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维恩王子。和计划一样啊」
维恩来到王城后没有被带到谒见大厅,而是来到了城内数间迎宾室的其中一间。
「考虑到谈话的内容,我不希望被其他人听到,在这里谈吧」
「没有异议。只不过……」
维恩坐在沙发上,奥尔多拉塞坐在他对面。维恩看向奥尔多拉塞的身后站着的赫罗里耶。
「为何赫罗里耶阁下会在这里?」
「他是新上任的官员,非常能干。最近我让他来辅佐我」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维恩边附和边在心中思索。
卡巴利努虽然不及纳特拉这般历史悠久,但也算是有一定历史的国家。因此谱代家臣很多。然而国王放着谱代家臣不用,竟然把资历尚浅的赫罗里耶放在身旁辅佐自己,太反常了。
赫罗里耶拜访纳特拉的时候,维恩还以为他出任使者是因为讨好了奥尔多拉塞王。赫罗里耶的确精通处世之道。只不过照情况看来,奥尔多拉塞王和谱代家臣的疏远程度远远超出维恩的预想。
(和格鲁耶尔说的一样,确确实实是艘泥船啊……)
在心中降低对奥尔多拉塞的评价,维恩悄悄看了看自己身后。
待在他身后的是杰诺。维恩从妮妮姆那听说了杰诺憎恨赫罗里耶的事情。因此担心她会暴走──没想到她意外地冷静,放低视线,调整呼吸,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
(看样子是没问题了)
房间里只有四人。以拉库鲁姆为首的护卫在房间外待命。本来打算情况不对的话便把杰诺也赶出外面,不过看来可以让她留在这里。
「那么维恩王子,事不宜迟,和其他选圣候谈得如何了」
「虽然附带了几个条件,但大体上得到了好的答复。如果算上奥尔多拉塞王的一票,应该能取得过半的推荐票」
「太棒了」
奥尔多拉塞发出感叹。
「面对那群怪胎还能取得这般成果。不愧是卡雷乌斯的后裔」
「您是说列贝提亚的得意门生──沉默寡言的卡雷乌斯吗。虽然听说我继承了他的血脉,可实在是太过久远,缺乏实感啊」
「不用在意这些细节,王子可是拿出了成果,身上无疑流淌着伟大的血脉。啊啊,真是可惜。如果我有适龄的女儿一定会让她嫁给王子」
维恩对奥尔多拉塞的奉承抱有的不是排斥感,而是疑问。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卡巴利努应当有王女不是吗……?」
由于没有公开露面的记录,不知道确切的数字,但奥尔多拉塞王应该有几个和维恩年纪相近的子女。
该不会是不为人知的病逝了吧,正当维恩这么想的时候,奥尔多拉塞左右摇了摇头。
「啊,那不是我的孩子」
「……不是您的孩子,是指?」
「尽管我给他们安排了许多优秀的教师,却一直没有收获成效。真是的,没想到竟然不是我的孩子……」
奥尔多拉塞说完之后,面露难色。
「失敬,不小心说了多余的话。与人通奸的旧妻皆送去处刑了。请王子放心,那群肮脏的孩子不会出现在王子面前」
「……您是掌握了确凿证据吗?」
「证据?」
奥尔多拉塞诧异地皱了皱眉头。
「王子真是说笑了。他们没有发挥出血脉的力量,光凭这一点便可看出他们没有继承我身上流淌的来自伟大高徒的血脉」
「…………」
换言之,奥尔多拉塞王过于神化自己的血脉,坚信自己的孩子绝对会是神童。为此,即便事实不是这样,他也认为没有生出神童的原因在于妻子不贞。
(这已经不是泥船的级别了啊……!)
言论夸张也要有个限度。难怪家臣们会离心离德。
选圣候的位置确实很诱人,但一想到要因此受奥尔多拉塞的恩情就有些犹豫。
(舒特卢是那种人,卡璐朵梅里亚更过分,要联手果然还是格鲁耶尔……不过那家伙绝对很麻烦……)
重新想了一下,选圣候基本都很糟糕。不过老实善良的人也不可能当上选圣候,倒也实属无奈,
奥尔多拉塞似乎从维恩思考的模样看出他不同意自己的主张,一脸不悦地说道。
「维恩王子似乎不理解血脉的重要性啊」
「不,我绝对没有……」
「不必感到惭愧。因为我年轻时也曾重视能力,而非根据血脉任用家臣」
「奥尔多拉塞王认为自己做错了吗?」
「人是会变的」
奥尔多拉塞回想起过去,说道。
「能力、人格、爱好、志向……这些特征具有流动性,会随时间和环境的变化而轻易改变。对家臣的能力寄予厚望,半年后却变成了没用的废物,这样的例子并不罕见」
维恩部分同意奥尔多拉塞的说法。
「执政者应该用什么衡量一个人?能力和忠诚像是转瞬即逝的幻影,到底应该相信人的什么?答案是血脉」
奥尔多拉塞紧紧握住拳头。
「谁都无法改变自己出生的事实。代代继承的血脉史乃是人的根基,同时是人在反省自身时最终抵达的终点。正因为如此,唯有生来背负伟大血脉之重的人方可值得信任!」
「……原来如此」
维恩点点头,想道。
(蠢───死了)
直截了当。
(简单来说,要一直掌控家臣太麻烦了,所以就根据血统来判断吧。这不就是偷懒宣言吗)
不管是好是坏,人都会变。维恩在这一点上和他有同样想法。哪怕是不畏死的战士,在组建家庭后也会希望活着回去。想要指引人们的思想家在梦想破灭后沉溺于酒精,这样的人也是有的。
但是变化绝非坏事。正因为会改变,人才能适应众多事物。执政者只需肯定家臣的变化,并且配合他们的变化,自身做出改变即可。
想要钱就给他们钱,想要名声就给他们名声。想出人头地就给他们一官一职,想要安宁甚至可以放任他们寻花问柳。
(人是会变的。但不管怎么变,为国家服务的他们多少会有自己的欲望。不过是满足他们的欲望并准备好相应的报酬罢了)
这当然是件难事,而且不知道要持续做到什么时候,尽管如此维恩还是做着这件事。每天一有时间就到王宫里走动,观察王宫中人的脸色,判断他们身心状态是否有异。如果那人身在远方,便频繁写信寄过去,通过回信和写作手法窥探对方的变化。根据实际情况,有时则派人前往,或是召其过来,确认对方如今心向何方。
正因为知道人心易变,维恩才想要尽早察觉变化的预兆,这就是属于维恩的王道。
可眼前的奥尔多拉塞竟然抱着这种想法,
『太麻烦了我才不会做啊。一切凭血脉决定』
如上所示。
