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的执勤室是弹火源哈迪平时待的地方。他经常待在基地里,关注士兵的士气与训练程度,在他的日常业务中,很少会出入中枢议事堂。
目前有一位「客人」获准自由进出那个执勤室。
「……宗次朗。你用的一直都是那把剑吗?」
柳之剑宗次朗靠着墙壁坐在地上。
虽然他闭着眼睛,但并不是在睡觉。他只是不喜欢多余、麻烦的活动罢了。宗次朗甚至没有练习过他身怀的招式。
「唔。」
「那是拿冈的练习剑喔。而且拿冈不是军事学校,制造技术没什么了不起的。也就是说……那是让人用来学会最低限度用剑方法的轻剑。虽然不是杀不了人,但只要砍过一个人就不能用了。如果用来对付沙人,会根本砍不死。」
「这样啊。那么为何我能用这家伙来砍人呢。」
宗次朗对事物的原理产生了兴趣,这是很少见的情况。
「大概是因为你不是用蛮力吧。劈开物体的『眼』或『缝隙』──虽然我们这边的高手或多或少都做得到,但你的技术已经超脱常轨了。」
黄都会对手中的「客人」进行各式各样的解析与实验,宗次朗的技术也不例外。
宗次朗所挥出的剑刃能像浸入水中似地穿透钢铁装甲。据他所说,他的剑甚至劈开了滥回凌轹霓悉洛的星深沥钢。
以那种程度的挥砍速度,确实可以在第一刀就劈开任何材质的物体吧。而且还要再加上从出招到收招都精准无比的那种超乎寻常本事。
……然而,如果只靠这些说明就能解释他的技术。那就只是属于「非比寻常的技能」的范畴之内。
宗次朗有办法直线劈开碰一下就会碎掉的黏兽(ooze)尸体,能以无法说明挥砍路径的方式做出曲线型的切口,还能在剑刃贴着目标的情况下劈开钢铁。
连见识过最多战士招式的弹火源哈迪也无法理解的领域。「客人」正是那样的存在。
就如同龙(dragon)的前肢、巨人(gigant)的长命、魔具魔剑那些东西──那种原初的异常性是无法以任何科学或词术重现的。
因此,他才会被「彼端」放逐到这个世界。
「宗次朗。你很喜欢那把剑吗?」
「就算是我也懂得剑的好坏。如果拿到别的剑,当然会换一把。」
「……原来如此。那么若是你出席六合御览,会需要更上等的剑吗?」
「没有也无妨。」
「我给你魔剑吧。」
哈迪打开桌上的包袱,取出一把收在剑鞘里的剑。
或许他知道宗次朗在「彼端」的出身地,因此选了这把剑。那把长剑的剑刃是有着些微曲度的单面刃。
「在这个世界……有着只要碰到剑尖就会爆炸的魔剑,会喷火的魔剑,或是会自己活动的魔剑。那是每一把的价值都足以匹敌一支军队,无法解析的神秘。」
「不需要~」
「呵!你果然会这么说。放心吧,那把什么也没有。」
带来爆炸的剑会打乱砍中目标之后的反弹。喷出火焰的剑在破坏的范围与性质上已经不算剑了。而自行活动的剑在精妙的剑术之中更是没必要的东西。
然而骇人的托洛亚那种连此类魔剑的性质都能当成自身招式利用的真正怪物存在于世上也是事实。
不过将魔剑与无条件的无敌力量画上等号,是那些不懂剑之道的人所做的幻想。而使用爆破魔剑的破城的基鲁聂斯之类的人物,是在明白这点的前提下使用魔剑,才会成为令人畏惧的剑士。
哈迪将自己形容得无比稀有的魔剑随便地丢给宗次朗。宗次郎没有站起身,而是闭着眼睛在半空中握住剑鞘。
「阿鲁库扎利的虚无魔剑。」
「什么样的剑?」
「不会断、不会砍出缺口。由于其金属的韧性,因此也不会偏歪。它是无尽之剑,也是不破之盾。那样的东西对你来说不错吧。」
「……咯、咯。」
宗次朗冷哼了几声。
半空中出现了几道闪光线条。收刀时撞击剑锷的金属声紧接而来。这才让人知道他刚才对着空气试挥了几剑。
「很普通。和一般的剑没两样。还有,能不能当盾也没差。我从来没有拿刀格挡攻击。」
「不过你看起来用得很顺手呢。」
「还好啦。」
哈迪看过宗次朗以练习剑挥出的轨迹。
如今他换了一般重量的剑,相差的重量彷佛就转换成了速度。
更别说那种挥斩击中目标时会有多大的威力──就连此刻目击其挥砍速度的哈迪也完全无法想像。
剑士冷笑着,就像是预感将会遭遇流血冲突而迫不及待的野兽。
「咯咯……喂,哈迪。你该不会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哈哈哈……!这个嘛……」
第二十七将的脸上也浮现了同样的笑容。
第三战即将开始了。
◆
黄都大桥的前面。
那里有辆在离开桥的前一刻停下的蒸汽动力汽车。驾驶喊着:
「只能开到这里!没办法再前进了!」
「──了解。」
货车厢的门立刻打开,跳出一只巨型的怪异野兽。
它的脚下踩着道路,景象的色彩在其视野中流泄而过。
野兽背上坐着体型肥胖的第十四将尤加。但仍然拥有凌驾于任何汽车的奔跑速度。
「哎呀~我们太晚到了。但应该能勉强赶上对决。」
即使坐在欧索涅兹玛的背上,面对着直扑而来的骇人狂风,光晕牢尤加仍然没有丝毫慌乱的样子。欧索涅兹玛很感谢他那种稳重的反应。
「……真的吗?刚离开几米那市时,你说过会有三天的多余时间。」
「运气不好啦。毕竟不但没车可用,中途还必须绕远路。」
「蒸汽动力汽车的煤炭不足难道算是运气不好吗?那点少少的燃料应该也是从黑市勉强收集来的吧。在我们出发之前有一场大规模物资缴收行动,范围还只限于几米那市四周。」
「嗯,偶尔也会有这种事发生吧。」
和尤加来往很久之后,欧索涅兹玛也明白了某些事。
他绝非如同外在形象那样愚蠢。尤加应该早就察觉到这一连串的状况都是第二十七将哈迪的妨碍行动。之所以明知这点却没有破坏双方的和谐,应该也是出于尤加的自尊吧。
不过,若是没有基其塔•索奇的忠告──让他们再晚半天出发,欧索涅兹玛就有根本到不了战场,导致不战而败的可能性。
「……已经没有和其他人见面的时间了吗?」
「哈哈哈。反正就算欧索涅兹玛输了,我也没损失。你先去那里也可以。不过现在已经进入正午时分。如果不直接赶过去,会有点不妙喔。」
