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成为伟大的皇帝。
这是逝去的母亲常常挂在嘴边的话。
“如果你即位,帝国就会变得更加富强”,母亲无数次重复着这番话。
既然自己是皇帝的长子,那么即位登帝就是必经之路。
自己从不觉得母亲这番话烦人。因为母亲的话语代表了她的期待、愿望,并饱含爱意,自己对此深信不疑。
所以为了向母亲表达爱意,自己用话语、诗句,或是花环之类的东西回赠母亲,并坚定地点头回应她,“请母亲放心,我一定会成为伟大的皇帝。”
──你要成为伟大的皇帝。
十岁那年,自己第一次砍了人。
对方是底层官吏,理由是因为自己得知对方侮辱了母亲。
母亲是外国出身。
既有热爱的祖国,也有深爱的男人。生在贵族之家,家境优渥,容姿迷人。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母亲应该会在祖国渡过平静的一生吧。
该说是不幸还是幸运呢,皇帝对母亲一见钟情了。
──你要成为伟大的皇帝。
母亲放弃爱情,为了祖国成为了皇帝的妻子。
这无疑是一种崇高的献身精神。但并不聪慧也没有同伴的母亲,在充满阴谋的宫廷里又能做些什么呢。
结果母亲的祖国遭到帝国蹂躏,深爱的男人也与祖国一同命丧黄泉。
那些阴暗的人找到了用来揶揄母亲的瑕疵。他们说,母亲被夺走一切,心中充满了愤怒与憎恨,迟早会成为腐蚀帝国的毒药。
真是愚蠢透顶。母亲现在是帝国的皇妃,伟大的帝国人。更何况母亲生下了自己,怎么可能憎恨自己的孩子迟早要继承的帝国呢。只要她还爱着自己的孩子,母亲就不会背叛帝国。
是的,应该是这样的。明明应该是这样。
──你要成为伟大的皇帝。
送给母亲的花环。
看着母亲亲手捏碎花环,又将其扔掉的场景,自己不由得产生了疑问。
母亲真的爱我吗?
◆◇◆
「不对──!这明显能赢!」
在安排给他们的房间里,维恩看着记载战局的地图,声音显得十分游刃有余。
「疏忽大意小心摔倒哦」
妮妮姆从城市纳鲁西拉平安归来,在一旁开口道。
「虽说成功让第二皇子和第三皇子对立,可第一皇子阵营也损伤惨重,再说了,现在还没决定让维恩来指挥」
「不过,我也没太担心这个」
维恩说道。
「毕竟最为棘手的迪梅托里欧还挺配合。只要领袖能点头,剩下的家伙总有办法解决」
「那就好……不过有些意外呢。我还以为他会反对到最后」
「就是啊。自从和他汇合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他比预想中的要好说话」
维恩曾设想过迪梅托里欧会露骨地表现出敌对心理,但不知为何,迪梅托里欧虽然和维恩保持距离,但不是全盘拒绝,而是有选择地倾听了维恩的意见。
这是令人愉快的失算,不过究竟是为什么呢,维恩和妮妮姆不由得歪了歪头。
「因为走投无路了所以学会了自制?」
「唔,不好说啊。人虽然善变但也有本性难移的时候,自制力应该属于本性难移这类……不过,也没必要在意」
维恩耸耸肩,说道。
「不管怎样,迪梅托里欧肯配合我们就已经帮大忙了。该考虑的是如何在第二皇子和第三皇子交战之际乘虚而入。在最好的时机从旁狠揍他们一拳……!」
「会那么顺利吗。敌方的古莲和斯特兰格可是知道维恩的惯用伎俩哦?」
听到妮妮姆口中说出的友人的名字,维恩的表情稍微变得严肃起来。
「听说你碰到古莲了。怎么样?」
「有一阵子没见,成长了不少呢。学生时代还可以交上几招,现在已经打不过他了。他这次打算活捉我所以手下留情了,要是带着杀意砍过来恐怕只能逃命」
妮妮姆的对外身份是维恩的辅佐官,可光看她聪慧的外表,很难想象出她的运动能力也同样出色。不但剑术熟练、马术优秀,还能轻松对付两三名普通士兵。
这样的妮妮姆也无法匹敌古莲的武力。而且,维恩还请教过古莲武术。古莲在学生时代被人形容为「行走的铁块」、「和马车相撞平安无事的男人」、「一人匹敌百人之力」,这些绰号似乎已经无法用来形容成长后的他了。
「古莲都成长了这么多,斯特兰格的进步自然也今非昔比。更何况斯特兰格现在可是曼弗雷德皇子的亲信,我想他很有可能已经成了曼弗雷德军的指挥官」
如果古莲的长处在于武术,那么斯特兰格的长处就是战术。
斯特兰格的战术不但巧妙,而且会毫不留情地剜取对方要害。他被学生们敬畏地称为「有毒眼镜」、「比起首级先被悬赏眼镜的男人」、「属州最恶劣的智者」。
「是啊。桌上演习时的他简直像个怪物。实战恐怕也一样可怕。要是在战场上碰到,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了」
“但是”。
学生时代被称为「可恶的搅屎棍」、「还不如恶魔可爱」、「除了性格和长相以外都很优秀的男人」的维恩咧嘴一笑。
「他的战术很强,也就是说他的强大仅限于战场。那么,从棋盘外揍他即可」
「……你又在准备阴谋诡计了」
「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个绅士,然而阴谋诡计不肯放过我啊」
「大受欢迎真让人羡慕」
妮妮姆无奈地耸了耸肩。
然后,她突然看向窗外。
「怎么了?」
「门口有骚动」
「……比预想的要早,第二皇子或第三皇子行动了吧」
维恩站了起来。
「去见迪梅托里欧。这样一来他也该下定决心把指挥权交给我了」
维恩和妮妮姆一起离开房间。
维恩他们的目的地是迪梅托里欧的房间,然而一来到门外有护卫的房间附近,就听见房内传来争吵声,护卫们也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虽然不知道是哪位皇子行动了,但听完报告的迪梅托里欧一定很生气。
「──打扰了」
维恩看了眼护卫,若无其事地打开了迪梅托里欧的房门。
不出所料,传令兵和迪梅托里欧就在房间内。
「似乎发生了什么,可否详细告诉我」
维恩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认为先采取行动的人是曼弗雷德。第二皇子的首要事项是恢复先前的决战造成的损害。只要据守在圣地纳鲁西拉,曼弗雷德也难以下手。
当然,曼弗雷德不会坐以待毙。利用曼弗雷德的行动暗中搅动局势,制造从棋盘外出手的机会,维恩已经制定好相应的计划。
(阴谋能够顺利进行真是让人心情愉快啊!)