比自己年长这么多的国王还这么天真,维恩无法忍受。难免萌生想要打他一顿的心情。
而且竟然因为这种原因和家臣产生隔阂,真是无言以对。
(老实说完全不想和这家伙联手了……怎么办)
想要选圣候的地位。为此必须得到奥尔多拉塞的推荐。维恩开始认真思考,是先得到推荐,在成为选圣候后舍弃奥尔多拉塞。还是放弃会谈,直接前往格鲁耶尔王之处,拜托他联系其他选圣候。
「……呼,我有些冲动了。真是失敬」
「没事,我没放在心上」
维恩没有说谎。只不过,不仅是没放在心上,还逐渐觉得有些无所谓了。
「我从以前开始就容易血气上涌。尤其是最近没空解闷……」
如此解释之后,“话说回来”,奥尔多拉塞继续说道。
「有一件事忘记说了。其实我想拜托维恩王子一件事情」
「想托我办的事吗。是何事呢?」
维恩佯装不知,反问道。反正一定是有关金矿山的要求。不过要舍弃奥尔多拉塞的话,有点犹豫是否要把金矿分给他啊──
「纳特拉如今在饲养的灰种人,能否分我一点」
「───哈?」
【注:第一卷的第二章和第四章曾出现“灰被り”一词,用来形容妮妮姆。考虑上下文,当时保留了单词原有的意思,即“灰姑娘”。由于出现了明确的解释,特此更正为“灰种人”。第一二卷的翻译也跟着改了。希望转载至其他网站或制作了epup的朋友帮忙更正一下】
维恩花了几秒才理解过来他说了什么。
灰种人。这是西侧对弗拉姆人的蔑称。使用蔑称倒也罢了,可分他一点是什么意思。
「……您要来作何用呢?」
「嗯,我打算狩猎他们解解闷。我早就厌倦追赶野兽了,然而狩猎活人是重罪。为了给我们解闷,神特地为我们准备了和人相像的猎物,必须感谢伟大而慈悲为怀的神啊」
「……」
维恩沉默了。于是奥尔多拉塞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我能理解王子的心
情。王子大概认为共享神的恩惠乃是不尊敬神明。但我年轻时不小心杀光了卡巴利努的灰种人。因此好久没享受过狩猎他们的快乐了。纳特拉正是为了不让他们灭绝才特地选择了饲养吧?真是有先见之明」
「…………」
「对了,听说王子身旁有上等的灰种人?这样如何,将其用作猎物一同打猎吧。虽然久不打猎有些生疏,但我对自己的本事还挺有自信」
这时,一直待在身后的杰诺注意到了。
坐在自己前方的维恩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
大概奥尔多拉塞也感觉到了维恩的变化,他诧异地歪了歪头。
「怎么了?维恩王子」
于是维恩面露难色,回答道。
「啊,不是,我在计算一些事情」
「计算?」
「是的,马上算完了,请您放心。……对了,奥尔多拉塞王,您觉得现在作出决定和之后作出决定,哪个比较好?」
「嗯?这种事情不需要犹豫吧。最好是现在作出决定」
「这样啊。既然如此」
维恩笑了。
「再见啦,奥尔多拉塞」
咚地一声,维恩探身到桌上。
下一个瞬间,维恩放出的飞踢狠狠砸中奥尔多拉塞的脸。
「──唔咕!?」
奥尔多拉塞倒在沙发上,他身后的赫罗里耶吓得睁大了眼。
紧接着维恩踩到桌子上,纵身一跳,往赫罗里耶的侧头部一踢,把他击倒在地上。然后维恩落地,回转身子,从怀中取出暗器,瞄准了房间的出入口。
「陛下,刚才的声音是──」
暗器刺在了开门的卫兵的额头上。卫兵的身体逐渐往走廊的地上倒去,然而却被后方的拉库鲁姆一脚踢了回来。
「殿下,发生了───不,原来如此」
拉库鲁姆环视房内,马上理解发生了什么。
「臣负责监视外面。请您尽快处理好」
拉库鲁姆说完,从卫兵的尸体上拿走剑,扔给维恩。
「嗯,马上弄完」
维恩取过剑,走近因苦闷而瘫倒在地上的奥尔多拉塞。
「咳嗬……怎、怎么了,你打算做什么,这是……」
奥尔多拉塞仍旧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维恩冷眼俯视着他的丑样。
「呀,我真的很犹豫啊。在这里动手毕竟违反了礼仪」
「你在说什么……」
「不过嘛,你都对我说要现在作出决定了。那我便这么做了,仅此而已」
维恩的剑刺向奥尔多拉塞。
「等、等等,我是……我可是选圣候啊……!继承了列贝提亚高徒之血的,奥尔多拉塞王……!你究竟把我、把我当成什么了!」
「当成垃圾哦」
不带一丝情面,毫不犹豫地往下挥舞的剑贯穿了奥尔多拉塞。
奥尔多拉塞痛不成声,不久后便停下了挣扎,与之相对,房间中充满了血腥气息。
「杰诺」
维恩拔出剑,回头看向她。呆然地注视着一连串展开的杰诺被维恩的呼喊吓了一跳。
「那、那个,殿下,那个,啊啊,您都做了什么……!」
「冷静下来。比起这个,那家伙要怎么处理?」
维恩指了指倒在地上吓得浑身颤抖的赫罗里耶。
「如果你想亲手报仇,大可随意」
维恩抓着剑刃,把剑柄朝向杰诺。做到这种地步,杰诺终于理解了维恩的意思。
「等、等等等一下!请等一下!」
赫罗里耶悲痛地喊道。
「请务必、请务必放过我!我保证不会对外声张这里发生的事情!」
「我拒绝」
被冷待的拒绝,赫罗里耶找不到可说之词,随即立马回过神来,跑到维恩脚下。
「我、我能帮上各位大人的忙!我向神起誓,绝不会背叛!」
「你这家伙,不是打算和鲁贝鲁联手杀了我吗」
赫罗里耶脸色苍白。
「那、那是……那是误会!我是被鲁贝鲁将军威胁才这么做的,不是出于本意!他打算强迫奥尔多拉塞王隐居,自己掌管国政!我怎么可能自愿协助那种人!我、我没有说谎!证据的计划书就在我的宅邸」
这时,维恩手上的剑被拿走了。
「太丢脸了,你这奸臣!」
杰诺一剑砍向赫罗里耶。
赫罗里耶千钧一发之际避开这一击,打算逃跑,结果马上被逼到墙角,被杰诺用剑指着鼻尖。
「吓……!等、等一下,你想要什么,不管什么我都会做的……!所以饶了我吧……!」
「别开玩笑了!」
杰诺出离愤怒地大喊出声,赫罗里耶瑟瑟发抖。
「什么叫不是出于本意啊!你难道想说背叛玛登也不是你的本意吗!?」
「玛、玛登……?」
赫罗里耶打心底里不明白对方何出此言,颤抖的声音里带着困惑。
「为、为什么会说到已经灭亡的国家……?」
杰诺的瞳孔中寄宿喷涌的怒火。维恩看着这幅场景,夹带叹息地说道。
「原来卖国卖得不够巧妙,会像这样被憎恶追至末路啊。很有参考价值」
