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王国主义者发生暴动的隔天,黄都的大马路上。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马车里,远方钩爪的悠诺正在这么想着。
有两个人与她同坐一辆车。一位是年纪有点大的男子,第二十七将哈迪的使者。另一位是年轻的小个子男生。他身上穿着暗红色的奇特服装。其名为柳之剑宗次朗。
马车的目的地是战后谈判的会场。欧卡夫与黄都之间的战争在第一千零一只的基其塔•索奇──再加上整个欧卡夫自由都市以勇者候补的身分归顺黄都的情况下结束了。不过为了在外交层面上处理这场战争,还有大量的相关事宜尚待研商。
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是悠诺熟悉的日常景象。这让她更难想像自己竟然正在前往参加如此重大的会议。
「神经不用绷得那么紧啦。」
或许是看到悠诺紧张得绷紧全身的样子,使者开口安慰了她。
「会谈全部都交给我就行了,你只要在旁边看就好。这次只是让双方调整详细的条件,这种会已经开过很多次了。呃……新来的书记,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悠诺。远方钩爪的悠诺。」
「啊对,悠诺。不小心忘记了。你要让宗次朗尽好保镖的工作,拜托喽。」
「好……好的……」
「什么嘛……我才不是悠诺的宠物……」
躺在座椅上的宗次朗一边打呵欠一边提出抗议。
远方钩爪的悠诺原本不过是个居住在边境的平凡少女。这样的她之所以被弹火源哈迪雇用为书记,是多种巧合累积而成的结果。
弹火源哈迪失去了原本预定拥立的漆黑音色的香月,他必须找到其他勇者候补才能参与六合御览。而雀屏中选的强者就是已经在攻打利其亚新公国的行动中建立一定功绩的「客人」,柳之剑宗次朗。
而悠诺身为少数与来自世界外部的「客人」有关的人士,或者可说是宗次朗「附属品」,一直负责担任宗次朗与黄都高层往来的中间人。在拿冈已经灭亡的今日,她那个成为稀有存在的拿冈学士身分,可能在某种程度上也引起了二十九官的兴趣。
──结果就是哈迪在拥立宗次朗之后,顺便收留悠诺为书记。而悠诺仍然继续负责照顾宗次朗。
(我以前的目标,一定是……)
──无论身怀什么样的过去,无论身分与种族,谁都能开拓一条获得荣耀的道路。
她曾经梦想着那样的未来。
(……这样的幸运吧。)
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就连已经实现的梦想也是无比空虚。
远方钩爪的悠诺参与六合御览的目的,就只有一个。
对那些摧毁故乡拿冈的强者进行复仇。
每当她想像着那样的复仇时,悠诺都会问着自己: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你对这次的工作有疑问吗,悠诺?」
「那个……宗次朗好歹算是勇者候补吧。以会议的保镖而言,好像战力有点过剩了。」
「原来如此。会有这样的疑问很合理。」
充满绅士风度的使者表情平淡地回答。
「可是悠诺,欧卡夫那边据说有被称为『灰发小孩』的『客人』在。如果要预防对方的攻击……不就得派出能应付『彼端』所用『手段』的保镖吗。这无关战斗能力的高低,在思考模式与战术上能应对对方的人,除了同为『客人』的人选以外别无他者。我这样说你懂了吗?」
「……是的。然而必须预作这样的防备,就代表……欧卡夫与黄都正处于不得不先做好交战准备的紧张状态吧……」
「悠诺,你害怕战斗吗?」
使者露齿而笑。那是与他的长相不相称的狰狞笑容。
「别担心。宗次朗不过是以防万一的保险。况且既然在哈迪大人的手下工作,多少都得习惯遇到冲突。」
「……」
悠诺低下了头,避开使者的眼神。
虽然跟随弹火源哈迪的时日尚浅,但她已经明白一点。
哈迪与他的部属们身上的气质迥异于其他二十九官的部属。他们在本质上都渴望着战斗。就像柳之剑宗次朗那样。