「明白了。」
是欧索涅兹玛自己选择延后时间,在最后一刻才抵达黄都的战术。
虽然它甘愿承受因此带来的代价,但心中仍然不免有些牵挂。
(慈,你现在人在哪里啊。)
它已经记住事前从基其塔•索奇的手下那边拿到的黄都地图。
以锐利的角度转入巷子,踢向墙壁避开马车,以路上行人来不及看见的猛速前进。就算它全速奔驰,与接下来的战斗相比,这种体力的消耗量简直有如九牛一毛。
「──你在找魔法的慈吧?不好意思啊。我和弗琳丝妲的关系还算是很不错,如果私下拜托,也许可以请她把人送来几米那市。」
「你的想法太乐观了。要其他的拥立者在对决前把参赛者送出黄都……光是提议就会招来其他人的怀疑。这是不可能的。」
「可是喔,你真的不要现在先见一见她吗?欧索涅兹玛在接下来的对决中也有可能会受到重伤吧。」
「……你没说我可能会死呢。」
急速煞车。怪物般的巨大身体正踩在低矮的建筑物窗框上,彷佛没有体重似地攀上屋顶。它具有远远超越火车或马匹的机动性。
「哎呀,早知道就直接骑欧索涅兹玛过来了。」
「整整三天?」
「你办得到吧?」
「骑在上面的你可不会平安无事。」
这是事实。欧索涅兹玛的加速度对人体而言是非常沉重的体力负荷。
就算如此,尤加还是有着以平时的态度闲话家常的余裕。真是个强悍的男人。如果欧索涅兹玛的拥立者是文官,应该就做不到这种乱来的举动。
「即使见不到魔法的慈也没关系。无论现在的她选择走上什么样的道路……都和我没有直接关系。」
「听起来你们认识呢。」
「……对方应该不认识我吧。」
「那她又是你的谁?」
「…………这个问题很复杂。如果硬要回答……那就是──」
跃过屋顶,落在两条街外的巷子里。
对决即将开始。正如同尤加所言,应该没有和魔法的慈交谈的时间了。
只要在这条巷子里直走,就能抵达当成对决场地的剧场庭园。
欧索涅兹玛回答:
「妹妹。」
外型怪异的混兽再次朝地面一蹬,急速奔驰。
这是欧索涅兹玛第一次踏入黄都,但是它此刻无暇观赏璀璨眩目的景色。
不过,它有办法获胜。直到比赛开始之前,哈迪与宗次朗都对它所使用的真正手段一无所知。
(我会在这场首战获胜。)
这是第一轮比赛,也是最困难的战斗。
敌人是率领实力匹敌罗斯库雷伊派系的弹火源哈迪,其组织力所制造的有形无形妨碍从对决开始之前就把他们逼入窘境。
但是只要欧索涅兹玛在第一轮比赛中击败宗次朗,就能打垮罗斯库雷伊在黄都中与其匹敌的对立派系。掌控黄都军部的哈迪派系将会在这场六合御览中孤立无援。
那么做与打败身为主流派系的罗斯库雷伊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正因为哈迪不是主流派系,即使垮台之后双方仍然有着罗斯库雷伊这个共通的敌人。
这恰好跟几米那市的旧王国主义者一样──如果有人能够重新团结分散的势力,那么这个人就是新的「首领」。
只要欧索涅兹玛的合作对象仍然是逆理的广人,接下来就是轻松的作业。广人已经透过与哈迪阵营的使者接触而布下了局。这场对决虽然是最困难的战斗,但也是逆理的广人干涉对战表之后制造的结果。
(……必须赢才行。)
因此,为了这第一轮比赛,必须安排好万无一失的奇袭。
它一直没有进入黄都,其他参赛者无缘直接得知它的外貌与人格。接下来只要透过基其塔•索奇的调查了解同组对战对手的战力,做好对策就行了。
──它不关心其他六合御览勇者候补的参战目的,因为没有必要。
无论接下来要对上的柳之剑宗次朗有什么目的,那都不重要。
欧索涅兹玛已经决定,即使面对魔法的慈,也会在必要的情况下出手。
欧索涅兹玛的目的只有一个。
(根绝所有虚假的勇者。)
◆
城中剧场庭园从六合御览举办之前就是用来当成王城决斗场地的设施。
石造的观众席底下设有选手专用的通道,身为拥立者的二十九官会等在这个位置,观看自己候补者的战斗。
目前只有弹火源哈迪在场,光晕牢尤加尚未现身。
一位年迈的秘书赶了过来,向他进行禀报。
「哈迪大人,属下有事报告。」
「交通封锁失败了吗?」
「……是的。」
妨碍欧索涅兹玛进入黄都的行动。这与旧王国主义者在几米那市的叛乱行动一样,都是哈迪阵营为了打赢第一轮比赛而准备的策略之一。
那是在不会出现在舞台上的范围内……严格来说,是让尤加「不会出现在舞台上」的范围内,尽可能做出的最大限度妨碍行动。在哈迪的计画上,目前也没办法施展更加激烈的策略。
「晚一步才对付蒸汽动力汽车太致命了。蒸汽车向中央的登记还不严谨──那是刻意让我方查不到的车。如果是杰鲁奇那边,应该能做得更好。」
「欧索涅兹玛即将到达会场。只能让对决开始了。」
「我知道。宗次朗就是为了开战而准备的。去联络丹妥。」
「丹妥大人……基其塔•索奇的拥立者?」
接触第二十四将丹妥。那就意味着接触以「灰发小孩」为首的欧卡夫阵营。虽然是伴随着危险的次佳计画,不过哈迪并不会因为这种状况而犹豫。
「您的意思是丹妥大人与这件事有关……?」
「九成吧,毫无疑问是九成。钻蒸汽动力汽车制度的漏洞,还能在我方察觉动向时立刻掌控燃料的黑市。这不是只凭头脑好就能做到的。还必须要有可以大范围伸展的手。是军队。基其塔•索奇不是能策动欧卡夫自由都市吗。」
「……有可能是罗斯库雷伊大人的军队吗?」
「不可能啦。罗斯库雷伊目前可以在黄都外动用的兵力不符合敌人行动的规模。经过那场狙击骚动之后的交涉,基其塔•索奇与『灰发小孩』……毫不犹豫就让得到黄都市民权的欧卡夫人撤出黄都。他们的目的之一可能就是这个。要那些家伙在城市外头支援欧索涅兹玛。」
能够动用规模匹敌黄都军的兵力的人,就只有第一千零一只的基其塔•索奇。
虽然在能动用军队的这点上,罗斯库雷伊或凯特也是一样的。然而再怎么说那都是黄都的士兵。越是位居大型势力的一角,动用兵力时就越容易被其他二十九官得知其动向。
