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黛,你还不赶快逃,呆子。」
在即将沦陷的利其亚的其中一座尖塔中,雷古聂吉蹲在地上。他奄奄一息地听取鸟龙的报告,下达命令直到最后一刻。卡黛担心著严重烧伤的好友,却被对方拒绝靠近。
「雷古聂吉。为、为什么……这是雷古聂吉的血吗?我无法相信雷古聂吉输了……」
「利其亚完蛋了。塔莲对我有恩。鸟龙们也……呵、呵呵呵,我一直守护著……我增加、支配、引导了那些无药可救的垃圾,真爽快。」
雷古聂吉痛苦地笑了。它自己不过是能轻易混入鸟龙群之中,又小又平凡的个体。
「可是,这样……全部都白费了。啊啊,但是──最后……最后,是我赢了喔。卡黛。」
「……」
「我的宝物……呵、呵呵呵。」
虽然总是摆出凶恶的态度,虽然一直拒绝对方的触碰,雷古聂吉仍一直待在眼盲少女的身边。它真正追求的不是国家,甚直不是族群的安宁。
它一直不愿承认,其实自己也想舍弃鸟龙群。要是能纯粹以一只鸟龙的身分和卡黛生活,不知道有多好。只要能在平静之中听著她的歌,雷古聂吉就满足了。
「……快逃。在黄都军来到这里前……至少要让你逃走……这样就,够了……」
阿鲁斯放走了雷古聂吉。它应该认为自己已是不值一提的将死之兵吧。这也无所谓。那天做错了选择,成为愚蠢凄惨的输家也没差。
「最后是我赢了……星驰阿鲁斯……活该啦。」
「……雷古聂吉。」
卡黛寂寞地笑了。就算手中没有日记,她还是能回想起与它度过的生活。她知道有个翅膀总是沾了血的人,帮助著没有力量独自活下去的少女。
她准备对即将死去的雷古聂吉说点什么。
──此时大门敞开,一位拿著鸟枪,神情疲惫的士兵站在那里。他的模样看起来疲惫不堪,一点也没有身为将军的样子。
「……不、不准动!……!」
闯入统率个体所在的房间的男子,其名为静寂的哈鲁甘特。
在混沌的战局里,其他的梅吉市士兵一个接一个掉队,唯有丰富讨伐鸟龙经验的他一个人找到统率个体的位置,冲进了这里。
穿过了在敌阵中混沌到极点的极限战斗,他所抵达的应该是中枢位置才对。
然而房里的样子却让他显得很惊慌,足以让那股豁出性命的努力与觉悟瞬间烟消云散。
这里不是什么鸟龙的巢穴,只是一个少女所住的房间。
「怎、怎么会……不可能……」
「……请问是哪位?」
少女──晴天的卡黛以无法视物的眼睛注视著第六将。在她身后因烧伤而奄奄一息的雷古聂吉则像是随从般瞪著敌人。
「我、我是……黄都二十九官,第六将。静、静寂的哈鲁甘特。应梅吉市市民的请求,讨伐外敌……来到此地……!」
「……这样啊。黄都……果然一切都结束了呢。」
卡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虽然那是一位不懂任何战术的盲眼少女,但那副模样,那头长过头的浅色头发,反而让哈鲁甘特倒退一步。
他希望这位少女只是被鸟龙囚禁的俘囚。
但是,他明白。就算其他任何人不相信,「拔羽者」哈鲁甘特也明白。
就算是被捕食者与捕食者之间的关系,就算是不可能共存的大敌……
「不行。」
人类与鸟龙之间,还是有可能存在著情谊。
「不行,那样不对。不好。那是虐杀人民的恐怖生物。根据身、身为人族的义务……非得杀掉它不可。」
「雷古聂吉……雷古聂吉是我的朋友。是比起任何一个人,给予我更多帮助的重要朋友。」
「你……你还、还只是个小女孩啊!不该……不该背负如此残酷的罪!从它身边让开,拜托了。死了这么多人。已经够了。我、我也……其实我也不想杀人。所以求求你……」
「……我都知道,只是装做不知道而已。从很久前……我做了什么,雷古聂吉是什么──」
「不要说了……!」
虽然枪口对准了他所憎恨的鸟龙,哈鲁甘特却动不了。明明只要扣下扳机就行了,手指却犹如结冻般沉重。
「你一直……是我的天使喔,雷古聂吉。」
「──那是人族的敌人,是鸟龙啊!」
「不准说,垃圾!垃圾又无能的愚蠢混帐!不准再对卡黛──」
冲上前的雷古聂吉伸出爪子,眼看著就要逼近哈鲁甘特的头──
「砰」一声,鸟龙的喉咙被射穿了。
子弹贯穿了在直线上的卡黛胸口。如果她没站起身,或许就不会闯进弹道了。
那是来自敞开窗户的狙击。
「不准,污辱──」
从远方射出致命一击的人,以谁也听不见的话语低声说著。
「──我的朋友。」
那是曾放了雷古聂吉一马的鸟龙英雄。
为什么星驰阿鲁斯会来到利其亚呢?为什么这位极度贪婪的冒险者最先出现在哈鲁甘特所战斗的梅吉市上空?
