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时间倒回至「冷星」发动炮击的不久前。在大海的希古尔雷胁迫下抵达新公国的悠诺被关在林立的其中一座尖塔,同时也是地上监牢里。虽然可以透过铁窗缝隙看到黯淡的光,然而外头过著日常生活的人们根本不会注意到有人被囚禁在这里吧。
「这里其实也不是什么囚犯的设施,只是醉汉的拘留所。你不满意的话也能逃出去喔。」
将悠诺带来这里的男子是一位有著锐利眼神的黑发人类。虽然途中受到一点形式上的盘问,不过男子早就知道悠诺是与军事机密无缘的一般人,也知道黄都方进行的塔莲暗杀计画了。
她不过是载希古尔雷回到新公国的骑师罢了。
「虽然你刚来不久,不过很抱歉,我之前才捉到很重要的客人,不会花太多时间在你身上。总之,你就放轻松吧。」
「……你……那把剑……」
她已经从锔钉西多勿那边得知那位男子的打扮。因为那就是她非找出不可的仇人。
「剑士……你是喜鹊达凯吧……!」
「哦,原来我终于有女粉丝啦。不过,无论我说几次我不是剑士,最后都没人相信呢……」
达凯笑了。那是一张不像毁灭一座城市的男人所能露出的和善笑容。
「不过我最近也稍微有点名气,暂时没办法在黄都偷东西了呢。」
「我……我是远方钩爪的悠诺!拿冈迷宫都市的悠诺!是你……」
「啊,拿冈……那里啊。」
毫无起因的灾厄。突如其来毁灭她的世界的恶梦。她相信那是由某个人所引起的。就像曾是所有悲剧元凶的「真正的魔王」那样,至少会有一个起因。
「都是你『解开了』拿冈的迷宫!所以那东西才会启动!我们所有人都因为你……!」
「不对,那种说法有点奇怪喔。」
「客人」用认真的表情打断了憎恨的吶喊。
「拿冈那件事或许原因是我攻破了大迷宫偷走『冷星』。但是追根究柢,你们拿冈的学者和探索士的目的不就是探究大迷宫吗?」
「咦……」
「还是说你们之中谁也没料到……抵达最深处后,迷宫机魔就会启动呢?」
没人知道这种事。没人知道魔王自称者齐雅紫娜留下的大迷宫,是多么庞大,又充满如此恶意的灾厄之箱。
「……那么我该怎么办才好?你……你们自己的城市被毁……朋友,家人死了也能无动于衷吗!所以才会引发战争?」
「你搞错了一点,我也不想打仗喔。」
「那……那么……就是其他人有这样的想法吧?我可是……」
「不管喜不喜欢战争,都是他们的自由。」
「我不是在问这种问题……!」
悠诺发现她终于理解在自己体内翻滚的无形恨意的真面目。
她真正憎恨的,是强者的漠不关心。
──这些人都是一个样。不管是达凯、宗次朗、西多勿、塔莲。连新公国那些一无所知的人民也是。就是这种以剥夺者自居,认为自己不是被剥夺那方的傲慢。还有以目的优先,对被践踏者的悲惨遭遇的漠不关心,引发了战祸。
他们和悠诺不同,和琉赛露丝不同。因为他们是能决定自身命运的强者。
「不过呢──朋友家人死了也能无动于衷这点倒是没说错。毕竟我没有那种奢侈品。」
「……」
「哈哈哈,无论我能偷到什么宝物,家人仍是偷不来的呢。」
「我……我绝对会向你复仇!我无法原谅你……就算被说我自以为是或找错对象也好,我会让你尝到我的痛苦!」
「我是没差啦……不过你打算对像我这样解开迷宫的人、在现场的人、制造迷宫的人,这些相关人士全都照顺序复仇一遍吗?虽然这话从被你憎恨的我口中说出来是不太好,但我觉得你这样会终生都无法获得自由喔。」
「那种事我才不管……!」
「啊……好啊,悠诺。既然你的坚持那么强烈──」
达凯弯下腰,摸了摸悠诺的头。对她露出和善的微笑。
「那就趁现在动手吧。」
「……」
「你能射出藏在袖子里的铁镞吧?可以试试喔,看会不会比我的手指还快。」
他连碰都没碰,就已经知道悠诺的武器和攻击手段。被关进牢里时武器之所以没被夺走,是因为根本没那个必要。
连她是否逃跑,打从一开始就不被当成问题。巡逻部队遭受奇袭,战争之火已经点燃。独自待在敌区的无力少女根本什么也做不到。
「呜、呜呜呜……呜呜……」
「对、对,复仇就是这么一回事。为了『这点程度』的感情而赌上性命是很蠢的事吧?故乡也好、家人也好,只要再找新的不就好了吗?」
她的双腿失去了力气,再也站不起来。连追上转身而去的敌人也没办法。
「呜呜呜呜……!」
