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第五战结束,擦身之祸库瑟不战而胜的那天晚上。年老的第十一卿,暮钟的诺伏托库协同一名男子回到他的住居。
来客看了看他的家,丢下一句:
「好破烂的房子。」
那是一位形象粗野,叼着菸的年轻人。那支菸已经熄掉,变得很短。但他还是把菸叼在口中。
「哎,是啊。和『日之大树』的名声相比……可能算是微不足道吧。」
年轻人的名字是翼剑吉萨。是公会「日之大树」的副首领。
「日之大树」。据说那原本是一群在边境采掘无线电矿石,从事严酷劳动的孩子们。他们自行创业,在动乱的时代里以不择手段的方式得到了成功。然而其首领灰境吉夫拉托却在即将与黄都最强的绝对的罗斯库雷伊展开对决的前一刻死于不名誉的事件,断绝了他们出人头地的机会。
由于吉夫拉托在女人的家中被杀,就有人开始对他的实力与素行说些尖酸刻薄的谣言。而听到那些谣言的公会成员就会对市民使用暴力。这样的事件层出不穷。
少了制定行动方针的首领之后,「日之大树」如今逐渐失去在黄都的安身之地。他们原本就是一群无法融入和平的都市,不学无术的年轻人。
「不过……如果只是用来谈事情,那倒是个不错的房子。至少不会被人偷听。毕竟两旁都没有人住嘛。哈哈……」
「别说那些无聊的废话了──杀害吉夫拉托的犯人找到了吗?」
「……是的。我要先说明,吉夫拉托阁下遭到背叛黄都议会的红纸签的爱蕾雅杀害。可能是……那个,遭到色诱之后,被纤弱的女人所杀之类的说法──」
在开口之前,吉萨的手先动了。
他揪住诺伏托库的胸口,朝他脸上狠狠揍了一拳。诺伏托库的鼻子喷出了血。
「呜、呜呜。」
「混帐,喂,你有本事再说一次。」
「──不、不是我说的……是有些市民私下流传这种说法。呼、呼……呼。不好意思。给、给我点时间喘口气……也就是说,不是那么一回事。杀害吉夫拉托阁下的『不是女人』。」
「……」
「您应该也是这么认为的吧……所以才会对市民的批判感到愤怒。想要找出真正的犯人,了解事件的真相……我很清楚。」
「先说到底是谁。到底犯人是哪个混帐家伙。我、我要宰了他……就算动用全体『日之大树』把那家伙剁成肉酱,丢下地狱后我还是不会饶了他。」
「……这个事实……关系到我的名誉,说出来得需要一点勇气。」
全都是捏造的。他要说的不过是按照「日之大树」的期望虚构而出的故事。
虽然诺伏托库嘴上那么说,他却不认为名誉有什么价值。
暮钟的诺伏托库被赋予管辖教团的职位。负责追究「教团」干部的管理责任,责备其怠慢。
诺伏托库随波逐流、无所欲求地工作,结果得到最没有名誉的第十一卿之位。但是在某种意义上,他却有着比谁都还要像怪物的意志力。
身为黄都最高权力者,却住在贫民区角落的集合住宅。单调的房间里既无显示其兴趣的家具,也不存在任何可以代表他这段人生的物品。
这里只是用来吃饭,睡觉,起床的房间。重复这个流程的人生。
他的无欲无求在性质上与同样毫无欲望的光晕牢尤加完全不同,是一种异常的个性。
「我怀疑由我管辖的『教团』……也许和吉夫拉托阁下的死有所关连。」
「……不会吧。」
吉萨严肃地反问。
「『教团』……吉夫拉托不是珍惜『教团』的那些人吗……他很喜欢小孩……他说小孩没有偏见,不会把我们当成坏人。」
「哎。我知道。」
正因为被所有人冷眼相待,所以才会希望博取小孩子的好感。
──水准真低的幼稚想法。
经过调查之后,诺伏托库早就知道他们在黄都也是做些近乎于犯罪的工作。正因为他没办法矫正自己最根本的劣根性,所以才会想从纯洁的小孩身上获得原谅。
那种行为是从弱者身上压榨原谅。
诺伏托库认为,像他们那样的家伙就应该受到惩罚。
「他所捐助的济贫院有一位名为系菱的奈吉的见习神官。你知道那个人自杀的事吗?」
「……吉夫拉托死后他就跟着死了,我怎么可能忘记。就在我们……勉强凑出钱,准备要告诉他会让那个地方维持下去的时候。」
「哎。那件事你们有和奈吉谈过吗?」
「怎么可能谈。我们本来打算等到准备好之后再给他一个惊喜耶。」
「这样啊……总之呢,他自杀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发生了某起事件……打算收养孤儿的对象在孩子被送出去的前一刻被发现是人口贩子。」
「……什么!」
「哎。后来经过内部调查,发现『教团』的相关人士之中有人在与那种组织接洽。吉夫拉托阁下应该就是察觉到自己捐助的济贫院发生了那样的状况吧。结果他……」
「慢着慢着慢着。」
吉萨差点就要再次揪住诺伏托库的胸口,当他发现自己打算那么做之后就停下了动作。
「就算如此……我也不觉得吉夫拉托会简简单单地被一般人杀掉。『教团』里的人应该没有受过战斗的训练吧。是谁?到底是谁干的?」
「嗯,就是吉萨阁下所想的那个人。」
诺伏托库在桌上摆出了一些照片。是派去暗杀库瑟的那些杀手尸体的照片。
「混帐……」
诺伏托库总是做些肮脏的工作。
而在第五战分出胜负的此刻,他就必须有所行动。除掉自己的拥立者。
「──『教团』的圣骑士,擦身之祸库瑟。他是活跃于六合御览舞台底下的杀手。此人与红纸签的爱蕾雅共谋暗杀了吉夫拉托阁下。」