哈鲁甘特知道那个原因。他知道为什么星驰阿鲁斯在打倒熏灼维凯翁,抢光它的宝物后,却又为了杀死它而回到了峡谷。
──帮助朋友,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看著眼前的血海,哈鲁甘特愕然地跪倒在地。
「啊……啊啊啊啊啊……!」
他要杀的鸟龙统率个体与他应该保护的少女,现在却双双瘫倒在地。两人的血互相混合,红黑的色彩以令人绝望的速度在地板上扩散。
这副景象,为哈鲁甘特──无能第六将的战争画下句点。
「啊啊啊,阿鲁斯……阿鲁斯……!」
愤怒。
绝望。
悲叹。
后悔。
自责。
他无法承受的一切全部交织在一起,哈鲁甘特趴在地上大喊。
「阿鲁斯──!你这个混帐──!」
◆
无数个回想在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眸深处如幻灯片般闪过。那是在「真正的魔王」夺去一切的那天之后所发生的,专属于她的故事。
自称哈鲁甘特的将军为了找人来急救而离去,不过他一定不认为身受如此重伤的卡黛还能活到救援抵达吧。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逐渐减弱。
手指在地板上摸索著,卡黛第一次摸到了死去的雷古聂吉。
「啊啊……雷古聂吉……」
看不见的眼睛流下泪水。卡黛已经发现了。但它不让她知道,不想破坏她的梦想,因此一直不让她触碰。
「你真的是鸟龙呢……」
门板发出轻轻的推开声。虽然看不见来者身影,她也知道那不是哈鲁甘特。步伐很大的脚步声驻足于卡黛的身边。
她奄奄一息地询问著:
「……是谁……」
低沉的声音温柔地回答:
「如果说是天使,你会相信吗?……我来迎接小姐了。」
那位男子弯下腰,抚摸卡黛的背。那是又大又温柔的一只手。
天使来了。自己在那天听到的一定是天使的歌。
「这样啊……谢谢你……天使……其、其实……我一直……有个愿望……」
「嗯。任何人都有获得拯救的权利。你就尽管说出你的愿望吧。」
「妈妈她──」
直到最后的瞬间,卡黛一直唱著歌,唱著她让雷古聂吉听的歌。
死亡天使的刀刃静静地终结了她的痛苦。
◆
许多事都结束了。至少对警戒塔莲是如此。
右手已经失去了感觉,不过剑尚未离手。她只靠一个人,就斩杀了不知多少突破防卫线攻进此地的黄都军与梅吉市士兵。有可能是十人,也可能是二十人。
身披褴褛的佣兵站在她前往中央城塞的路上。是骸魔。
「……以魔王自称者的结局来说很不错嘛,塔莲。」
「哼,是夏鲁库啊……你也辛苦啦。」
「没什么,我本来就没在工作。」
「哦,看起来不像啊。」
夏鲁库的白枪一样沾满了鲜血。他处于全力阻挡名为宗次朗的怪物之后的状态,也没收到说好的酬劳。但最后只有他回到塔莲的身边。
「后悔打了败仗吗?」
「……怎么可能。既然是我挑起了战争,战败后也该老实接受……不对,不是这样。」
她靠在墙壁上,喘著气露出自嘲的笑容。她感觉自己成为利其亚的领主之后,似乎就经常这么笑。
「骗你的。其实……对于仰慕我的士兵、人民……对没办法让卡黛获得幸福,我感到很懊悔。为了还没看到完成的理想而将所有人牵连进来,自己却无法补偿他们就死去,让我很遗憾。」
「……这样啊。」
「哼。我没有资格成为带来和平的王呢……因为我所待的世界一直都是战场……」
「别
在意那么多。我的情况也是差不多吧,毕竟死后都变成这副德性了。」
「斩音夏鲁库。你想知道『真正的魔王』死去之地……『最后之地』的情报吧?」
「……」