赫罗里耶从维恩的话里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清醒过来看向眼前的杰诺,随后不寒而栗。
「啊、啊啊……你这张脸…你是!」
白刃贯穿了赫罗里耶的身体。
◆◇◆
「──大概就这样,一言以蔽之,因为音乐性的差异不小心干掉他了」
「原来如此……我十分清楚了」
维恩坐在马背上讲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妮妮姆在他身边骑着马,掩住双眼。
「你在感激我吗?」
「我是惊呆了……!」
理所当然的反应。
「偏偏是暗杀……还是选圣候……难以置信……!」
「别太在意了妮妮姆。比起悲叹过去,更重要的是积极向前看,考虑今后怎么做。不是吗?」
你没资格这么说,妮妮姆强忍住这么说的冲动,没有给维恩来上一记右直拳。
如果身旁没人的话,不单是右直拳,或许还会用左膝补上一记飞踢,遗憾的是现在不能这么做。周围都是随从人员。嘴上说说可以,总归不能在众人面前殴打维恩。
(等回到纳特拉再把维恩绑起来毒打一顿)
妮妮姆暗自下定决心,切换思考模式。很遗憾,如同维恩所说,现在该考虑的是如何平安回到纳特拉。
「你认为会有追兵吗?」
妮妮姆回头看了看,问道。
妮妮姆眼中倒映着路边的风景。维恩一行人已经逃离王都,正在赶回纳特拉。和王都拉开了相当的距离。
「当然会有。他接见我之后就死了。嫌疑最大的就是我,即便立马逃离了王都,也没理由不追捕我」
“只不过”,维恩抛出这么一句,咧嘴一笑。
「我在出发前尽可能动了些小手脚。多少能争取一些时间」
◆◇◆
「到底怎么回事!」
卡巴利努的宫廷──不,卡巴利努的王都陷入了极大的混乱。
事情的起因是奥尔多拉塞王之死。因为到了指定时间还不见国王参加会议,众人满心疑惑地调查城内,最后在房间内发现了国王的尸体。
鲁贝鲁接到报告,和其他家臣一起下达了禁口令。这个做法很正常。不难想象,要是民众知道国王身亡,必定陷入混乱。更别说现在正值一年一度的选圣会议,选圣候皆在此地,绝不能让消息散布出去。
鲁贝鲁得知国王原本预定在那个房间和维恩王子会谈,立马向部下发出了逮捕维恩的命令。
但是,即便采取了最妥善的行动,也来不及应对维恩留下的礼物
「将军,维恩王子留宿的别馆着火了!」
「你说什么!?」
既然注定要和卡巴利努为敌,维恩才不关心卡巴利努王都会陷入多大的混乱呢。因此,维恩在逃离时顺带烧了别馆。
并且不仅如此。
「将军,其他地区发生了数起小规模火灾!」
起火的是事先潜伏在外的密探使用的据点。维恩还下达了撤离据点,放火烧毁的命令。
「咕……!先灭火!还有安排民众避难!」
现在是圣灵祭期间,各地而来的参加者聚集在这里,城市里的人是平时的好几倍。要是发生了火灾,混乱在所难免。
「将军,不好了!」
这时一名部下飞奔而来。
「又发生了什么!?」
「是的,王城外流传着不好的谣言,以此为导火索,发现有零散的暴动行为……!」
「谣言……!?内容是什么!」
这名男部下犹豫了一会,说道。
「恕部下冒昧,有谣言说鲁贝鲁将军杀害了奥尔多拉塞王……打算篡夺王位……!」
鲁贝鲁愣了一会,像是失去理智一样哑口无言,随后大喊出声。
「开───开
什么玩笑!这算什么!」
◆◇◆
「卡璐朵梅里亚大人,部下回来了」
说话的是站在入口处的奥乌鲁。卡璐朵梅里亚眺望着窗外,说道。
「奥乌鲁,汇报情况」
外面黑烟弥漫。远方传来别样的喧闹声,和祭典的氛围不同,更像是发生了紧急事态。卡巴利努的士兵严密地保护着这片贵族住宅区,但除此之外的地方恐怕正上演着暴力和怒号。
「遵命。以维恩王子的别馆为主的几处火灾地已经全部扑灭。然而由于市民间流传着国王死亡的消息,各种虚假情报错综复杂,市民陷入混乱。各处还发生了暴动和抢劫事件」
「太美妙了」
卡璐朵梅里亚心醉神迷地松了口气。
「本来这趟跑腿挺无聊的,没想到能碰上这种事。必须得感谢维恩王子呢」
「……这样好吗?特地帮那位王子一把」
「难道还有其他办法吗。不单是奥尔多拉塞王的死讯,对方可还送来了将军背信弃义的证据哦」
赫罗里耶死前提及了鲁贝鲁一手安排的奥尔多拉塞王退位计划。维恩命令拉库鲁姆前往赫罗里耶宅邸偷走了计划书。
维恩知道,在逃跑前最多只能放火烧掉别馆和各个据点,来不及做其他安排,于是他把证据送到了卡璐朵梅里亚之处。如果是她的话,一定会用这些情报加剧混乱,维恩是这么认为的。
事实上,卡璐朵梅里亚确实这么做了。
「收到这么贵重的情报,不竭尽所能地扩大混乱岂不是太可惜了」
主君糟糕的性格,以及看穿了主君这一点加以利用的维恩。奥乌鲁对这两件事情感到头疼,说道。
「……关于其他几位选圣候,他们似乎在计划逃离这座城市」
「这也难怪。哪怕他们不够聪明,也还是能察觉到危险逼近呢」
「我等应该如何应对?」
「做好逃离的准备。尽可能搅乱此地的局势,随后返回圣王厅」【注①】
「遵命」
奥乌鲁行礼告退。
视线从未离开过窗外的卡璐朵梅里亚朝着恐怕在前方逃亡的少年喃喃自语。
「可惜你引发了这场骚动了却没能参与进来。不过这样刚好。希望你能尽情享受我为你准备的一点小小心意」
◆◇◆
「──差不多该休整一会了」
拉库鲁姆点头赞同维恩的意见,随后下令让随从们休整。
随从们安下心来,麻利地开始休息身体。
维恩没有告诉他们奥尔多拉塞的死讯。考虑到这会招致无谓的混乱,维恩便只告知他们察觉了鲁贝鲁将军的袭击计划,所以要火速回国。
「妮妮姆,行军速度如何?」
「很顺利。不枉费我们只带了最低限度的行李」
妮妮姆铺开地图,说道。
「只是这之后有三条路。沿着山边走的最短路线。主干道路线。途中有观光胜地的迂回路线。往返打算按计划走主干道,怎么安排?」
「我听说沿山那条路经常发生悬崖塌陷」
「是的,路况险峻且事故多发」
「唔……拉库鲁姆,趁着休整期间派人确认那条山路」
「遵命」
拉库鲁姆立马开始挑选人员,维恩看了他一眼,说道。
「妮妮姆,联络哈加尔的鸟放出去了吗?」
「是的」
「那么他们应该开始行动了……」
维恩在逃离城市后,立马下令放飞联络用的鸟儿,让守卫金矿山的哈加尔将军派兵前来迎接。