库瑟赢了。并非一般的胜利,是不战而胜。
魔法的慈,以及其拥立者弗琳丝妲很有可能与他在对决之前做了什么交易。虽然「教团」在组织层面上已经是无以为继的存在,但如果获得先触的弗琳丝妲莫大财力的支援,六合御览的势力图将会出现大幅度的改变。
还有另外一个可能,「灰发小孩」。他和那群黄都最大势力的危险分子串通,以计谋除掉了魔法的慈。
(如果库瑟只是以一般的方法获胜就好了。库瑟的胜利代表着交战对手的死亡……我们就不必担心对方活下去留在盘面上了。)
然而既然他们采取抗拒对决本身的行动,现在就必须担心擦身之祸库瑟与魔法的慈会对黄都造反。当最强的矛与盾联手时,就连在其他的勇者候补之中恐怕也很少有能颠覆两者绝对性的棋子。
(现在还能除掉库瑟。只要库瑟的弱点还留在这个黄都……就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暮钟的诺伏托库一直都维持着木讷的表情与语气。即使被当成无能的老头,他也泰然地接受。
不过他就是因为很优秀才会成为二十九官。当罗斯库雷伊在第四战身受重伤无法给出指示时,他可以代替罗斯库雷伊迅速完成自己的工作。
「擦身之祸库瑟……是擦身之祸库瑟啊。」
翼剑吉萨愤怒地表情扭曲,点燃口中的香菸。
诺伏托库看似疲惫地叹气道:
「我也……无法忍受『教团』里出现这样的男人。为了确实杀掉库瑟,我需要你们的协助。」
「……正合我意。混帐家伙。我要把他丢进地狱的深处。」
擦身之祸库瑟这个人的弱点很明显。就连诺伏托库这种没有力量的老人都能除掉他。
而他需要一个可以执行其计画,没有伦理观念,想法单纯的集团。
「就把他那些用来当成『生财工具』的小孩捉来当人质吧。」
◆
从库瑟长大的济贫院走一小段路,会来到一个小小的湖泊。
那是被藻类与不知名植物占据的混浊湖泊。
以前留下的神像半埋在湖对面的岸边。小的时候虽然不在意,但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地方还满诡异的。
湖水的深度只到孩童的膝盖处。但因为济贫院附近就有一条有鱼的干净河川,没有孩子会在那里玩。只有库瑟会去那里。
他常常因为深夜独自跑出院里而被神官骂。
在那些神官的眼里,小时候的库瑟大概是个很让人费心的孩子吧。
他总是踩着被夜晚露水沾湿的叶子,在虫鸣声中独自走在那条冷清的路上。
不过到了夜里,就会有个东西在那里唱歌。
细小、轻微,宛如少年的歌声。
是谁也没听过的歌。
因为那不是这个世界的词术。
就算询问朋友,询问老师,也没有人知道那个唱歌的东西是什么。由于那是一首非常宁静的歌曲,库瑟觉得可能是自己以外的人都听不到。
之所以还记得那晚的事,应该是因为库瑟当时选择了去见那个东西吧。
他认为
那是一幅不能有其他人在场的神圣景象。
月光。微风吹动的树林所发出的鸣叫。
只有世界归于宁静时才能听到的,轻柔歌曲。
美丽的,彷佛能让人窥见某种词术不能及的远方景象的,恐怖与神秘。
那是,天使。
纯白的头发,纯白的衣服,纯白的翅膀。
她没有体重,甚至可以在一片花瓣上跳舞。
据说那是世界被创造出来时,与这个世界的首批「客人」们同时出现于世界的存在。
她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她的耳朵什么也听不到──宛如被世界的齿轮遗落。如今,那不过就是再也没有使用被赋予的权能的意义,只能无所事事地待到消逝的那一天为止的创世残影。
为什么她只看着库瑟一个人呢。
为什么她选择了库瑟呢。
──为什么,她要带来死亡呢。
◆
夜晚的黄都降下了大雨。
位于西外城的这条街区的煤气灯光稀稀落落,不像黄都中央区那样热闹。
但是擦身之祸库瑟却听到了远处传来宛如庆典般的喧嚣声。
「光。该死,是光。那里不是烧起来了吗!基其塔•索奇!」
他对着无线电的通讯对象大吼。第一个通知他这起事件的,是与他有着合作关系,第一千零一只的基其塔•索奇。
然而库瑟心想:这次又晚了一步,一定来不及了。
『冷静下来。那只是为数众多的「日之大树」成员的提灯和马车的灯光。我们这边设置的监视员没有传来放火的报告。』
「孩子们……孩子们现在可是睡在那里喔!看管那边的奈吉已经不在了,整个晚上都没会人看守!」
──这天夜里,「日之大树」大举动员,占据了济贫院。
透过基其塔•索奇的联络,得知异状的库瑟立刻奔向济贫院。然而不只是在第三战中身受重伤的欧索涅兹玛,受到二十九官监视的基其塔•索奇应该也无法为了这起事件而直接行动。
『……库瑟阁下。如果状况紧急,我将派出这边的小鬼部队,排除「日之大树」应该不是难事。但是对方的人数就是这么多。若他们发现有整群部队的小鬼展开攻击,我认为很可能会更加煽动集团性的激动情绪。如果以我方自行协助维持治安为借口,当作给黄都的交代……可能会说不太过去。而且即使压制了现场,可能也无法保障人质的安全。』
「……基其塔•索奇。我啊……嘿嘿,可是杀了诺非鲁特耶。我不惜做到那个地步……也要打赢这场六合御览,帮助『教团』。这是真的。」
『我明白。然而这只是事实的陈述,库瑟阁下能做到多少贡献又是另外一回事。库瑟阁下的目的应该不是排除这些敌人,而是确保人质的安全吧。请你冷静。』
