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五章 碰撞的思绪

现任安多嘉达候──古里纳埃·安多嘉达并不稀罕安斯沃多帝国侯爵这一地位。

(父亲真是愚蠢……尽耍些小聪明,竟然忘了身为王族的荣耀亲手放弃王位)

自己是安多嘉达王家的直系子孙,本可以继承安多嘉达的王位。却因为前任安多嘉达王臣服帝国,现在只能屈尊当个侯爵。

(从属帝国没带来任何好处。被帝国夺走一半国土不说,还得背上背叛者的名声遭到原同盟国憎恨。帝国贵族也瞧不起这样的新侯爵,身上的爵位徒有虚名,甚至不被允许插手帝国政治)

自己的父亲正是罪魁祸首,不仅如此,还让本可以当上安多嘉达王的自己替他擦屁股。

(如果和原同盟国一起击溃帝国的话,到我这一代,安多嘉达早就国力鼎盛了)

古里纳埃平日常吐露诸如此类的抱怨。

──常言道,子女不知父母心。

安多嘉达王早就看穿了这一点,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没有胜任国王的才能。

倘若帝国灭亡,东大陆重新进入群雄割据的时代,安多嘉达必定会在他儿子这一代走向灭亡。

事实印证了他的想法。尽管现在的领土只相当于王国时代的一半,然而古里纳埃仍旧无法妥善管理好领地。在他统治下的安多嘉达,土地荒芜,人心向背。

所以安多嘉达王选择了背叛同盟,投靠帝国。他亲手埋葬了安多嘉达王国,做好了背负历史污名的觉悟。一切皆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子活下来。

成为帝国的一员后和帝国政治中心保持距离也是出于安多嘉达王的判断。他知道,如果自己的儿子插手干预宫廷之事,迟早会被帝国的魔窟吞噬殆尽,所以想法设法让自己的儿子远离政治。

古里纳埃根本理解不了父亲的苦心。他要是能聪明地察觉一切,安多嘉达王也不会作出这种决断了。

这样的古里纳埃在今年夏天终于等来了一个机会。

「我有一个值得一听的好消息想告知侯爵阁下」

经家臣的介绍来到自己面前的男人名叫奥乌鲁,第一次见面时自称自己是个商人。然而多次见面后,他亮明了自己乃是战败国的臣民,道出了由原同盟国联手组织的集体叛乱计划。

古里纳埃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参与计划。终于可以复活安多嘉达王国了,只需加入他们一切便能顺利进行。他发自内心地认为属于自己的时代即将到来。

在奥乌鲁的诱导下,他公开声明自己支持其中一位皇子,以防备内战的名义开始筹集武器。

虽说力量式微,但安多嘉达侯爵家系在盖兰州的影响力尚在。武器和士兵陆续调齐,进展顺利──然而古里纳埃这时又犯起老毛病。

(──真的能顺利进行吗)

他可是被外界称为“继承了父母的容姿和野心,却唯独没继承到勇气和智慧”的男人。平日里虽然大言不惭地批判前任国王,但在前任国王还在世时他却从未当面提出过异议。他不过是个胆小怕事的家伙。像这样突然参与一个庞大的计划,不可能保持泰然自若。

感到不安的古里纳埃多次向奥乌鲁确认计划的详细内容及成功率,想借此安定自己的内心。然而奥乌鲁只告诉他这是机密事项,闪烁其辞。于是古里纳埃越发不安,越来越不相信奥乌鲁。

他想要一份保险,一张能在失败的情况下保护自己的手牌。古里纳埃会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的,因此露薇尔米娜皇女出游邻国纳特拉的消息对他来说无疑是天上掉下的救命稻草。

皇女有皇位继承权,不仅如此,陪同她出行的随从也不多。纳特拉经历了玛登之战,国力凋敝。抢走皇女之后正好进入隆冬,帝国被雪所阻无法进攻过来。等到开春时叛乱已经开始了。

仿佛像是神明帮自己安排好了一切道路。之前为了发起叛乱而准备的士兵可以立即动用。只待古里纳埃一声令下,随时可以进攻纳特拉。

然而古里纳埃突然停止了一切行动。

理由在于,一封来自纳特拉的信。

◆◇◆

在安多嘉达侯爵宅邸的一间别室中,古里纳埃面带不快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人。

「这份便是侯爵阁下一直希望得到的,叛乱计划参与者的联名书……」

隔着桌子坐在对面恭敬地低着头的乃是古里纳埃的老熟人──奥乌鲁。只不过古里纳埃并不知道奥乌鲁是否是这个男人的真名,也对此毫无兴趣。重要的是,这个男人是他与叛乱计划的接口。

「您看过后自然会明白,上面记载的皆是值得侯爵阁下与之并肩作战的大人物。之所以将联名书交付阁下,是因为我等十分信赖阁下的才干和智慧。为了让计划成功,需要各位大人保持步调一致,望您勿采取轻率的举动……」

「不需要你小子特地告诉我这些!」

把对方递过来的资料狠狠地砸在桌子上,古里纳埃大声喊道。

如同奥乌鲁所说,古里纳埃一直希望得到有关计划参与者的情报。然而奥乌鲁之前完全没打算出示这份情报。

古里纳埃私自动兵导致情况发生了改变。奥乌鲁注意到古里纳埃想要夺走如今身处纳特拉的露薇尔米娜皇女,惊慌失措了。古里纳埃虽然坚信自己会取得成功,但对于奥乌鲁来说,不管成功还是失败,古里纳埃的行动都会提高叛乱计划失败的可能性。

因此,为了让古里纳埃慎重行事,选择交出参与者的联名书讨好他。再怎么说这也太露骨了,古里纳埃不由得感到愤怒。

更别说,他还有着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处理。

「够了,滚下去!士兵我会留在领内的」

「……遵命」

奥乌鲁略带不满地离开了房间。

古里纳埃立马忘记了奥乌鲁的无礼。不仅如此,垂涎已久的联名书也一眼没看,杂乱地丢在一旁。

与之相对,一封信被他拿在手上。

毋容置疑,这是来自邻国纳特拉王太子的信。

内容十分简单,上面写着:“逗留纳特拉王国的某位尊贵的大人物将在离开纳特拉后前往安多嘉达候的宅邸。”