「和哈加尔汇合就能挡住追兵。确认山道能用的话,一口气穿过去」
妮妮姆同意维恩的意见。
「对了妮妮姆,杰诺在做什么?」
「一会失落一会烦恼的,感觉很忙呢」
逃走以后──准确来说是杀了奥尔多拉塞和赫罗里耶之后,她一直冷静不下来。血刃卖国奴的成就感和弄脏自己双手的罪恶感。对奥尔多拉塞死在自己眼前一事感到困惑的同时又抱有纳特拉或许会和解放军联手的期待。大概是因为这些感情交织在一起得不出结论吧。
如果有时间的话,未尝不可跟她聊几句,让她冷静下来,可惜如今情况紧急。
「必须平安把她送回残党军。帮我多留意一下她」
妮妮姆点点头,说道。
「之后要和残党军联手吗?」
「当然要联手。哪怕成功摆脱追兵,可既然已经杀了奥尔多拉塞,和卡巴利努的战争注定无法避免。不管是残党军还是其他什么,有人能联手自然最好不过」
「局面真是变化无常呢」
「完全同意。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好痛,别踢我脚」
妮妮姆无视维恩的抱怨继续用脚踢着他的小腿,说道。
「顺便问一下,决定和残党军联手是在杀奥尔多拉塞之前吗?或者之后?」
「当然是之前。我可没有傻到先杀了对方再考虑之后怎么做」
「哼。也就是说,不是先打算杀了对方再考虑之后的事情咯?」
「……」
「看我这边」
妮妮姆双手夹住别开视线的维恩的脸颊,使其看向自己。
「为了杀掉对方而考虑和杀了之后再考虑不是一样吗……!」
「其实那个,动手的时机我事先问过对方了,如果不问的话结果应该会不太一样,大概可能或许」
「骗人,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会当场杀了他吧」
「相信我的理性」
「就是相信了才会变成现在这样。我问你,当初是哪张嘴说在会谈现场暗杀对方不可理喻的」
妮妮姆边说着这些话边拉扯着维恩的脸颊,突然有东西进入两人的视野。
两人望向天空确认发生了什么,只见一只鸟挥舞翅膀落在地上。
「那是……王宫发来的联络」
妮妮姆立马向鸟儿伸出手,鸟儿拍了拍翅膀,停在她的肩膀上。信筒绑在鸟脚上,妮妮姆果断地取出信筒,拿出里面的信。
「妮妮姆,里面写了什么?」
这种鸟非常聪明,数量稀少,只用于紧急联络。也就是说,国内发生了不得不使用这种鸟的紧急事态。
维恩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妮妮姆对他说道。
「……哈加尔将军,举旗造反了」
「…………哈啊?」
维恩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
◆◇◆
舍弃主君逃跑的胆小鬼的儿子。
自己打出生起便背负着这样的罪行。
因此每日被人以轻视地眼光看待,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
啊啊,好渴望啊。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想的呢。渴望名誉。别人无法理解也无所谓。只希望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能抓住一小撮荣耀。
所以投身沙场。相信总有一天会被人认可,战斗至今。
或许是因为自己有打仗的才能。不久便出人头地,当上了将军,华丽地大显身手。
名誉满怀,最幸福的时刻。人生的黄金期。但是,变故突生。【注②】
主君突然给自己冠上莫须有的罪名,夺走了自己的所有名誉。曾多次提出质疑,无人应答,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又过上了和从前一样每天遭人蔑视的日子。和那个时候不同的是,不管自己做什么都无法取回名誉了。
愤怒过。憎恨过。后悔过。苦恼过。
怀抱着这些情绪离开了故乡,流浪各地。
污名不管到了哪里都挥之不去,每日活在他人的嘲笑和污蔑当中。
最后来到了最北端的小国。这里和战争无缘,贫民遍地。
真是凄惨。曾率领上万士兵,沐浴民众喝彩的自己竟然会在这种小国无闻而终,想到这里便不由得流下眼泪。
然而小国的国王对凄惨的自己说道。总有一天会有人需要你这份能力。在那之前磨尖你的獠牙吧。
自己相信了国王的话语。选择了相信。于是自己不断学习,锤炼本领。
一年过去了。机会没有到来。
五年过去了。机会没有到来。强忍住心中的怀疑。
十年过去了。机会没有到来。每天活在不安之中。
二十年过去了。机会没有到来。腐朽的心像铅一样沉重,限制住自己的手脚。
随后三十年过去了。
大陆风起云涌,像是顺应时代的呼唤一般,才华横溢的王太子崭露头角。
机会终于来了。
可是,当自己出于喜悦打算伸出颤抖的双手的时候,注意到了。
自己那因年老而布满皱纹的,双手──
「哈加尔将军,您怎么了?」
「唔……」
听到身旁有人呼唤自己,哈加尔逐渐睁开闭着的双眼。
一座防御要塞建在吉拉特金矿山往西的地方,这里是要塞的会议室。
包含哈加尔在内,会议室里如今聚集了十多名男性。
「抱歉。想到我今后要做的事情,不由得有些恍惚」
「这点事情便动摇可不行啊。您可是我等新生纳特拉军的首领」
新生纳特拉军。这是聚集此地的诸侯自起的军队名号,实际上是针对纳特拉的叛军。
事情要追溯到维恩率领使节团离开要塞之后。
各地诸侯没有任何征兆地率兵聚集至该要塞。
诸侯的兵力是两千。要塞的守备兵力是五百。守卫兵没有对兵力差距感到动摇的原因有二。一是因为诸侯高举纳特拉的旗帜,二是哈加尔将军镇守要塞。万一发生意外,他们坚信自己能在哈加尔将军的指挥下击溃两千士兵。
然而两者最终没有交锋。因为哈加尔对守卫兵解释说,这是他向诸侯要来的援军。深受众人信赖的哈加尔作出了担保,自然不会有人怀疑。他们相信了哈加尔的说辞,让诸侯的士兵进入了要塞。
这并不能怪罪于守卫兵。聚集在此的诸侯是维恩关注已久的,有叛乱迹象的那几个家伙,可士兵们怎么可能知道呢。
更别说,他们还被自己敬爱的将军所欺骗。