「不,不。我不是在责怪你。」
库瑟空虚地笑着。这是对现在攻击自己的讽刺的自嘲。
「如果是诺非鲁特……一定会立刻调动军队。为了帮助『教团』,那家伙已经变得很了不起了。那么我……我所做的这些事算什么呢?」
『……不管怎么说,诺非鲁特在第八战之前都不会回来了。黄都处理『教团』相关事务的作法,应该会和之前一样。』
「我……明明和那家伙是朋友。该怎么数数字也是他教我的。那家伙,那家伙有着很厉害的才能。可是……」
他曾经有过好几位伙伴。优秀的人,聪明的人,强悍的人。
所有人都一起被「真正的魔王」的时代碾碎,再也回不来。
只有库瑟一个人如今成了修罗。
『我方会继续监视。如果出现什么好机会,我方会立刻尝试救援。有异常状况就立刻回报吧……还有,库瑟阁下,我要向你道歉。』
「……嘿嘿。道什么歉。」
『我的作战太无情了。包含我在内,这个阵营的所有人都是棋子。但也是活生生的棋子。就算库瑟阁下自告奋勇,我仍然不该让你亲手杀害朋友。』
「……没关系啦。」
只要生于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话语。
人们承受着自己的痛苦,盼望这个世界上有某种邪恶可以怪罪。那是一种幼稚的愿望。
──或许就是因为那样的愿望,使『真正的魔王』得以诞生。
「我要过去。」
库瑟放弃了。就像库诺蒂死去的那天,就像罗泽鲁哈死去的那天。
『……请不要放弃,库瑟阁下。若是库瑟阁下进行战斗──』
「呐,基其塔•索奇。你不觉得,也许……也许我也可以与人对话吗?不是杀人或被杀……而是……」
只要擦身之祸库瑟进行战斗,就一定会在该地造成死亡。
所以他才会携带大盾。避免他的敌人被杀。
「……而是那种魔法般的行为。」
从教会里传来了钟声。告知一天结束的钟声。
黑衣刺客冲进了亮光之中。
哪怕是前方的未来只有一片黑暗。
◆
看着出现在眼前的擦身之祸库瑟,叼着短短香菸的翼剑吉萨吐了口烟。
「──唷,你来得很匆忙呢。杀手先生。」
吉萨坐在礼拜堂门口的阶梯上。周围还站着大批的「日之大树」成员。若想进入济贫院,就必须穿过这个阶梯,穿过挤得密密麻麻的「日之大树」暴徒才行。
在教会传出的钟声底下,暴徒们在刺眼的光芒中吵吵闹闹。宛如一场庆典。
「……抱歉,大叔我这就投降啦。」
库瑟带着轻浮的笑容,举起了双手。
「去死吧。」
那种态度似乎惹恼了吉萨。
「现在就给我死在这里。是你杀了吉夫拉托吧?所以被『日之大树』……被我们所有人宰掉也是理所当然吧。不对吗?我有说错吗?为什么偏偏就只有杀了不知道几个人的你可以嘻皮笑脸地活下来?你就那么想在六合御览获得胜利……还不惜用那种肮脏的手段吗?你说啊!」
「嘿嘿……这个嘛……」
杀死吉夫拉托的不是自己。可以说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但是自己会怎么样都无所谓了,他只要能救回孩子们就好。
(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吗?)
真是讽刺。虽然库瑟由衷地这么想,这句却是他唯一无法说出口的话。
只要娜斯缇库的死亡庇护仍然存在,库瑟本人毫无防备地接受一整个集团的杀意,就等同于决定要杀死他的所有敌人。
而若是他背离信仰,动了杀敌的念头,娜斯缇库就会杀死眼中所见的所有人。然而,那会让他下了地狱也无法忘掉自己所杀的人……利其亚的卡黛,他的朋友诺非鲁特,还有刚才差点就杀死的慈。
「嘿嘿……抱歉了。在投降之后,我想了解一下吉夫拉托这个人……」
「吉夫拉托他──」
教会的钟声鸣响着。
愤怒的吉萨以颤抖的语气说道:
「在我们之中,只有他有远见。他说过,要在受到黄都的认可之后做大事……要让『日之大树』,让我们成为众人仰慕的公会……只要打赢六合御览,一切就会变得很顺利!我们就不用再做以前那些狗屎烂工作……所有人都可以住在好房子里,做着更了不起、更大笔的工作,可以拥有钱财女人,甚至是家人!那家伙,只有那家伙……在我们这些一无所有的垃圾之中,只有他怀有梦想!」
「……这样啊。」
据说灰境吉夫拉托在勇者候补之中的实力最弱,因此才会被绝对的罗斯库雷伊选为第一战的对手。他从基其塔•索奇那边听说了此事。根据其说法,无论是在思虑方面或是在品性方面,那个男人都不过是边境流氓的程度。
──没那种事。
「真的是个……了不起的家伙。」
灰境吉夫拉托是个比擦身之祸库瑟还要优秀的勇者。
他能在受到所有人欺侮,没有未来的世界里看见确切的希望。
给予伙伴梦想,引导他们。
库瑟没有任何那样的特质。他在绝望之海中不断挣扎后能找到的拯救,就只有更加深沉的黑暗。库瑟是为了暗杀女王,杀死勇者,才会参加这场六合御览。
「少在那边说得好像跟自己没关系。」
就像是回应了吉萨的愤怒,「日之大树」的成员们包围了库瑟。
他们一定想杀了库瑟。想杀他的人都会死。死了之后,其他人就会想复仇。死亡会无止境地连锁下去,无法阻止。
彷佛就像世界是如此运转似地,死去。