「──有狙击。」
突然,躺在椅子上的宗次朗低声说道。
在悠诺还没听懂那句话的一瞬之间。
「咦?」
一道轻响,马车车厢被开了个洞。仍然躺在椅子上的宗次朗已经拔出剑,而轨道被打偏的子弹则是擦过悠诺的头发,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咦!」
窗外,市民一如平常地来来去去。仍旧是日常的白天景象。
「怎么会!」
「──我们遭到狙击了!把车开到巷子里!」
使者如此大喊,马车迅速加快速度。宗次朗打破窗子跳到车外,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住狙击车夫的子弹。他一脸不悦地低吼:
「麻烦死了……!我还得保护三个人喔!」
「不……不会吧。怎么可能?这是在大街上耶!」
「悠诺!把头低下!」
「喂,是消防塔的方向!可能还会再来两发左右吧!」
宗次朗有如杂技演员般起身一跳,斜向砍飞与他擦身而过的马车车顶。刀的轨道挡住狙击使者的子弹,被他砍飞的车顶则是阻止了瞄准车夫的子弹。
马车以让车体翻倒的猛劲撞进路旁的巷子里。
马蹄踩坏了装满水果的木箱。巨大的声响与震动袭向了车内的悠诺。
「……咳……啊!」
她被震得头晕眼花。瞬间还有股彷佛内脏被翻搅的呕吐感直扑而来。
而且她的性命受到了威胁。就在这样的日常之中,毫无前兆。
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件事。在市民的眼中,刚才的翻车事故看起来可能只是单纯的马车失控。
「喂,快出来,悠诺。你会被狙击喔。」
由于翻车的冲击而撞歪的车门瞬间被砍了下来。宗次朗探头望进了车内。
「使者他人呢?」
「当然早就下车啦。还在磨磨蹭蹭的只剩你了。」
「我、我真的……老是碰到这种事……!」
被拉出车的悠诺警戒地望着长长的窄巷。虽然她没办法以自己的感觉判别狙击手身在何处,也不知道对方是否仍然瞄准着他们。
(虽然说是狙击,但箭矢不可能打穿马车。对方的武器毫无疑问是枪枝。)
对方以人群的吵杂声掩护枪声,躲在暗处对我方发动攻击。
如果宗次朗的直觉没有察觉到狙击,他们所有人就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遭到暗杀。悠诺喘了口气。
「呼……咳、咳咳。宗次朗。你在……敌人开火之前就发现到这场攻击吗?」
「你知道我在另外一边被狙击了几万次吗。这只是普通的经验法则啦。」
是否知道「彼端」所用的手段──悠诺很清楚,柳之剑宗次朗所处的次元已经超出那种层级了。至少对他而言,这种程度的事件大概连危机都算不上。
「如果躲在这个巷子里,可以撑过这场攻击吗?」
「不可能。刚才大马路上的人群虽多,但行进方向都是一样的。所以如果突然遭到狙击,路旁能躲的巷子也很有限。」
「那、那么……这就代表对方配置了无论我们逃进哪条巷子都能追上来的战力……」
然后悠诺等人逃进这条巷子。只要对方真的打算杀害悠诺等人,就会重新进行包围。
「保护弱小的家伙实在很麻烦啊……」
宗次朗搔了搔头,将剑朝身后一挥。子弹被弹开的声音响起。
悠诺背对着那阵声响,死命地冲了出去。钻进堆积成山的水果箱后方。
使者与车夫已经躲在那里了。使者捋着胡须说:
「幸好你没事,悠诺。」
「是啊。勉、勉强没事。」
她回头望去。只见宗次朗交互踢着狭窄的墙壁,以惊人的速度冲到建筑的屋顶上。其体能超乎寻常。
没有枪声出现。暂时还没有。
「欧……欧卡夫难道打算与黄都为敌吗。狙击,训练有素的步枪兵,知道我们今天会经过这里。看起来只有可能是欧卡夫的佣兵。」
「若纯粹以目前的状况判断,只能说是如此……!虽然我们也是百般不愿意,但战争甚至有可能会在黄都国内发生!至少,勇者候补基其塔•索奇与自由都市的讨伐行动将无可避免!」
「……讨伐……!」
如果参与六合御览的勇者候补被发现对其他勇者候补发动攻击,其他勇者候补就有讨伐的义务。
难道欧卡夫是在明知此规定的情况下仍然展开攻击吗?