「你不觉得奇怪吗?谁也不知道『真正的魔王』是什么样的东西,我也不知道。而你也……从来不以言语说出口。大家明明都很清楚『真正的魔王』是多么可怕的人。可是……我们一定迟早会被迫知道吧……」
塔莲以剑支撑著自己,另一手则从怀里掏出纸片交给夏鲁库。
「我不识字。」
「那就找别人念给你听。我派人探索了『最后之地』好几次,调查部队却……全数遭到阻碍。看来那块土地有不明怪物存在。是无人踏足之地……但是,也有少数地方能进行调查。」
「……」
「无论是勇者还是魔王的尸体,都还没被找到。」
「……只要告诉我这些就足够了。看来我得努力工作,多帮助你一点才行呢。」
「我再怎么样也给不出更多报酬了。请你另谋高就吧。要是被人知道你曾经在我这种将军的底下做事,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吧。」
很快就会有人来送她上路了。虽然塔莲不打算坐以待毙,但是她也不想让斩音夏鲁库这样的士兵被卷入这场败仗。
「……王的资格啊。虽然我认为你可以当个不算差的王呢。」
「哼,你错了。」
塔莲露出自嘲的笑容。
「是魔王。」
斩音夏鲁库头也不回地离去了。他应该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
「呜啊啊啊!」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呢。挤出勇气挑战死亡的悠诺所挥出的拳头毫无意义地挥空。说到底她根本没学过搏斗。
「……我说啊。」
达凯似乎打从心底无法理解悠诺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行动。
「你要是再不逃,可能就会很麻烦喽。」
「啰……嗦!呼,呜,至、至少要……打中一拳……」
「哦,这样啊……」
一阵轻快的打击声响起。那是悠诺的拳头打中达凯脸颊的声音。以少女的力气,连摇动他的脖子都做不到。达凯耸了耸肩说:
「一拳啦。这样就行了吧?我可是很难得奉陪到这种地步喔。」
「呜、呜呜呜……!」
悠诺蹲下去哭了起来。她的憎恨与悲痛对除了她以外的人不具任何意义,毫无价值。拿冈是如此,利其亚也一定是如此。
「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吧,悠诺。」
达凯看也不看她一眼便准备离去。常人所无法触及的超凡强者。悠诺根本追不上他,遑论夺走他的性命。
「……等、一下……」
想要阻止他而伸出的手碰不到对方,达凯却依然停下了脚步。
他的前方、监牢的外头,站著宛如亡魂的某个人。
「──唔。」
悠诺追不上他,无法杀死他。就算如此,她仍有一个让对方受到报应的手段。
「这不是有个很有意思的家伙嘛。」
剑豪的那张令人联想到蛇的脸上浮现了左右不对称的笑容。
「……从一开始,我自己……」
悠诺思考过,他或许能活过那场平原上的战斗。或许,他有可能及时赶到。达凯与她的实力差距过大,他或许不会杀了悠诺,而是接受了挑战。
「根本就没想过要打赢你啊……」
或许。
这是没有任何把握,胜算极低的豪赌。可对于在这世上孤身一人的悠诺而言,却有著赌上一切的价值。
「啊……你两只袖子里的铁镞。」
达凯看著铁窗。这里只是关押醉汉用的拘留所,空隙够大了。
「我就觉得奇怪怎么少了几个。」
被独自留在拘留所的悠诺透过窗户缝隙,以力术射出铁镞。越远越好,尽可能在各种地方留下痕迹。
她能射出的物体就只有自己研磨的这种铁镞。曾和她一同旅行过的宗次朗应该能看出插在物体上的铁镞来历。并且沿著其划出的直线痕迹,朝反方向追踪。