维恩正抱着这般感想,
「……发生了叛乱」
迪梅托里欧简短地说道。
维恩眨了眨眼。
「……叛乱?」
「……没错」
「……在哪?」
「……我和我派系的领地」
「…………」
沉默持续了很久。
不久后,维恩战战兢兢地问道。
「那那个……抱歉,我想听你正确地复述一次。在哪里,发生了什么,规模多大?」
于是迪梅托里欧深吸一口气,
「我是说,在我和我的派系领地内,发生了大规模叛乱──!」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那么,就以这个条件达成协议吧」
「嗯,我同意」
安斯沃多帝国的皇宫。
在其中一个房间内,两人隔桌相望。
一方是第二皇女露薇尔米娜,另一方是第三皇子曼弗雷德。
「真是让我意外。没想到您会用这种方法阻止迪梅托里欧皇兄」
迪梅托里欧和他麾下贵族的领地上发生了大规模叛乱,露薇尔米娜已经得知这件事情。
迪梅托里欧为了决战调动了所有能用的兵力,其中当然包括维持领土治安和保卫领土的人员。兵力被抽走,导致他们的领地暂时失去了秩序。
于是曼弗雷德趁机火上浇油。
迪梅托里欧的名声并不好,而且领民们心怀不满。如果迪梅托里欧能取得决战的胜利,领民们或许还会犹豫一下,然而决战迎来了足以载入史册的惨败。要点燃他们的怒火,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话虽如此,执行这个计划的速度未免太快了。恐怕他早就埋好陷阱,只是趁着这个机会引爆了)
露薇尔米娜看了看站在曼弗雷德身旁的斯特兰格。
「想出这个方案的人是你吧,斯特兰格。没想到你会用盘外战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
斯特兰格保持沉默,一动不动。在这种场合下,身为曼弗雷德部下的身份远比他和露薇尔米娜之间的友人关系更重要,
所以他选择了闭口不言。
「还以为你要说什么,这可是挑拨离间啊露薇尔米娜」
曼弗雷德代替斯特兰格作出回答。
「那是兄长他自食其果。迪梅托里欧要是认真治理他的领地,事情也不会演变成这样。真是的,竟然把他们逼到叛乱的地步,无法想象这是我等兄长干出的事」
「原来如此,是我失言了。叛乱确实是因为迪梅托里欧皇兄的执政不力呢。──会在这个有利于曼弗雷德皇兄的时机发生叛乱,一定只是单纯的偶然」
「哼,也许上天希望我登上帝位啊」
曼弗雷德不为所动地笑了笑。
露薇尔米娜像是为了给对方的从容浇上冷水一般,说道。
「考虑到迪梅托里欧皇兄的性格,说不定会放弃领地,认为当上皇帝就能迎刃而解了呢」
「不必担心这个。我已经取得了宰相的承诺」
「────」
露薇尔米娜的瞳孔微微动摇。
宰相。
皇帝去世后,支撑帝国的顶梁柱。
持续了数年的皇子们的帝位之争之所以没有弄垮帝国,可以归功于宰相的能力。
「宰相告诉我,如果迪梅托里欧就此袖手旁观,他会考虑出动帝国军镇压叛乱,并剥夺其领地」
一提到帝国军人,很多人会误以为他们都属于巴尔德罗修皇子的派系,其实不然,并非所有帝国军人都参与到了派系之中。不如说,参与派系的帝国军人还不到三分之一。
大多数将士不认为自己是皇子们的私人武装,而是把自己当成皇帝的兵。他们在派系之争中保持中立,分别担任着各种防卫职务。其兵力多达数万,以备帝国战时之需。
「……真让人惊讶。宰相阁下一直容忍皇兄们的嬉闹,可一旦火烧到帝国身上,他也不会坐视不理呢」
「嬉闹吗,你还真会形容」
曼弗雷德愉快地笑道。
「说到惊讶,露薇尔米娜。这场交易才是最让我惊讶的。没想到你会给我的军队提供物资」
曼弗雷德在帝都格兰兹拉尔附近召集军队。
因为迪梅托里欧军败北,曼弗雷德曾一度打算解散军队,然而因为巴尔德罗修军突如其来的方针变动,转变成了要与对方决战的局面。
如此一来,人员和物资就成了问题。虽然做好了夹击迪梅托里欧军的准备,人员和物资却不足以和巴尔德罗修进行决战。
曼弗雷德发动自己的人脉调集人员,但却迟迟筹集不齐物资。于是露薇尔米娜找到了他。
『长兄为了一己私欲而行使武力,二哥打算阻止长兄却反被自己的野心吞噬,他们两人都没有成为皇帝的器量。因此,我打算帮助曼弗雷德皇兄』
对外如此声称之后,露薇尔米娜说服忧国派系的人员,把筹集到的物资毫无保留地提供给了曼弗雷德阵营。
曼弗雷德对此自然求之不得。所以他才在百忙之中抽空前往帝都。
当然,曼弗雷德不会天真地全盘相信露薇尔米娜的主张。
「我说露薇尔米娜,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您问我的目的吗。当然是为了帝国的繁荣和安宁」
「真是那样的话,何必出手帮我,旁观你口中所说的“嬉闹”不是更快吗?」
曼弗雷德诘问自己的妹妹。
虽说是妹妹,但也只是有着血缘关系。曼弗雷德从不觉得露薇尔米娜是他可爱的妹妹。并且露薇尔米娜也一定不觉得自己是她值得尊敬的兄长吧。
两人的关系并非特别冷淡,只是王族各自有着自己的领地和立场,并不得不为了守护这些事物勾心斗角。还没懂事之前则另当别论,但彼此都已到了能够分析利害的年龄,自然会将对方视为政敌之一。
「哪怕我集齐士兵和指挥官,物资不足的话也无从打起。不如我早点输掉,让巴尔德罗修登上帝位,帝国也能早日取回安宁……站在你的立场上难道不应该这么想吗?」
「…………」
「你现在的做法像是在调节我和巴尔德罗修之间的天秤。这才是你的目的──为了让我们两败俱伤」
说到这里,曼弗雷德目不转睛地盯着露薇尔米娜。
露薇尔米娜困惑地笑了笑,歪了歪头。她作出一副不懂曼弗雷德在说什么的反应。──曼弗雷德确信,这只是她的演技。
「做这种事,对我有什么好处吗?同是帝国人持续内斗下去,只会削弱帝国的国力。没有任何好处吧」
「有的。有个好处只有我们两败俱伤你才能得到」
「我想不出来」
「女帝」
曼弗雷德直言不讳。
「我们三兄弟失势,第一皇女已经脱离皇籍,那么能即位的就只剩下你」
「这可真是」
露薇尔米娜哧哧一笑。
「皇兄还真是疑神疑鬼的呢。难道这就是打算成为皇帝的人抱有的疑心吗」
「你敢说自己没有这种野心吗」
「当然。我只担心帝国的未来。要站在帝国的顶点什么的,实在不适合我」