哈迪像现在这样在城市外动用兵力,也让他在黄都国内出现了极大的破绽。在其他阵营眼里,看起来应该就像一场危险的赌注吧。
「基其塔•索奇与欧卡夫自由都市。为欧索涅兹玛与欧卡夫那些家伙牵线的一定是『灰发小孩』。」
「……难道对方的目的是在六合御览击败我们,让欧卡夫阵营吸收我方吗?」
「若是如此,也是可以利用这点──无论如何,那些家伙都不只是一群佣兵呢。」
身为战争专家的哈迪就是会中这样的计。哈迪认为,真正该警戒的不是游走于组织之间拉拢各方的逆理的广人,也不是领导欧卡夫自由都市的魔王自称者,哨兵盛男。
以高效率的方式运用人海战术,预测未来状况配置手下的战术能力。
第一千零一只的基其塔•索奇是超乎他想像的强大危险存在。
「我现在就直接与对方谈谈。如果他们的目的是吸收我方,那就是求之不得。反正若是宗次朗战败,我也只能选择加入那些家伙的势力。」
「……柳之剑宗次朗会输吗?那是『客人』喔?」
「我可没那么说。」
宗次朗很强。正因为那家伙是真正的高手,哈迪才会决定用他。
但是他没有必胜的把握。虽然他非得打赢这场第一轮比赛不可,但是能对直到今天为止都不在黄都的欧索涅兹玛施展的计谋相当有限。在众人环视的对决当中,哈迪也没办法为与欧索涅兹玛对峙的宗次朗帮上什么忙。
在开战之前获胜的手段全都用完了。这位战争贩子接下来甚至还考虑到「对决结束后」的胜利手段。
「无论是宗次朗还是别人,一旦战斗开打,胜率就绝对不会是十成。毕竟连当事者本人都无法预料在战场上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我总是先做好下一步的行动。离开对决会场吧。」
「属下马上安排会面。哈迪大人最好也一起同行。」
「我本来就有这个打算。这下子事情变得很有趣了。我们走……唔。」
哈迪停下了脚步。参谋隔了一拍也停下来。
彷佛占据整个视野的巨兽出现在砖瓦建造的通道前方。
拥有苍银色的毛皮,状似野狼的不自然野兽。就连二十九官之中体型最高大的光晕牢尤加在欧索涅兹玛的旁边看起来也变得很矮小。
「──你就是哈迪吧。」
「喔,善变的欧索涅兹玛。」
第二十七将不但没有被那种怪物吓倒,甚至还驻足等着对方。
他从怀中掏出雪茄,咬在嘴里。参谋凑到旁边帮他点火。
哈迪闭上眼睛,吸了一口菸。
「……你们来得真晚,观众都等不及了。出了什么问题吗?」
「不晚吧。时间已经够我现在……在这里把事情处理完。」
欧索涅兹玛就在通道对面。
如果不经过它的旁边,就无法离开这个剧场庭园。
弹火源哈迪若想前往目的地,就必须从碰一下即可杀害人类的暴力身边经过。
「呼哈!」
哈迪吐出烟笑着说:
「不好意思,我等一下还有重要的事得处理。方便让我过去吗?」
「哈哈哈,你可别做太多坏事喔,哈迪。」
尤加一点也不在意现场的紧张气氛,少根筋似地说着。
即使双方目前属于不同的势力,两人都有着同为武官的信任。以无情战术家的名号受人惧怕的哈迪或许也在某种意义上顾虑着这个男人。
「毕竟如果对市民造成危害,我也不会留情。幸好我们都没有这个问题呢。」
「……是啊。」
哈迪稍微转个头,将抽完的雪茄交给参谋。
「欧索涅兹玛,借过喽。」
「……」
即使在穿过欧索涅兹玛身边时,哈迪也丝毫没有加快脚步。对于哈迪而言,战争就是与死亡为伍。
「对了,尤加。再过十天就是你的生日吧?」
「这么一说,确实是这样。」
「看来我还没有老糊涂。改天让我帮你庆祝一下吧。」
老将没有观看接下来的对决就离开了。
──第三战的战士皆已到齐。
善变的欧索涅兹玛,对
,柳之剑宗次朗。
◆
负责担任六合御览对决裁判的第二十六卿,低语的米卡虽是女性,身材却相当高大。因此一边的男子与她相比看起来就很矮,另一边的野兽和她相比又太过巨大了。
「双方都对真业对决的规定没有异议吧?」
「很清楚。」
「了解~」
进行与第一战相同的流程后,米卡就退出了现场。
剧场庭园相当宽广。只要对战的双方有意愿,他们也可以从中距离开始打。不过欧索涅兹玛刻意选择长剑所能及的距离。宗次朗也接受了。
「你的身体……长得很有趣嘛……」
宗次朗低声说道。
「看起来你似乎是第一次见到混兽呢,『客人』。」
半空中传来爆响。那是宣告开始的乐队炮火。
然而双方却不为所动。
就算对方处在剑刃可及的范围,剑豪仍然没有出剑。
「……咯、咯、咯。你的命,有几条啊……?」
宗次朗半眯着眼睛。对方没有弱点。
即使对方不动,宗次朗也有着可以瞬间看穿敌人战斗能力之本质的非凡战斗直觉。那是超越第六感,等同于未来预知能力的绝对直觉。
欧索涅兹玛的超规格巨大体型全部都由等同于英雄所有的肌肉与骨骼构成。而且那种高密度的肌肉还能互相牵引发挥力量。其身体能力不仅在宗次朗之上,应该还超越了他过去在利其亚对决过的蜘蛛战车的出力。
不仅如此。这只混兽──并没有一切生命都具备的致命弱点。
「你有着当剑士的身体呢。不适合使用其他任何武器。」
欧索涅兹玛也是第一眼就完成了对宗次朗的观察。
不过欧索涅兹玛的观察能力并非天生的异能。而是透过累积的经验看穿肉体的构造。它虽然身为混兽,在本质上却与医师无异。无论对于皮肤的外表或底下,它在这片大地上是观察过最多英雄的存在。
「然后,你在警戒我。」
宗次朗不仅没有走向对方,反而还拉开与欧索涅兹玛的距离。两把剑的距离。虽然他应该有可以从这个距离砍中对方的招式。不过──
「……」
「你在怀疑我有没有反击手段吧。放心吧。我没有你想像中的那种伎俩。」
──它拥有在长剑可及的距离内使用的王牌绝招。
之所以一直留到对决场地决定之前都没使出来,是因为那是欧索涅兹玛所准备的保险之一。只要确实地配合宗次朗出剑使出那个手段,就有可能一击打倒对方。
不过只要对战开始,进入这种距离的对峙。即使那个绝招的致命性与本质,甚至是真面目被看穿,那个「手」段仍然能不受影响地削落敌对者。
「话说回来,我听到一个传闻──听说有位少女名叫『远方钩爪的悠诺』。」