──她的别名是,远方钩爪的悠诺。
「哈、哈哈哈哈……!有意思……!太强了!真的假的……!我,竟然被这种女孩,摆了一道!只要活著,就会碰到趣事呢……!」
达凯拍手大笑。那不是表面上的和善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笑。
接著,他转身面向宗次朗。
「……啊,『客人』。我听说过你的事喽。是砍了蛛兽的剑士吧。你似乎有一把好剑呢。」
从宗次朗手中刀刃的形状,看得出就是他在滥回凌轹霓悉洛的座骑上留下了斩痕。
如果这世上存在著一位男子能将任何攻击都无法奏效的无敌防御……连「冷星」都无法影响的那身装甲切开,那么除了这位男子以外别无他者。
「你倒不像是剑士呢。」
「不错喔,我是第一次碰到一眼就能对我这么说的人呢。」
(插图015)
达凯开心地笑了。他看起来就像是单纯地期待著,期待知道同为超脱于世界「客人」的两人,何者的实力比较高明。
「你不去暗杀塔莲妹妹吗?那才是你们的工作吧?」
「跟那无关。我只是想砍人才来的。我的剑还没砍过人,就算砍了也没什么意思──我找的是只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种东西。比起处理那个叫塔莲的……跟著悠诺这家伙,才『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我来了。」
「……宗次朗。」
悠诺抓著自己衣服的袖子。
即使她总有一天要打倒这个男人──即使他是仇人。即使他是对其他事物漠不关心的可恨强者。至少对悠诺而言,宗次朗与达凯是不同的。「柳之剑」是凭一把剑就能终结她那走到尽头之痛苦地狱的人。
「──废话就别多说了,赶快来打吧。」
「不用急。反正总有一方会死。要不要先聊聊对『彼端』的回忆啊,宗次朗?」
「没什么好回忆的呢。食物难吃,每天都有人来杀我,老是在砍那些弱小的家伙,等到回过神时就已经漂流到这种地方了。」
「嗯,我也是啦。死了这么多人,却没什么感觉。也没想要回到『彼端』,或有任何惋惜……『客人』就是那种超凡之人吧。因为强过头,所以总是孤独一人。」
「你的说法听起来简直就像强过头是『不好的事』呢。」
「哈哈,有那种看法的人挺多的喔。」
柳之剑宗次朗、喜鹊达凯。这两人在词术无法作用的「彼端」世界里,究竟是多么惊人的存在呢。战斗,不断战斗,最后失去战斗对手──来到这个修罗世界。
「独自一个人就是自由。所以呢……其实我很喜欢现在的我啊。如果被放逐到这个世界是有意义的,我想一定就是如此……」
「……杀了他。」
悠诺突然低声说著。连悠诺自己都没想到会这样说。
失去一切就代表了自由。那也是宗次朗一开始对悠诺说过的话。
她非得认同这句话不可。就算那是找错对象的恨意也好,是虚幻的可能性也好,为了拯救悠诺自己,她非得完成复仇不可。
悠诺自己也知道。那天,她真正该憎恨的对象应该是自己,有错的是自己。因为悠诺很弱。她无法原谅自己,总是在责备自己。
但是那种正确的理论无法带来拯救。
若在真正的自由里,做出什么选择都能被原谅,那么她想喊出那句话。
「杀了他……宗次朗!如果做什么都是我的自由,那么祈求你帮我『杀了他』也是我的自由吧!我知道这是毫无意义的邪恶愿望。但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责备我了吧!」
如果自己正是邪恶、弱小、不可原谅、该受责备的存在。
这种人,不就只能拜托其他「不是如此」的人了吗?
