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水栖
被大胆地称为日本卢浮宫的水深美术馆,同时也作为日本第一警备森严的美术馆而闻名。但这风评并不正确。展开来讲的话,『同时』这一部分与显著的事实相违背。因为当这座坐落于群马县与新泻县交界处的美术馆被人称为日本第一警备森严的美术馆时,它已经不配被称为日本卢浮宫了。
首先,它仅靠展出无论是从官方还是历史都无法验真的,由『万能之人』莱昂纳多·达·芬奇所绘的浮世绘,就居然不知天高地厚地和拥有大名鼎鼎的蒙娜丽莎的卢浮宫相提并论。而且,在距今三十年前,这幅饱受争议的作品就被盗了。
经由那位怪盗的空空妙手。
这既是在那之后震慑日本富裕阶层的零零年代怪盗弗拉努尔的出道战,也讽刺地让这幅被他(或者说她)华丽盗走的可疑之物『达·芬奇的浮世绘』凭空生出了可信性。而尽管失去了瞩目的展品,经过这次被盗从而颇受关注的水深美术馆,作为喧嚣世间的大盗『最初的事件』的发生地,这座传说中的美术馆成为了轻率的粉丝或者好看热闹的狂热人士接踵而来的,甚至成了被选入修学旅行线路中的地标性建筑。
因此不得不强化警备。明明已经没有需要守护的作品了……,就像是为了表演给观光客看一样。有一句谚语,叫做捉住了小偷才开始搓绑小偷的绳子。那么现在这种情况,就是小偷逃走了才来搓绳子吧。
说起来,自那以来都快三十年了啊。
年号也从平成变迁为令和,怪盗这等存在,已经完全湮没在时代里了。守法意识的强化理所应当地让人们苛责崇拜犯罪者的风潮。也许是读到了这层空气,又或者已然惨死在某处街角,不知从何时起,怪盗弗拉努尔便从大众眼前销声匿迹了。漫画般印有犯人脚印标志的预告函,也完全没有踪迹了。在不欠缺娱乐的现代,年轻一代的眼里,别说怪盗弗拉努尔了,恐怕连怪盗这种『职业』本身都认不得了吧。
犯罪可成不了工作。
虽然绝不是这种事的余波所致,但今晚也在水深美术馆值勤的,说是上夜班其实基本上是住宿在那里的警备员橹屋品行,终于下个月就该失去他的工作了。这就是所谓的连锁破产。虽然橹屋是遭到了怪盗妙手而搓成的美术馆的绳子中的一根,但美术馆自身的前途在外行人眼里都是一片灰暗,在这种情况下,这才来消减经费倒不如说太迟了。最近也完全没有好事者来馆参观。别说怪盗,连来客都没有的美术馆,没道理继续坚持警备的森严。听闻卢浮宫在蒙娜丽莎被盗走了之后,是只展出了它的画框,但就算为了重振经营而在这里做出类似的事情,恐怕也成不了话题吧。
谈不上年长的橹屋,为了生计必须得找下一份工作,但他内心的一切却已经干瘪不堪。因为怪盗弗拉努尔的起始之地,就这样,而且是如此静谧地迎来了终焉。正因为怪盗弗拉努尔从这里盗走了『达·芬奇的浮世绘』,所以橹屋才成为之后被大量募集的警备员中的一人,因此也可以说是托了这起被盗事件的福,他才能就职。而这间美术馆,若不是以『怪盗弗拉努尔的最初事件』为卖点,多半在二十九年前就倒闭了吧。日本的卢浮宫这种称号,说出来就是种揶揄,『达·芬奇的浮世绘』在专家眼里也只是幅赝品。
就是因为被盗了,才给它镶了层金边。
换言之,橹屋在这二十年间,都是在吃怪盗的老本。因此当怪盗从表舞台上销声匿迹之时,自然是他失业之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没想到强化守法意识的结果,却反而让常年认真工作的警备员自己丢了工作……一想到这样一来无法养家糊口的自己可能会走向犯罪的道路便毛骨悚然。说实在话,橹屋在小的时候,也观看以怪盗为主人公的小说或者漫画,动画或者电视剧为乐,应聘这间美术馆的警务人员,也不能说没有赶时髦的情绪在里面,但现在已经不是犯罪者的时代了啊。了无踪迹的怪盗弗拉努尔,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肯定他(或者说她)已然引退,此时此刻正优雅地在某座南岛,歌颂第二人生。尽管有或忸怩或复杂的思绪,但橹屋还是不愿去想,这位直到最后都身份不明的愉悦犯,会惨死在街头。