(没想到会寄来这样的信)

信上所指的尊贵的大人物只可能是露薇尔米娜皇女。

那么问题来了。为何露薇尔米娜皇女想要来访安多嘉达。而且为何要通过纳特拉王太子进行联络。

上面虽然没有写明理由,然而仔细阅读后可以发现,字里行间仿佛在说“这件事出自露薇尔米娜皇女的个人独断,希望能秘密进行”。

(也就是说,露薇尔米娜皇女不想被皇子派系知道她在暗地里行动)

他想通了。露薇尔米娜皇女身边都是皇子派系的爪牙。光明正大地寄信只会立刻遭受检查,为此才需要经纳特拉王太子之手。

只不过,也得要信上的内容都是真的。

(完全想不到露薇尔米娜皇女要过来的理由)

因为怎么都猜不透这一点,故而古里纳埃没有完全相信这封信。

如果古里纳埃的想法再大胆一些,或许会误以为皇女想要抢先三大派系,壮大自己的力量争夺帝位,并把这当做她来访的理由也说不定。然而男尊女卑的思想在他心中根深蒂固,怎么联想不到这种可能。

古里纳埃希望信的内容是真的。这样一来无需出动军队,露薇尔米娜皇女就会自投罗网。自己正是天选之人,命运也在帮助自己重返王位。

但同时,他心中也有一丝疑惑,这一切实在是太过凑巧了。应该怎么办才好──

他曾烦恼过这些事情,是的,几天前曾经烦恼过。

他的烦恼以一种意想不到的形式得到了解决。

解决这个烦恼的是正巧从帝都回来的他的儿子,杰拉尔德。

杰拉尔德·安多嘉达在帝国被冠以败家子的名号,乃败家子中的楷模。

政治手腕自不用说,对武术和文化也毫无兴趣,从早到晚沉溺男欢女爱。接二连三的挑起事端,运用侯爵的权势强行解决问题。

古里纳埃对此满腹烦恼。为什么自己生了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不过,终究还是自己的骨肉。他乐观地认为,即便名声败坏那也是自己重要的继承人,总有一天会改过自新的。

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正迷恋露薇尔米娜皇女。据说是因为在晚宴上和其他贵族交恶的时候,多亏了露薇尔米娜皇女帮忙打圆场,自那以后他儿子就不停给皇女送礼物和情书。

杰拉尔德知道书信的存在后,如此说道。

「我的心情终于传达到了!皇女殿下一定是希望与我会面!」

并且杰拉尔德认为,之前的情书之所以没收到回信,是因为其他几位皇子不希望皇女走近安多嘉达。他喊着「必须尽快迎接我未来的夫人」便飞快地赶往纳特拉。

古里纳埃对暴走的儿子也是一阵无语。

然而过了一段时间,他突然想到,如果真是这样呢?

如果杰拉尔德和露薇尔米娜皇女联姻,安多嘉达便是帝国皇族的一员。不仅如此,说不定有朝一日他们

的后代中有人会成为皇帝。

古里纳埃对自己的能力十分自信。只不过,倘若帝国被叛乱军毁灭,大陆回到群雄割据的时代,这时候问他是否有自信像帝国一样大幅扩张领土的话,他必定会含糊其词。

(总而言之,有必要等到杰拉尔德确定信的真伪之后再做决定)

是从纳特拉手上抢走露薇尔米娜皇女,趁着叛乱计划毁灭帝国。

还是让杰拉尔德和露薇尔米娜皇女结婚从而一跃成为帝国皇族。

古里纳埃心中的天平摇摆不定。

他并未察觉到,这柄天平不过是两位谋略家展现在他眼中的虚幻之物。

◆◇◆

古里纳埃的宅邸位于盖兰州的一个叫萨留德的港口城市的中心。

这里原本是安多嘉达王家的豪宅之一。因为臣服后被帝国收走了王宫,所以这栋豪宅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侯爵家的新根据地。

平日里可以在萨留德瞧见许多捕鱼人的身影,十分热闹。然而现在街上到处都是古里纳埃调集的士兵,他们四处引发骚乱。

街上的住民向领主的古里纳埃上书汇报了这一情况,然而古里纳埃完全不予理睬。士兵们因此越加得寸进尺,住民们害怕士兵动手撒野,只好默不作声地选择了闭门不出。

奥乌鲁边观察着街上的惨状,边时不时回头张望,往巷子深处走去。最后,他在一间小屋前停下脚步。

先是敲了两下门,停顿一会,又敲了三下。随后有人安静地打开房门,奥乌鲁悄悄溜了进去。

屋子里有好几个男人。他们虽然都是一副市民打扮,身上却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队长,情况如何。古里纳埃怎么样了」

「蠢货这个词就是用来形容他的」

奥乌鲁不屑地咂舌,同时环顾眼前这几人。队长指的是奥乌鲁,他是在场几名男性的领导者。古里纳埃丝毫不知奥乌鲁已经调集手下亲兵来到了他的地盘上。

他们的目的是毁灭帝国。正如他们对古里纳埃说所说,这个目的没有半分虚假。

只是,除此以外的部分却不一定是真的。比方说──出身之类的事情。

「杰拉尔德那边怎么样了?」

「根据安排在他身边的探子汇报,杰拉尔德不久后将抵达纳特拉」

「看来没法阻止了……有关王太子和皇女的调查呢?」

其中一名部下摇摇头。

「不容乐观。探子无法打入王太子和皇女身边」

「和某个蠢货真是有着天差地别」

奥乌鲁一脸焦躁地吐露不满,定睛看向眼前这几人。

「无论如何务必要留意杰拉尔德、王太子、皇女这三人的行动。为了成功打倒帝国,不容许计划出现任何差错」

「「遵命!」」

接到命令的部下们迅速行动起来。

目送他们离开,奥乌鲁看向了西方──纳特拉的方向。

(没想到会变成这种预料之外的状况啊……)