「人不就是你杀的吗!把『教团』当摇钱树!和人口贩子那种人渣联手!不就是像你这样的家伙,把不知情的小孩丢进火坑!你这家伙……你这家伙就和我故乡的那些混帐垃圾没两样!就是因为听到生财工具被逮到了,所以你这个『教团』人士才会独自慌张地跑来这里吧?就是
……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家伙待在高层,『教团』才会……变成现在这种模样吧!」
「──哈。」
翼剑吉萨嚷嚷的那些话完全不符合事实,不过是找错对象的怀疑。
发生在孩子们身上的悲剧是衰败的「教团」遭到犯罪人士趁人之危的结果。「教团」衰败的原因,是人们因「真正的魔王」丧失了信仰,所以导致「教团」日渐衰败。
如果他可以把无凭无据的话讲得如此合乎逻辑,就代表那一定是从别人那边听来的故事。库瑟甚至还知道是谁描绘出了那样的画面。
「……哈、哈哈……」
不过,库瑟就是因此而笑了。
这实在太过讽刺,让他笑得停不下来。
因为「吉萨所说的话也是正确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有错,没有错啊……」
库瑟边笑边回答。
「没有错啊。大叔……大叔我啊……是坏人呢。『教团』……『教团』的高层一直都被无药可救的人渣把持……大叔是杀手,把孩子当成买卖的商品……!那样就对了。太棒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教会的钟声鸣响着。
「喂……」
看到突然笑出来的库瑟,「日之大树」的成员们反而感到困惑。
随时都会爆发的杀意浪潮在那短暂的时间里静止了。但是那将会立刻转化成更加狂暴的愤怒涌向库瑟吧。
(真的是无药可救。)
杀人的圣骑士。那些罪毫无疑问是事实。
魔法的慈不在现场。库瑟接下来将会杀死数量令人发指的活人。成为大规模屠杀的犯人,失去勇者候补的资格。就连慈所托付的胜利也会沦为一场空。
库瑟笑了。笑过头而流出泪水。
(……这种事真是无药可救啊。)
「我要把你碎尸万段,混帐家伙。」
翼剑吉萨双手各握着一把单手剑,走到蹲在地上发笑的库瑟身旁。
武器高高举起。没错。天使这个时候一定会──
(天使她──)
雨。
举起的刀刃,反射着小月穿过云层的光芒。
挥向了库瑟的脖子。
「去死。」
金属声响起。库瑟的护手反射性地挡住了刀刃。
库瑟第一次为了自己使用了阻止敌人被杀的防御技术。
「……娜斯缇库。」
库瑟反倒露出困惑的表情。
他没有将注意力放在杀气腾腾围绕在四周的「日之大树」成员身上,而是寻找着其他人都看不见的天使。
「你不在吗?娜斯缇库!」
「给我乖乖的去死啦!」
「咕呜!」
肚子被重重打了一拳。那是带有强烈杀意的一击。
照理来说,死亡天使应该会对那样的攻击展开报复才对。
「什、什么嘛……这下子……嘿嘿……娜斯缇库……」
在团团包围之中。库瑟出拳、被踹。承受着折磨全身的痛楚,以及更胜痛楚的狂暴杀意。他却轻浮地嘻嘻笑着。
「……我……我杀了诺非鲁特。我们是好朋友啊。」
或许他和诺非鲁特曾经是如此,但库瑟还是下手了。
「……如果我即时赶到……你就不必杀人了……然而你却……你却愿意救我吗?」
眼睛和鼻子流着鲜血,脸颊骨折。但是库瑟望向的不是「日之大树」那群人,而是伫立于对面的白色巨大形体。
「乌哈库。」
在六合御览之中,「教团」拥有两名勇者候补。
擦身之祸库瑟知道有个人每天都在那边献上祈祷。每当告知信徒一天结束的钟声响起时,他一定会出现在那里。
钟声鸣响着。
灰色的大鬼有个名字。不言的乌哈库。
──娜斯缇库啊,没办法接近你了。
「笑什么笑!」
「看我怎么把你的内脏拉出来!」
「饶不了你!」
「我要杀了你,擦身之祸库瑟!」
(啊啊。他们想杀了我。)
他所承受的就是如此强烈的杀意。
(是啊──别人这么对我是理所当然的。一直都是如此。)
暴徒挥出铁棒,企图打断库瑟的肋骨。库瑟配合对方的攻击,以护手将棍棒从暴徒的手中撞开。
有个壮汉朝着库瑟的背后猛踢,却因为下雨而滑倒,头撞到了地面。另一名暴徒则是扑过来想骑到库瑟的身上。
「去死!给我去死!」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库瑟发出一阵怒吼,额头撞向对方的脑门。还有个人想要对他刺出短刀。库瑟捡起掉在地上的大盾,在短刀碰到自己之前先砸向暴徒的手臂。
他可以做到这种事了,他可以「战斗」了。
「乌哈库,你──」
乌哈库只是站在那边观看。「日之大树」的人也无法靠近只是伫立于该处的大鬼。彷佛站在那里的是一位神圣的神官。
库瑟一边挣扎着避免自己被群众的浪潮吞没,一边大喊:
「乌哈库……!乌哈库!你为什么杀人!我啊!真的……真的很想知道啊!」
揍人,被反揍回来。
这群大人就像是小孩子般扭打成一团。
「我在想……在你心中……那种不是词神教诲的信仰,该不会……容许杀害他人吧……!」
即使浑身沾满了血,他还是继续喊着。
在这个世界上,或许有某位神可以赦免库瑟的罪。
乌哈库或许知道某种比建立于词术之上的信仰更高一层的真实。但是……
「我……!」
就算他认识了不会说话的乌哈库所信奉的信仰,库瑟也仍然会继续紧抓着从未听到信徒祈求的词神信仰不放吧。