「……啊?」
「你知道吗?她啊──」
空气发出「噗」地一声震动。银色的光线逼向宗次朗。大地发生爆炸。
光线的真面目是六把同时掷出的手术刀。
欧索涅兹玛打开的背部出现了大量的手臂。那是它以六只那种手臂分秒不差进行的精密轰炸。
「……呿!」
沙尘四溅。宗次朗从恶梦般的破坏力之中活了下来。刚才造成空气震动的不只是欧索涅兹玛的手臂。
柳之剑宗次朗究竟是如何避开分秒不差同时射出的六发攻击呢。
他收回被其中一把将腿当成目标的手术刀。同时左手一推撞开飞向肩膀的另一把刀。右手挥出魔剑,同时打落飞向躯干的两把手术刀。再抵住剑刃的侧面抵消威力,不做多余的挥砍。而在一连串动作之后形成的侧身状态则是闪过了剩下的两把刀。
在一般的法则之中,那会被解释为奇迹似的幸运。
宗次朗会被说是偶然间动一下就摆出避开所有攻击的姿势。
──并非如此。
(「客人」。他们的存在真是太可怕了。)
欧索涅兹玛的眼睛确实地观察到了宗次朗的肌肉展示出的整个运动过程。
无论拥有多么优秀的身体能力……即使是身为英雄,他们仍然有骨骼,有肌肉,必须合理地做出动作。
「客人」则不然。就连刚才那种夸张的回避动作,他们都能理所当然地做出来。
即使透过欧索涅兹玛那种连一根肌肉纤维都能辨识的观察能力,也无法看清楚其动作的过程。
它只感到一股莫名的突兀感。当察觉到有什么动静时,对方已经以人类不可能做到的加速度与臂力完成动作。那是一种动摇法则的根基,难以抗衡的恐惧。
(──不合理。无论是「客人」的存在本身……或是他们所引发的现象,全部都不合理。)
欧索涅兹玛的无数手臂各自握着新的手术工具。它的肉体是仅以达到英雄程度的肌肉纤维,以及达到英雄程度的神经所组成。
由于它身为医师,可以对自己进行自身的改造。只以最优秀的精选素材组合而成的混兽。那就是欧索涅兹玛。
从背上长出的手臂做出了投掷武器的动作。宗次朗以回避的准备回应。
然而野兽的八只脚却在它进行投掷的同时执行不同的行动。展开突击。欧索涅兹玛一步就抵达对它而言很短的距离。
「……!」
宗次朗挥出一剑。
「太远了。」
欧索涅兹玛那种让人认为一定会直接碾过宗次朗的加速度,在刀身浅浅划过鼻尖的那一刻立即静止。连巨大躯体的惯性都能自行停止的夸张肌力与身体操作能力。
「这种失手看起来不像一位剑士该犯的错喔。精神状况不好吗?」
「喂……你做了什么。」
「好吧,柳之剑宗次朗。就让你看看我的绝招。」
伴随着「啪」的一声,它发出银色的光线。从超近的距离做出的贴近射击。
被宗次朗举剑弹开的那个东西,是画着螺旋轨道飞过来的钳子。
「你啊……混帐!」
那招的起手势与之前的投掷动作都不同,只有前后两个动作而已。对于只提防先前那种同时投掷的人来说是避无可避的奇袭。宗次朗却挡住了。即使在这么近的距离也难不倒他。
「你这家伙的性格绝对很恶劣!」
「如果你觉得互相厮杀时还需要保持善良之心,那就那么做吧。」
欧索涅兹玛已经转换成准备投掷武器的动作。
宗次朗将刀收在腰间。拔腿狂奔企图摆脱射击。他预判着破坏性的流星轨道。右手臂与肝脏。左眼与胸口。喉咙。以超高速袭击右小腿。右掌、右肘、右前臂与左侧腹。
「唔……!你有完没完啊?」
它的每一击都有着必杀的威力。而且欧索涅兹玛一点也没有疲累的样子,一直保持对自己有利的距离,不断朝对方洒出武器之雨。
「怎么啦,宗次朗。」
暴风雨不断直扑而来。虽然和军队的包围射击很相似,不过其威力与单纯的子弹或箭矢不在同一个次元。宗次朗不断以夸张的速度挥剑,让剑身不只是一条线,而是形成了面。宗次朗仍然还活着。
「──你不想在剑的距离内战斗吗?」
「很啰嗦耶。」
「『你很想砍我吧』。以你的身体能力,要突破这点程度的弹雨应该是做得到的。」
观赏这场对决的大部分观众都不会知道那是多么的异常。但是,如此令人极为费解的状况就是发生了。
柳之剑宗次朗被逼到剧场庭园的墙壁边进行守势。
剑与投掷的射程差距。体格与身体能力的差距。身为「客人」的他看起来简直就像屈服于那种一般的常理。
「啊……可恶,照老样子做吧……」
他深吸一口气,再吐了出来。
银色的光线穿过身边,他闪过了攻击。
宗次朗朝背后的墙壁一踢,向斜上方跳起。
宛如无数炮台的手臂对准了位于半空中的宗次朗。手术刀。二连、三连。宗次朗挥刀弹开攻击。而欧索涅兹玛虽然采取攻击行动,它的那八只兽脚仍然是自由的。当宗次朗的身体跳到空中的期间,它可以重新拉开距离。不过。
「……!」
金属刃深深地嵌入八只脚的其中一只,不是宗次朗的剑。
「你把手术刀──」
紧接着,欧索涅兹玛下肢的膝盖、大腿根部,全都被手术刀刺中。
宗次朗跃向空中,引诱它连续投掷手术刀。目的是让「被弹回去」的手术刀从欧索涅兹玛的头上落下。
即使不必亲手拿着,仍然能将刀剑置于其支配之下。超脱世界常理的剑豪。
「你的性命。」
就在反弹的手术刀阻止欧索涅兹玛行动的那个刹那,宗次朗已欺入怀中。
在未达投掷射程的内侧。他以拔刀出鞘的姿势逼近其脖颈。
「我就收下──」
接着,来自极近距离的冲撞与其擦身而过。让他整个人被撞
飞。
他应该可以砍出必杀的一击才对。
明明是绝佳的机会,宗次朗却「什么也没做」。
只见宗次朗撞上剧场庭园的地面弹了起来,难堪地倒卧在地。
「咳、嘎……」
他挨了骇人的沉重一击。那记冲撞原本该能避开才对。
然而他却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威胁,让他确信自己宁可承受那道攻击。
宗次朗闪过了连自己也不知道的「某种东西」。
……威胁。
(不对,有哪里不对劲。从最早挥空的那个时候开始,就一直有地方不对劲。)
宗次朗一边尝试起身,一边看着自己的手臂。
上面插着手术刀。这个位置并没有受到欧索涅兹玛的攻击。
(怎么回事。)
宗次朗受伤了。
(是谁插的?)