「…………」
曼弗雷德和露薇尔米娜对视了几秒。
然后,曼弗雷德突然笑了。
「如果你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自然最好。话又说回来,即使你现在自封为女帝,也只会因为缺乏助力而给帝国添乱」
「是呢,嗯,确实如此」
曼弗雷德站了起来。
「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这场谈话十分有意义,露薇尔米娜」
「衷心祝愿皇兄身体健康」
「哼,口是心非。回去吧,斯特兰格」
曼弗雷德带着斯特兰格离开了房间。
离开时,斯特兰格瞥了露薇尔米娜一眼,微微一笑。露薇尔米娜也向他轻轻挥了挥手。
房间里只剩下露薇尔米娜和她身旁的菲修。于是,露薇尔米娜有如祈祷般合起了手。
「……殿下,您真的要祈祷曼弗雷德皇子的胜利吗?」
「怎么可能。我在祈祷曼弗雷德从楼梯上摔下去最好还扭到脚」
「…………」
「好,这样就足够了。他大概会在某个地方磕到脚的。笨─蛋、笨─蛋,活该!」
露薇尔米娜满意地点点头,转换了话题。
「由于物资力量取得了平衡,曼弗雷德军可以从容地奔赴战场。至少不会强行在短期内决出胜负,应该能争取到时间」
「只是没想到迪梅托里欧皇子被束缚住了……」
「真是给我弄了个棘手的难题啊,斯特兰格……!」
露薇尔米娜陷入苦恼。
「这样下去,赢家只会是巴尔德罗修或曼弗雷德。但对我来说,获胜的必须是三位皇子中的迪梅托里欧。我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好头疼,这下到底该怎么做啊!」
就如曼弗雷德所说,向他提供物资是为了拖长战争的时间,并趁着争取来的时间为下一步行动做准备。
可是具体应该怎么做,露薇尔米娜为了得出答案,向菲修寻求意见。
「迪梅托里欧阵营现在什么情况?」
「似乎相当混乱。战败再加上领地内的叛乱。有许多跟随他的部下想返回领地。臣认为现在的迪梅托里欧皇子无法阻止他们」
「……当初预测迪梅托里欧的残余兵力是五千,现在看来有必要大幅修正了。剩下两千,不,或许还不到两千」
「哪怕维恩王子的指挥再厉害,这个兵力也实在难以插手巴尔德罗修皇子和曼弗雷德皇子的决战,并胜过他们……」
正如菲修所说。维恩虽然是个不可疏忽大意的对手,但他却不是魔法使。想必他也正急得焦头烂额吧。
(从纳特拉派出援军?这么做等同于向帝国宣战,可以排除。干脆放弃,就此回国?依维恩的性格,多半会坚持到最后,但也有可能局面已经超出了他的接受范围……)
露薇尔米娜盘起双臂,深思熟虑。菲修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
「殿下,臣早上曾告诉过您,今日午后将与芙兰亚王女会面。时间还有点早,不过要先安排会面吗?」
「啊,是有这么回事。她已经在皇宫了吗?」
菲修点点头。尽管不是深处战局漩涡之中的维恩,可她也是纳特拉的王族。或许能从她身上获得打破现状的线索。
「那就马上叫──诶?」
这时,露薇尔米娜听见窗外传来的声音。
她把身子探出可以将皇宫中庭一览无遗的窗户。
她看见刚才聊到的芙兰亚和另一名意外的人物站在中庭。
◆◇◆
「呼……」
芙兰亚坐在皇宫中庭的凳子上,疲惫地长叹一口气。
芙兰亚最近非常忙。因为她和帝都的权贵们进行了好几次会谈。
为了纳特拉和帝国的繁荣,表面上虽然这么说,可露薇尔米娜多少察觉到了,其实真正目的只是为了骚扰露薇尔米娜。
「王兄说只要我四处奔走就够了……」
芙兰亚在城市米尔塔斯立下
了丰功伟绩。要是她在帝都四处游走,露薇尔米娜就不得不分出精力和人手去关注她。这对必须时常把握三名皇子动向的露薇尔米娜来说,就像一记打在肚子上的拳头,很有效力──维恩是这么认为的。
“那么只要不让我行动不就行了吗”,芙兰亚反问维恩。维恩笑着告诉她这不成问题。
维恩十分确信露薇尔米娜会接受挑衅,并借此机会打垮自己,让芙兰亚立下更多功劳。
那么芙兰亚与知名人士、权贵们见面,扩大知名度的行动十分符合露薇尔米娜的目的。左右为难的露薇尔米娜只好监视芙兰亚。维恩是这么想的。
实际上,情况正如维恩所想的那样。这是他那令人生惧的智慧想出的阴暗的计划。
「我最近一直在想,王兄虽然对我和妮妮姆都特别温柔,但碰到其他事情就变得有点坏。那那吉不这么认为吗?」
「……是啊」
岂止有点坏,那那吉话到喉边,忍住没有说出口。
「不过,我通过学习多少明白了。要想治理国家,光是追求温柔的理想是不行的。必须认真思考人们在寻求什么,有时还要看清人性的黑暗部分」
“嗯嗯”,芙兰亚自顾自地赞同自己的看法,坚定地说道。
「我也要努力,成为王兄那样的人……!」
「…………」
「啊,那那吉你的表情,你觉得我做不到吧?」
准确地说,那那吉的表情其实在说,“你做不到的,我也不希望你变成那样”。然而那那吉什么也没说。
「先说好,这只是稍微休息一下,我还很有精神呢。为了完成王兄给我的任务,为了今后,我会在帝都加油的」
「今后吗……拜托塞拉斯去做的另一件事,也是其中一环啊」
「虽然不知道那边能不能顺利进行」
“那么”,芙兰亚站了起来。
「休息完了!尽管有些早,先回去等露薇尔米娜皇女吧」
那那吉点了点头,跟在芙兰亚身后。
但是下一瞬,他瞪大双眼。
「芙兰亚,停下!」
「诶?」
传来了踩到什么的声音。
芙兰亚踏出的脚踩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为了确认踩到了什么,芙兰亚低头向下看,映入她眼中的是倒在地上的人。
「喵啊!?」
芙兰亚不禁发出怪声跳了起来。那那吉迅速抓住芙兰亚,让她藏在自己身后。
「诶,那个,那那吉,死、死了」
「不,这是……」
芙兰亚越过那那吉的肩膀看向地上的人,那那吉则紧盯着那人不放。
在他俩面前,
「──我还活着」
那人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啊,真是抱歉。晒着太阳不小心被睡意干掉了」