因为杀害他人时会受到自我苛责的心,一定就是词神所赐予的救赎。
他比谁都还了解那是一种罪行,却只能背负着那样的罪一路奋战下去。
「去死!」
「该死的坏蛋,我要烧死你!」
「下地狱去吧,卑鄙小人!」
双方打成一团。库瑟第一次「能战斗」了。
虽然那可能是天使无法容许的罪行,但是在不言的乌哈库站在该处的此刻,静歌娜斯缇库就看不见擦身之祸库瑟。
殴打、抛摔。
脚踢、头撞。
一次又一次、一个又一个。
「呼……呼……」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家伙还站得起来啊!」
「别拖拖拉拉的……快点!快点宰了他!」
「这家伙……呼、呼,我要为吉夫拉托报仇!」
「……呵、呵呵,嘿嘿……嘿嘿……」
库瑟笑了。那是开心,是愤怒,还是悲伤呢。完全看不出他带着什么样的情绪。面对人数如此庞大的集团,他根本不觉得有胜算。
但是,救赎确实存在。
即使像库瑟这种深陷于绝望黑暗之中的男人,仍然也有希望。
(没错。即使是我。即使是像我这样的罪人。)
他或许可以一个人也不杀而抵达孩子们的面前。
◆
济贫院的孩子们被赶到空间最大的饭厅里。
蕾夏挺直了腰,抬高下巴,瞪着包围她们四周的暴徒。
那些人无论是走路方式与说话口气都很粗野,看起来完全就是坏人。实在不像是奈吉老师口中的吉夫拉托大人的朋友。
「话说啊,我们捉了这些小鬼后该怎么办?」
「啊,给你照顾吧?」
「算了吧。哈!我对小鬼才没有兴趣咧。」
「那、那么,可、可以交给我吗!嘻、嘻嘻。」
──吵死了。
比蕾夏大的男生们全都不可靠。奈吉老师过世的时候,那些人明明都还大言不惭地声称会在比自己小的孩子们找到收养对象之前照顾他们。
有的男生脑袋或肩膀被戳了两三下就跌倒,有的男生看到那副景象就哭了出来。仍然继续抵抗的男生在手脚被牢牢绑住之后也只能倒在地上。
蕾夏是最年长的大姊姊,接下来就必须由蕾夏挺身战斗了。
「──我才不会变成你们那样的大人。」
「这家伙在胡说什么啦。」
暴徒们似乎听不懂蕾夏的意思。
「哈。小鬼有时候就是会胡说八道。」
「真亏吉夫拉托先生养得下这些家伙呢。如果是我的话,养一个都受不了啦。」
「所以你想变成什么样子呀,小姑娘。」
其中一个男人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想要取笑她,走到蕾夏的旁边这么说道。他在暴徒中年纪较大,是个咧嘴而笑、头发稀疏的男人。
「我要成为库瑟老师的妻子,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
「嘻嘻……嘻嘻……这家伙有意思,真是个孩子。」
「……难道你们是在不懂词神教诲的情况下长大的吗?」
即使遭到暴力,蕾夏也毫不
畏惧。虽然她很怕自己的脸会被打伤,但既然对方听得进自己所说的话,那么就算那个人看起来再年长,也和那些幼稚的男生没两样。所以蕾夏一点也不怕他。
况且蕾夏还是「教团」养大的孩子。
她一直都在学习。学习什么是正确的事,学习什么是邪恶。这点是无庸置疑的。
「吉夫拉托先生好可怜喔。无论他在世时行了多少善,自己的同伴却是在做这种坏事。不但走路的脚步声很吵,还会随地吐痰,笑声也很难听。『看得出你们出身低劣喔』。」
蕾夏绝对不会变成他们那样的大人。
她有办法怀抱着希望,持续努力。期待总有一天能过上更加幸福的生活。
因为无论过得多么辛苦,词神的教诲都会支撑着她的心灵。
那是拯救无依无靠之人,拯救深陷不幸深渊之人,拯救小孩或老人──自从这个世界诞生以来,拯救了许许多多人们的教诲。
「你说出身?」
「这家伙是怎么样,难道她是有钱人的小孩还是什么吗?」
「……」
暴徒之间的气氛变了。不再有刚才那种暴力般的狂热,而是对某种东西……对蕾夏那句话之中的某种东西产生的混杂恐惧的冰冷杀意。
(一点也不可怕。)
要说一点也不怕或许是骗人的。就算会因此受伤,她还是不希望伤到自己的脸。
(就算收养的事取消了,济贫院倒了,奈吉老师死了。事情也一定会有所好转。库瑟老师……因为、因为我总有一天会嫁给他。)
库瑟老师那张经常挂在脸上的疲惫笑容,看起来就像哀叹着不幸。
──所以,蕾夏希望让他幸福。
「这家伙的脸挺漂亮嘛。」
「是啊。虽然是个小鬼,倒也挺可爱的。很不错。」
「而且说话还很嚣张呢。」
「真希望你对吉萨先生也能说出那种话。」
暴徒们开始称赞起蕾夏的长相。
没错。蕾夏是最漂亮的。平时被人这么夸奖的时候她都会很开心,那些人的口气却让蕾夏的心中隐约有些不安。
其中一个男人粗暴地捉住她的手。
「不要……」
「你呀。你给我到那个房间去。」
「住手。住手啦。我绝对不会走……!」
大人的力气很大。蕾夏就像小件行李似地被拖着走。她有股可怕的预感,有种一切都会化为一场空的预感。
在蕾夏所相信的世界里,那种事是受到禁止的。
所以,她从来没有想像过会有那样的遭遇。
(不要。)
她的整段人生都会因为那种事而以不幸作结。
「过来!」
「不要……我不要,库瑟老师!」
在暴徒开门之前,门就先开了。
拳头从门里挥了出来。
那个拳头砸中了暴徒的脸,把他打飞出去。