皇女突然前往纳特拉。曾经一帆风顺的计划因此发生了变化。而且,古里纳埃的儿子此刻正打算跳入漩涡的中心。

如今在纳特拉到底发生了什么。奥乌鲁不由得感到深深的担忧。

◆◇◆

「阁下就是纳特拉的王太子吧」

刚到王宫大厅的维恩听到了一个声音。

眼前这名男子带着十来名随从,年纪将近三十岁的模样。

体型雍容丰满,一定从未尝过饥饿的滋味。侧脸线条平缓,明显没有吃过苦。身上穿戴的衣服皆用了最好的料子,身上挂满了各种华美的挂饰。

一看便是讲究豪华──不对,穷奢极欲这个词更适合他。

「和你见面这可是第一次呢,维恩王子。我乃古里纳埃·安多嘉达之子,杰拉尔德·安多嘉达」

「……这可真是,欢迎您远道而来,杰拉尔德卿」

维恩淡然地回应道。

「一直想和身为帝国重臣的安多嘉达侯爵家联络感情,因此能和您碰面实在是倍感喜悦。──不过事出突然让我有些惊讶。您前来拜访所谓何事」

于是杰拉尔德热情似火地说道。

「当然是为了迎接我最心爱的那朵花儿──露薇尔米娜皇女」

(这家伙没搞错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维恩不禁在脑中吐槽。

自不用说,他们所在的地方是纳特拉王国的王宫。这里是国家的中枢,包含维恩在内的许多要人都在此工作,因而总是戒备森严。

本来无关人员是不能贸然进出王宫的。虽然偶尔也会招待他国贵宾,但那是因为事先周密地调整了行程。

也就是说,他国贵族不请自来,带着随从大摇大摆地走进王宫实属失礼至极的行为,让人怀疑他脑袋是不是有病。

(而且还说自己是来迎接洛娃的,我说你啊……!)

从妮妮姆那听说了杰拉尔德迷恋露薇尔米娜的事情。

毫无疑问,一定是偶然回到领地的杰拉尔德读了寄给安多嘉达候的那封信,于是在恋心驱使下不请自来。

要说不请自来的话,露薇尔米娜也是一样。但她的行为只是表面上的掩饰,起码事先还能调整行程。和杰拉尔德的暴走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还有你轻视我就算了,起码装下样子啊混蛋!)

杰拉尔德先前的态度缺乏尊重,完全不把维恩的王太子身份放在眼里。

恐怕他心里认为自己和维恩是对等的身份,或者自己比维恩更高贵吧。如果安多嘉达王国没有臣服帝国而是保持独立,他也和维恩一样会是王太子。不难猜到他的这种想法。

但是。把想法明显地表露出来只会给人添麻烦。特别是对于敬重维恩,奉他为主君的周围人而言。

「原来如此,理由我明白了」

总而言之先换个地方说话,维恩暗下决定。顺便为了发泄下周围人的愤恨,并且让杰拉尔德稍微自肃下自己的行为,维恩话里带刺地说道。

「常言道,恋爱使人盲目──看来杰拉尔德卿也躲不掉这条定律啊」

「嗯,你说的没错」

(我是在讽刺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给我听懂啊啊啊啊啊啊啊!)

杰拉尔德注意不到维恩内心的想法,继续开口。

「所以,我盼望已久的皇女在哪?」

没人在期盼这个,维恩忍住自己内心的想法,对他说道。

「不必着急,杰拉尔德卿。女性在准备上总是要多花些时间的。更别说要和您这般出色的男性碰面,哪怕是一缕头发也不可疏忽大意。身为一名男性,应当从容地展示绅士风度不是吗?」

「……王子你说的没错。我似乎有些操之过急了」

岂止有些,不过现在不适合点明这点。

「我为您准备了房间,先暂作休息较好。晚上将会为您和皇女特地召开宴会」

「好,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

在侍从的带领下,杰拉尔德带着他的随从,一脸理所应当的表情往王宫深处走去。

看到他终于离开,维恩疲倦地低声说道。

「好了──妮妮姆」

「在。请来这边」

妮妮姆带着维恩来到了附近的房间。现在房间里只有妮妮姆和维恩两个人。

于是,维恩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为什么要过来啊杰拉尔德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喊出了声。