「放心吧。看在你的那份骨气上,等到外头平静下来后我就会放了你。」
两者间被完全地隔绝。承接所有由「彼端」孕育出的超常之物的这个世界,依然留存任何人都掘之不尽的无数威胁与真实。像悠诺这样的少女永远无法触及对方──就如同渺小的虫蚁。无论在精神上、肉体上,悠诺都无法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琉赛露丝……我、我……!」
悠诺从很久之前就一直承受著违背正道的憎恨所带来的惩罚。
对她而言,那股无力感比遭到放逐至敌营的黑暗带给她更强烈的绝望。
◆
身披褴褛的白骨枪兵回到了利其亚中央城塞的办公室。那是斩音夏鲁库。
他以黑暗的眼窝俯视著聚集于窗外的士兵。
「人真多呢,在准备什么庆典吗?」
「呵,是啊。对你来说或许是这样呢。」
除了答话的塔莲,办公室里齐聚了利其亚新公国无比的精锐们。喜鹊达凯、夕晖之翼雷古聂吉、大海的希古尔雷。
「你回来晚了呢,夏鲁库大人。」
「还好啦,你能安全回来就好了,希古尔雷。」
身为亡者的骸魔原本是不会疲劳的种族,当时的夏鲁库却完全不是那样。原因在于他长时间的极度专注所造成的精神消耗。
「那个剑士真的很行──达凯,他可能和你一样是『客人』。」
「哦,你杀了他吗?」
「光是拖住他就花了很多时间呢。以这份报酬来说花太多力气了。若要认真杀他……我也得『豁出性命』才行。」
「足够了,斩音夏鲁库。我们这边会想办法阻止对方抵达。你先在那边休息就好了。」
「那就多谢了。不是我在自夸,我很擅长休息的。」
夏鲁库慵懒地坐上椅子。当他动也不动之后,看起来就像真正的白骨尸体。
塔莲抚摸著爱剑的剑鞘。
「……杰出的个人战力啊。对方打算直接来杀我吧。」
「看来可能性很高。既然我逃了回来,应该会让你更容易逃走一点吧。」
「呵呵呵,说什么笑话。欲成为恐怖之王者,可不能显现出害怕的样子。」
塔莲拔出剑,对全体在场人员宣示:
「……若能以正直的德性治理世界就好了。」
如今那只是自嘲的话语。
她已经以「冷星」的炮击点燃战争之火,魔王不能退缩。
「但是活在当下的我们已经没有那种余力。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人打从心底相信人的理性与正义,一切都被『真正的魔王』夺走了。无论嘴上怎么说,能烙印在人民心中的力量只有一种──恐惧。」
世界寻求打倒「真正的魔王」的力量。即使在「真正的魔王」已逝的今日,残留下来的诸多势力仍在蠢蠢欲动。就像拿冈的迷宫机魔那样。那些目前还被称为英雄的人们,在和平时代迟早会变成那样。
有如修罗,已无法以寻常的力量讨伐的百鬼魔人。
看到黄都唯一残存的王族那般模样,他们此刻将会趁机起身,再次将世界导向灭亡吧。塔莲追求的就是不让那种人能行动的力量,也就是恐惧。
「战端将由我挑起。以『冷星』之光铭刻蹂躏所有抵抗者的意志吧。只要世界仍然阻挡我的意志,我就会继续战斗下去。你们也得这么做。如此能充分发挥才能与武力的修罗世界,正是你们这群家伙所冀望的吧。」
「刺客啊……真麻烦呢。哈哈,好像很强的样子。」
盗贼,人类,喜鹊达凯。
「我只是守护新的主人。」
剑奴,根兽,大海的希古尔雷。
「我随时都能出动,那些笨蛋们只会落入一种下场。」
司令,鸟龙,夕晖之翼•雷古聂吉。
「雷古聂吉,排除障碍、攻陷梅吉市、切断补给线、孤立对方!首先展现出你们鸟龙的恐怖之处吧!」
「咯、咯咯咯。你同意喽,塔莲。如此一来所有梅吉市的人族都会成为我族的食物。」
叽叽──鸟
龙发出了彷佛笑声的尖锐鸣叫。
「不过……在那之前有个不得不先收拾掉的笨蛋。」
雷古聂吉脖子上的通信机响起一连串回报。它昂首展翼。它的防空网已经察觉到从云的另一端出现的某种东西。
「黄都的增援吗,雷古聂吉?」
「意料之内。」
它毫不犹豫地如此断定。那是舍弃自由的它期待已久,迟早得分个高下的对手。
「我先解决那家伙。」
──遥远的上空。
鸟龙从俯视城市灯光的夜晚云层往下降落。不属于利其亚也不属于黄都的新来访客,展开双翼承受著强风。
那只鸟龙有三只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