。
明明随便度日就不会回到广场,对坏事视而不见就能够获得幸福。
她却是个想正直地生活的笨拙女孩。
「下一间公司一定没问题……」
吃着难吃的面包,那天她也出现在广场上。
我每次都看着她。
看见她诚挚面对令人厌烦的每一天,却依旧起身奋斗,我就觉得自己也得振作才行。
希望某一天能和她聊聊──曾几何时我开始这么想。
所以她满身香水从我的店前面经过时,我感受到命运的指引。
于是我雇用了她。
于是我相信了她荒唐的提案。
相信正直的她果然没错。
「放开,住手!」
麦米莉亚第一个抓住长袍。她从背后抓着长袍,企图将长袍脱下。伊芙用力挣扎打中她害她放手,长袍被扯到肩膀。
随后伊蕾娜用自己的外套遮住伊芙的视野。不理会什么也看不见痛苦挣扎的她,伊蕾娜看了我一眼。
最后我再次抓住长袍。
多亏两人的努力,轻轻一拉似乎就能将长袍脱下。
「──住手!」
伊蕾娜的外套里头传来怨恨的声音。
我笑了。
「事到如今你以为会有人停手吗?」
快住手──伊芙再次大叫,我拒绝她的一切扯下长袍。长袍离开少女双手的下一刻,刺耳的叫声戛然而止。
看向双手中的长袍,我发现那是件又老又旧、到处破洞、肮脏无比的长袍。看样子她一直坐在外面,但根本没有清洗。
啊啊,真脏。
我一扔把长袍丢开。
黑色的老旧长袍飞上半空,缠绕着空气,宛如被看不见的人穿着一般散发着留恋。
可是已经再也不会有人穿上这件无法好好实现愿望的长袍了。
长袍就这样没有碰到任何人,掉在古物店的地板上,跟尸体一样一动也不动。
「啊──」
自长袍中重获自由的下一刻,少女失去了意识。追根究柢,目前为止有没有本人的意识也十分令人怀疑──少女闭上眼睛,身体无力地倒下。
「哇,危险──!」
说巧不巧,她在倒向长袍的前一刻被麦米莉亚抱住。
为了避免吵醒她,麦米莉亚慢慢把她搬到沙发上,直接让她躺在上头。
少女面露沉稳的表情熟睡,脸上不见任何恶意或憎恨。
「……结束了呢。」
环视乱七八糟的店内,我心情畅快地松了口气。
我不晓得等了多久。
等待辛酸的昨日结束,迎来更好的今天。
◇
在那之后我的天敌──也就是保安局员赶了过来。穿着长袍的少女几乎同时清醒。
在店内开打让附近邻居报案。
满脸苍白的亨利先生看着面目全非的店内哑口无言,说着「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跑来。
「啊,小心。这里很多陷阱。」
莉莉艾儿制止慌张的他,但个性认真的他早就已经起跑,一脚踩到地毯直接掉进地洞里。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把差点送命的他给救出来后,我们述说了详情。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说来话长。他大致听完后点了点头,回答「总之,就先回总局再说吧。」看来他不太想在到处都是陷阱的店内久留。
「……逮捕那个女孩之后她会怎么样?」
我问。原本想保持冷静,不安的神情可能崭露在脸上。亨利先生柔和地微笑摇头。
「只有询问案情而已。你们说的如果是事实,她就等于是身体被祈物控制──既然犯案跟本人意识无关,把她关进牢里也没有意义。」
不过,如果在问话途中发现了别的事实就另当别论了──他安抚我后留下令人担忧的话,和其他局员一起将自称伊芙的女孩带走。
「…………」
擦身而过的同时,少女瞥了我一眼。
她的金色双眼像是想说什么,步伐犹豫了短短一瞬间。
就在她小巧的嘴微微张开的时候,亨利先生走到一半踩到绳索用力摔倒在地。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到底怎样?
「唔……!连这种地方也有陷阱……!」
「那不是陷阱。」
莉莉艾儿喝着红茶冷眼俯视他。
他的大叫吹散我和女孩间一瞬间的眼波交流,不可思议的气氛。亨利先生起身再次将她带走。
结果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店门。
难得有机会说话──
「要说话机会多得是。」
呆望着门的莉莉艾儿拍拍我的肩膀微笑。
…………
「我的表情那么容易写在脸上吗?」
「哎呀,我可是你的雇主喔。你的事情我全都瞭若指掌。」
「听起来超级可疑……」
「我猜猜看你现在在想什么吧。」
「麻烦了。」
「你在想听起来超级可疑。」
「我刚刚才说出口,当然猜得中。」
「你还露出想要工作的表情。」
「我才没有。」
一早就被关在仓库里,我还差点丢了小命。她好像忘记了,不过我被即死的小刀捅中一次,难免觉得有些疲倦。
「可是我知道你其实是个认真的人。」
莉莉艾儿面露漂亮的微笑说:「红茶喝完就来收拾吧。我们三个人一起。」
我环视一团乱的店内。
看样子还要一点时间才能恢复原状──话说回来,怎么没看到伊蕾娜,她跑去哪里了
?