一名男子从门后冲了出来,守在蕾夏的前面。
他如野兽般低吼,打倒了在场的所有暴徒。
殴打、拽倒、拿起碎木块狠砸、难堪地、拼命地。
那个男人穿着破破烂烂的黑衣。脸不只肿得看不出原样,还沾满了血。即使如此,蕾夏仍然立刻就认出他了。
「……唷。」
「库瑟老师。」
库瑟老师伸出大大的手臂,抱住了蕾夏。
虽然平时的煤灰味被强烈的血腥味盖过去,但那份温暖仍然没有改变。
「老师……库瑟老师!」
她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库瑟老师是圣骑士。他总是像这样战斗,守护着蕾夏他们。
即使浑身上下变得破破烂烂,即使遍体鳞伤,他仍然为了守护他人而战。
「谢谢你。大家……大家都没事喔。因为我是大姊姊嘛。」
「嗯,蕾夏。谢谢你……好好地保护了大家。太好了。谁也没有死,真的……真的太好了……」
蕾夏抬头仰望浑身是血的库瑟。努力摆出美丽的笑容。
因为她觉得那么做才是一位称职的妻子。
库瑟在战斗过后的那张充满伤痕的脸,对蕾夏而言是最──
「就算浑身是伤……库瑟老师,库瑟老师仍然是全世界最帅的人。」
「这样啊。是啊。用一般的战斗方式,就会像这样受伤嘛……」
但是库瑟老师的脸上仍然挂着疲惫的笑容。
库瑟老师明明打赢了一场再怎么炫耀都不够的战斗。
他仍然像平时那样。
「……嘿嘿。」
◆
深夜。诺伏托库的起居室响起了敲门声。
按照预定计画,翼剑吉萨应该会在这段时间带著作战结果的报告回来。
「好、好。我现在就开门。」
诺伏托库踩着鸽子般的慢吞吞步伐走到门前,打开了门。
站在眼前的不是吉萨。
「哦。」
看到浑身是血,气势骇人的程度更胜以往的这名男子,诺伏托库并没有特别惊讶,只是喊了对方的名字。
「擦身之祸库瑟。」
「嘿嘿……没有啦,我刚好经过附近。方便打扰一下吗?」
「哎,不太方便呢。」
库瑟捉着大盾的边缘拖着盾牌。他的伤势太重,已经没办法用手臂抱住。他就是以这种状态走到这里。
「不过看你的样子,我也不太好这么说呢。」
「感谢你这么通人情……反正我不需要急救,也没有打算要你端茶出来……」
库瑟踏着摇摇晃晃的不稳步伐,走进了室内。他所经过的地板上滴满了红黑色的血,让诺伏托库有点无奈。
「哎。所以你有什么事?」
「这个……嘛。我就开门见山直接说了。派『日之大树』……袭击济贫院的就是你吧。」
「没有错。」
库瑟是无敌的刺客。在某种程度上,诺伏托库早就已经做好被这个男人报复的心理准备。反正如果对方是在愤怒之下前来杀诺伏托库的,那就没什么话好说了,乖乖承认比较好。
「哎呀。看你那个样子,应该杀了不少人吧……」
孩子们应该都平安无事吧──他心中这么想着。
最容易捉来威胁库瑟的人质是前阵子少了监督者的那间济贫院的孩子。之所以挑上他们并没有其他的用意。不过诺伏托库还是希望那些孩子尽可能平安。
「我没有杀任何人喔。」
库瑟坐到椅子上,用那张沾满血的脸露出笑容。
笑得非常开心。
「我……这样的我没有杀死任何人。只是认真地与对手互殴。你相信吗?」
「不,我不相信。」
擦身之祸库瑟不可能谁也不杀就解决事件。
到了明天,济贫院前的屠杀会被当成很大的事件吧。「日之大树」的幸存者将成为证人,让擦身之祸库瑟的出场资格遭到剥夺。即使掳走人质的计画失败,仍然可以确实除掉库瑟的存在。那就是诺伏托库在这场作战中的规画。
「你没办法逼退我,我会打进第二轮比赛。」
「哎。你应该知道,我不可能让你那么做……」
「……我这边有个手脚很快的家伙。黄昏潜客雪晴他呀……好像已经开始在写报导了。在我冲进济贫院救出孩子们之后……基其塔•索奇已经把后续的事情都帮忙处理好了……因为我这边的动作实在太慢了,差点赶不上……」
「黄昏……报导?你在说什么?」
库瑟脸上堆满了笑意,继续述说着:
「就是『日之大树』占据济贫院的事件,以及记叙事件来龙去脉的报导啊……将现场的照片排在纸上……向他人传递情报。因为是照片,所以就成了确实可靠的证据。那种东西好像叫作新闻报导。虽然我完全不知道有那回事就是了……」
意外状况发生了。在库瑟的背后,有着抢在诺伏托库之前做好包含事件的事后处理在内的各项安排,迅速施展计谋的存在。
「你没有杀任何人。为什么?」
诺伏托库复述了库瑟刚才所说的话。
「哦,为什么啊?」
库瑟把头靠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
「大概是有词神的保佑吧。」
「……」
「你知道吗?能帮助他人的……一直都是人喔。」
无法确认库瑟所说的话是真是假。然而,可以在短时间内追查到诺伏托库的情报网。第一千零一只的基其塔•索奇这个名字。看来擦身之祸库瑟的背后果然有着威胁黄都的势力存在。
即使作战全部失败,诺伏托库在这个时候仍然有个可以亲自处理的工作。
他深深叹了口气。
(……只能走到这里了啊。这也没办法。)
在这段短暂的思考过程中,暮钟的诺伏托库已经决定选择自己的死亡。
库瑟的拥立者是诺伏托库。只要拥立者死亡,勇者候补就会失去挑战六合御览的资
格。
诺伏托库虽然没有足以让他选择自杀的坚强勇气,但就算他是那样的人,眼前仍然有着可以确实地让他自动杀害自己的手段。