男子体格瘦弱、身材高挑,懒洋洋的,留着胡子,衣服上满是褶皱。身处皇宫这一帝国的中枢,衣着却显得与这里格格不入。
那那吉保持警惕,背对着芙兰亚说道。
「……真是惊人。完全没感觉到你的气息,和死人一样」
「其实我是睡觉时心脏会停止跳动的体质」
「诶」
「骗你的」
「…………」
芙兰亚看向这名可疑的男人。
然而男人毫不介意她的视线,继续说道。
「话说回来,没见过两位呢,请问尊姓大名?希望你们可以证明自己的身份。毕竟要是可疑人物的话我就不得不叫人过来了,可我刚睡醒,不想走路也不想奔跑,啊,对了,你们要是可疑人物的话麻烦帮我叫人过来。那样就算是可疑人物也无所谓了」
「……那个」
芙兰亚认为眼前的人比自己更加可疑,但既然被问到姓名,自报家门才符合礼仪。于是她优雅地行过一礼。
「纳特拉王国王女,芙兰亚•艾露可•艾尔巴雷斯特。受露薇尔米娜皇女之邀,如今暂时待在帝都」
男人听了之后,“啊啊”,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芙兰亚王女。原来如此,真是失敬。原来是欧文国王的令爱。怪不得长得如此聪明伶俐」
「您认识父王吗?」
「未曾见过本人。但我年轻的时候,纳特拉的长期统治和继承王国的欧文国王的政治手腕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啊,我仍旧记忆犹新。当时我是底层文官,没有钱,总是挨饿,可手边尽是要处理的政事。然后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把处理政事时要用的文书想象成佳肴。为了欺骗自己,我每天拼命吃纸。一个月之后,您猜我怎样了?」
「那、那个,可以把纸看成佳肴了……?」
「不,我差点饿死了」
「…………」
「人无法成为山羊。青春时代,我花费宝贵的一个月买到了这个教训。类似这样的人生体验,本应当作奥秘暗中传承下去,不过为了庆祝这场坎坷的邂逅,我便把它赠给芙兰亚王女」
「啊,好的」
芙兰亚开始觉得对方是不是想和自己吵架。
她把视线转向那那吉,那那吉用眼神告诉她,这家伙大概是认真的。
“那不是更过分吗?”,芙兰亚心想。但她毕竟接受过淑女教育,所以只是稍微困扰地笑了笑。
「谢谢您告诉我这么宝贵的经验谈。我还有要事,就此告辞」
「啊,请稍等」
男人叫住正准备离开的芙兰亚。
「您有梦到过巨大的河流吗?我每天都会梦见这样的场景:衣衫褴褛的摆渡人看着前往对岸的将死之人,沿河垂钓。然而今天却听见身后传来声音,并且声音的主人似乎在哀叹治理国家的难处。我心想自己作为前辈必须给出建议,于是醒了过来,看到了芙兰亚王女」
「那个……」
也就是说,他睡得半睡半醒时听见了自己和那那吉的对话。
而且那种梦最好还是不要梦到,芙兰亚心想。于是男人说道。
「综上所述,芙兰亚王女,您理解人和人民的区别吗?」
是该认真回答呢,还是无视他离开这里呢,芙兰亚犹豫了一会儿,选择回答他。
「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
出乎意料的是,男人回答得十分果断。
「人是指不从属于国家的集团。他们虽然没有国家赋予的权利,但也无需履行义务。与之相反,人民享有国家赋予的权利并负有义务。那么我再问一个问题,人如何成为人民」
和刚才截然不同,从男人的语气中可以感觉到深厚的智慧。芙兰亚的直觉告诉她,敷衍了事的回答是行不通的,可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出答案。那么便无需多想,芙兰亚大胆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我不懂。请告诉我答案」
「是法律」
男人回答道。
「国家制定的法律就像是铸模,把人镶在模子里,重新铸造。打磨出来的成品便是人民。因此人民必须遵守法律。“藐视法律、破坏法律”是严重的背信弃义,并会动摇人民的根基」
芙兰亚没有看漏男人眼中一瞬间闪过的激情。
「哪怕流淌着皇族的血脉也不能例外。没错,绝不容许存在例外。……芙兰亚王女迟早要治理领地,守护领民。请您千万不要忘记法律之重」
男人说完自己的结论,笑了。
「我的话到此为止。在您百忙之中耽误您的时间,我深表歉意」
「啊,不……」
芙兰亚摇了摇头。直到刚才为止都还只觉得他是个奇怪的人,当然这个想法现在也没有改变,不同的是,稍微有些对他感兴趣了。
「那个,可否告诉我您的姓名?」
于是男人拍了拍手,“这么说来”。
「我确实还没报上姓名呢。竟然只让王女自报家门,实在抱歉。我名叫──」
「凯斯基纳!」
声音来自中庭的出入口。回头一看,发现是露薇尔米娜来了。
「你在跟我的客人说什么?」
「原来是露薇尔米娜皇女殿下,您好」
男人──名叫凯斯基纳的男人恭恭敬敬地行过一礼。和他衣衫不整的模样相反,行礼的动作十分规范。
「很遗憾,我一点都不好。真是的,请你不要太靠近芙兰亚王女。怪癖会传染的」
露薇尔米娜一把抱住芙兰亚,让她远离凯斯基纳。
「芙兰亚王女,那个男人有没有向你灌输什么奇怪的观念?那家伙就喜欢找芙兰亚王女这样淳朴的女性下手,吹嘘一些奇怪的事情」
「不,并没有。不过,我倒是体会到为什么会说他奇怪……」
芙兰亚在露薇尔米娜的怀里边挣扎边开口。
「露薇尔米娜皇女,口吐怪言还真是过分的说辞。臣一直都很认真,真心无半分虚假。会一直找人搭话,是因为喜欢聊天。因为大家对臣总是敷衍了事,所以碰到芙兰亚王女这样的聊天对象实属幸运。臣不过是和负责警备的卫兵连续聊
了六个小时,对方却恳请臣不要再说下去了,您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比起这个,我路上看到有官吏在找你哦。他们的心情应该比我还差,我建议你早点回去」
「唔,确实不太妙」
“真是没办法”,凯斯基纳这么说着,转身离开。
「会感到生气或悲伤都是因为心绪不够平静。如果觉得臣的心情像是乐器的话,那么至少弹的时候要慎重一些,他们不能理解这一点真令臣感到难受。那么两位,臣就此告退。……啊,我名叫凯斯基纳。芙兰亚王女」