就这样,事态急转直下。守卫兵注意到情况不对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进入要塞的诸侯的士兵拘留守卫兵,紧接着占领矿山街,发表了拥护哈加尔将军为首领的独立宣言。
「──所以,王宫情况如何」
「根据密探的情报,王宫一片混乱。毕竟那位王子不在,混乱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就好。最好再仓皇失措一些」
诸侯们同口异声地讨论着,脸上神采飞扬。这也难怪。下了一生仅此一次的大赌注,并且赌局进展顺利,正向胜利的盘面倾斜。
有诸侯反对维恩的统治,但是没有能够统率他们的人。维恩和妮妮姆是这么认为的。事实上他们的想法是正确的。
造成这个局面的原因有三个,哪怕是诸侯们也没有想到。
第一个原因在于维恩率领使节团前往了卡巴利努。由于随从人数控制在最低限度,这样一来足以讨伐维恩,借此说服诸侯绰绰有余。
第二个原因在于哈加尔。武勇不输维恩的哈加尔成为叛军首领,便能率领诸侯这群乌合之众。
第三个原因在于连结起诸侯和哈加尔的第三方势力。
「──抱歉,我来迟了」
一名女子如此说着,来到了会议室。
自称艾碧思的这位女商人正是促成诸侯和哈加尔合作的重要人物。
「原来是艾碧思啊,状况如何」
「是的,没有错。维恩王子如今正沿着大道准备返回纳特拉」
诸侯听了她的回答兴奋起来。叛军最重要的任务是捕获从卡巴利努归来的维恩。只要抓住维恩,无论是纳特拉还是卡巴利努都能进行交涉。
「马上派兵布阵吧!」
「稍等,有三条道通往卡巴利努。要控制哪一条……」
「分散兵力有些不安啊」
「既然如此,要在大道的汇合处安置士兵吗……?」
诸侯热烈展开讨论,意见却不统一。这也难怪,他们在政治上被维恩疏远,坦白讲十分无能。
「哈加尔将军怎么看?」
迟迟得不出结论,他们转而把视线投向首领哈加尔。
老将军瞥了诸侯们一眼,沉稳地说道。
「正如先前所说,通往这边的三条道路最终汇合在一处地方。在汇合处等待即可」
「哦哦,那么尽快全军出击」
「但是」
哈加尔阻止兴奋的诸侯,继续说道。
「必须要监视守卫兵,同时提防纳特拉本国夺取要塞。维恩王子的随从不满百人。五百兵力足够了」
两千人只动五百。哈加尔的思路很清晰,诸侯点头同意他的意见。这时艾碧思从旁插嘴。
「请等一等,哈加尔将军。对方可是那位维恩王子。五百或许会被对方突破。为保证万无一失,派出一千五百更为妥当不是吗」
「那样会导致此地守备空虚」
「或许您该考虑一下杀掉拘留的守卫兵」
艾碧思的建议干脆利落,诸侯们对此不寒而栗。要塞的守卫兵是哈加尔亲自带出来的精兵。拘留他们的时候,哈加尔还下达了严令,要求尽量避免流血事故。倘若守卫兵全灭,用于警戒的兵力自然会多出来,然而众人担心触怒哈加尔,谁都没有说出口。
意外的是,哈加尔对此给出的答复十分冷淡,不带一丝感情。
「他们现在固然忠于纳特拉,一旦王子战死,他们明白局势发生变化,自然顺服于我。如此一来身经百战的士兵便是我的囊中之物。现在舍弃他们太过可惜」
「……原来如此,您说得对。那么率一千士兵前去如何?哈加尔将军似乎担心兵力不足,请您放心。正如我先前对将军所说,援兵正在赶往这里的路上」
听到这个消息感到喜悦的不是哈加尔,而是诸侯。
「噢噢,是这样啊。真是可靠!」
「果然对那位王子感到不满的不仅我等」
「这不是废话吗。重用弗拉姆人的黄毛小子怎么可能有威望」
瞥了眼群情激昂的诸侯,哈加尔目不转睛地盯着艾碧思。
「还会有援兵前来汇合,没错吧,艾碧思」
「这是自然」
「……好吧,既然如此我便率领一半,也就是一千士兵封锁大道,静候维恩王子。所有人,准备出发」
「「哦!」」
诸侯起身,遵从哈加尔的指示离开会议室。
哈加尔留在原地,看向同样留在这里的艾碧思。
「艾碧思,事成之后」
「我明白了。到时会按照约定,说服阁下的母国恢复您的名誉,迎接将军回国。对于吾主而言,这点小事毫不费力」
「这样啊……」
「托阁下的福,计划进展顺利……和其他各位大人一样,拉拢您真是太正确了」
「讽刺吗」
「当然是真心话。阁下想必也对那位王子有许多意见吧?」
搞不清艾碧思究竟是在提问还是在揶揄,哈加尔沉默了很久,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开口道。
「……我年老体衰。已经没有时间等纳特拉取回那个时代了。请您原谅,维恩王子。一切只因为时已晚」
◆◇◆
另一方面,维恩此刻正在烦恼。
(那么,到底该怎么做呢)
情报的可信度受两个因素大幅影响。权威的有无,以及和朋友的交心程度。
因为是了不起的人物,因为是专家,因为知道对方的为人──人会因为这种理由轻易相信得到的情报。
要说为什么的话,因为人受时间和物理条件限制。比方说领居家如果有奇怪的动物,亲自去确认一下即可,然而对象换成邻国可就不好确认了。
假如这时一个不明根底的人对你说:“那个动物有着红色翅膀”,但你的朋友和权威者站在他身旁,对你说:“不对,是蓝色翅膀”,基本上会选择相信后者。
要说通过这个例子想要表达什么,
「妮妮姆,你怎么看待哈加尔的背叛?」
「正常考虑的话应当是谣传」
也就是这么一回事。
将军哈加尔。他既有地位又有能力,为纳特拉效力多年,留下了实绩。哪怕用紧急联络的鸟儿告知他背叛的事实,妮妮姆或者大多数国民也会认为是哪里弄错了。
──但是,情报的可信度还有另一个重要因素。
「或许是因为之前的作战对维恩心生厌恶了呢」
「呶啊啊啊啊啊啊!」
之前的作战是指用哈加尔作诱饵引出国内反抗势力的作战。为此散布了维恩和哈加尔不合的谣言,如果说声名受损的哈加尔或许因此叛变的话,无法否定这种可能。
再加上发起叛变的时机虽然出乎意料,但对维恩而言,反抗势力聚集到哈加尔旗下乃是求之不得的展开,造反很有真实性。
自己对于得到的情报是否心中有数。
情报的可信度也会因此大幅改变。
「我可是反对过好几次了,那个计划」
「好了好了是的是的是我不好!哈加尔会背叛也好卡巴利努会派出追兵也好全都是我的错!」
「难以置信,完全是你的错呢……」