「那么,库瑟阁下。我现在就得杀死库瑟阁下了。」
候补者杀害拥立者。那是非常确切的失格理由。
「库瑟阁下,您打算怎么做呢?」
「……诺伏托库。」
库瑟以平稳的声音说着。
「你……应该也是在『教团』长大的。虽然我早就已经知道你打算做什么……即使如此,我还是相信可能有挽回的余地,是不是有什么……让你非得那么做不可的原因……」
「我啊……」
有什么原因吗。好像什么原因也没有。
在诺伏托库年纪还小的时候,「教团」的状况并没有像现在这样糟糕。他或许是因为受到众人爱戴,接受他人的恩情,又或是回报了那些恩情,才能爬到如今的地位。彷佛就像在回应他人的要求。
如果眼前出现了饥饿的少女,那就帮她一把。
只要不为憎恨或愤怒所动,一直过着安稳的日子,平淡地完成他人要求的工作就行了。就算心中没有什么词神的教诲,有那种单纯的善性应该就足矣。
「哎。我啊……应该就不劳你费神了。就算……你要我相信什么救赎,我也不怎么需要。」
「即使如此……我仍然希望救赎是存在的……」
可能吧。如果什么救赎是个「好东西」,他也会想要。
不过,诺伏托库接下来就准备试着杀害库瑟,然后死于看不见的秒杀能力。
「呐,诺伏托库……你看到这个东西后有什么感想?」
「……」
诺伏托库也看得懂教团文字。由于教团文字具有在容易获得教育的「教团」关系人士之间广泛受到学习的性质,因此具有足以在孤儿或贫民之类的社会底层人士之间普及的性质。
「那是交易的文件呢……而且还是技术医疗……器官买卖的文件。」
「对。有人向『教团』买下小孩,用于这种目的上。将患有疾病,无法以生术再生的器官换成小孩的新鲜器官……」
「真是太可怕了。」
这确实是他由衷的想法。他不希望孩子们受到那种残酷的对待。
「还有这种案例:被当成魔族的材料。以人类为材料,制造尸魔或骸魔。用的是『教团』的孩子。这也是。这边写的也是。全部都是──」
库瑟丢出了一张张的文件。
不断从库瑟伤口滴下的血将诺伏托库的书桌弄得一塌糊涂。
「……是啊,是啊。我感到非常痛心。以『教团』的体制无法防范这样的犯罪……所以才需要可以拯救大家的新体制。你懂我的意思吧,库瑟阁下。」
「是啊,当然。那么你应该同意吧。」
最后一张文件上有个空白的栏位。
「这张。」
诺伏托库对着书桌愣住了。
「会把刚才给你看的那些事,『全部都当成是我们做的』。」
那是表明自己参与「教团」人口买卖行为的联合声明书。
为什么他要做这种事。有什么意义。
「这、这是什么意思──」
「『教团』为了中饱私囊,将无辜的孩子与神官用在肮脏的交易上……曲解教人走在正道上的词神教义,变成了让大家受苦受难的组织。那都是……存在于『教团』高层的那些贪财的人渣,杀人的人渣胡作非为而造成的。」
「……那、那是──」
人们……将『真正的魔王』带来的不幸强加在「教团」上的故事。也是诺伏托库自己刻意任由民间流传的风评。
「那就『当作是那回事吧』。当我们这种『教团』的大人物是最差劲的人渣就行了。一直信奉着教诲的人们……还有孩子们都是无辜的。词神的教诲没有错。错的都是我们这些人。」
「我……们。」
诺伏托库以颤抖的眼神看着签在联合声明书上的名字。全都是本人的署名。擦身之祸库瑟,空之湖面的马丘雷。甚至还有观察的罗泽鲁哈那种死人的署名。
远在他在死于那起事件之前,就已经签下这个名字。其他人也是,其他人也是,其他人也是──
「噫!」
诺伏托库害怕了。
「教团」具有强大的组织力。他们虽然没有战力,至少还是有这样的力量。
而他们所有人都点头同意了。
他们愿意独自承担起被民众强加在身上的莫须有罪名。
「对了,我没说过吧?我之所以参加六合御览,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件事。我将在第二轮比赛之中暗杀女王。那就是执掌『教团』的人渣们企图颠覆王权的计画。当六合御览因此中止之后……派出我这种刺客的邪恶『教团』高层人士──」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为什么要做这种可怕的事?
毫无军事力,理应是最没有力量的组织「教团」──
「全部都会被处死喔。」
在这场六合御览之中策划了最为可怕的阴谋。
「暮钟的诺伏托库。我的拥立者,掌管教团的你……是最后一人。毕竟还需要有个对『教团』高层人士的所作所为睁只眼闭只眼的家伙吧?」
「我、我才不会签这种东西。」
为了拯救「教团」,到底得承担多么可怕的罪。而且还是如此庞大的莫须有罪名。
「我……从来没参与过什么人口贩卖,一次也没有。而、而且我哪有可能杀害女王大人。我没有那种勇气,做……做出那种事。我什么也没做,我没做!」
「是啊。『什么也没做』。那就是我们的罪过。」
──利用懈怠进行破坏的内贼。
若是不名誉的中伤,暮钟的诺伏托库可以安然承受。
然而那种不名誉的指控是事实。
他无法忍受必须永远背负这样的罪名。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连署?他们到底在想什么?让这么多信徒疯狂得超乎想像的原动力,难道就是信仰吗?
这么可怕的行为,算什么救赎?