「会过来吗!?一般来说会过来吗!?这里可是邻国的王宫啊!?而且还不请自来!?」

维恩边叫喊边看了看身旁的妮妮姆。

「妮妮姆也这么想……吧……」

寻求同意的维恩的声音越来越小。

因为他看到了妮妮姆脸上极其不快的表情。

「打扰一下,妮妮姆小姐……?」

方才的愤慨转眼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维恩战战兢兢地问出声,妮妮姆恨恨地说道。

「……那家伙,刚才一直在轻视维恩」

「啊,啊啊,毕竟是帝国侯爵家的后继人。这种程度还好啦」

「一点都不好」

妮妮姆的声音散发出一股不容分说的威压感。

「从头到尾,一点都不好」

「……」

要是弄错了该说的话,妮妮姆的愤怒毫无疑问会发泄到自己身上,维恩如此确信。他慎重地开口道。

「是的,一点都不好。不过,妮妮姆不应该为这种事感到愤怒」

「我要生谁的气是我的权利,其他人没资格干涉」

「当然有。你是我的心脏。我不允许我的心脏被这种家伙占去一部分」

突然听到这个理由,哪怕是妮妮姆也惊慌失措了。

维恩没有放过这个空隙,乘胜追击。

「而且你想想,工作失败的原因大多出于愤怒。还不如想些令人开心的事」

「……开心的事是指?」

维恩考虑了一会,

「比如说想想我?」

本是半开玩笑说出口的话,妮妮姆却极其

认真地纳入考虑,最后小声说道。

「……我会这么做的」

「哦、哦哦」

维恩感觉到妮妮姆的怒气正在消散,似乎是听劝了。

感到安心的维恩坐在附近的椅子上。

然后顺其而然地,妮妮姆也坐到了维恩膝上。

「……妮妮姆小姐?」

「别在意」

实在坐不下两个人。然而,妮妮姆似乎铁了心要这么做。

「前来的不是军队真是太好了。老实说,我本以为赶不上了呢」

维恩在处理完部族之争后看穿了露薇尔米娜的计谋,随后寄出了那封信,如果在信寄到前对方已经出兵的话,任谁都无法阻止了。

「还好对方直到最后都在犹豫要不要出兵」

看着若无其事地和自己聊天的妮妮姆,维恩放弃了把她从膝上挪下去的念头,回应她。

「……不对,我已经猜到对方会犹豫不决了。哪怕考虑到了这一点还是背负了很大的风险」

「因为之前那个安多嘉达王的研究吗?」

「完全正确」

维恩点点头。

「逃避做决定,逃避责任,只是一味地等待天上掉下良机。古里纳埃·安多嘉达就是这样的人。自己的选择将左右这片大陆的命运,他的器量并没有大到能立马做出决断。……为了保护他而选择卖身给帝国的安多嘉达王真是煞费苦心啊」

真是令人发笑。身为人子的古里纳埃完全不在乎父亲的想法,反而是邻国的王太子明白了他父亲的苦心。

然而就算是维恩,也完全没注意到古里纳埃的儿子──杰拉尔德。

「那么,维恩,今后要怎么做?我想尽快把他赶出去」

「这么做的话下次来的可就是军队了。所以不能赶走他。……我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妨碍现在在房间里满心烦恼的洛娃」

从妮妮姆口中得知杰拉尔德来访,露薇尔米娜和菲修一起回到了房间。她们不得不修正自己落空的计划。

「洛娃的目的是让纳特拉和安多嘉达交战对吧。也就是说要在今晚的宴会上妨碍他们吗?」

「不对,在帝国的政治中枢缺乏后援的洛娃想要弹劾安多嘉达的话,安多嘉达必须成为诱拐自己的反叛者,又或是得到与此同等的筹码。光凭纳特拉和安多嘉达的小打小闹还远远不够」

「那她会怎么做?」

维恩冷淡地笑了笑。

「洛娃极有可能会选择──」

「笼络杰拉尔德·安多嘉达」

在房间里和菲修面对面的露薇尔米娜平静地说道。

「再用联姻作诱饵,请他拿出证据帮我证明叛乱计划的全貌」

「好的……可是,这样好吗?」

「一点都不好哦」

声音中夹带叹息,露薇尔米娜继续说道。

「虽然知道杰拉尔德迷恋我,可没想到他会特地赶来纳特拉的王宫。既然棋差一着,强行执行之前的计划只会反受其害」

「他的暴走完全是因为摄政殿下寄出的那封信,不追究此事吗?」

「被维恩牵着鼻子走确实让我十分不快,不过他必然想好了推托之词。这件事暂且不理。再说了,纳特拉扮演恶角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阻止大陆东部如今在水面下悄然进行的叛乱计划,这是露薇尔米娜的最优先事项。不管发生什么事,唯有这一点绝不退让。

「在今晚的晚宴上,维恩会想办法撮合我和杰拉尔德」

「要配合摄政殿下是吗?」

「是的,我和维恩在这件事上利害一致」

“可是”,露薇尔米娜话锋一转。

「这之后则另当别论了。我会煽动友方的杰拉尔德,然后──」

「洛娃的计划还有后续」

妮妮姆不解地歪了歪头。

「阻止叛军一齐蜂起──是指阻止之后的事情吗?」

「没错。洛娃她啊,可是认真的。──真的想要登帝」

妮妮姆脸上的表情比起惊讶,更多的是困惑。

妮妮姆知道露薇尔米娜是个爱国主义者。因此可以理解露薇尔米娜即便把自己当诱饵也要拯救帝国的心情。可要当皇帝可就是另一码事了。

「再怎么说也太困难了」

「为此才会有这次事件」

“听好了”,维恩先抛出开场白,继续说道。

「洛娃的计划本来是这样的。用自己做诱饵引诱安多嘉达进攻纳特拉,然后让纳特拉击败在这件事情中扮演恶人的安多嘉达。最后捕获安多嘉达候,让他全盘吐露叛乱计划,以此解救帝国──这时在局外人看来,纳特拉像是投靠了洛娃,不是吗?」

妮妮姆大惊失色。

虽然实际情况是纳特拉扑灭了纷争的火种,但和维恩说的一样,在外界看来纳特拉就像是投靠了露薇尔米娜一样。

「可是拉拢纳特拉对争夺帝位而言」

「不具有干涉力。不过,却能向外展示自己有一个国家作为后盾。再加上,她凭着远超三位皇子的胆识和计谋拯救了帝国。分开来讲作用确实不大,可你不觉得一加一的效果要大于二吗?」

「……」

觉得。

不难想象,迄今为止小瞧过露薇尔米娜的诸侯都会重新审视她。

露薇尔米娜只要借此机会展示她足以问鼎皇位的器量。一定会有人放弃三名皇子,转投到她靡下。

「……可是这个计划失败了呢。杰拉尔德来到了纳特拉,如果笼络他的话,安多嘉达就没有进攻纳特拉的理由了」

「没错。……所以,她或许会反其道而行之」

「反过来……?」

维恩咧嘴一笑。

「──我要让杰拉尔德亲手讨伐古里纳埃·安多嘉达」

菲修听到这个大胆的想法,瞠目结舌。

「殿下,这究竟是……」

「安多嘉达投靠我们确实有可能阻止叛乱计划。可即便为了助我争夺皇位加入我们,安多嘉达参与过叛乱计划的污点也不会消失。有必要干净地洗刷掉污点,无论是对内还是对外」

「为此让杰拉尔德讨伐他的父亲,吗?」

菲修浑身战栗,露薇尔米娜则淡定地点点头。

「剧本是这样的。杰拉尔德发现自己的父亲打算背叛帝国,这时他应皇女之邀碰巧来到邻国,向皇女透露了这个可怕的计划。皇女知道计划后和杰拉尔德一起讨伐叛党──大体上就这样」