「但是,欧卡夫能在这场袭击中获得什么好处……呀啊!」
悠诺尖叫一声。某个燃烧的物体从屋顶上摔了下来。是被劈开的人类躯体。
紧接着,宗次朗落到了地上。他刚才与摔下来的男子发生了战斗。
「他自爆了。」
宗次朗不开心
地说着。
「我砍了四个人,但所有人的衣服里侧都浸了燃料。真奇怪。」
悠诺捂住了嘴。马车翻倒时的呕吐感又涌了出来。她还是没办法相信这种战场竟然就出现在眼前。
「所属……他们该不会打算消除所属于欧卡夫的证据吧。」
「真的是那样吗?……把全身都烧烂的作法感觉太过头了。」
宗次朗以脚尖踢起被劈开的尸体。燃烧中的躯体挡住了另一颗飞过来的子弹。宗次朗朝大马路的方向望去。
「那边的家伙有点远啊。」
听到宗次朗这句话,使者也伸出两指搭了个窗子,测量与预想的狙击地点的距离。
「……最多就是三百m。你有办法活捉对方吗,宗次朗?」
「姑且试试。毕竟我也不是杀人狂啊。但只要一靠近对方就会引爆,这很麻烦耶。」
「尽量试试看。我想把人捉回去。」
「我没办法担保喔。」
宗次朗以剑轻敲两次肩膀,再次冲了出去。其速度迅如疾风。
无论那是多么难以对付的目标,宗次朗都会毫不犹豫地挥剑。他的背影瞬间远去。
「──敌人。」
悠诺擦了擦脸颊上的冷汗。
「会不会早就知道宗次朗是我们的保镖了。」
「怎么说。」
「狙击手已经做好自爆的准备。代表他们一定已经预料到自己将会立刻遭到『反击』。发动包围的明明是对方……却在被靠近的时候自爆。简直就像他们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输定了。」
「……但是,欧卡夫那边如果早就知道柳之剑宗次朗的存在,应该根本就不会认为这场袭击能成功吧。我认为那和在我们前往会谈的途中切断退路,设置狙击手的周延安排对不上。」
「是的,所以我才会觉得奇怪。抱歉问个失礼的问题,使者先生,有其他人可以『代替』您吗?」
真的是很失礼的问题。悠诺把话说出口后才有所自觉。
「……代替?」
「如果使者先生真的是哈迪大人阵营里无可取代,具有让对方不惜付出如此牺牲也要暗杀的人物──他们或许会赌上些微的可能性发动突袭。但若是并非如此……那个,我觉得这场行动对欧卡夫方根本没有好处。」
「你──」
使者稍微挑起眉毛,看着悠诺的脸。
「很有战争的直觉喔。没有错,这场攻击除了军事挑衅以外无法期待什么效果。在这种状况下还能冷静思考到这点的女孩子很少见呢。」
「……因为我一直待在比军队更恐怖的东西旁边。」
但无论如何,除了柳之剑宗次朗,悠诺他们没有其他突破这场包围的手段。
在他回到这里确保状况安全之前,悠诺等人都无法行动。
「不过,知道我们准备参加战后谈判会议,还能取得移动路线的人相当有限。这也是事实。考虑到这点,除了欧卡夫自由都市以外,袭击者不可能是其他势力。然而──」
「啊。」
悠诺轻轻地哀号一声。有另一辆马车准备驶入他们所躲藏的巷子,却被狙击的弹雨打到翻车。那大概是与双方毫无关系的民用马车。
她一眼瞥见客车里有小孩子。
「……」
使者按住情不自禁打算冲出去的悠诺肩膀。
「你出去就会死喔,悠诺。先等宗次朗回来吧。」
「宗……宗次朗才不会救他们!」
柳之剑宗次朗不是只知道砍人的恶鬼。悠诺很清楚这点。他还是有他那种有如道义的概念,所以才会尽责地保护悠诺与哈迪的使者。
然而他不会怜悯失去的性命。
与己无关之人,自愿送死的人,又或是值得与他一战的强者。
无论面对何者的死亡,他大概都会说出「死了就死了」这种话吧。
(我不一样!)
悠诺冲出木箱的掩护。并不是她鼓起了勇气,只是自从拿冈被摧毁之后就一直存在的自暴自弃心理让她固执地想做出反抗。
(鸟枪(musket)的装弹时间虽然会根据型号有所不同,但都比弓箭还久!如果敌人的目标是负责谈判的使者,就不会优先狙击只是陪侍的我!宗次朗已经接近狙击手,对方可能没有狙击第二个人的时间了!)