自不必多说,处在比起怪盗不得不更担心自己会不会惨死街头的立场上的橹屋,正在半梦半醒之间,无意义也无价值地守在工作岗位。而将这样子的他唤醒的,是震耳欲聋的铃声。
这是闹钟?不对。紧急地震速报?也不是。
这是宣告有人入侵的警报铃。
怎么可能,连白天都没人来的美术馆,怎会在深夜迎来入侵者?最开先,橹屋还在怀疑是不是和自己同样老朽的警备系统的误启动,但无论过了多久警报声还是没停。
岂止如此,从无线电里面还传来了同僚要求支援的声音。橹屋首先惊讶于长时间没使用过的这个无线电设备居然还能正常工作,然后又再一次因为知晓了基于法令被设置在美术馆各处的灭火器破裂这个事实而震惊。
与此同时,橹屋的周围也被滚滚白烟所包围,周边的视野开始受到阻碍。仅凭连警报声的音量都难以听清来判断,他附近的灭火器似乎也同样破裂了,这毫无疑问是人为造成的。
之所以能作此断言,是因为类似的手段在大约三十年前就被使用过。虽然在这之后才被雇佣的橹屋不可能在现场,但故事还是传到了他的耳里。说是那时候全馆的洒水器都一齐被启动。通过引起警备以及防灾系统来制造混乱,从而扰乱人心,达成混入其中的目的。
这就是怪盗弗拉努尔的手段。
恐怕灭火器被简易的定时点火装置动了手脚。烟雾和复古的手法,以及和悄悄潜入相违背的这份想法,让橹屋不知不觉间情绪高涨。他想,总算是到这个时候了啊。离职近在眼前,这时候才迎来几乎是第一次的工作也不无道理。甚至感觉上是时机正好。而且,这间美术馆对他而言就像家一样。就算因灭火器而烟雾缭绕,他也能闭着眼睛走上一圈。要是真有入侵者的话,其目的也明明白白。『达·芬奇的浮世绘』不在的如今,非要在跟荒漠没两样的水深美术馆找一个目标的话,那就无疑是『维纳斯的双臂』了。它是在『达·芬奇的浮世绘』被盗的同时期,如字面上一样被入手的,怎么看怎么可疑,来历诡异的第二个『等待兔子的树桩』。但既然花这么大手笔来针对它的话,难道这件作品也是真品吗……?
这么一来会不会让这座美术馆重返荣光时代,会不会能把自己的工作保到退休,放任与警备员不相称的甜美期待在胸口雀跃,橹屋奔往『维纳斯的双臂』所在的展区。但在灭火器破裂形成的烟幕经由馆内的换气系统消散之后,宣传中从长野县的山里被发掘出的双臂,仍寸步不离地镇座在前几日确认过的同一场所。
以恼人的,抱着胳膊的姿态坐镇于此。
除橹屋以外也来到这里的多位警备员多半也是同样的心情,散发出掩盖不住的失望。因为美术品没被盗走而灰心丧气什么的,别说是恰当的心情了,感觉上更像是在即将离职之际因为表现出了对盗窃行为的迷恋而晚节不保。但要不失望也很强人所难。结果这场闹剧就只是警报铃的误启动啊……,那么消散了的这场烟雾,也就只是懈怠于更替的同一时期设置的复数个灭火器,经过常年的劣化而破损了的结果吗?
摆在面前的是太具现实感的解答。
既没有梦没有希望没有浪漫,也没有怪盗。
没有谁来指挥,尽管在相互搭话但也没有在互相安慰,而是为了现实意义上的收尾打扫工作,聚集起来的警备员们都各自散去,开始准备清扫堆积在美术馆地板上的消防泡沫。就在这时候,无线电再一次作响。
理所当然的,是没有来到这个展区的警备员发来的消息。不仅如此,仅凭格外混乱的报告来判断,经验尚浅的他看起来是跑到过去出展『达·芬奇的浮世绘』的区域去了。这反应力也太迟钝了吧,晕头转向得像个无头苍蝇。毕竟是挂轴类型的浮世绘,要说连画框都没有展出的那个区域有什么能盗的东西的话,那就完全只剩下哲学上的概念了。
凭什么自己下个月就要被辞退,而这种年轻人还能继续在这里做工,橹屋甚至有种对不同年龄层待遇差别的愤怒,但随着进一步的报告,橹屋也不得不不情愿地承认,雇主的判断也许没有出错。因为率先到达那里的他,成了第一发现者。
暌违三十年的第一发现者。
「那,那个……,在这里。」
什么?怎么了?在?什么在?
「被还回来了啊!挂轴……,『达·芬奇的浮世绘』被返还回来了!」
零零年代的怪盗弗拉努尔。
作为其初始之地的水深美术馆,就这样被再次选中……,作为一心持续将过去盗走的宝物返还给原主的,令和的返却怪盗的出道战,暨第二次的最初的事件的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