「是啊。说着说着感觉自己好糟糕啊……」
不管怎么,反省会留到解决问题之后再开。
「现在的问题是,叛军是否真的举兵造反了。然后就是主谋者是否真是哈加尔。如果是哈加尔的话,是发自真心背叛,还是有不得已的原因……」
「时间有限,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假定已经举兵造反,首领是哈加尔,并且是真心背叛。动机暂且不论,以此为前提考虑对策吧」
听了妮妮姆的建议,维恩点点头,开始思考。
「前方的三条路线虽然长度各不相同,但最后会汇合至一条道上。恐怕哈加尔已经等在汇合地点,准备抓捕或者杀害我」
「根据汇报,哈加尔将军已经集齐兵力,应该会迅速出军。哪怕按原定计划穿过山路,
也不一定能在对方布下盘查之前赶过去呢」
「除此之外的其他方法啊……」
根据情报,集结的叛军兵力将近两千。不清楚对方打算率领多少人攻打过来,但至少有五百到一千人。而且负责指挥的是哈加尔,一旦被他抓到便逃也逃不掉打也打不过了。
然而若不走大道四处晃荡的话,后方的卡巴利努追击队便会紧追而来。他们的主要战力是骑兵,根据事先调查的王都军备情况,恐怕追兵在两百到五百人左右。这边也打不过。
老实说,情况相当糟。维恩还在烦恼应该怎么做,这时拉库鲁姆赶到两人身边。
「殿下,调查山路的探子已经回来了」
「情况如何?」
拉库鲁姆摇摇头。
「坏消息。碰巧前几天悬崖塌陷,现在无法通行」
妮妮姆不禁发出叹息。有危险但路程最短的山路无法通行的话,突破哈加尔的盘查关卡的可能性更低了。
「……有办法修复吗?」
「修复到勉强可以过人的程度大概要花上十天」
十天。说多不多,但等不了这么久。妮妮姆确信,卡巴利努的追击队绝对能在十天之内追上他们。
(这样一来还剩两个办法,一是以维恩为首的少数精锐骑兵走主干道,期待他们在叛军布阵前先行突破。二是走道路外围,祈祷敌人不要发现自己,小心翼翼地前进……)
不管选哪边都是豪赌。只有维恩能逃出去也无所谓,难道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拼命思考的妮妮姆看了眼身旁的维恩,注意到维恩脸上挂着大胆无畏的笑容。
「──拉库鲁姆,行动了。结束休整。所有人准备出发」
「遵命!」
拉库鲁姆为了下达命令迅速离开现场。
「妮妮姆,把杰诺叫过来,我有话说」
「明白。……可是维恩,你打算怎么做?」
妮妮姆不禁提出疑问,维恩有些淘气地说道。
「利用我们的后顾之忧」
◆◇◆
距离维恩一行逃离卡巴利努过去了数日。
鲁贝鲁总算控制住王都的骚乱,命令副官派出了追击队。
「听好了!无论如何都要给我抓住纳特拉的王子!他才是杀害奥尔多拉塞王的凶手!」
鲁贝鲁朝部下大发雷霆,这背后有着深刻的原因。
由于奥尔多拉塞王突然死亡,鲁贝鲁成为了临时政权的核心人物。
他原本便是管理卡巴利努军部的将军,再加上指挥众人平息王都混乱,坐上这个位置很正常。
然而由于之前流传的弑君谣言,在旁人看来仿佛是他故意挑起混乱,获得了地位。鲁贝鲁对此也有自知之明。
原本留宿王都的选圣候集体回国导致情况恶化。如果他们宣称临时政权值得信任,或是任命卡巴利努的王太子就任新的选圣候,状况或许不至于进一步恶化。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他们纷纷对这起恶性事故发出了严重抗议,无法指望他们伸出援手。
因为选圣候兼国王的国家支柱突然倒塌,市民和官吏陷入了恐慌状态。诸侯也在认真思考应该如何应对。他们自然希望得到一个简单明了的解释,因此,鲁贝鲁的立场岌岌可危。
「必须尽早抓住那位王子,让罪魁祸首当街示众……!」
其实鲁贝鲁这时候还有另一种办法。
放弃维恩,把罪名嫁祸给其他合适的人,借此改善局势。
只是鲁贝鲁没有这么做。
进攻纳特拉的大义名分、在自己眼皮底下引发骚乱,受伤的自尊心、以及对于主君被杀的愤怒。这些因素使得鲁贝鲁决定抓捕维恩。
时间回到现在。
「加快速度!如今还能追上!」
鲁贝鲁的亲信──库斯塔维率领部下驰骋在通往北边的道路上。
部下全是骑兵,共五百人。考虑到对方不过区区五十名随从,实在是战力过剩。有人指出不应该在未完全平息王都混乱的情况下派出如此多的兵力,但鲁贝鲁封杀了这些言论。为保证万无一失,他下定决心,绝不会放跑维恩。
「队长,先行部队回来了!」
数名骑兵逐渐接近库斯塔维一行。他们先前被派去确认前方道路。
「不错,怎么样。弄清他们走哪条道了吗?」
「是的!主干道有行军的痕迹,还找到了他们遗弃的行李」
库斯塔维听到汇报,神情诧异。
「不是山道?」
对方应当知道后有追兵,理应冒风险选择最短路线。库斯塔维本是这么认为的──
「那条山路在纳特拉一行抵达前发生过悬崖塌陷。现在还在修复中无法通行」
库斯塔维听完部下的说明,理解了情况。他知道那条路时不时会悬崖塌陷。一定是神看不惯纳特拉王子的恶行,降下了神罚,库斯塔维暗自窃笑。突然,他脑中浮现出另一个疑问。
「队长,我等也尽快追上去吧。现在或许还赶得上」
部下催促尽快进军,但眼神锐利的库斯塔维摇了摇头。
「不要急着下结论。恐怕这是伪装」
「伪装,吗?」
「没错……」
库斯塔维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脚。上面还留着被维恩之前扔出的长枪造成的伤口。因为指挥袭击者偷袭使节团的人正是他。
他亲眼目睹了那位王子在绝境中令人悚然的智慧和迅速的应对能力。正因如此,实在难以想象对方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痕迹。
「他们可能选择了迂回路线,打算伪装痕迹引诱我们走主干道,如此一来他们便能避免被我等从背后接近」
部下们听了库斯塔维的推理,恍然大悟。真是自作聪明,既然已被我方看穿,他们便只是无谓地选择了离纳特拉最远的道路。
「进军!敌人在迂回路的前方!」
听从库斯塔维的命令,追击队立即动身。
「士兵布置完毕,哈加尔将军」
「嗯」
通往卡巴利努的三条路线。哈加尔率领一千叛军在汇合地点布好了阵地。