菲修感到惊叹的同时,想了想计划是否可行。

露薇尔米娜的话或许能做到这一切。拉拢杰拉尔德,煽动他按她的剧本行事。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

「殿下,我们能动用的亲兵和杰拉尔德卿的随从只有极少人。实在难以进攻安多嘉达……」

「我想也是呢」

露薇尔米娜嫣然一笑。

「因此,向纳特拉借兵吧」

「──洛娃大概会这么想,真是的──别开玩笑了!」

维恩大喊。

「我确实不希望看到西边国家在帝国灭亡后大摆臭架子。退一百步来讲,我不介意帮她防止叛乱。但是,涉及后继人之争则另当别论。我不会因为这种事出动一兵一卒的」

「毕竟缺乏经费呢」

先前在玛登之战中支出的军费给纳特拉造成了沉重的负担。

今后还要和安多嘉达交战的话,不单是经济拮据的问题了,甚至可能导致财政崩溃。

「所以我们现在应该帮助洛娃哄骗杰拉尔德,并且防止洛娃借机向我们借兵讨伐安多嘉达」

「看来要变成高难度的会谈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和家臣们解释的事情就交给妮妮姆了。原本是我和洛娃的婚事,现在突然杀出个杰拉尔德,想必他们正一头雾水呢。还有,适当灌醉杰拉尔德的随从,弄清杰拉尔德的为人再套出其他一些情报」

「明白了。这就安排」

维恩点点头,望向天空。

「维恩一定会这么想,我可不会让他得逞。无论如何都要让他出兵帮我」

「果然还是要用杰拉尔德卿作幌子引诱王太子出兵吗?」

「没错,杰拉尔德迟早要继承安多嘉达的领土,而且还有可能成为我的配偶,这么一来,促成这门婚事是最佳的选择。毕竟是维恩,应该会采取各种手段利用杰拉尔德。──我们则钻维恩的空子」

「总之,这方面的事由我负责。兄长们派过来的家臣估计正慌张无措,菲修,拜托你让他们安静下来」

「遵命,我会处理好的」

露薇尔米娜点点头,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没想到会把我卷进这么夸张的计划里,真是胆大妄为啊洛娃这家伙)

(本以为完全将死了,没想到被你躲过去了,不愧是维恩呢)

(不过──)

(但是──)

((────笑到最后的,会是本大人/会是我))

就这样,确信自己终将取胜的两名谋略家,前往赴宴。

究竟胜利的天平,会偏向

哪一方

结果即将揭晓──

◆◇◆

「──不愧是杰拉尔德卿。真是见多识广」

「像杰拉尔德大人这么出色的人才竟然没有活跃在表面舞台上,真是帝国的一大损失呢」

「过奖了,哈哈哈」

月亮高挂。在宫廷举办的晚宴上,杰拉尔德被纳特拉王太子维恩和安斯沃多帝国皇女露薇尔米娜两面夹击,此刻正处在人生的巅峰状态。

「能同时被维恩王子和露薇尔米娜皇女这么夸赞,实在是不太好意思」

现在是作战的第一阶段。

作战内容是这样的:维恩和露薇尔米娜通力合作,把杰拉尔德捧得飘飘然,卸下他的心防。

「还以为您要说什么」

维恩落落大方地笑道。

「不过是说出了真相罢了。我看人十分准,从不用华丽的辞藻捏造莫须有的评价」

“明明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露薇尔米娜的视线狠狠地刺向维恩,当然维恩无视掉了。

「维恩殿下说的没错呢」

于是轮到露薇尔米娜浅浅一笑。

「您身为帝国侯爵中的一员,乃是支撑起帝国的重要支柱,同时还是流淌安多嘉达王家血脉的高贵人物。想到您尊贵的血统,不管我们罗列多么华丽的辞藻都略显不足呢」

“你又在说什么大话”,维恩的视线飞向露薇尔米娜,当然露薇尔米娜也无视掉了。

「过奖了,哈哈哈,真是服了你们两位」

作战顺利进行。被维恩和露薇尔米娜这等身份的人交口称赞,杰拉尔德满面喜悦。

杰拉尔德丝毫没有怀疑这两人的用心。如果把杰拉尔德自尊心比作一个容器,那么倒进容器里的不仅有酒,还有维恩和露薇尔米娜用黄金打造的华丽辞藻。

另一方面,参加晚宴的人员全都一脸复杂的表情。

陪同入席的人员可以分为三部分,分别是杰拉尔德的随从、帝国使节团的部分成员、以及负责接待任务的纳特拉王国的家臣。虽然杰拉尔德的随从们乐于看到他们的主子享受其中,但同时也感到了疑惑,因为王太子和皇女对杰拉尔德的赞誉实在是太过露骨了。

至于帝国使节团的话,比起困惑,更多的还是不悦。

由于他们属于皇子派系,所以菲修没有向他们道出露薇尔米娜的计划,只是事先告诉他们,露薇尔米娜皇女将和维恩王子携手应对突然来访的杰拉尔德。

因此在他们看来,杰拉尔德干扰了帝国在其他国家进行的官方外交。明明露薇尔米娜皇女特意为他的无礼打了圆场,他却依旧对皇女缺乏敬重,简直可笑至极。

杰拉尔德毕竟是侯爵家的人,使节团虽然没有直接出口抱怨,但他们一致认为杰拉尔德在给帝国贵族抹黑。

纳特拉的家臣也同样没被告知真相。家臣们如果知道露薇尔米娜打算把纳特拉卷进战争的话,事情会变得很麻烦。维恩考虑到这一点,故而选择了隐瞒真相。

只不过家臣们非常信赖维恩,所以不像使节团这般为难。不管如何,他们打算老实听从维恩要求接待杰拉尔德的命令。

因为诸如此类的原因,宴会尽管进行得很顺利,周围却不时传来「到底怎么了?」「不懂……」这样的低声细语。

话虽如此,这些杂音自然传不到杰拉尔德耳中。他的对手可是维恩和露薇尔米娜这两名策士。取得这种成果也是理所当然。

然而这两人的合作仅限于笼络杰拉尔德。当作战进行到第二阶段,为了掌握主导权,维恩和露薇尔米娜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我们纳特拉王国能为两位的邂逅献上一份薄力,实在是令人欣喜。想必令尊安多嘉达候得知此事的话定会十分开心」