某个人。某个人的手正打算割开宗次朗的动脉。
(是我。)
那个某人的手,就是宗次朗的其中一只手。
「……这是什么。喂,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里有个恐怖的东西。
前方。宗次朗看到了自己想避开的是什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欧索涅兹玛的背上就只剩下一只手。
那只手慢慢滑入其体内的黑暗,消失了。
从欧索涅兹玛体内伸出的无数手臂全都是惨白的尸体,以肌腱或金线改造与补强后,精巧地将不同种族的肌肉缝合而成。
唯有那只不同。
虽然只瞥见了一眼,他仍然认为那是一只非常美丽的手臂。
柳之剑宗次朗是这么想的:好可怕。
为什么必杀的剑豪没有在挥出第一剑时就砍下对战对手的头部呢。
为什么他会一味维持守势抵挡攻击,等待反击的机会到来呢。
为什么,柳之剑宗次朗一步也动不了,只能伤害着自己呢。
「……那是,什么?」
善变的欧索涅兹玛是以最优秀的生物素材组成身体的混兽。
那一只手臂,可说是最强也是最凶恶的生物素材。是可以连碰都不用碰到,就让柳之剑宗次朗那样的高手陷入无法战斗状态的绝招。
它有个特权。是其他候补者都不具备的特权。
「魔王的手。」
──那就是「真正的魔王」。
◆
已经不记得是多少年前发生的事了。
不过,他还记得倒塌输电塔的影子。
那是宗次朗记忆中的「彼端」景象。
在交互相叠的大楼废墟对面,是一座被大火烧熔的塔。宗次朗望着塔,对塔的倾倒方向感到不可思议。
「──呐!喂,可恶,别走得那么快啦,宗次朗!」
一位年约四十几岁的男子呼唤着宗次朗的名字。是冢严。宗次朗早就已经砍死所有步兵,只是走路的冢严却晚了三分钟才来。
在这场巷战之中,那个男人竟然像在开玩笑似地穿着和服。
柳生冢严。虽然他自称是柳生新阴流最后的正统继承人,但实情却不得而知。
「都是因为你穿成那种不好走路的模样啦,笨蛋~」
「你……你老是在取笑我这个师父。我以后真的会劈了你喔。用『月影』劈了你喔混帐。」
「谁是师父啊。」
连同等级四的防弹衣一同被整齐劈开的躯体散落于地。
宗次朗以脚尖踢着被砍下的步兵手臂。连同握在手中的突击步枪。
在「彼端」的世界里,宗次朗的剑术明显非常异常。
「哪有比弟子还弱的师父。所以你什么时候才要拔出那把剑啊?」
「别小看我喔……我已经不是你那种乱挥刀就会开心的年纪了。这种事啊,你看嘛,我不是有说过?那叫合一啦。当自己与宇宙、对手的呼吸合而为一时,不用动手敌人就会自行离去。那也就是所谓无惧无怕的和之道──」
「之前对付游击兵的时候,你还吓得倒在地上喔。」
「哎呀,那是一种……一种剑术啦……」
「你在逃跑的时候不也是把刀乱挥吗?」
「……」
宗次朗不耐烦地收刀入鞘。
从血管喷出的血,一滴也追不上宗次朗的挥剑速度。只凭这一把刀,他已经砍过不计其数的人了。
自从遇到冢严已经过了多久呢。宗次朗只是基于冢严送给他第一把刀的那点人情,才会一直像这样陪伴着他。
他回想着自己还受过什么其他恩情,但也想不到什么特别的回忆。
「不知道还会不会有M1过来喔?」
「……我说啊,战车那种东西可是在来真的时候才会出现喔。现在又不是第七枚核弹掉下来的那个时候。如果下次来了,我们就绝对死定了。」
「来的都是步兵或装甲车,太无聊啦。」
「……可恶。再说了,为什么你可以劈开战车啦……你不是人类吧。绝对不是人类……」
有什么办法,那东西就是做成可以劈开啊──宗次朗这么想着。
宗次朗的剑确实并非万能,世界上的某处一定存在着他砍不了的东西。而且战车比其他东西还要难砍。这点他也不打算否认。
不过,他仍然在认知上与其他人类有着很大的落差。
「劈不了才奇怪吧。那些战车又不是一开始就是战车的样子。」
无论是什么样的装甲,只要是人为制造,就一定会在某个时间点经过弯曲、熔化。否则就不可能形成制造者期望的形状。而既然是组装而成的物品,也就不可能完全没有缝隙或错位。因此根本没有无法破坏的道理。宗次朗只是单纯地以刀进行破坏。
即使面对冢严,他也一直如此主张。
「你……你啊……你知道金属加工是怎么做的……不对,你不知道吧。到了你这个世代,已经不会知道了。应该说学校本身就不存在了呢。」
「唔。学校。冢严那个时代的学校很有趣吗?比砍战车还开心吗?」
「……根本比不上啦~我们来聊聊柳生的事吧。」
冢严搔了搔头。当提到这类话题时,他一定都会闭上嘴,试图转移话题。
自称已经没有人可以确认真伪的柳生新阴流继承者之名,宣扬听起来不可信的剑术知识,穿着和服,还配戴着刀。
他反而像是厌恶和平时代的人生。
──然而比起派不上用场的理念,宗次朗更喜欢听那些故事。
没有战争,也没有带来物资的士兵。那时候的人是怎么过生活的呢?
打从出生时开始,他就不知道相原四季出现之前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你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柳生吧?」
「啊?我、我是真的喔!你……每次都是这样啦!这下子得使出『花车』了。被我狠狠砍死也别后悔喔。」
「哦,那个是不是轰炸机?」
「噫!」
弱得令人傻眼的师父。
既没办法以刀身弹开步枪子弹,也没办法将剑刃插入奔驰中的装甲车。甚至连单纯享受战斗这点小事都做不到。只会摆出一副自以为了不起的样子,从来没派上用场过。
令人感到奇异的是,即使他如此弱小,却仍然相信以刀战斗这种事。
在那之后,柳生冢严活不过两年,理所当然似地死了。
或许就是因为如此,宗次朗才会来到这个异世界。
◆
「──是尸体。」
欧索涅兹玛如此说道。那是听起来像好几种声音混合而成的混兽特有嗓音。
「就只是蛋白质的集合体。不具任何意义。」
宗次朗和刚才一样,没有挥刀攻击。但是,状况已经不同了。
「停下来。」
宗次朗低声说着。企图制止正要割断自己动脉的那只手。以自己的意志,以自己的肉体。
这里有个决定性的不同。现在的他与刚才在战斗时不知恐惧的自己不一样了。
欧索涅兹玛很清楚。魔王的手上已经没有留下任何一丁点「真正的魔王」在过去所造成的那种影响力。
那只是单纯的尸体──就算像欧索涅兹玛那样把它接上自己的身体,也只需要经过被连续几个大月的恶梦逼疯,不断杀死自己的「那种程度的过程」,就能习惯了。
那不过是不再具备异常性的普通少女尸体。
那是她活着时才会存在的恐惧。如今的欧索涅兹玛已经理解这点。
……然而。这个绝招对首次目击的人而言──
「……哈、哈……!」
黏腻的汗水不停地从宗次朗的全身滴下。