直到最后都是我行我素、难以捉摸的凯斯基纳就这么离开了。
「呼,麻烦的家伙走了呢」
这样就放心了,露薇尔米娜点了点头。
「请问,露薇尔米娜皇女,那位阁下究竟是谁?看上去像是皇宫内的文官……」
明显不是普通的文官会有的态度,而且感觉和露薇尔米娜很亲近。或许是听出了芙兰亚的言外之意,露薇尔米娜点点头。
「文官这一点你没说错。虽然不想在人前说这种话,但那个男人是帝国最顶层的文官」
「最顶层……你是说……」
「帝国宰相凯斯基纳」
露薇尔米娜瞥了眼男人离去的方向,说道。
「那个男人正是现在支撑帝国的支柱之一」
「帝国,宰相……」
芙兰亚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她重新回想起凯斯基纳的言行,沉思了一会儿。
「……那个怪人吗?」
「就是那个怪人……」
露薇尔米娜为难地盘起双臂。
「他是个优秀的人才。虽然是个怪人。没有能力也当不上帝国的宰相。只不过,是个怪人……」
随后露薇尔米娜苦笑道,
「算了,他的事情就聊到这吧。再说了,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当然了,只是来喝茶我也欢迎哦」
对了。因为那个怪人差点忘了,今天可不是来这里观赏怪人的。
「其实我有件事想和露薇尔米娜皇女商量」
「那我们去房间吧。我已经准备了茶和点心」
两人点点头,前往房间。
◆◇◆
坦白说,迪梅托里欧阵营的情况差到不能再差了。
聚集在城市贝利达的残兵只有五千。失去了大量物资,士气跌落谷底。光是维护贝利达的治安就已经让人焦头烂额。在这种情况下继续和巴尔德罗修及曼弗雷德阵营相争实在是不现实。
再加上,领地上发生了叛乱。
到目前为止勉为其难地追随迪梅托里欧的部下们也因为火烧眉毛的现状无心战斗。
紧接着,宰相凯斯基纳寄来了警告信。如果对领地上的叛乱坐视不理,将出动帝国军没收领地。不管迪梅托里欧再怎么固执己见,也不可能继续打下去了。
「……这就是,这种局面就是我的结局吗」
迪梅托里欧在自己的房间内自嘲地笑了。他看上去像是喝了许多酒,房内充满了酒气,手边还有摔倒的玻璃杯。
「不,我绝不承认。我要成为皇帝……应该有什么办法……我被寄予了厚望……厚望……」
像是在说梦话般,迪梅托里欧虽然沉溺酒精,眼里却还寄宿着执念的火焰。
然而他所处的形势十分惨淡。何时背叛,是投靠巴尔德罗修还是曼弗雷德,或是干脆取下迪梅托里欧的首级献作投名状──士兵们之间有如理所当然的事情一般谈论着这些话题。
现在身边只剩下值得信赖的人,但这些人又能坚持多久呢。完全不顾及他人的家伙被逼上了绝路,谁会顾及这样的家伙呢。如此理所当然的结果降临到迪梅托里欧头上。
「──打扰了。还真是自暴自弃啊」
突然有人随手敲了敲敞开的房门。
迪梅托里欧转过视线,发现来人是维恩。
「是你啊……我现在心情不好。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别这么说嘛。你刚才说被寄予厚望,是指什么?」
虽然想要赶走他,可维恩摆着一副目中无人的态度坐在了眼前的椅子上。
迪梅托里欧脸上浮现出焦躁不安的表情。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维恩都不会轻易离开的。他放弃挣扎,不满地咂了咂嘴。
「……我只是在胡言乱语。有人希望我成为帝国的皇帝,所以我必须成为皇帝。仅此而已」
「……因为有人希望你这么做,所以你必须成为皇帝吗。还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啊」
「难道不是事实吗。看到我现在的状况,谁会觉得我有胜算」
也许是因为酒的缘故,迪梅托里欧嘴边挂着自嘲的笑容。
「作为皇帝的长子,我成为皇帝是必然的。但现实又如何。输给愚弟们,军队溃败,领地发生叛乱。该死!为什么!我明明必须成为皇帝……!」
说不上是愤怒还是憎恶的强烈情绪涌上心头,迪梅托里欧的语气越发激烈。
看着这样的他,维恩的表情既非冷漠,也非讽刺,而是意外地感到同情。
「……原来如此,深受诅咒的影响啊」
「你说什么?诅咒……?」
「迪梅托里欧皇子,出于同是王族的情谊,给你一个忠告。人的动机很少是单一性的。不管是好是坏,人的行动原理充满了多样性。因此只要结果可以接受,大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那一种」
维恩的话语毫无揶揄之意,饱含着真挚的感情。但即便对方的忠告发自真心,迪梅托里欧也无法共鸣。
「……我完全不明白你想说什么。够了,退下」
「那太可惜了。不过,我不会离开。还有正事要说」
「这次又有什么事。我没时间理你……」
或许是酒醉的感觉微微褪去,迪梅托里欧说到这里突然察觉。
(对了,为什么会没有注意到。那家伙现在该采取的行动只有一个)
维恩是后来才加入派系的。不管理由是什么,他选择踢开其他两名皇子,投靠了迪梅托里欧。
然而却演变成这个结果。迪梅托里欧阵营败局已定。那么,他该做的事便是想办法讨第二、第三皇子的欢心。因此最省事的办法就是活捉自己,交给两位皇子。
还有他这目中无人的态度,恐怕早已驱散旁人,做好了捕获自己的准备。自己就算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过来,而且因为醉酒,光凭自己的双脚逃不出去。
「……你小子,打算把我的首级交给谁」
迪梅托里欧对维恩的背叛和自己的愚蠢感到愤怒,提问道。他想,至少用对话争取时间,想出解决困境的办法。
但维恩歪了歪头。
「嗯?你在说什么?」
「事已至此不必再装糊涂了!你打算把我的首级献给愚弟们,修复纳特拉和帝国间的关系吧!」
于是维恩愣了一下──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好主意!──不过,这是次善之策!」
维恩在眼前的桌子上摊开地图,说道。
「我的要事是指这个。──一切皆已准备就绪。如果你还有干劲,那么还有一个抓住帝位的机会」