「即便是那位王子,想必也无法突破这重兵力」
站在哈加尔周围的一名诸侯充满自信地说道。其他诸侯赞同地点点头,突然一名女子开口问道。
「……可这样真的好吗?」
提问疑问的人是艾碧思。她也一起来到了战场。女人,而且一介商人竟然旁若无人地跟到战场上来,诸侯们一脸不悦。只不过反叛之际受到她多方面的援助,因此谁也没有出言抱怨。
「为保证万无一失,指挥全权交由哈加尔将军不是更好吗」
正如她所说,军队的指挥权没有统一到一处。原因在于这里的士兵乃是各诸侯自家的兵。
大多数诸侯打算亲自指挥自己的军队所以才置身战场。要是被哈加尔夺走指挥权,把自家的兵当炮灰使用,这谁顶得住啊。
并且哈加尔也没打算抢走他们的指挥权。
「我接过领袖的位置不过是权宜之计,我等原本便是地位相等的同志……而且有如此多兵力,即便指挥松散一些,也足以抓捕王子了」
「正如将军所说」
「女人不要插嘴老实待在旁边」
对方表明了态度,艾碧思不好再多说什么。就这样,拼凑而成的军队没有拧成一团,老实地等待王子现身。
「──唔」
哈加尔的耳朵捕捉到了马蹄声。
然而数量不像是一匹两匹,也不是十匹二十匹。
过百之数的骑兵正在接近。
「敌军来袭!全员,拿起武器!」
哈加尔高声传令,诸侯们和士兵急忙行动起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将近五百骑兵出现在他们面前。
库斯塔维确认眼前的景象,急忙发出声音。
「停下──!全队停下──!」
骑兵们听从队长的号令一齐减速,停了下来。
确认部队,库斯塔维重新望向前方。
占据他视野的是在道路前方布下阵地的近千名士兵
「这群人到底是……」
库斯塔维既警惕又困惑。
发现主干道是陷阱,于是赶向迂回路,到此为止还在计划之中。
然而不管追了多久都看不到纳特拉使节团的身影。
库斯塔维逐渐感到焦躁,该不会是自己想多了吧,他心想。
但事已至此已无法停下脚步,他坚信使节团一定就在前方,一路直追──现在,碰上了一支迷之军队。
「没有打着纳特拉的旗帜,士兵的装备乱七八糟。难道是贼人?」
「贼人会这样布阵吗?那支军队究竟……」
情况很奇怪。看来感到疑惑的不单是己方,对方的军队也抱着同样想法。换言之,彼此不清楚对方的身份。
怎么办,库斯塔维自问自答,应该如何处理这场意外的遭遇。
库斯塔维还在烦恼,这时一名骑兵走出来,慎重地靠近自己这边,观察情况。
这是个机会。
己方的目的在于维恩王子,最好尽可能避免在此交战。库斯塔维也派出士兵准备回应对方──
「敌袭───!」
从背后传来了悲鸣。
◆◇◆
这人到底打算做什么──
自从逃离卡巴利努,杰诺脑中满是疑问。
杰诺知道维恩击退了玛登,擅长战略。并且在前往卡巴利努的时候,通过途中的谈话发现他是个沉稳,意志坚定的人。
之后,得知他用书籍削弱敌国,发现他有着不亚于选圣候的独特的思考方式,还目睹了他坚决果断地杀害奥尔多拉塞的场景,杰诺大为震惊。
结果赶到这里,面前有三条路线,在前后有敌人夹击的情况下他竟然这么说。
「让追击队先行接触哈加尔的叛军」
杰诺愣住了。她完全没想到这种作战方法。
「具体来说,等追击队过去后,趁双方接触之时从后方袭击追击队,制造混乱局面让他们直接打起来」
实际说明以后感觉也就这样。当然,首要的问题在于怎么让他们过去──
「方法很简单。在主干道留下行李和痕迹,在他们走之前藏身山道」
发生悬崖塌陷的沿山山道有多处岩石形成的遮蔽处,只是藏五十人左右还是有可能的。
追击队为了尽早抓捕维恩他们,不会对痕迹调查的太过仔细。
发现主干道痕迹的追击队会沿主干道前进还是自作聪明走迂回路维恩都无所谓。
山道无法通行。所以只能走剩下两条路的其中一条。只需让他们如此思考便是维恩的胜利。
不过,做得到吗。
理论上可行的作战不过是纸上谈兵。如果追击队更加仔细地调查山道,众人便得在没有退路的情况下和追击队作战。最后维恩被抓,其他人惨遭杀害。
维恩明知如此还是执行了这个作战。在考虑到这种可能的前提下,理所当然地视死于不顾。
(这就是王者的器量吗)
不懂。虽然不懂,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
眼前追击队毫无防备的背影证明他的作战成功了。
◆◇◆
之后像是发生了连锁反应。
「怎、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库斯塔维率领的追击队被人从背后偷袭,陷入了混乱。后方遇敌会对心理造成巨大压力,而且追击队基本都是骑兵,难以调头。想要作出应对却因为周围的友军转不过身。
如此一来追击队唯有往前打开活路。利用骑兵的速度拉开距离,改变局势──可一旦骑兵向前,前方对峙的叛军也会展开攻击。
「冷、冷静!不要先发起攻击!」
「不许后退!后退者斩首!」
「可恶,他们到底是谁!我们的敌人吗……!?」
突然出现了五百骑兵。诸侯们光看到他们便陷入混乱,再加上对方的骑兵一副随时会进攻过来的模样,局面已经不受控制了。诸侯各自为战,纷纷向士兵下达命令,阵型乱作一团。
在被人从背后偷袭的追击队看来,叛军杂乱无序的阵型像是在配合身后的敌兵,打算进攻过来一样。
就这样,两军达成一致。
「够了,事已至此那就进军!突破前方的敌阵!」
「敌人发起突击了!全员戒备!」
一千叛军和追击队的五百骑兵,于此揭开战幕。
◆◇◆
战场上呈现一片混战的景象。
陷入混乱的追击队没能突破叛军的防御,叛军则因为追击队的突击出现巨大伤亡,敌我混杂,相互交锋。
(真是的,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处于乱战之中,身旁有护卫保护的艾碧思不满地咂了咂嘴。
她本打算在此杀掉从卡巴利努逃回来的维恩。那位王子很危险。让他活着迟早会成为主君卡璐朵梅里亚的敌人。她是这么想的。
没想到没有等来维恩,反而出现了一支莫名其妙的骑兵队。当她注意到这是卡巴利努派出的追击队,正打算和对方和平交涉的时候,双方已经开战了。
(为什么骑兵队会比王子先出现啊……!)
