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我的生活并没有发生什么太大变化。和枫之间的关系也亦是如此。
只是,枫会经常地来我家玩。
我和枫一起出去玩,也被她邀请去了旅行。
秋天,我们还一起去了去年那家旅馆,还泡了温泉。
我果然还是有些触景生情地哭了。枫不停地摸我的头想要安慰我,而我想要制止她,于是便和她打了起来。不过在这类战斗中,我从来没有赢过。
冬天很冷。窝在家里打游戏的日子转瞬即逝,季节再次迎来了变换。
「优人,虽然明天休息,但是我有些事情无论如何都抽不开身……所以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是我没法去你那了」
「…………」
快要下班的时候,枫突然间这样向我说道,我愣住了。
「枫,你这家伙是不是觉得我没法一个人过休息日啊?」
枫却有些不可思议地歪着头。
「诶?可是优人你孤零零一个人的话会孤单得哭出来吧?所以我才说不好意思的」
「你能不能别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把我当孩子看啊」
「我没有把你当孩子看,我是把你当废柴看」
「你这家伙……」
可是,我却找不到反驳的话语,让我很是窝火。
「不是有个词叫相互依存吗?」
「啊?我知道。不过感觉不是什么好词」
「我倒是觉得挺好的。这是相互之间都彼此需要的意思吧?尽管立场和意义上都各不相同,但是我和优人你也好,还是优人你和小凪音也好,一定都是某种良好的相互依存」
「……哈,也许吧。但是,你不用这么担心我也没事的。对男人来说,一个人躲起来哭也是必要的」
「哈哈,你个大叔在说些什么小男生会说的话呢」
「烦死了!关于年龄这件事情,你也很快就会笑不出来了」
真是的,老是把我当傻子看,一个人孤独地度过一天罢了,事到如今这又有什么呢,我可是成年人啊。
「啊……不行。被枫一通狂笑之后还是被她安慰了啊」
买完东西,在回家的路上,我独自坐在那个游戏机厅附近的公园里。仅仅是这样我也流出了些许眼泪。最近我的泪腺真的不对劲。
「真的不想老去啊……」
嘛,不过这一切也许并不是年纪的问题吧。当然肯定也有一定的因素。
最近,在半夜里,那种让人撕心裂肺的寂寞渐渐消失了。变成了冷漠地空虚眺望心中空洞的状态。
我心中的痛苦并没有减轻。而是我终于想起了与痛苦共存的方式。
这也是枫的功劳。
长大成人之后居然还会如此地嚎啕大哭。
真是的,不管是凪音也好还是枫也好,都能在不同意义上如此地动摇我的内心。
「好了,回去吧」
在那个公园的长椅上呆呆地望着树木。在攀登架的附近寂寞地坐下。对最近的我来说,这成为了一种让精神稳定下来的习惯。
暮色迫近,我被开始变暗的天空催促着离开了公园。
我单手拎起塑料袋,向着自己家走去……慢着?单手?
「不好,忘掉了一袋」
明明应该是有两袋的,可是少了一袋。
是啊,还有一袋被我挂在了攀登架上面。真是的,就是我老大不小地还爬到攀登架上面的时候。因为凪音说过她自己爬上去过……我是不是傻啊。
我慌慌张张地沿着来时的路回到了公园。
回到公园,我的袋子还挂在那里,只是有人站在袋子前面。
一头长黑发的女高中生?
她身上的制服也让我似曾相识。
「那个,不好意思,那是我落下的东西」
我向那个女生搭话道。她有些惊讶地向着我转过身来。
「诶?」
看到她的面容的瞬间,我产生了一种极为强烈的既视感。
这是?为什么?我感觉自己好像对那张脸似曾相识。
所以,我不由得开口喊住了准备转身离去的女高中生。
「那个,你等等!」
她停下了脚步,有些惊讶地朝着我转过身来。
这也怪不得她。突然间被陌生的大叔给喊住,女高中生们都会很害怕吧。不过倒也有例外就是了。
「那个,把你喊住了不好意思。我有一件事情我想问问你」
「什么事情呢?」
她有些迷惑地回答道。就连她的声音,我都觉得是如此的似曾相识。
「你有没有听过……佐仓凪音这个名字?」
我说出口的一瞬间,就觉得自己究竟是在犯什么蠢。这种事情问了又能怎么样。然而,她却回答道。
「——佐仓凪音,是我的姐姐」
我的姐姐?