他在「彼端」的大地砍过了所有能砍的物体。所以理解了一点。
他甚至不确定自己的手指有没有握着剑。
(我……我已经──)
他看着少女的手臂。
就只是如此──敌人还是原本的样子,敌我双方的技术与力量并没有因此改变。
(没办法砍死这家伙了……)
虽然只是擦过去而已,他还是遭到对方的身体撞上。应该有哪根骨头裂开了吧。
宗次朗注视着从自己的左手臂源源不绝流出的血。拔出来的手术刀落在地面上。得用它割开自己的喉咙才行。不对,用手中握的剑来割会比较快。
他必须这么做。好可怕。因为太可怕了,让整个思考都陷入一片混乱。
因为那是世界上任何人都无法直视,不能理解,没有胜算的东西。
「我,要,砍了喔。」
手上传来切开肉的触感。他正在割开自己侧边腹部的肉。
「哈──哈──」
「精神性发汗。你的手背上正在出汗喔。」
欧索涅兹玛没有攻击,而是吊人胃口似地慢慢说着。
「你就继续注意着自己有没有握好剑吧。调整呼吸,将意识集中在手上。这可是关系到你的生死。千万别放手喔……千万要记好了。」
大地如同火药引爆般爆炸。欧索涅兹玛再次展开突击。
「啊啊啊啊啊啊!」
宗次朗放声大吼,摆出备战姿势,确实地对准了从正面直扑而来的欧索涅兹玛。
他摆得出备战姿势。绝对不坏的魔剑将在对方碰到自己之前砍中它。
他砍得下去。在宗次朗钝化的认知之中,那是确切的事实。
砍得下去。还剩三步。可怕。砍得下去。还剩两步。
可怕。砍不下去。
好可怕。
「……!」
沙尘飞舞。宗次朗趴着摆出蟾蜍般的姿势,从欧索涅兹玛的底下滑过去。
那是在欧索涅兹玛碰到他之前的短短一步距离内,才会在其脚下出现的狭小空间。他钻进了「魔王之手」在物理上无法碰触到的腹部侧边。
在那个位置的话──
「呀……啊!」
剑光一闪。欧索涅兹玛的躯干在宗次朗的头上被砍成两半。
虽然身体被切开,欧索涅兹玛的前半块身体却低声说着:
「太慢了。」
宗次朗自己也明白。刚才那招速度很慢,太慢了。恐惧破坏他的剑术,他没有砍下去。欧索涅兹玛是自行切断了身体。
「太慢喽,宗次朗。」
欧索涅兹玛只靠前半块身体独立行动。
宗次朗翻转身躯,将欧索涅兹玛的前半块身体纳入眼中。欧索涅兹玛以放射状伸展手臂,紧接着无数的手术刀闪闪发光。同时掷出。
防御。不对。他有个直觉。应该警戒的是位于宗次朗背后的后半块身体。
「喔喔喔喔喔喔!」
宗次朗放声大吼。踢向脚边,踩着从死角直逼而来的手臂跳了起来。宗次朗前一刻所待的位置插上了无数的手术刀。
还有另外一只存在。
没有头部的「后半块」混兽躯体正恶心地蠢动着大量涌出的手臂与后腿。那东西只是单纯地执行着来自神经节的单纯命令:捕捉敌人。
「我不是说过吗──」
而具有智能的前半块身体已经等在宗次朗闪避位置的前方。
再次突击。以无数手臂同时推动的加速。宗次朗将刀往上一举。
「千万别放手喔。」
欧索涅兹玛的利牙咬住了刀身。在强烈的冲击扭断手腕之前,宗次朗先松开了手。突击与他擦身而过,削去腹部侧边的肉。
它从剑豪的手中夺走了剑。
攻击尚未结束。它在擦过宗次朗身边的同时,以数量庞大的手臂发动袭击。这次不是投掷,而是挥出手术刀。
宗次朗在压缩到极限的时间里,看着朝他直逼而来的刀刃。
看着那每一只手臂的可活动范围,以及速度。
银色的刀刃接二连三地刺向他。接着遭到解体。手臂在风暴中被砍飞。三只。
那是尸体的手臂。
「──『空手……夺白刃』!」
宗次朗挥舞从手臂那边抢来的手术刀。
同时在没有碰触到「魔王之手」的情况下对付敌人。
「……停、下、来!」
宗次朗差点就顺着挥舞的力道,将手术刀刺向自己的喉咙。
好可怕。
那一定只是只普通的少女手臂。
但如果真的碰触到自己,一定会造成无可挽回的结果。
可怕的一瞬间过去了。那是常人死几条命都不够的恐怖一瞬间。
欧索涅兹玛的前半块身体从上方飞过了刚才被切下的后半块身体,后者一跳就让两块重新连接在一起,连接缝都找不到。
双方重新调整战斗姿势──
在那之前,空气先响起「噗」的一道震动。欧索涅兹玛连一次呼吸的空档都不给对方。
混兽的异形肉体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直接切换成攻击状态。
「嘎!」
超脱世界常轨的剑豪弹开直飞而来的七把手术刀。这点无庸置疑。
即使遭受严重的体力消耗。柳之剑宗次朗还是做得到。
然而在肉体的消耗之外,精神上的消耗──
「……你该不会以为我的攻击已经结束了吧?」
宗次朗发出闷哼。
「咕……咕、嘎。」
那是痛苦的呻吟。
「真正的魔王」带来的恐惧。在那种压力之下,被逼得超过极限的精神……
「恐惧过去之后。」
宗次朗失去了右脚。不是因为被手术刀击中。
他挡住了欧索涅兹玛的射击风暴。而就在他挥刀的时候。
「在那个瞬间,最容易产生精神上的破绽。」
宗次朗同时砍下了自己的右大腿。
他做了不该做的事。
无论是多么厉害的强者,肉体与意志的掌控全都会离他而去。
──那就是,恐惧。
他少了右脚。
「咕、咕……咕。」
一切都结束了。
宗次朗的手上只剩下一把短短的手术刀。
血液一阵一阵地从被砍断的腿上涌出。他恐怕已经永远无法再完美地使出剑豪所拥有的剑术了。
即使如此,宗次朗仍然发出冷笑。
……我已经预测到一切。
他看见了接下来的发展。「宗次朗没有对抗手段」。他清楚明白这点。
接下来欧索涅兹玛将会展开突击,伸出「魔王之手」。
敌人主动踏入攻击范围的绝佳机会即将到来。
宗次朗却无法挥刀攻击。
手臂碰到之后,接下来会发生的事……连宗次朗的直觉都无法预测。然后就完蛋了。
宗次朗没有任何可以做的事。
但是,他知道。
「──我看到,你的命了。」
◆
「彼端」的夜晚。不知道是在铁塔那段记忆的前面还是后面。
冢严拔出了刀,正在进行某种古老流派剑术的练习。虽然他每天都主张不要拔刀,但宗次朗如今业已不想点明了。
话说冢严根本就没有这种练习的习惯。那只是闲暇时随便做做,用来满足自我的修行。
在宗次朗眼里,那是只是一种浪费大量劳力的无用行为。但把这个想法讲出口也很麻烦,因此他仍然什么也没说。
「宗次朗~接子弹的那招要怎么做啊,你昨天不是做过吗?」
冢严的声音在帐篷外响起。宗次朗听了只想装睡。为什么这个男人总是在问些问了也没意义的问题呢。
「我才没有接~要是接了,刀子不就会断掉吗,笨蛋。」
「你别把师父叫成笨蛋啦。」
虽然心中充满厌烦,但如果宗次朗没有回答,他一定又会来找话来烦自己吧。明明双方的年纪差距有如亲子,那个人却简直像个小孩子。
于是睡眼惺忪的宗次朗就敷衍地说明下去。