「那我就先失陪了。」
听见声音回头,伊蕾娜在门外把头探了进来。看见莉莉艾儿眯眼怀疑她在做什么,她就说:
「毕竟我不是认真的人,雇用契约里也没有包含善后。」
她挥了挥手,在我们还没叫住她之前就离开了。太冷血了。
话说回来,她的身分与其说是这间店的员工,比较像是帮手……不如说她愿意和伊芙正面对决,还应该感谢她才对。
「……喝完红茶就来收拾吧。我们两个人一起。」
莉莉艾儿无奈地摇了摇头,又重新说了一次。注视着我的群青色双眼透露出「你不会逃跑吧?」的言外之意。
话虽如此,两个人收拾历经激烈战斗的店,感觉起来有点花时间,又或者该说是很麻烦,让人想要逃跑,其实我也想离开。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不可以。」
(插图013)
「我什么都还没说耶。」
「我是你的雇主喔。」
结果似乎无处可逃。
「那么,差不多该开始了吧?」
结果我迅速喝完红茶,拿出打扫用具。到头来,现在这样子明显无法重新营业,善后无法避免。
我瞥了莉莉艾儿一眼,她刚好也喝完红茶拿出扫帚。
察觉我的视线,她转向我。
接着我们两人视线对上。
群青色的双眼。正想扫地的手犹豫了一瞬间。小巧的嘴想说什么似地微微张开,对视的刹那宛如永恒。
这是我今天第二次遇到这种不可思议的气氛。
终于,她张开口,简单清楚地低声说出一句话:
「谢谢。」
我不知道那究竟是在对什么的感谢。
想起来,自从我出社会,不停转职的日子中,几乎没有被直接说过这句话。
因为我过去的经历都说不上正常。
就是因为这样,我花了一点时间才找到合适的回答。
她有没有发现我感动不已?我的动作会不会很可疑?被道谢表情是不是太夸张了?各式各样的不安如同泡沫一般在我心中出现又消失。
在说长不短的一瞬逡巡之后,我也回答。
那是一句非常单纯的话。
「我才是。」
还有机会说的话,下次我要说得更自然。
笑着觉得自己讲得真烂,我茫然地想着这件事。
◇
在那之后过了大概一周左右。
店内完全恢复原状。
我今天也从早开始优雅地享用红茶。
简单来说就是闲来没事,今天也没有客人上门。在无聊又和平的时间中,莉莉艾儿在办公桌后整理包包。今天她似乎要外出工作。
按照往例,我被委任跟在家里一样放松休息。简而言之就是顾店。
「我傍晚就会回来,麻烦了。」
她说着妈妈外出时会说的话,朝我挥了挥手走出店门。我也挥手目送她的背影离去。
今天古物店莉莉艾儿也很和平。
「…………」
店内恢复原状。眼界所及的范围内,一切都跟以前一样。
要说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上了锁的仓库里面多了两样危险祈物吧。
两者都是伊芙的祈物。
其中之一是划到就会致死的小刀。
另一件则是长袍。
结果,那在事件之后被视为危险祈物,保管在古物店莉莉艾儿。莉莉艾儿说,迟早预定会解咒。现在仓库里仍有大批等待解咒的物品,因此还无法处理。
◇
就这样,一周过去了。
「……一周吗?」
我在刚剩下我一人的店里嘀咕。
我听莉莉艾儿说了那之后的调查进展。
亨利先生带走的女孩平安获释。我也得知了她的处境。
她会穿上长袍完全就是偶然。不是为了故意陷害他人,也不是因为她一直说的想要复兴魔法师。
即使知道没有办法,她只是想再见到母亲一面,愿望十分纯粹。
「伊芙这个名字也不是她的本名。」
听说,那只是长袍自称的名字,她另有本名。「那个,我记得──」
在说调查进展的同时,莉莉艾儿还告诉了我她的本名,以及她现在的情形。
她可能看穿了我在替那个女孩担心。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太难为情了。
不论如何,自称伊芙穿上长袍的她今天开始重返学校上课。
她离开学校很久了,不知道要不要紧──
我边顾店边发呆思考。
在我思考的时候,门铃叮叮当当地响了。
「啊,欢迎光临。」
我反射性地问候,再次潜入思考的汪洋之中。我记得,她就读的是这个国家小有名气的升学学校。蓝色制服看起来十分俐落可爱,在女孩子之间颇受欢迎。
没问题吧?她会不会被欺负──
「你好。」
我继续胡思乱想,刚才走进店内的客人闯进我的视野之中。
她盯着我瞧。
我这时才发现自己在店里面大摇大摆地摆出在家里放松的丢脸姿势。
「啊,不、不好意思!平常不是这样的!失、失礼了!」
我跳了起来连连鞠躬。
太没礼貌了。我抬不起头。她没生气吧?
「不会,我才该为这么忙的时候打扰你道歉。」
嗯?是在挖苦吗?
熟悉的声音说着这句不可思议的话回应。
对方脚上穿着平底皮鞋,看样子是学生。
「今天我是来找你的。」
慢慢抬起头,我看见白皙的双腿与黑色短裙。
然后是蓝色西装外套。
「……你是……」
眼前是一名金发金眼的少女。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庞。
和我视线对上后,她又行了一礼,跟我说出事件之后一周之间发生的事情。
今天开始她重回学校的事情。
她心里感到有点不安的事情。
就算是这样,她还是不想逃离不安的心情。
那是受到帮助的人的义务。
她静静地诉说,表情十分开朗。光是在旁边看着,就连我也自然而然地开心起来。
「请让我现在说一周前说不出口的话。」
接着她看着我的双眼。
张开口简单清楚地低声说出一句话:
「谢谢你。」
伊芙。
本名芙蕾雅。
沉稳的表情中,丝毫不见身穿长袍时的可疑面貌。
脱下额外的事物后,她真正的样貌美丽到耀眼夺目。
我能对她说的话只有一句。
那是句非常简单的话。
「我才是。」
我自然而然地说。
一周前回答莉莉艾儿时还有些生硬。
我的表情还自然吗?
她有没有发现我感动不已?我的动作会不会很可疑?被道谢表情是不是太夸张了?
我立刻发现闪过脑中的担忧全都是多余的。
因为听见我说的话。
她跟夜空中浮现的明月一般,微微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