「什……!?」
迪梅托里欧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有机会,而且是这种情况下。虽然不由得想扑向眼前的一缕光明,但涌上心头的疑惑阻止了他。
「不,等等,……你说有机会,可你打算怎么做?大多士兵打算归乡,而且应该已经出现许多逃兵了。剩下的恐怕不到千人。你难道打算用这点兵力向愚弟们的军队发起无谋的突击吗?」
「不,包含这千人在内,想回去的家伙就让他们回去」
迪梅托里欧听完这句话大吃一惊。
「也就是说……你不打算战斗吗?而且,认为这样能赢?」
「能赢」
维恩断言。
「不过,这条路并不好走。要不要参与这场听天由命的赌局,决定权在迪梅托里欧皇子手上」
「…………」
无法想象要如何取得胜利。自己本该把这番话当作胡言乱语,一笑了之。
然而迪梅托里欧丝毫不觉得维恩是在欺骗自己或在开玩笑。实际上,现在的维恩没有欺骗自己或是开玩笑的理由。
(真的存在吗,在这种局面下通往胜利的道路……)
既然如此,既然自己还有选择的机会。
「……我不会再犹豫了。我会喝光你这瓶毒药」
迪梅托里欧眼中充满了激情。
「无论用什么手段都无所谓。让我获胜,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
「交给我吧。必定让迪梅托里欧皇子举行洗礼仪式」
就这样,巴尔德罗修军和曼弗雷德军准备决战,而迪梅托里欧和维恩则为了最后的谋略暗中开始了行动。
胜利究竟会指向哪一方。载入史册的决战即将到来。
◆◇◆
巴尔德罗修军对阵曼弗雷德军。
两军的交战地点位于城
市纳鲁西拉近郊的平原。距离迪梅托里欧军在此地的惨败过了约半个月之后,两军开始对峙。
彼此的兵力各在一万左右。一方是打败了迪梅托里欧军,势头大好的巴尔德罗修军。另一方是高举大义名分,获得忧国派系支援的曼弗雷德军。
世间普遍认为巴尔德罗修占优。先前的战斗证明了他那强大的战斗力,虽然背负着连战的负担,高涨的士气却弥补了这一缺点。
之所以仍未举行洗礼仪式,是为了牵制曼弗雷德阵营的大义名分。另外,附近的商人和贵族为胜利在望的巴尔德罗修阵营提供了不少物资,虽然支援的力度比不上忧国派系,但也足以支撑打持久战。
「看来外界觉得我们处于劣势啊,接下来怎么做?斯特兰格」
曼弗雷德军司令部。
在众多指挥官面前,曼弗雷德询问斯特兰格。
「敌军不久前战胜了迪梅托里欧军,势头正猛。与之相比,我军整体士气不足。在士兵们适应战场的气氛前,第一天先贯彻防守吧」
于是一名家臣说道。
「会不会太消极了?」
「战斗才刚刚开始。一开始就全力以赴迟早撑不住。恐怕对方也一样,今天只会稍微试探一下」
唔,家臣不满地呢喃。曼弗雷德对他笑道。
「既然这么想见血的话,我可以允许卿前往最前线」
「请、请饶了我吧殿下」
司令部里充满了笑声。
曼弗雷德也抿嘴一笑,向全员高声说道。
「在座的斯特兰格已经准备好通往胜利的策略。只不过对方乃是强敌,为了达到最佳效果,必须看清敌军气力衰弱的时机。诸位,请全力以赴」
「「遵命!」」
指挥官们一齐行礼,分别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
和斯特兰格预料的一样,两军第一天的交锋十分谨慎,完全不像是决战。
从尽可能近的距离互放弓箭,不断派出骑兵冲至敌军面前进行骚扰。一边保持距离,一边用步兵互相牵制。两军重复着这样的节奏,试探对方的强度、战术,寻找敌军的弱点。
随后夕阳西下,第一天的战斗宣告结束。两军撤到后方的野营地,暂作休息。
「今日两百人战死,三百人负伤。伤员几乎都是轻伤,明天可以继续参与战斗」
「辛苦了」
巴尔德罗修在帐篷里听完部下的报告,把视线转向在座的重镇们。
「和当初设想的一样,损伤轻微。这样的话明天也不会有问题」
重镇们点点头。
「今天已经摸清了敌军的节奏。明天可以一口气击溃他们」
「感觉敌军的强度和迪梅托里欧军差不多啊」
「嗯,这样的话敌军便不是我等的对手」
他们斗志昂扬,气势磅礴地得出结论。
巴尔德罗修冷静地注视他们,说道。
「的确,从第一天的情况看来,我军的胜利坚若磐石。但切勿忘记,最先死在战场上的永远是疏忽大意之人」
然而主君的话语完全无法让现在的他们产生共鸣。
「哈哈哈!殿下,您怎么可以示弱呢」
「这可不是疏忽大意。我等只是陈述事实罢了」
他们不但没有因为主君的亲口劝诫而噤声,反倒是饶舌地说个不停。重镇们今晚情绪高涨,因为最后的阻碍──曼弗雷德军竟然不堪一击,并且只要击溃敌军,己方阵营的主君就会成为皇帝。两件喜事叠加在一起,使得他们兴奋不已。
「……洛连西奥」
巴尔德罗修把话语权抛给唯一冷静地注视着全局的洛连西奥。虽然希望洛连西奥能帮忙劝上几句,但他只是摇了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到此为止,今天先退下吧」
继续下去也是浪费时间。巴尔德罗修得出判断,让洛连西奥及其他人退下了。
帐篷内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于是他开始思考。
(这样下去可以战胜曼弗雷德,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是,还有一个顾虑。对方或许也在想着同样的事情)
他们在担心第一皇子迪梅托里欧。
其实从一周前开始,迪梅托里欧皇子就失去了行踪。
(假装和士兵返回领地,然后带着少数随从隐藏行踪。而且还是和那个维恩王子一起)
如果消失的只有迪梅托里欧,有可能只是遭到士兵背叛,然后被杀害。
但既然是和维恩一起消失,就不能想得这么乐观。
(一定是有什么计划。那么一定会在某个时机出现在这场决战中)
迪梅托里欧一行隐藏行踪的情报已经告诉过部下,但几乎没人对此抱有危机感。部下们很是不屑,认为没有兵力的对方已经无能为力。巴尔德罗修多少也抱有同样的看法。
(是我杞人忧天吗,又或者……)
思前想后也得不出结论,唯有夜色越来越深。
◆◇◆
决战来到第二天。和第一天不同,巴尔德罗修军展开了猛烈的进攻。