听到维恩这么说,

「哎,可是如此一来,令尊定会催促您尽快带我回去。难得有机会见到杰拉尔德大人,能否暂且瞒下此事,享受你我的二人时光呢?」

露薇尔米娜也随之对杰拉尔德轻声低语。

把这两人的对话翻译之后则是这个意思:

「赶快联络古里纳埃让他解散士兵」

「不会让你这么做的。我要让他一直着急下去,直到他发兵」

当然,杰拉尔德读不到这层翻译后的意思。

不擅心计再加上酒精正在发挥作用,他的脑袋接收的内容只有两人所说的字面意思。正是明白这一点,两人之间展开了唇枪舌战。

「露薇尔米娜皇女,假如您与杰拉尔德结为连理,不单是安多嘉达,更是帝国的一件大事。我认为这会极大地鼓舞混乱中的臣民。考虑到皇族的义务,您难道不应尽早公布吗?(翻译·别说废话了赶快和安多嘉达联手破坏叛乱计划)」

「可是承您这般热情款待,不送任何谢礼便离开纳特拉实在是良心不安。您看这样如何,维恩王子,和我们一同前往帝国吧?毕竟您促成了我和杰拉尔德大人,衷心欢迎您的到来(翻译·如果纳特拉公开表示支持我,或许可以考虑一下哦?)」

「感谢您的盛情邀请。不过,我必须代替父王留在此地治理此国。方才提到了露薇尔米娜皇女作为皇族的义务,那么我也得履行自己的义务啊(翻译·绝对不去。争帝位的事情你自食其力吧)」

「这样啊……那么我今日便写信公布此事吧。我仿佛能想象到皇兄们还有古里纳埃侯爵惊讶的神情呢(翻译·小心我揭穿信的事情哦?)」

「既然如此我也附上一信。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为了未来的安多嘉达候及其夫人,我必定全力相助(翻译·哈啊──!?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

正当两人不断持续着诸如此类的对话时,事情突然发生了变化。

「殿下,很抱歉在您谈得正欢的时候打扰您」

在身后的待命的妮妮姆悄悄向维恩递上一份文件。

「有亟需您进行确认的案件」

维恩浏览文件。为了不被旁人看出问题,表面虽然伪装成了随处可见的事业报告书,但上面设置了只有维恩和妮妮姆才看得懂的暗号。

「抱歉,请两位暂且享受一下二人时光」

维恩打招呼示意自己暂时退出会话,露薇尔米娜则抓住机会朝杰拉尔德发起攻势。

一边听着他俩的对话,维恩边解读暗号。看来文件里面是之前拜托妮妮姆收集的关于杰拉尔德的调查报告书。

(让我看看里面写了什么,调查后发现杰拉尔德回到安多嘉达并非出于偶然……诶,不是偶然?)

开头的情报太过出乎意料,维恩不由得看了妮妮姆一眼。只见她点点头,示意这并不是在开玩笑。

(可是,不是偶然的话又是因为什么……?)

维恩带着疑惑继续读下去。上面记载了杰拉尔德的前半生经历。

杰拉尔德出生于帝国的侯爵家系,是家里的嫡子,从小过着优裕的生活。

生活在安多嘉达领内的杰拉尔德从未体验过烦恼和纠葛,也未曾经历过挫折和后悔,犹如骑着马车行走在别人铺好的人生道路上,人生一帆风顺。

然而当他前往帝都后,情况变得不一样了。一直处在权力保护下的杰拉尔德受到了他人不留情面的侮辱,背地里被人叫做背叛者安多嘉达。

在温室中长大的杰拉尔德承受了莫大的压力。从那以后,他沉溺于酒精和情爱,挥霍黄金和宝石,留在身边的尽是只会奉承他的人。帝国因此多了一位有名的败家子。

就在此时,他在某个晚宴上邂逅露薇尔米娜,开始发起多次攻势。如果单纯只是一见钟情的话或许还算有救,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他纯粹只是在艳羡露薇尔米娜的人望,自以为只要把她得到手,周围人也会认可自己──出于这种自卑感,他越发想要得到露薇尔米娜。

然而他近乎扭曲的爱慕心根本不可能打动露薇尔米娜,得到的回应一直是冷淡的忽视。于是他心中的爱意转为愤怒。难道皇女可以这样对待侯爵家的嫡子吗。岂能原谅这等无礼的行为。

得知皇女突然前往纳特拉的消息,他的愤怒爆发了。他听闻皇女借出国旅游的名义前去提亲之后,一个接一个地鞭打佣人,用尽各种肮脏的语言辱骂露薇尔米娜。如果他不是出生在侯爵家,毫无疑问会因为不敬罪被逮捕。

其后,他突然从帝都回到安多嘉达领内。

这是为何?

为了袭击即将离开纳特拉启程回国的露薇尔米娜一行。

(卧槽!?)

读到这里,维恩忍不住在心中吐槽。

(玩真的……?)