悠诺的脑中闪过好几个说服自己的借口,但每一个都没有确切的根据。
她攀着翻倒的马车,以鞋跟踢破车门窗户的玻璃。那是无暇顾及形象的拼命行动。
「快点出来!」
一只小小的手握住了悠诺伸出的手。
「──你就是远方钩爪的悠诺吧。」
「……!」
车里的小孩穿着黑色的高级服饰。而他的头发则是接近灰色的白发。
少年在翻倒的车内抬头望着悠诺,平静地说道:
「谢谢。我叫逆理的广人。」
「『灰发……小孩』……!」
「由于过了会谈的预定时间你们都还没出现,所以我就去找你们。真抱歉我来不及察觉到危机。」
欧卡夫自由都市的幕后黑手,逆理的广人就在这里。
悠诺还来不及思考这件事的意义,子弹击中物体的声音就在背后响起。
她甩动头发往回一望,就看到小鬼车夫正举着以树脂类材质制造的盾牌。在被子弹打碎的盾牌断面里,看得到纤维织物般的构造。
「我先直接说了。我方打算在这场攻击中保护你们。」
「为、为什么……这场攻击不是由你们欧卡夫的佣兵发动的吗?」
「这件事说起来相当复杂。」
广人举起一只手打了暗号,小鬼大军随即汇聚到这条巷子。
他们举着盾牌组成密集阵形,建立起一道保护所有人不受狙击的墙壁。其动作整齐划一,毫无多余之处。
「现在发动狙击的确实是欧卡夫自由都市的佣兵。然而他们的行动并非出自我方的意思,也不是欧卡夫领导人哨兵盛男的专断独行。」
「……难道你的意思是有其他人唆使佣兵『背叛』吗?」
「是的。不只欧卡夫的内部,与六合御览有关的势力之中都被渗透了无数的特务。我们称呼这个敌人为『隐形军』,正在进行处理中。」
「……」
渗透到欧卡夫内部,有办法进行组织性作战行动,连黄都也掌握不到的特务。
这种说法听起来太过离奇。拿欧卡夫之中部分佣兵擅自做出失控举动的说法当理由还比较实际。但是他的话符合了悠诺的分析。
(……对方之所以利用欧卡夫佣兵攻击我们,目的是让黄都与欧卡夫关系破裂同归于尽……如此一来就能解释这场令人费解的袭击。但是……)
「看起来,我们似乎有必要与哈迪阁下重新开一场会。此事对黄都而言恐怕也是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
外头没有枪声了。不知道对方是看到小鬼组成的人墙,判断狙击没有意义。还是宗次朗已经冲过去砍死狙击手。
广人坐到翻倒马车的旁边,转头对悠诺说:
「状况似乎暂时稳定下来了。远方钩爪的悠诺小姐。关于往后的事……我想请你为这场袭击作证。」
「……我明白了。如果那么做就能阻止战争的可能性,我很乐意。但是请你告诉我一件事。」
逆理的广人。他从一开始就直呼悠诺的名字。连别名都说得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只要是有可能缔结合作关系的对象,我都会先做过调查。」
就悠诺所见,他只是个小孩子。感受不到强者的气场。
然而他在不同于宗次朗的层面上,也是一位超脱凡人到达异常程度的「客人」。
「远方钩爪的悠诺小姐。你是已经灭亡的拿冈迷宫都市的幸存者吧。」
帮助他遇见机会,并且使其与对方缔结合作关系。有如命运的特殊能力。
「……是的。」
「你知道穷知之箱美斯特鲁艾库西鲁这位勇者候补吗?」
◆
强风吹过钢骨之间的空隙。
这里是与悠诺等人的所在地隔着大马路遥遥相望的消防塔。即使这是可以俯视五层高建筑的高处,宗次朗仍然只靠自己的双脚就攀上去了。
「……我实在不想让你逃走呢。」
子弹直逼而来。身处无处可逃的钢骨上的宗次朗以剑柄前端擦过子弹,弹开了这一枪。在这个距离之下,他连剑都不用挥。
宗次朗所在楼层的楼上燃起明亮的火焰。是狙击手。对方在扣下扳机的同时,也点燃了自己。
「要是让你逃到死后的世界,我就追不到了。」
宗次朗搔了搔头。虽然他擅长杀人,但要让人活下来却总是很困难。无论是敌人或我方。
「话说,不知道那边安不安全喔?」