这个世界也是如此,它一直祈求著。祈求自己以外的某个人……祈求弱小自己以外的「真正的勇者」,能够打倒谁也无法击败的「真正的魔王」,结束那个时代。
「啊,既然如此,要不要干掉这家伙也是我的自由吧。」
「真是的。直到刚才我还一直想要你早点逃走呢……不过敬请放心吧。」
达凯苦笑著,在掌中转动著魔剑。
两人都知道战争早就已经结束了。将生死赌在这种「对决」上,一点意义也没有。
「在最后陪你玩一玩的时间倒是很充足。」
宗次朗举起了剑。就像「彼端」的击剑一样,扭转手腕将长剑的尖端对准前方,左手搭在剑柄末端。摆出奇特的举剑姿势。
另一方面,达凯则是不动声色。在人类之间的近距离战斗中,体现终极后发先至的惩罚魔剑与达凯超凡的观察能力,让他完全不需要摆出姿势。
一步。
宗次朗首先踏步冲向对方。
达凯的超凡视力连扬起的一粒沙尘都能看清。剑刃的轨道如同从那个举剑姿势判断而来的突
刺。宗次朗的一举一动都像是照片般被观察得一清二楚。连宗次朗以突刺当幌子,以剑刃遮住的死角,巧妙地隐藏剑柄末端的左手动作都被他看穿。
将他认知的景象、敌人的想法全部偷过来。基于观察构筑战术。
达凯将没拿著魔剑的左手背到后方,等待著死亡的抵达。前一刻,瞬间。直到将剎那再进一步分割,无限趋近于零的那个时候。
(──来了。)
宗次朗的左手朝剑柄一敲。被撞离手的剑稍微伸长了攻击距离。只差一点点。那个距离比惩罚魔剑的攻击距离就多了一点点。达凯理解了以这种方式扰乱目测的企图。
惩罚魔剑将逼至眼前的剑往上挑至空中。绝对先手的迎击。朝下的剑往上砍出的速度是零。
同时,宗次朗的右手叠过左臂,抓住达凯举著魔剑的右手。对所有攻击都能取得先机,绝对最快的魔剑。但如果在与使用者做出反应的同一时间,握著剑的手本身遭到箝制──
同时的动作。那是连神经都没有时间传递反应讯号给意识的绝技。
「我夺下喽。」
右手的剑被抓住。达凯还是待在原地不动。他从一开始就没动,只是等著宗次朗此时踏步逼近。
因为他的赤脚脚底暗藏著希古尔雷的剧毒短剑。
在进行思考前,他就以脚趾抓著剑,朝宗次朗的小腿前方划去。
──但是他办不到。
(哦,有一套,真厉害。)
达凯的脚背已经被宗次朗踏出的脚牢牢踩住。
第二把剑也被封锁了。
「你的──那条命。」
「这样啊。不过──」
超脱世界常轨的盗贼所拥有的真正价值乃是他的眼力。即使敌人是超强的剑士,他仍能预测,洞察未来。他所认知的景象、敌人的意图全都会被看穿。
是达凯让自己的手被握住,封住敌人的右臂。宗次朗此刻以自己的右臂锁死了他的左手。虽然达凯摆出的不是能攻击腋下动脉的姿势,而且因为右臂遭擒也不能扭转身体改变姿势,但他仍有著能将肋骨连同内脏一起劈开的力量。
只要空无一物的左手里有第三把剑就行。
从一开始,达凯就将左手背在身后。
那只左手握著剑柄。那里是被挑上天空的宗次朗佩剑著陆位置。没有以绝对最快的斩击打碎剑刃,而是将之挑上天,就是为了这个意图。
从第一轮交手的时候,喜鹊达凯就已经预料到整个过程了。
「抢夺可是我的专利呢。」
──第三把,就是敌人自己的剑。
盗贼的剑终于超越了柳生,砍中剑士的身体。
左手传来斩击的触感。
然后他这才发现。
(──这家伙。)
「唔。」
被砍中的宗次朗冷哼一声。
两手都握著剑的达凯领悟到了自己犯下的致命失误。
(这家伙的,这把……剑──)
刀剑的好坏,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是品质非常低劣的拿冈市练习剑。
但是,怎么可能?如果这把剑的强度就如同其外表的样子,那就根本「不可能」劈开蛛兽的装甲才对。
挥剑的达凯现在明白了。
这把剑没有任何超常的能力,连砍断肋骨都办不到。代表著那是有宗次朗的体格,才可能用这把练习剑做到的斩击吧。
右手遭到擒拿,逐渐被推向自己。
「我说过啦。我夺下了──你的命。」
「从一开始……『就不是魔剑啊』……!」
这片地表上存在著超常的魔剑。在箭矢与枪炮普及的这个世界,靠这个条件就能诞生出无双的剑士。达凯的剑术全都是以魔剑的性能为前提。
──你似乎有一把好剑呢。
难道宗次朗一开始就把达凯的错误认知纳入战术之中吗?难道达凯摆出战斗姿势时,他那绝对先手的自信已经被彻底看穿了吗?那么甚至是偷剑反击的计画、达凯所使用的剑术理论,是否一切都在这个男人的掌握之中?