弓箭像雨点般落下,步兵发起冲锋,骑兵毫不留情地进攻失守的地方。
战场上充斥着怒吼和悲鸣,大地上堆满了尸体。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即便承受了巴尔德罗修军的猛烈进攻,曼弗雷德军也没有被击溃。不仅如此,第二天结束后确认战况时,发现两军的损伤和第一天差不多。
原因在于两军没有出动主力。此外,曼弗雷德军展现了巧妙的指挥能力,对巴尔德罗修军的进攻展开了严密的防守。
第三天第四天也上演了同样的展开。如此一来,反而是一开始占优的巴尔德罗修军开始感到急躁。
「殿下,敌军的防守比我等预想的要棘手。继续比拼先锋的力量,很难突破」
「这样只会白白耗费物资。应该极力避免和背后有忧国派系支持的曼弗雷德皇子打消耗战」
「果然还是动员主力部队,一鼓作气决出胜负吧」
家臣们的主张皆透露出想要尽快结束战斗的想法。
他们身为军人,拥有丰富的战斗经验,本来应该非常擅长比拼耐力。往常的话,连续打上十天、二十天也不在话下。然而,熬到第三年才终于接近的皇帝之座蒙蔽了他们的双眼。
「唔……」
巴尔德罗修烦恼地低吟。
应该大声呵斥家臣,让他们冷静下来吗。但是之前围绕是否举行洗礼仪式的事情曾经反对过他们。平时的话暂且不说,现在可是战时,要避免同伴之间产生隔阂。
而且之所以一直保留主力,是为了防备不知何时出现的迪梅托里欧和维恩,然而迟迟不见这两人出现。虽然应该继续保持警戒,不过也许是时候考虑投入主力了。
于是,巴尔德罗修在众人的注视下,终于做出了决断。
「……好吧,那么明日便全军出动」
众人发出欢呼。
「噢噢!您终于做出决断了!」
「一定要让敌军见识到殿下的厉害!」
「我等立马开始准备!」
所有人都坚信着己方阵营的胜利,开始为明天做准备。
就在巴尔德罗修对此感觉到危险的时候。
「打扰了!」
传令兵慌慌张张地闯入帐篷。
还没来得及问所为何事,传令兵就喊道。
「我军士兵纷纷身体不适!──捐赠给我军的食粮恐怕被人下了毒!」
帐篷之中,惊愕声此起彼伏。
◆◇◆
「……成了啊」
第五天的清晨。
斯特兰格注视着对面布阵的巴尔德罗修军,小声呢喃。
「殿下,计划似乎成功了」
「嗯,我也看出对方的兵力少了许多」
截止到昨天,两军丧失的兵力在两千左右。也就是说,今天双方对阵的兵力本该各有八千左右,然而巴尔德罗修军目前的兵力看起来只有五千左右。
「我一开始听到这个作战的时候十分惊讶,没想到你要在巴尔德罗修军的支援物资中下毒」
曼弗雷德坦诚地表示感慨。自古以来一直有战斗中使用毒药的例子,比如在弓箭上涂毒。但大规模投毒的战术却十分罕见。
得到主君称赞的斯特兰格摇了摇头。
「这算不上什么。臣也是跟友人学的」
「站在个人立场给你忠告,交友需谨慎」
「是的,他是臣结交的,引以为豪的狐朋狗友」
斯特兰格边回答边说道。
「巴尔德罗修军先和迪梅托里欧军打了一场,必然会担忧物资是否足以支撑后续与我军的交战。附近的势力为了把赌注压给先下一城的巴尔德罗修军,自然会表示要提供支援」
「所以拉拢其中几股势力,把下好毒的物资运入敌军阵地。渴求物资的巴尔德罗修军自然不可能严密地检查所有物资吗」
「如您所说」
斯特兰格点点头,继续说,“话虽如此”。
「没有参战的三千士兵之内,无法作战的恐怕只有两千
人左右。而且基本上不会出现死者。剩余的一千人应该是担心身体状况,或是留下来照顾那两千人了」
「八九不离十。找不到效力更强的毒药吗?」
「毒效越强生效越快。敌军若是早早注意到物资有毒,损伤会更轻。而且死了反倒一身轻松,会哭会笑,需要吃饭排泄的活人更有用」
「活着反倒拖后腿吗」
「是的。死者只会被人铭刻在心,生者的重量却会压在肩头」
斯特兰格耸了耸肩。
「说到底,需要调集大量致命毒药的战术并不现实。考虑到毒药的生产、提炼、维持、管理,不仅成本巨大,而且用途有限」
「嗯,确实如此。所以你投放的毒药还有其他功能?」
「这种植物原本用来制作衣服的染料。然而长时间,或是大量服用后会导致身体不适。臣把它混入草料,或是磨成粉掺入了食物中」
这个作战实在是有够卑劣。
如果向迪梅托里欧或巴尔德罗修提出这个作战,前者会本能地作出拒绝,后者会考虑到武人的矜持而否定吧。
然而包含先前的叛乱计划在内,曼弗雷德毫不犹豫地同意了这个作战。因为他知道,自己排行老三,没有对作战挑三拣四的余裕。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发动总攻。在敌军军心动摇的今天决出胜负」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我将举行洗礼仪式,成为皇帝」
「您即位之际,请记得认可臣之故乡的自治权」
「当然了,我会报答功臣的」
曼弗雷德爽快地答应了。
然而斯特兰格注意到,他的眼中并无笑意。
「那么,作为未来的皇帝,我去鼓舞一下士气」
曼弗雷德迈着愉快的步伐离去。
目送他离去,斯特兰格微微叹气。
「不管事情是否顺利,今后都不轻松啊。……话虽如此,现在只能集中眼前的战斗」
斯特兰格重新注视战场。
决战的最后一天,将要开始。
战局转瞬即变,曼弗雷德军成了占据压倒性攻势的一方。
凭借投毒战术与巴尔德罗修军拉开的兵力差距固然是原因之一,但更严重的是敌军惨遭打击的士气。倒下的同伴没事吗,站着的自己真的不要紧吗,内心的不安使士兵们的剑不再锋利,士气也为之动摇。
与之相对,曼弗雷德军把握良机,奋起直追。为了发泄一直以来被单方面压制的愤怒,各处都取得了战果。
即便巴尔德罗修大骂对方卑鄙无耻,曼弗雷德军也没有停下追击的势头。在他们看来,无视协定打算举行洗礼仪式的敌军才是卑鄙小人。另外,曼弗雷德事先给全体军队灌输的想法也起到了很大效果,士兵们都认为己方有着大义名分,投毒只是为了驱逐侵蚀帝国的野兽而采取的有效手段。
直截了当地说,巴尔德罗修军陷入了困境。
「殿下!第二防御阵被冲破了!」
「敌军盯上了传令兵!弄不清各处的战况,孤立无援!」
「中央的敌军笔直冲来!殿下,这样下去会!」
接连不断传来司令部的战报揭示了噩梦般的现状。