悠诺等人所躲藏的小巷子正受到持盾小鬼们的守护。他曾经看过「彼端」的军队采取那种密集阵形。虽然从行为来看他们不像敌人,
但以宗次朗的直觉也无法得知更进一步的情报。
宗次朗重新望向狙击手的尸体,想要确认对方有没有留下没被烧掉的物品。
比方来说,可以证明身分或所属的某种东西。
「……喔。」
直觉告诉了他危机。形状、气味、迹象。
接着,他立刻从原地往下跳。
「搞什么啊!」
宗次朗连呼吸的时间也没有,头顶上就爆出强烈的火焰。那不是湮灭证据用的。而是使用不同反应速度的火药,「延迟引爆」的攻击。
对方看准宗次朗会打算采取证据,设下了这样的机关──
「……喝!」
宗次朗大吼一声。在空中挥出一剑。
剑的前端勾走了某个直飞而来的高速物体。
那是将金属圆环的外围打造成刀刃,一种名为圆月轮的武器。
(这家伙──)
宗次朗直觉地想着。
(才是重头戏啊。对方一直在盯着我。)
无处可逃的半空中。与枪弹迥异的轨道与威力。层级与发动狙击的佣兵截然不同的狙击手藏身在这个城市的某处──连杀气都隐藏于包围网之中。
他在坠落途中用脚跟踢了一下塔上的钢骨,以猫的方式改变落下时的姿势与重心。
「……很有趣嘛。」
宗次朗的直觉绝非万能。他既无法指示正确的战术,也无法详细地看穿一切真相。
就算如此,他仍然清楚地明白一点。
这个看不见身影的敌人的目标……并非暗杀使者或与挑起与黄都的战争,更不是其他的原因,而是柳之剑宗次朗的性命。
◆
报告袭击状况与为其作证需要一天的时间。
虽然悠诺担心对方连续发动袭击,但目前还没有那样的迹象。
至少这个地方是安全的。黄都第二十七将,弹火源哈迪的办公室。
「悠诺,狙击事件的报告书已经写好了吧。那就麻烦誊写其他资料。我想请你制作六合御览关系人士的一览表。」
「好、好的!我马上处理!」
正在打扫地毯的悠诺立刻跑到发声者的身边。
虽然哈迪的外表很老,但是他看起来彷佛拥有无穷无尽的精神与体力。就连递出文件的一个动作,都比年轻的悠诺更加灵活有力。
「虽然也是可以直接看,但字写得丑的家伙太多了,读起来很麻烦。果然还是出身拿冈的人好,字写得工工整整的。」
「不、不、不敢当……」
有人认为在黄都最高权力者二十九官之中,掌握黄都最大军队派系的第二十七将哈迪是力量最强大的存在。
(六合御览的……关系人士。)
悠诺一边阅览资料,一边回想着昨天发生的事。
……穷知之箱美斯特鲁艾库西鲁。当时她也警戒着「灰发小孩」的话术,因此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
但是看到相关人士的一览表,她终于知道广人想说什么了。
穷知之箱美斯特鲁艾库西鲁的相关人士。
「轮轴的……齐雅紫娜……!」
「哦,怎么了。」
听到悠诺那阵宛如尖叫的哀号,哈迪诧异地问了问。
「不、没事……什么事……都没有。哈迪大人。」
「你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没事喔。」
老将呵呵大笑。
(没事。)
悠诺愤怒地浑身颤抖。
那是对自己的怒气。如果哈迪不在面前,她会想把自己揍得满脸鲜血。
(没、没事……才怪啦!)
轮轴的齐雅紫娜。轮轴的齐雅紫娜。她不可能忘记。
技术高超,连迷宫都能亲手打造的可怕魔王自称者。毁灭她的故乡的迷宫机魔(dungeon golem)的制造者。
悠诺右手抄写着文字,左手的指甲则是紧紧陷入右上臂。力道大得让她流出了血。抄写轮轴的齐雅紫娜的名字时,甚至还两度写断了笔尖。
(……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我绝对绝对要杀了她。轮轴的齐雅紫娜。如果不狠狠教训她一顿之后再杀了她,我的气永远不会消。)
直到前一刻的自己到底在装什么睡呢。
「就算」找到轮轴的齐雅紫娜,杀死她是不可能的事。自己又成为了二十九官的书记,不再是拿冈市的幸存者。难道自己就真的可以获得安稳的生活,找到幸福吗?