「……你看吧?」
在不知不觉之间,擦身之祸库瑟已经站到了诺伏托库的旁边。
就像是天使,就像是死神。
「你也有一颗会畏罪的心呢。毕竟是词神赐予的心嘛。所以你一定会有那样的东西。嘿嘿……太好了呢,诺伏托库,你会感到害怕了。」
是的。诺伏托库连死都不怕。他根本不把自己的存在当成有价值的东西。原本应该是如此。诺伏托库的书桌上放着笔。只要现在拿起笔戳死库瑟就可以了。
手指在颤抖。做不到。好可怕。
「怎么啦?签名吧?」
他的内心屈服了,诺伏托库无法以诺伏托库自己的意志行动。
即使他由衷地盼望能立刻逃走。
逃离现场,或是逃离这个世界。
「住手,请你住手。不要做这种蠢事。求求你。」
对于擦身之祸库瑟而言,六合御览不过是帮助他们踏上死刑台的阶梯罢了。
……而且,更可怕的是。
即使这份名册上的所有人全部被处死,「库瑟也会独自存活下来」。
因为谁也没办法处死这个可以反弹所有杀意的这个男人。
他会背负着所有罪名,独自活下去。这是恶梦。
「就只是签个名字嘛──是不是啊?我来教你吧,诺伏托库。」
他们应该都有着善心。无论是库瑟,还是诺伏托库。
诺伏托库的确助长了「教团」的凋零。
「救、救救我。」
库瑟的大手帮忙诺伏托库握住了笔。
那是一只沾满血的死亡之手。
「教你怎么写字。你应该在『教团』学过写字吧,诺伏托库?」
「呜、呜啊啊啊……啊啊!」
整个头也被压住。精神则是受到恐惧的重挫。
他没有怕死的心,也没有畏罪的心。原本应该是这样才对。
直到刚才为止,诺伏托库应该都还是那样的人。
构成暮钟的诺伏托库的一切正逐渐地崩溃。
「教、『教团』会变成这副模样,不、不、不只是我的错!」
「给我签。就像你以前学过的那样,签下去。」
──由于这项美妙的奇迹,我们已经不再孤独。每个拥有心的生物都是一家人。
「救救我,拜托你。」
「这个嘛,你去求词神吧。给我签。」
──让我们来对话吧。因为词神赐予了我们让人人都可以彼此沟通的词术。
「拜托你救救我!库瑟!救救我!」
「签。」
──不能心怀憎恨,不能伤害他人,不能杀害他人。应当善待他人,如同对待自己的家人。
「给我签,诺伏托库。」
◆
──拜托你杀了勇者。
在六合御览召开之前,自从他接受那个恳切的愿望时开始,库瑟就已经做
好了独自背负罪恶的觉悟。
晴朗的天空洒下和煦的阳光。
在这种时候,天使就会彷佛欲言又止地坐在回廊的窗子上,望着库瑟。
少年般的白色短发与背上的翅膀顺着某种非现实世界的微风,轻轻地摇曳。
库瑟走出了告解室。他与神官空之湖面的马丘雷针对黄都早就安排好六合御览所产生的勇者一事做了讨论,并且商量了「教团」的最后计画。那是让他们所有人都背负罪恶,使词神信仰得以延续的计画。
娜斯缇库对告解室里的谈话内容应该完全知情,他是这么认为的。
「……马丘雷老师也是我重要的人喔。」
天使轻飘飘地浮在库瑟的背后,以一副疑惑的表情听着他的声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库瑟觉得她和教会里的小孩子是一样的。
就是那种心不在焉地听着别人唠叨,等待足以留下记忆的那个瞬间到来的小孩。
「那个人就算在信徒的面前也是那种样子啦。根本没办法让人听进去他的训诫。老是谈什么世界啦社会啦,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他干脆去当哲学家算了。嘿嘿……我也被学生这样说过好几次呢。」
当库瑟一笑,天使也跟着露出微微的笑容。
「……库瑟老师!」
有个声音叫住了库瑟。
是从造成罗泽鲁哈死亡的那场惨剧中生还的一位年纪较大的孤儿。
直到今天,他仍然记得杀死摇曳蓝玉的海涅那天的事。
好不容易在那起事件存活的神官与孤儿们被安置在马丘雷的济贫院。
「不不,把我这种大叔叫成老师,会对其他的神官很失礼喔。」
「可是救了我们的就是库瑟老师。」
「……」
库瑟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不对。我很弱。谁也保护不了。
有许多信徒在那场事件里凄惨地死去。
活下来的她在那起事件中看到了什么,尝到了什么滋味呢。库瑟实在没有询问那些事的勇气。
「虽然有很多孩子都死了,但是我……我、我活下来了。为什么那天会分成有人死去,有人没死呢……」
「带着那种想法生活,和在那时就死去是一样地痛苦。所以大家真的都是平等的。」
「但如果是如此……为什么偏偏就只有我们得尝到那种痛苦呢?世界上的其他人呢?因为我……我们是『教团』,所以就必须受到这样的对待吗?」
库瑟紧紧闭上了眼。
有的孩子死去,有的孩子活了下来。
有的人可以活在光明之中,有的人只能活在阴影之中。
唯一受到天使庇护的库瑟──以及除此之外的所有人。
──为了让活在世上的所有生命皆能平等,词神赐予了众生语言。
他笑了。轻浮地笑了。
悲伤与拯救。天选之人。命运。他没有除此之外的答案。
人类只能应付可以凭人类的力量拯救的悲剧。
「嘿嘿……抱歉啦。大叔我也不知道。我的脑袋太差了……」
赐予死亡的天使。娜斯缇库在这个世界上只给予库瑟一个人她的庇护。
但是库瑟一直都在祈祷。
(──呐,我求求你。你不是天使吗?求你帮帮忙,娜斯缇库。)
他一直对着空中说着。
她应该是坏掉了。库瑟隐约察觉到这点。
只愿守护库瑟的拯救天使,一定是坏掉了。
(救救除了我以外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