维恩不禁看向妮妮姆,只见她认真地点点头。大概她也没想到杰拉尔德会是这种人,表情有些僵硬。即便是维恩也没有想到,侯爵的儿子竟然会出于憎恨单方面制订袭击皇女的计划。

而且往下读可以发现,杰拉尔德认为自己的行为是正确的。背叛了自己的人是露薇尔米娜,必须亲手让她醒悟过来──不对,杰拉尔德坚信,为了伸张正义必须这么做。

情况之所以发生了改变,原因在于之前寄出的那封信。

杰拉尔德读到这封信,在众人面前流下了眼泪。

『噢噢───不枉我这么信任你。我的感情终于传达给你了』

辱骂过露薇尔米娜的事情早已被他抛之脑后。取而代之浮现在他脑海中的是这样的场景:妻子露薇尔米娜陪在他身边,他则接受着帝国市民们的祝福。

就这样,他为了迎接露薇尔米娜,在告知其父他要前往纳特拉的消息后飞奔而出。

(………原来如此)

读完资料的维恩小声叹了一口气。

(这家伙真糟糕……)

失望至极。

本以为只是个有毛病的家伙,没想到恶劣到这种程度。如果除了他还有可以利用的对象,维恩无疑会选另一个人。

命运真会开玩笑。维恩竟然不得不设法撮合他和露薇尔米娜──

(倒也无所谓了)

没有必要为此事犹豫,维恩立马得出了结论。

(如今应当优先的是我的个人利益。而且事情变成现在这样洛娃也有一半责任!也就是说是她自作自受!)

(──而且,如果连这种程度的家伙都控制不住的话,称帝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洛娃)

感觉到维恩看过来,露薇尔米娜浅浅一笑。

她和维恩不一样,没有人手可以派去收集杰拉尔德的情报。

不过她应该在帝都时就看出了杰拉尔德的为人,知道普通的方法对付不了杰拉尔德。

她在明知一切的基础上认为能够掌控杰拉尔德。一定能控制住。她的笑容中洋溢着自信与骄傲。

然而就在此时,处在两人视线中间的杰拉尔德看见维恩和露薇尔米娜心灵相通的模样,反应过来。

「……说起来,我突然想起了送来的那封信。难道说两位是旧识吗?」

两人瞬间读懂了杰拉尔德藏在话中的阴暗的嫉妒心。

并且,这两人已经预测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镇定自若。

「是的,我在留学帝国之时认识了皇女殿下。现在回想起来真是遗憾万分。如果早些得知杰拉尔德卿的话,我一定会和您结交个朋友」

维恩用真假参半的回答流利地做出应对,杰拉尔德微微点头。

「……确实,我在帝都待了许久,却完全没听过有关维恩王子的传闻。你在帝都一般都做些什么?」

我隐瞒身份到士官学校上学,成绩还是第一名──要是如实回答的话,杰拉尔德一定会满腹疑惑。因此,维恩半真半假地回答道。

「我本想四处体验帝国的文化,奈何在帝国有太多东西需要学习,每日尽待在屋中,要说我唯一的消遣,无非是偶尔练习一下剑术罢了」

这么一来即便杰拉尔德不知道自己也不足为奇。维恩虽然是这么想的,杰拉尔德却问到了他意料之外的问题。

「这样啊……王子还会剑术?」

「……称不上会,只是略懂一二」

维恩感觉事情似乎在往奇怪的方向发展,然而来不及阻止,杰拉尔德便开口道。

「真巧啊。我也懂一点剑术」

((绝对在说谎───))

维恩和露薇尔米娜同时得出同样的结论。

关于这点,或许其他人也必定是同样的想法。体型、肌肉量、脚步,无论从哪方面看,杰拉尔德都不像是会剑术的人。

那么为何他要说谎。

(因为嫉妒我和洛娃的关系,想用剑术击败我扳回一城吗)

正是如此。

既然是这种目的的话换个方式不也挺好的吗,旁人或许会这么想吧。然而杰拉尔德之所以选择比拼剑术是有理由的。杰拉尔德平日里常用剑术击败自己的随从,对自己的剑术十分得意,然而维恩他们并不知道这件事。

话又说回来,杰拉尔德也有不知道的事。那便是随从们为了让杰拉尔德开心,每天都在苦练能够巧妙输掉比赛的剑术──不管如何,杰拉尔德所说的“会一点剑术”并非虚假。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

(这可怎么办啊)

维恩把视线投向露薇尔米娜。

露薇尔米娜无奈地用视线回应他。

(当他的对手适当敷衍几下,满足他的要求呗)

(我不知道怎么才算适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呼地一下,再感叹几句就好了)

毕竟自己只是个旁观者,露薇尔米娜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混蛋洛娃,维恩在心中痛骂道。

「王子意下如何,在露薇尔米娜皇女面前展示我们的剑术」

听到杰拉尔德发言,周围人开始紧张起来。这也是正常的反应,维恩和杰拉尔德都是重要人物,万一有谁受伤了可是会引发大问题的。

「殿下……」

在背后待命的妮妮姆向前踏出一步。维恩用手制止她。

「不必担心,不过是余兴节目。拿木剑来」

维恩脱下上衣拿起木剑,走到会场正中。

周围的家臣和佣人们急忙让出场地,这时拿着木剑的杰拉尔德来到了维恩面前。

「王子,胜负如何判定?」

「那么,木剑先落地的一方为负」

两人摆好姿势,面向彼此。

这一刻,周围人都确信维恩会取得胜利。这并不是在偏袒维恩。和全身晃动毫不安定的杰拉尔德比起来,维恩的呼吸没有一丝紊乱,视线集中,剑尖毫无动摇。围观的人们不过是感觉到两人间的剑术差距罢了。

然而身为当事者的这两人却在考虑其他事情。

(看来只能让维恩王子作我的陪衬了)

杰拉尔德坚信自己会取胜。

(好了,得想办法完美收场才行啊)

维恩在思考有关彼此脸面的问题以及之后的展开。

(为了实现目标有必要让杰拉尔德大放光彩。不过,我又因为立场问题不能在众人面前轻易输掉)