「……我说啊~那不是拿刀碰弹头。而是感觉像用刀腹碰子弹的侧边那样。对着飞过来的轨道插进去……之后就是靠横向的力量,把刀身当成弹簧。只要配合子弹的旋转用力一抽,它就会自行偏掉。」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什么意思?我们在讲的是步枪弹吧?你说的这些话与其说是好笑,比较像莫名其妙耶?」
「所以我就说冢严做不到啦,你太弱了~」
如果一次飞过来十发左右的步枪弹,他仍然有办法处理。超过这个数量则是没试过。不过考虑到枪枝在中距离的弹着分布,面对手枪时他还是可以进行有利的应对。
然而,只凭这样的技巧并没有办法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如果出现火焰喷射器或手榴弹,就需要更加不同的处理方式。
以刀应付所有的攻击对柳生冢严很困难,他太弱了。
「如果飞过来的是剑或小刀之类的东西,大概就更容易打偏。毕竟是纵向旋转,从旁边朝着中心点敲下去就行了。」
「纵向?因为子弹是横向旋转,所以小刀是纵向旋转?」
「……小刀要横着转也可以吧?不管怎么转都属于纵向。」
──宗次朗从未在兵刃之战中败北。
在异世界
里,那点应该也是不变的真理。
◆
柳之剑宗次朗砍伤了自己。
正如同欧索涅兹玛的说明,恶梦在放下心的那个破绽中出现。那是在平时的宗次朗身上看不到的疯狂错乱。
一切都被欧索涅兹玛拿来当王牌手段的一只手臂所支配。
仅仅是存在就能让人感到恐惧的魔王之手,受到欧索涅兹玛这只杀戮之兽以智慧和战术的运用,成为了地上最凶恶的抑止力。
这不是「只需要警戒」它在刀刃所及的距离会使出什么反击绝招的程度了。从战斗开始的距离拉到这个距离的时间点,宗次朗就已经无计可施。
只要在极近的距离与欧索涅兹玛对峙,就无法抵抗必杀的恐惧。
(没有止血的时间……应该说──)
宗次朗以模糊的意识思考着。出血性休克发作了。
血压下降,运动机能低落。他变得比在这第三战的其他任何时间点都还要虚弱。
只是被夺去一只右脚,人类就会变得极度脆弱。
(……连动的时间都没有啊。)
即使如此,他还是非动不可。
他对着前方举起手中的手术刀,表示自己没有投降的意思。
就算那是没有丝毫意义的事,还是有那么做的必要。
「了不起的勇气。」
欧索涅兹玛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再次展开奔驰。
它跑到一半,头部就裂了开来。白皙纤细的手腕滑顺地从中伸出。「魔王之手」。
……宗次朗已经看到进逼而来的欧索涅兹玛的命。
不是存在于构成混兽全身的无数生命体的命。
如果要问有什么地方的命是只要切断,就能断绝它的一切──
(别放下刀。)
好可怕,好可怕。
他的师父怀抱的或许就是这样的心情吧。
在宗次朗享受的那场战火之中,悠诺也是如此吗。
(什么嘛,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想东想西──)
只要刺出刀刃,斩断生命就够了。
这么做就能让宗次朗轻易获胜。
既然确切的死就等在面前,他就没有任何不那么做的理由。
剩下五步,四步。
对方的轨道与速度明明就完全符合宗次朗的直觉。
只要砍下去就行了。如此一来一切就结束了。好可怕。
(……不要放下刀啦!)
他的手企图抵触意志放下来。那只手到底想砍什么东西呢。
好可怕。
魔王之手。宗次朗根本连碰都没有碰到它。
就像是将堤防连同都市一起冲走的海啸,那种恐惧单方面地摧毁行进路线上的所有存在。
宗次朗无法动弹。
他只能凭借一把不可靠的短刀与那种恐惧对峙。
还没有来到面前。对方明明只是在这么短的距离,以那么惊人的速度突击而来,竟然就花了那么久的时间。
还没到,还没到。还有思考的余裕。
只要砍下去就行。已经太迟了。
就算现在开始挥刀,以这个距离也来不及了。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就像是意识于濒死之际会产生的现象,时间被拉长了。
在那种意识之中,他只能「认知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几近发狂的恐惧被延伸成好几倍,不断侵蚀着精神──
剩下一步,接着──
(不要……)
他终于发现到没有握着手术刀的感觉。
──精神性发汗。千万别放手。
白色。
白色的手就在眼球的前面。
欧索涅兹玛伸出了魔王之手。
异世界的剑豪输给了恐惧。
「呜。」
发出呻吟的,是欧索涅兹玛。
魔王的白皙手指在碰触到宗次朗的前一刻弯起,攻击落空。
「……!这……是……!」
欧索涅兹玛看到了魔王之手的上面发生的异变。
手术刀刺穿了肘关节。
它原本应该咬碎停止不动的宗次朗,欧索涅兹玛现在却露出异常的狼狈模样。在宗次朗面前停下脚步,痛苦呻吟。
「手……」
然后,它不该停下来的。
紧接着,又有其他手术刀在回转中削下魔王手臂上的肉。
美丽的手臂凄惨地被划烂,脱离欧索涅兹玛的身体飞到半空中。
理应没有痛觉的欧索涅兹玛放声大吼。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第二把──不对。
「唰、唰」的声音接连响起。五把手术刀微微偏离原本两把的位置,插到了地上。多达七把的手术刀从天而降……也就是说──
「啊、啊啊……手……怎么可能……它、它们弹回来……了吗……!就在那个时候!」
超凡的剑豪甚至能把掷向他的刀子精准地弹开。
正因为如此,欧索涅兹玛才会确信宗次朗的对应能力在造成恐惧之后的奇袭投掷之上。于是选择以突击当做解决他的手段。它没有冒着刀子被弹回来的风险掷出攻击,而是打算以魔王之手直接触碰以破坏宗次朗的存在。
「你把刀刃……打到半空中……!」
「宗次朗无计可施」。宗次朗自己也明白这点。
既然如此,如果没有宗次朗的意志介入──
对于无法动弹的宗次朗,最能确实造成必杀一击的方法是以魔王之手进行接触攻击。
因此他以超人般的战斗直觉,确定了混兽将会选择那个攻击手段……
不过世上真的存在如此高超的技术,让他在那个确实会到来的未来里,有办法使欧索涅兹玛那些被弹到半空中的手术刀配合时机自由落下吗。
治承四年。
当时有一段在源赖政阵营奋战的恶僧,五智院但马的轶事。
面对平家阵营的三百兵力,贵族阵营的五十名兵力于桥上与其展开会战。他只凭长刀就将平家阵营射出的倾盆箭雨全数砍落,因而获得了斩矢的但马这个别名。
他不只是砍向砍不了的东西,不只是以砍不了对方的速度挥刀。
即使置身于足以让他砍断自己右腿的恶梦之中,柳之剑宗次朗仍然做到了。
他看着欧索涅兹玛。即使砍下了魔王之手,对方还是具有远远超越宗次朗的身体能力,还是有狡猾至极的智慧,还是有杀也杀不死的无数条生命。