丢下死去的大家,丢下琉赛露丝。
「脸色很糟糕喔。你还好吧,悠诺?」
哈迪以比刚才稍微严肃一点的口气问道。
他都做到二十九官这个位子,观察力应该也很优秀吧。不对,一定是悠诺现在的模样实在太奇怪了。
「……哈迪大人。」
悠诺抬起了头,望着哈迪。眼中的景物看起来之所以一片赤红,或许是因为眼睛充血过度。
「我、我、我这么做。真的才是正确的。」
「……啊?」
她脱口而出自己不该说的话。
然而后悔也来不及。悠诺已经开始说下去了。
「其、其实,『我应该这么做才对』。为、为什么故乡被摧毁。身、身为元凶的魔王……轮轴的齐雅紫娜还活在世上。而我、我却能装成一副没事的样子呢?这根本没道理。比起宗次朗、比起达凯。我应该第一个干掉的是这个家伙。不然的话,什么复仇都是说假的。因为琉赛露丝,我应该很喜欢琉赛露丝。结果却是一场空。我真的应该……即使得赌上性命,即使会被单方面残杀,也应该去杀了轮轴的齐雅紫娜。就算得花五十年,一百年的时间,也一定得证明这件事。混帐……我、我的感情到底算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在看到名字之前……在找到有办法成功的可能性之前!我的心中,我的心中一点也没有『想这么做』的念头?我、我想……复仇!如果忘记了那个念头,我宁可去死!我必须起身战斗!」
「…………」
「我、啊、我……对不起、对不起……哈迪大人。」
在悠诺将感情全部发泄出来之前,哈迪都没有插嘴,只是观察着她。以宛如猛禽般冷静,却又锐利的视线。
「原来如此,悠诺。」
接着他高高地翘起嘴角,露出能看到牙龈的笑容。
「──『你也喜欢战争啊』。」
「…………………………那是──」
对于陷入虚脱状态的悠诺而言,那是一句太过难以理解的话语。
我不懂。
战争。这个世界上应该不会有人喜欢战争那种事。
然而,难道自己刚才所说的话具有那种涵义?
为什么哈迪笑了?说到底,那真的是可以解释成笑容的表情吗?
那是肯定?还是否定?
「什么──」
「真是的,本来还以为你不过是附属于宗次朗的跟班。看来我捡到了令人意外的东西呢。远方钩爪的悠诺。」
哈迪将大大的手掌放在悠诺的右肩上。
「要不要试试看,杀了轮轴的齐雅紫娜?」
这没有道理。
出于偶然而甫就任书记这种微不足道职位的小女孩如此大吼大叫,竟然敢对黄都权位最高的人物胡言乱语。
她就算被当成疯子解雇也不足为奇──不如说哈迪应该采取那样的行动才对。
「我、我……不懂……」
「呵呵呵呵呵呵。刚开始啊,不懂也没关系啦。」
「我以后就会懂吗?」
「是啊,往后机会多得是。首先是在三天后,我打算解决掉善变的欧索涅兹玛。如果能引发战争就好了。」
哈迪愉快地披上外套,打开书斋的门。
「在六合御览的期间,你可以自由行动。是我准许的。」
「……」
门关上后,悠诺有好一段时间茫然自失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在抄写过程中一直紧抓着右臂的左手指甲里,仍然留有些许的血。但那也是边境地区平凡少女所拥有的手掌。
她现在很冷静。对自己发了疯,朝那位哈迪将军脱口说出骇人之语的行为有所自觉。悠诺恢复了理智。
但是,真的应该这么做吗?
在她大胆地对军队派系掌权者宣泄出感情的此刻,她应该「恢复成」那个真正的悠诺吗?在即将灭亡的利其亚对达凯发起挑战的那时,在一切遭到毁灭的拿冈发誓对宗次朗复仇的那天,确实存在于其心中的那个真正的悠诺。
她必须得到某样东西。得到能与强者的漠视战斗,让悠诺自己有办法反抗的某种强大之物。
(自由行动?)
──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都随便你。
(我可以成为任何一边的人。也两者都是……而且早就是如此了。)
她必须做出决定。因为如今的悠诺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