如果真是如此,即使同为「客人」,达凯与宗次朗之间到底有多么遥远的差距啊!达凯的观察能力能看出多少这个男人的实力呢?
虽然超脱「彼端」法则的超凡之人会漂流到这个世界──但是根本没有人能保证那是「什么程度」的超凡吧。
连右手一起被抓住的魔剑缓缓被推了回来,达凯的思考已经无法推翻结论了。越是尝试思考逆转的策略、越想看透敌人的弱点,他就越是落入深渊。
连想都无法想像。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胜过这名男子。要怎么做才能打赢他。
推不回去。明明双方都握著同一把剑,剑本身却好像选择了宗次朗。
「哈哈……难以、置信……!」
「你说得一点也没错。」
想要战斗的对手。这个愿望唤来了货真价实的怪物。
「──你果然不是剑士嘛。」
被自己手中的魔剑所斩杀的盗贼,命绝于牢狱之中。
◆
「我见到令嫒了,塔莲。」
死亡终于前来拜访警戒塔莲。那是一位身穿黑色祭司服,给人不祥印象的男子。
「黄都的刺客啊。卡黛她……」
「我想救她,不过已经来不及了。」
「这样啊。」
男子坐上旁边的椅子,望著塔莲。那双眼比一路拚死战斗至今的塔莲更悲伤、更疲惫。
「……我为令嫒问你一个问题。警戒塔莲,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为了取代黄都统治世界──这样的回答会让你不满意吗?」
「依赖佣兵与鸟龙为战力的国家不可能持久吧。这点常识连我这种外行人都明白。」
「谁知道呢。为政者被野心逼疯的例子,历史中随处可见喔。」
「……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
面对他要杀的对象,男子肯定地表示。
「这场作战的指挥官是年纪尚轻的锔钉西多勿。其实……打从一开始黄都的高层就与你有所勾结吧。这场战争该不会是为了让魔王死后对世界只剩下威胁的怪物们齐聚一堂,一起消灭而发起的吧?」
──这是预选。
西多勿所说的话里,或许暗藏了比字面上更多的涵意。对黄都方来说那是确认该计画是否可行的──预选。
「哼。如果确实是你说的那样,那我就更不可能证实了。」
「或者说……其实是……这个想法连我也觉得很天真啦。」
库瑟虚弱地笑了。
「──是为了令嫒吗?」
「不是。」
不败之将垂下眼帘,如此回答。为了卡黛而建立的世界。在这个利其亚新公国的外面,是鸟龙与人类无法共同生活的世界。
「你错了。」
「……这样啊。」
就算真是如此,此刻也成了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警戒塔莲输了。
「这是最后的问题。我是圣骑士,可以听人告解。如果你有什么遗言,我会听你说。」
「遗言啊……」
(插图016)
塔莲闭上眼睛,却想不出能说什么。
她想要道歉的卡黛,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
明明直到最后都待在与死亡为邻的战场上,自己却从未考虑过死后要留下什么。
她应该留下能支撑领民未来的什么话吗?或是让黄都二十九官……过去的同胞们以她的败北为经验,用来正确引导世界的话语。
直到死前的那一刻,握有许多力量的将军这才第一次发现她在这个世上还有好多事想做。
至少要说出这一句。她开口道:
「我们……需要勇者啊。」
「……」
那是宛如孩童般的愿望。
「让这个世界知道,比恐惧更强大的力量确实存在……引导人民希望的『真正的勇者』……」