即使如此,现在的他已经能砍向对手了。
宗次朗在空中握住砍断魔王之手的手术刀。把它当成新的武器。
足够了。
「只有可能是『意外死亡』。」
宗次朗大吼着。
「干掉那家伙的……!是意外死亡!」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欧索涅兹玛张开无数的手臂。
在互相能触碰到对方的距离里,两头野兽激烈交锋。
不过,就算失去一条腿,死亡近在眼前。
在斩击这个战斗领域之中,异世界的剑豪仍然──
每一次交错,短刀就砍破欧索涅兹玛的心脏,切断一条神经节,再砍破一颗心脏。致命、致命、致命。全部都是致命处。
……到此为止了。薄薄的手术刀碎裂在宗次朗的手中。
「──哈。」
如果是一般的生物,早就已经可以将其彻底杀害。
等同于装甲的毛皮妨碍了他,密度宛如钢铁的肌肉妨碍了他。
最糟糕的是累积至今的恐惧与失血所造成的耗损,妨碍了宗次朗的招式。
就如同宗次朗拥有非现实的剑术,欧索涅兹玛身上也存在着非现实的强悍肉体。仅此而已。
超脱世界常轨的剑豪第一次弄断了刀刃。
欧索涅兹玛的前肢直逼而来。
「……」
「啪喳」,一阵水声响起。
那一击捣散了肉块。
「呜、呜呜……咕……咕呜呜呜~!」
欧索涅兹玛发出不明其义的低吼。
爪子再次挥下。这次打碎了骨头,让目标失去了原形。
「……喂。」
站不起身的宗次朗注视着那副景象。
欧索涅兹玛看也没看宗次朗一眼,只是不断地进行破坏。破坏那只被砍下来的魔王之手。
「呼──呼……呜、呜呜……咕……呜……」
低吼中带着颤抖。它正在感到恐惧。
无敌的野兽十分憔悴,看起来就像至今所受到的一切反扑全都显现于外。
爪子再一次打向残骸。
那只是普通的尸体。已经化为不具意义的肉末。
「──果然是那东西。那东西就是你的命。」
具有凌驾无法量测之「客人」的身体能力,以及基于与英雄战斗的经验而得出的战术,还具备对地面上所有生命都能造成必杀王牌的最强混兽。
善变的欧索涅兹玛其实是很可怕的怪物。
但是,还有
更可怕的东西存在。
「那种东西『怎么可能不恐怖』。怎么可能习惯。虽然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无论是你或我,其实都怕死了那家伙。」
「咕、呜呜……我……我……!」
「……你……是在自杀吧。是因为想死才会战斗吧。」
逼人自杀,杀死亲近对象的「真正的魔王」所带来的恐惧。
那种情绪无法消除,也无法逃离。
只会在无自觉的情况下走向疯狂。
「不、不对……!我要杀了假勇者!只有这个方法才可以赎罪!那是我自己的意志……应该是这样才对……!我、我……!魔王的手!竟然做出这种亵渎……!咕……呜……真正勇者……不对、不是的……!对不起……欧鲁库托……!」
「我才不管你有什么问题……应该说──」
宗次朗向前方举着折断的手术刀。
这次不是因为明白自己屈服于恐惧而摆出的虚张声势。
就算继续打下去,宗次朗应该无论如何都不会有胜算吧。宗次朗之所以知道自己只能等着失血而死,却仍然继续维持那个姿势,原因还是为了战斗。
为了战斗,为了之后的战斗。
即使认识了恐惧这种感情,仍然要继续战斗下去。
「我只要能开心就好。」
「我,我……」
欧索涅兹玛一边为已经有所自觉的恐惧而颤抖,一边勉强挤出这句话:
「……认输了。」
「……」
「呼──呼……是你……赢了……!宗次朗……!」
无论是谁,都无法抵抗那么一种的恐惧。
只要生于魔王的时代,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是如此。
宗次朗看着地上四溅的血水。
「……」
欧索涅兹玛不惜舍弃这场比赛的胜利──或是在很久以前不惜舍弃自己的性命──最后总算摧毁的少女手臂,如今已经不再散发恐惧了。
◆
比赛结束之后,欧索涅兹玛被送上了兽族使用的巨大马车。
一起搭上货车的尤加担心地问着:
「你真的没事吗?看起来伤势很严重,撑得到医生过来吗?」
「……我就是医生。肉体的伤势……不成问题……」
「这样啊。我本来打算如果你撑不下去的话,听听你的遗言呢。」
在这场战斗之中,受到对魔王之手的恐惧影响的观众绝对不在少数。不过那种感觉被解释成对混兽那种怪异形体的恐惧。
如今那只手已经不存在于世界上,尤加也无缘得知欧索涅兹玛身上的真相。
「……尤加。」
「嗯?」
「……我……是在自杀吗?」
它完全没有那种自觉。
欧索涅兹玛以为自己是依照自身的正义而行动。
不能容许虚假的勇者存在。它相信世上看过以前那场战斗的人只剩下自己。相信被留下来的它有那么做的义务。
──但是。以「真正的魔王」的力量杀光勇者自称者……获得最后胜利之后,在人民的面前揭露一切真相。到时候会有什么样的景象等在它的面前呢。
欧索涅兹玛的思绪不可能想像不到之后会发生的惨剧。
它是在一路冲向毁灭。它所做的选择没有其他意义,就是死亡。
自杀。
直到那一刻之前,它都没有发现。
「唔~虽然我不太清楚是什么意思,不过欧索涅兹玛很努力喔。我从来没看过那么惊人的战斗。既然有那么一点胜算,那就完全不算自杀吧。」
「……那么……挑战『真正的魔王』,是自杀行为吗?」
「别突然跳到奇怪的话题啦。」
尤加伤脑筋似地笑了笑。
他只是被碰巧选上,很好往来的将领。对于欧索涅兹玛而言,只要有名义上的拥立者就够了。即使如此,它还是很庆幸是尤加成为自己的拥立者。
沉浸于重度的疲劳所带来的睡意中,欧索涅兹玛说道:
「……宗次朗说……那是意外死亡。能战胜那种恐惧的,唯有意外死亡……」
「唔,那个魔王的死也只能让人那么想吧。所以我们才会要把六合御览的赢家当成名义上的勇者……没有实际上战场的市民是没办法真正了解那种恐惧的。」
「……不对。」
欧索涅兹玛知道那件事的来龙去脉。
在这场六合御览的相关人士之中,可能只有它知道真相。
「『真正勇者』是存在的。」
「真正的魔王」确实在它的眼前被打倒了。
「……其实……打倒魔王的人……就在这片大地上……我……知道那个人……」
闭上眼睛之前,它彷佛在流逝而过的人群之中看到了那个身影。
那一定是它在朦胧的意识之中窥见的往日错觉。
『最后的队伍』。
队伍中有飘泊罗针的欧鲁库托,有善变的欧索涅兹玛……还有──
「……赛特拉……」
这是过去曾经挑战「真正的魔王」之人的其中一种结果。
「真正的魔王」已死。在漫长的旅途之后,其肉体的残骸也消散了。
但若想知道其过程发生了什么事,还请暂且耐心等待。
──而这是决定一位勇者的故事。
第三战。胜利者,柳之剑宗次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