「那你是她的妹妹吗?」
凪音的妹妹。
凪音曾经说过的“她和我长得很像,超级可爱的”那句话在我脑海中炸裂。
「我是凪音的……」
我是凪音的什么呢?
我应该怎么说才好呢,对于面前的她而言,我完全是个陌生人。我……
「我曾经是凪音的恋人」
到最后,我是这样说的。
「这样吗。我和姐姐的关系不是很好。所以我也不太清楚她的交友关系」
关系不好?这么说来,凪音好像确实说过她和妹妹的性格完全不像。
「那个,凪音她……她……」
我到底是想要说些什么呢。
我该不会是想说想见见她吧。就算对着面前的妹妹说这样的话,又有什么意义呢。
「姐姐她不久前已经因为交通事故去世了」
……交通事故。凪音的妹妹微微别过了脸,这样说道。
这样啊,原来,这就是你死去的理由啊。
在过去了如此漫长的时间之后,我才终于知道了凪音变成幽灵的理由。事到如今,我早已没有了喜悦,自然也没有悲伤。
「这样啊。我都不知道呢。虽然说是恋人,但是我和凪音共同度过的,也只有她离开前的那一小段时间了」
这是假的,实际上是她死去后的一段时间。
我和凪音共同度过的,其实是她已经死去之后的时间。
可是,凪音居然是因为交通事故……
「那个,我有一事相求」
我很是自然地说道。我究竟是想求些什么呢。
「能让我去给凪音扫个墓吗?」
「……扫墓吗?」
——是啊,扫墓。
不管是有意识的也好,还是无意识的也好。我都不想去思考凪音家中的那些事情。
我大概也只是不想去看而已。她的坟墓也好、遗照也好。凪音毫无疑问已经不再存在于那些地方了。
但是。
「作为对过去的一次诀别。能请你给我带路吗?」
现在的我,哪怕只是上一炷香也好,哪怕只是流于形式的诀别也好……
妹妹稍微思考了一阵子。
「好吧」
她有些犹豫不决地点了点头。
「当然不是现在也可以的。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吧。不过我也得上班,也不是说什么时候都有空……」
「那你告诉我你下一次休息是什么时候。我会给你空出时间的」
「抱歉,帮大忙了」
我告诉了她自己的休息日,定下了见面的时间。而碰头地点也是这里。
「突然间叫住你真的不好意思,我叫做佐藤优人。那个,我可以把驾照之类的交给你,你可以拿回去给爸妈看……」
「不用了」
「好吧」
「汐穗」
「诶?」
「我的名字,叫做佐仓汐穗」
汐穗吗,虽然不知道汉字怎么写,但这就是凪音的妹妹的名字吗。
「啊,谢了。那虽然很不好意思,下次就拜托你了」
我这么说着朝着她微微地低下了头。妹妹也小声地回应了一声。
「那我就先走了」
我这么说着,转身离开。
「那个!」
妹妹突然间在身后叫住了我。
「诶?」
我回过头去,只见妹妹有些为难地说道。
「你的袋子还没拿……」
「啊……」
而这,就是我和凪音妹妹的相遇。
「小凪音的妹妹吗?」
和自称佐仓汐穗的少女,也就是凪音的妹妹相遇后的几天。
在下一个休息日里。我要让她带我去给凪音扫墓。而我也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枫。顺带一提,地点自然是在我家里,是下班之后枫来玩的时候说的。
「嗯,虽然听她说过是有个妹妹,但是能偶然遇见真的是……」
「嘛,毕竟生活圈也是相同的。既然穿的是一样的制服,那她们上学的路应该也是一样的吧。不管怎么说,比起这个,优人你能察觉到人家,我反而觉得更加不得了」
确实。
「我虽然已经基本上记不太清凪音的面容和声音了。但是在看见她妹妹之后还是觉得似曾相识」
「不过你和小凪音第一次见的时候,她在你眼中是个辣妹的形象吧?」
「嗯?啊,确实,不过我也不知道辣妹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定义」
凪音年纪轻轻就已经完全掌握了化妆。就算变成了幽灵大概也还是那样。她的穿衣打扮也让我觉得很有辣妹的感觉。
「那她的妹妹也是化着妆,像是辣妹那样的感觉吗?」
「诶?完全不是,我想大概没有化妆吧?她的头发也是黑色的」