那么该瞄准的便是──杰拉尔德手里的木剑。

杰拉尔德的握剑方式十分单纯,打落他的剑轻而易举。

然后在打落剑的同时放开自己手中的剑,争取平局。为此维恩才特地把胜负条件设定成击落对方的剑。

(老实说,杰拉尔德醉成这样,恐怕也挥不动几次剑。十有八九会立即累瘫。先对打几轮,趁他体力不支的时候再发起进攻好了)

维恩在心中拟定好计划,场面上正好出现了变化。

「嘚诶诶诶啊啊啊啊啊!」

像是忍受不住沉默的局面,杰拉尔德双脚发力,发出怪声的同时照维恩攻去。

杰拉尔德只是把剑举过头顶,盲目地向前突进。要接下这一击固然不难,可维恩不需要如此廉价的胜利。

「砰────」

两把木剑交锋碰撞,沉闷的声音回响在大厅中。

接连响起木剑互相撞击的声音,维恩一边装作被压制住的样子,一边冷静地观察杰拉尔德的动作以及他手中木剑的位置。

果不其然,不断挥了几次剑后,杰拉尔德的呼吸开始紊乱起来,脚步逐渐轻浮。是时候了,维恩判断时机成熟,调整好呼吸──

(───就是现在)

维恩迈出脚步。

突然间,杰拉尔德被自己绊倒了。

「诶───?」

到底是因为喝醉了,还是被维恩的气势压倒了。

理由不明。然而像是配合维恩的动作一般,杰拉尔德身体失去平衡。

由于身体是向前摔去,杰拉尔德的脑袋也随之下落,正巧,在脑袋落下的方向上等着的是──本打算击落杰拉尔德的木剑而刺出的维恩的剑。

(喔喔喔喔噢噢噢噢!?)

维恩在心中发出惨叫。这么下去的话杰拉尔德的脸迟早会变成一件惨不忍睹的悲惨艺术品。

(呶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给我哦哦哦哦弯啊啊啊啊过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维恩在手臂上注入浑身力气。

在维恩的祈祷之力和肌肉之力的双重影响下,木剑奇迹般的偏离了原来的轨道,轻轻掠过杰拉尔德的脸,击中了杰拉尔德手中半松开的木剑。

沉闷的声音和尖锐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前者是杰拉尔德摔到地上的声音,后者是杰拉尔德的木剑被击落至地上的声音。

维恩保持挥舞木剑的姿势,原地不动了好一会。最后逐渐解开架势收好剑。

周围传来欢呼声。

在旁人看来,维恩的胜利堪称完美。由于对杰拉尔德缺乏好感,不单是纳特拉的家臣们,就连帝国的使节团也跟着一同鼓掌。

维恩此时沐浴着众人的喝彩声,露薇尔米娜则注视着维恩。当然了,两人的心里是这么想的。

(糟了啊啊啊不小心赢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要赢他啊,你怎么能这样啊啊啊啊啊啊啊!)

两人一同在心中发出惨叫。

为了改变剑的方向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到手腕上了,没能在木剑相撞的时候放开手。因此没能实现平局的目标。

(趁、趁现在若无其事的放开剑蒙混过关

……!)

维恩虽然打算耍小伎俩,但是众人的视线不允许他这么做。

正当他开动脑筋想着应该怎么办的时候。

「殿下!」

妮妮姆大声呼喊。顺着妮妮姆的声音,维恩急忙回头,只见杰拉尔德脸上写满了耻辱和愤怒,捡起落下的木剑正打算朝他冲过来。

(──糟糕)

遭到杰拉尔德的突然袭击,维恩十分焦躁──然而这并不是维恩此刻的感受。

因为对维恩来说,即便是遭到突然袭击,用木剑防御杰拉尔德的攻击也绝非难事。

维恩担心的是,不甘心输掉比试的杰拉尔德会因为偷袭别人而被蒙上卑鄙小人的称号。要是变成这样就难以恢复他的名誉了。

(不能防御这一击,会坐实杰拉尔德偷袭的行为。同理,也不能任由他击中。总而言之只能先避开这一击了。而且还要举止自然,不能让人觉得我是在避开他的袭击──!)

做得到吗。不,只能这么做了。

维恩在杰拉尔德逼近自己身前的那一瞬,全神贯注地看清他的攻击路线,然后──

躲过了这一击。像是在回头张望的那一瞬间擦肩而过一般。

(漂亮,完美───!)

“他在捡起木剑的时候失去平衡往前摔了一下”,之后只需强行解释杰拉尔德方才的行为即可。维恩一边想着这样的事情,一边用目光追赶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杰拉尔德──

有必要提一句的是,晚宴是在这栋屋子的二楼举办的。

并且,两人在比试剑术的时候离室内的墙壁越来越近。更为重要的是,墙壁上当然有好几个窗口。

杰拉尔德冲进的,正是其中一个窗口。

「啊…」

维恩发出声音。

随着一阵尖锐的声响,窗玻璃碎掉了。

「诶…」

露薇尔米娜震惊了。

杰拉尔德的势头即便是在窗玻璃碎掉后也没有减缓,他的上半身越过了窗框。

「「等」」

维恩和露薇尔米娜一同发出声音。

杰拉尔德留在屋内的半边身子在两人的注目下逐渐浮起──

掉了下去。

掉在了窗户外面。

立马传来了重物撞击地面的声音。

「───」

在场所有人因为这一连串的展开陷入呆滞。

在旁待机的妮妮姆最先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展开行动。

穿过目瞪口呆的人群,毫不犹豫地从窗口跳下去。区区两层楼的高度,对妮妮姆而言问题不大。

紧接着,维恩、露薇尔米娜,以及随从们急急忙忙赶到窗边往下窥视。

「杰、杰拉尔德大人!?」

「妮妮姆!杰拉尔德卿状况如何!?」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妮妮姆单膝跪地,确认躺在地面不动的杰拉尔德的安危。

几秒后,妮妮姆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那个,该怎么说呢」

抬头仰望两人,妮妮姆诚惶诚恐地回答道。

「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恐怕是──身亡了」

维恩和露薇尔米娜不禁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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