「真正的魔王」死了,但是「真正的勇者」却没有出现。所以谁都不曾从恐惧之中获得拯救。塔莲真正想做到的,不是以压制成就的和平。如果有一个象徵能让被恐惧扭曲的世界恢复原状,那就好了。
「……真服了你。没想到会从魔王自称者的口中听到这个词。」
塔莲拿起了剑。即使知道自己战败,她仍打算战斗到最后一刻。
唯独于此刻,擦身之祸库瑟不打算以盾接下那把剑。
「我也一直怀抱著恐惧啊,圣骑士大人。」
「这样啊,那就好。我就帮令嫒实现……她死前的最后愿望吧。」
拥有羽翼的白色天使落向塔莲的脖子。她只要一击就能杀害人类,却不会带来痛苦。
因为那是在战场中死去之人原本不敢期望的,无比慈悲的死亡刀刃。
「──她要我救救她的妈妈。」
◆
以「冷星」的炮击揭幕的利其亚新公国动乱,在天亮前就平息了下来。其大部分引以为傲的无敌兵力──尤其是七成的鸟龙兵,都在这场战争的漩涡中倒下。
除了火灾以外,对市民造成的损害很小。受到消息管制,一连串的战斗被操作成塔莲与鸟龙军的失控,以及遭到袭击的部分梅吉市士兵的过度反应所造成。
由于以战后处理的形式进行介入的黄都重新将利其亚纳入领地,政治方面的趋势也迟早将底定吧。
但是谁也不知道这场大火灾突然熄灭的原因。没有人正确地掌握到这场事变的台面下还暗藏其他惊人的超凡强者们。
──接著,天亮了。
有一位女子在烧焦的城市外围凄惨地逃跑,是月岚拉娜。即使免于被红纸签的爱蕾雅夺去性命,她也只剩下这条命。无论是黄都或利其亚,她都无处可归了。
「这就是……这就是『真正的魔王』死后的结果吗……」
支配时代的过大恐惧产生了无法控制的力量。就像针对可怕病菌的免疫反应也会伤害到自己的细胞那样。
在「真正的魔王」死去后,那种威胁至今仍存于地表。
目前,任何人……都无法想像,最强也是最凶恶的「个体」存在于世界上。
「谁、谁能打倒那种家伙……我们还能怎么做……」
她所徘徊的郊区一个人也没有。有的只是没被烧光的惨剧痕迹。
全能的「世界词」、独力摧毁无敌军队的「星驰」。
期望永无止尽战斗的「柳之剑」、杀害所有生命的「擦身之祸」。
只要「他们」还活著,总有一天整个世界都会变成这副景象。
「这样一来,他们全部……不都是魔王吗!恐惧到底何时才能结束!该死,啊啊啊……」
拉娜的双脚一阵抽筋,当场摔倒在地。
她咳了一声,呕出大量黑色血液。
「咳、啊…………啊啊,该死……」
老师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嘛。
「什么时候!」
严重的中毒症状已经回天乏术了。
「是什么时候中招的……!」
当出现在牢里的爱蕾雅伸手碰到她的嘴时。爱蕾雅趁著希古尔雷发动攻击,轻声低语。为了让知晓一切的月岚拉娜无法回到黄都的本阵……在那个时间点就下手了。
「生术……缓效性的毒……!爱蕾雅……!」
拉娜痛苦地搔抓地面,她想要知道答案。不是自己为何而死的回答。地表上存在许多不可能打倒的怪物,连塔莲建立的新公国都败给了他们。
明明「真正的魔王」已死,未来却依旧只有毁灭。
「该怎么办才好……我、我们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该怎么办……」
漫长的夜晚过去了。全新的早晨降临在破坏已离去的城市。
月岚拉娜并没有见到那天的到来,在目睹绝望的未来之前就已经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