凪音头发的颜色虽然稀薄,但是我也能感觉到是明亮的颜色。不过再怎么说,事到如今,和她刚开始相遇时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了起来。但她的妹妹的确是一头黑长直。
「真亏你这样子也能觉得像啊……你到底是有多喜欢小凪音啊。我都有点害怕了」
「要你管。也许是那个吧?就是那种正是因为没法用正常的五感察觉到,所以才会在五感之外的地方有感觉。也许是因为被幽灵附身过,有了类似于第六感之类的东西吧。
「嘛,就当做是这样吧啊,那个……你没事吧?」
枫收起了玩笑般的笑容。有些担心地望向了我。
「嗯。如果是凪音刚刚消失的那阵子,没准我真的会扛不住。给她扫墓什么的」
扫墓,那便是承认她已经完全、单纯地、是一个已死之人了。
至少不久前的我,是想都不会去想的。但是因为枫,我总觉得现在也许可以去面对了。
「嘛,现在的话,如果真的难过得受不了,大不了就大哭一场好了」
「哈哈,那样的话她妹妹肯定会害怕的」
「就你多嘴」
可是,妹妹对于她那已经死去的姐姐,心中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
我稍微有些在意这件事情。
在下一个休息日的下午,妹妹带我来到了凪音的墓地所在的陵园。
陵园里的墓碑整齐地排列着,由于不是扫墓的季节,我感觉不到人的气息。
老实说,尽管她答应了,但我也还是一直怀疑她到底会不会真的出现。我甚至设想到了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她的父母过来了,把我当成可疑人物也并不奇怪。
「我家的墓在这边」
「啊,嗯」
妹妹穿着便服赴约了。她淡然地把我带到了她家的墓。看来,她的确没有把我当成什么形迹可疑的人。
「这里」
妹妹在一个墓碑前面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四方形墓碑。这里就是没有凪音的、凪音的坟墓。
嘛,正确来说应该是佐仓家的墓才对。
「……谢了」
我向妹妹道了谢,把带过来的花和水供奉了上去。
我知道的,做这样的事情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凪音并不在这里。
可即便如此,像是为了要给自己做个决断一样,我还是点燃了香火。
妹妹一直在身后凝望着我做这一切。
我双手合十,双眼紧闭,可是心中却没有浮现出任何东西。
和妹妹一起扫完墓回来之后,我们又回到了一开始碰头的那个公园。
必须要好好地感谢她才行。
「今天真的多亏了你。那个有什么我能答谢的东西的话,你尽管开口。只要我力所能及的话……」
妹妹毕竟是女高中生,应该有很多想要的东西和想吃的东西吧。……在这种情况下,花费多少预算比较好呢?如果花太多的话,也许她的父母会生气和担心。
我独自烦恼着,可是妹妹却在书包里摸索着什么。
「谢礼就不需要了。但是,请你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
我的联系方式?
「可以倒是可以,但是为什么?」
「我想知道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希望你能尽可能详细地告诉我」
……这样啊。
她突然间失去了自己的家人,一个本应存在的人从某天开始突然间消失了。
她无法像我那样,有着终有一日会迎来这一天的心理准备。
她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而这除了真正丧失了至亲的人之外,是无法体会的。
更何况她们两姐妹曾经关系还那么不好,就更加令人痛苦了。
「好吧,只要是我能说的,我都会说出来的。下一次和你聊的时候,也许你会听到一些你难以置信的东西。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听听」
我下定了决心。
「——好的」
下次见到她,我要告诉她凪音的事情。
告诉她,已经变成幽灵的凪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