王子到底去哪了。难道说卡巴利努追击队途中放跑他们了吗。如果能和他们交涉或许能弄清现状,但因为对方陷入混乱,错过了机会。
(……不,不对。难道说那场混乱是)
艾碧思像是想到了什么,环顾战场。观察了一会后,咬牙切齿地怒目而视。
「……原来是这样。真敢做呢」
艾碧思立刻动身,带着护卫赶向叛军的中央。哈加尔和几名诸侯正在那里负责指挥。拼凑而成的叛军至今还未溃败的原因在于哈加尔,因为有几支部队由他代为指挥,局势得以勉强控制住。
「哈加尔将军!」
「……艾碧思。怎么了」
「这是维恩王子的陷阱!王子趁着我等和骑兵队交战的混乱之际,从战场上逃走了!他大概打算解放要塞的守卫兵!」
艾碧思的话语令在场混乱的诸侯陷入呆滞。
哈加尔冷静的环顾四周,说道。
「调集目前可供指挥的士兵追捕王子。命令其他士兵撤退。对方的骑兵队恐怕不会强行追过来」
「「遵、遵命!」」
哈加尔和身旁的诸侯迅速调集了两百兵力。他们一同脱离战场,一口气赶往东边的要塞。
(王子的随从只有五十。逃离战场之际应当分散了兵力,考虑到没有汇合的随从,人数应当少于五十。而且一路从卡巴利努赶来,他们定然疲劳不堪)
和哈加尔同行的艾碧思坚信一定追得上维恩。
她的确信不久后变为现实。叛军发现了集团一路移动的痕迹,顺着痕迹找到了在荒野上前进的维恩他们。人数少于二十,和计划一样,两百人足以解决。
维恩注意到自己被叛军追上,采取了令人意外的行动。他放弃逃跑,原地止步,回头看向叛军。
随后哈加尔的部队接近维恩他们,双方的距离近至听得见彼此的声音。士气高昂的两百对阵疲劳困倦的二十。双方交战的结果已然是洞若观火。
哪怕是这种时候,维恩仍旧面不改色。
「哈加尔将军,看您健康我便放心了」
维恩犹如还在宫廷之中一般,一如既往地向他搭话。
缺乏气势的寒暄反而令人害怕。
「……您不问我理由吗?」
于是维恩咧嘴一笑。
「先打赢你再问」
叛军自然不可能知道这个地点。
维恩他们在前往卡巴利努的途中曾被鲁贝鲁派出的刺客偷袭,而这里,叛军如今来到的地方,正是当时刺客们埋伏,发起袭击的地点。
「──就是现在,攻击──!」
借助岩石藏匿身影的玛登残党军袭击了哈加尔率领的叛军。
「那么」
在进入山道藏匿之前,杰诺被叫了过来,维恩对她说道。
「等追击队和叛军开始交战,我们就撤离战场。恐怕哈加尔,或者其他人会注意到我们」
“所以”,维恩继续开口。
「利用这一点,把追击过来的敌兵引过来解决掉,削弱叛军战力」
「……一般来说应该逃跑吧?」
杰诺提出疑问,维恩摇摇头。
「可以的话我希望当场抓获哈加尔,尽可能多的削减诸侯的兵力。考虑到之后和卡巴利努必有一战,我希望尽可能避免浪费时间和兵力。而且卡巴利努的追击队会帮我们分担压力,他们哪怕全灭我也不会心疼,没有理由不利用他们」
这一次是妮妮姆举手提问
「殿下是诱饵的话,埋伏用的士兵呢?」
「拜托玛登解放军出兵」
“诶”,杰诺不禁出声。
「至于出兵条件。建立对卡巴利努共同战线,以及解放玛登王都,提供复兴援助。这样如何,杰诺」
「那、那个,其实,光凭我一个人难以……」
「不,你应该能决定的」
维恩断言道。杰诺无言以对。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最后杰诺像是认输了,说道。
「……我会放飞联络用的鸟儿,命令他们在指定的地方布下伏兵。只不过殿下,是否真有援兵,必须要到现场才知道哦?」
维恩听完之后笑着回答道。
「所谓信赖,正因为有可能被背叛才拥有价值──不是吗?」
玛登派来的伏兵大约有三百。
从兵力上看,比叛军派来追赶维恩他们的兵力稍多一些。然而叛军说到底只是拼凑而成的队伍,他们遭遇玛登军的突然袭击,士气瞬间降到谷底。接连出现了逃兵和降兵。
剩下的叛军逐渐无力抵抗,最后所有叛军丢下了手中的武器,还握着剑的只有站在他们中间的老将军──哈加尔。
「……真是漂亮,殿下」
哈加尔站在维恩面前,说道。
「这把老骨头远远不及殿下」
维恩坐在马上发问道。
「可有辩解?
」
「没有。一切皆是臣擅自行事。要塞的守卫兵和此事毫无瓜葛」
「……你将接受审判,背上与之相符的罪名」
「臣不后悔,因为臣认为有造反的必要」
哈加尔说完,丢掉了武器。
在抓捕哈加尔之后,维恩他们当即潜入叛军据守的要塞。由于对要塞内部了如指掌,很快便解放了被软禁的守卫兵,叛军则在维恩他们的内外夹击下溃不成军。
卡巴利努的追击队趁机撤退了,回到要塞的数百名叛军在得知哈加尔被捕,要塞被解放的消息后选择投降,没有引起新的战斗。
就这样,哈加尔在此地掀起的叛乱宣告终结。
◆◇◆
「……真是的,没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
艾碧思远眺被解放的纳特拉要塞,不满地砸了咂嘴。
队伍遭到玛登兵袭击后,她判断难以取胜,迅速逃离了战场。
「没想到那位将军这么废物,真是出乎意料」
和不满维恩的诸侯搭上关系,暗地里援助他们,然后找准时机一齐反叛,为了这次计划花费了许多金钱和时间。结果王子平安无事,叛军被歼灭。失败得十分彻底。
「不过哈加尔将军也因此从舞台上退场了」
艾碧思勉强同意部下的话。该计划的首要目标乃是维恩,但杀害哈加尔或让其失去社会地位也不失为次善之策。只要哈加尔不在,纳特拉的军事力量便会大幅削弱。
「既然当上了叛军首领,死刑在所难免……之后要如何应战卡巴利努,让我看看你的手段吧」
咬牙切齿地留下这么一句,艾碧思转身离开。
正如她所说,不久之后,哈加尔被处死的消息传遍国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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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 原句:「脱出の准备を进めてください。ここを限界まで燃やした后、圣王庁に帰还します」 结合上下文,卡璐朵梅里亚没理由烧掉她的别馆,保留意译。
注② 原句:名誉で満たされた至福の时。黄金の季节。しかし、冬は访れる。直译应为“金黄的季节。然而,冬天总会到来”。
结合原文,这里应当不是在讲哈加尔秋天过的很舒服,然后冬天就被国王搞了。而是借“秋冬的自然更替”喻指“高潮过后便是低谷”,故而保留意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