开战后的四天里己方一直掌握着主导权,众人都认为明天也是一样。
但结果如何呢。才过了一晚上,战局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吗……」
败北。眼前浮现出这两个文字。
要是第一天能更加果敢地发起进攻,要是能多留心捐赠过来的物资。虽然知道后悔于事无补,但这样的想法却在脑中不停盘旋。
「殿下,请打起精神……!」
身旁的洛连西奥苦恼地劝诫道。
「既然如此,只好暂作撤退……!」
「你说撤退?还能退到哪里!」
「纳鲁西拉。只要据守那座城市,即便是曼弗雷德皇子也不好轻易出手」
「……!!」
巴尔德罗修怒瞪洛连西奥。
「纳鲁西拉是帝国人的圣地!你要我恬不知耻地把圣地当成盾牌吗!?」
「事已至此,除了重整旗鼓别无他法……!」
如果巴尔德罗修军不是撤至纳鲁西拉,而是撤回己方的领地,曼弗雷德也不会追过来吧。
但若是这么做,曼弗雷德将在纳鲁西拉举行洗礼仪式,即位登帝。同时也意味着巴尔德罗修的完败。
「请您采纳臣的建议!」
从现在开始重整旗鼓需要时间,并且只有利用纳鲁西拉这面盾牌才能争取到这段时间。巴尔德罗修也理解这一点。
他花了几秒才艰难地做出决定。
「……后退至纳鲁西拉!」
斯特兰格最先察觉巴尔德罗修军司令部的动静。
「选择苟延残喘而不是矜持吗……」
虽然也考虑过对方或许会选择以武人的身份壮烈地战死沙场,但看来巴尔德罗修选择了保全皇子的地位。
理所当然地,不管选择哪一种,都在斯特兰格的预料之内。
「派出预备的骑兵队绕后。狙击撤退的敌军司令部」
「遵命!」
「再向全队传令。敌军即将撤退,全力讨伐他们」
传令兵接到斯特兰格的指示,前往各处。
和他指示的一样,巴尔德罗修军的司令部发出退至纳鲁西拉的命令,全军撤退。为了讨伐撤退的敌军,曼弗雷德军一齐推进战线──
古莲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所有人,跟我上!」
良机。
得出判断的瞬间,古莲大声下令,驱马向前。
「队长!?」
打算和己方军队一起撤退的部下因为古莲的行动惊讶地喊出声来。
但更为震惊的是曼弗雷德阵营的士兵。明明接下来要追击敌军,结果追击的对象反而迎面冲来。曼弗雷德军的士兵们一时间来不及做出反应,被突击的骑兵击飞。
「队、队长!请您等等!」
在敌阵划出一道口子的古莲继续向深处突进,他的部下奋起直追。
「队长!太莽撞了!我军可是全体撤退了啊!?」
「光凭我们无法击穿敌人的防御!被敌军包围的话将孤立无援!」
跟随古莲发起突击的队员只有五百,周围则是数千敌军。虽然是莽撞的决定,古莲却英勇地笑了。
「不,敌军的集中力被打断了!现在可以直捣黄龙!」
正如古莲所说,出其不意的进攻给敌军原本坚固的防御阵型开了一个洞。继续这么突击下去,可以抵达敌阵的最深处──友人斯特兰格和其主君曼弗雷德所在的司令部。
「我等即将向敌军司令部发起冲锋!──抓住第三皇子,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失策……!」
看着发起冲锋的古莲小队,斯特兰格脸上渗出汗水。
战斗力不及巴尔德罗修军的曼弗雷德军之所以能抗住敌军的猛攻直至今日,原因在于团结的意志。每名士兵都抱有贯彻防御的念头,坚强的意志力造就了铜墙铁壁般的阵型。
但是,曼弗雷德军今日转为攻势,防御变成了攻击,再加上巴尔德罗修军的撤退,士兵们的脑中已经完全不存在防御的念头了。
古莲就是在这时发起了反攻。
目睹他那非同常人的武力,忘记防御的曼弗雷德军士兵自然抵挡不住。实际上,在斯特兰格注意到古莲前,古莲的部队就已经逐渐逼近了。
斯特兰格立马向部下发出指令。
「让重装兵排成三列,挡在那支敌军小队面前!立刻!」
「遵、遵命!」
「离这最近的骑兵队在哪!?」
「骑兵队前去追赶敌军本队了!让他们赶回来需要时间!」
「嘁……!」
在主要由新兴贵族组成的曼弗雷德派系之中,从属派系之人对功名利禄有着很深的渴望。每个人都拼命想要立下比他人更多的功绩。这样的一群人自然不会放过眼前撤退的敌人。
「重装兵列阵完毕!」
「好,这下就──」
拦住前进的敌方骑兵,动员周围的士兵镇压对方。
斯特兰格脑中浮现出这样的计划。
「这种程度就想拦住我吗!」
古莲的突击冲破了三列重装兵。
「敌、敌军骑兵小队,仍在前进!」
「……让曼弗雷德殿下前往后方避难!」
在对方抵达司令部前已经没有阻止的手段了。敌军一定会来到这里。
斯特兰格在理解这一点的基础上,带着决心说道。
「所有人各就各位!准备启用所有陷阱!在司令部迎击敌军!」
「队长,看见敌军司令部了!」
击退一个又一个袭来的敌人,发起突击不久之后。
古莲一行终于看见了敌军司令部。
「厉害,就快到了!」
「行得通!」
原本半信半疑的队员们看到眼前的
结果,士气高涨。如果能在败局已定的情况下活捉敌军首领,军功难以估量。
「全员切忌疏忽大意!敌军司令部定然布置有十多二十重的陷阱!接下来才是紧要关头!」
古莲提高嗓门,提高部下们的警惕。
这时,他的视线突然集中在某一处。
敌军司令部中央站着一名男子,古莲和他眼神交汇。
古莲大喊。
「──你来了,斯特兰格!」
「来了啊,古莲」
被叫到名字的瞬间,斯特兰格怀着不可思议的心情笑了出来。
是因为在战场上看到友人那一如既往的身影吗。
不过,也仅此而已。接下来的交锋无关友情。
斯特兰格心想。
(强大到可以颠覆败局的武力。你还是老样子,强大得让我感到钦佩,古莲)
古莲也心想。
(能把我军逼到这个地步,你的智谋果然不可小觑,斯特兰格)
并且,两人有着同样的确信。
((所以,必须在这里解决你──!))
逐渐逼近的古莲。展开迎击的斯特兰格。
是斯特兰格的智谋吞噬古莲。
还是古莲的武勇凌驾斯特兰格。
在喊声震天动地的战场上,决战之刻逐渐逼近──
「──所有人,立刻放下武器!这是帝国发出的停战命令!」
不知道是谁,在这个最佳的时间点上,从旁狠狠地挥出了一拳。
◆◇◆
「停战!?究竟怎么回事!?」
「这算什么,谁干的!?」
困惑和愤怒的情绪蔓延在两军之间,并扩散到整个战场。
决出下一任皇帝的大决战。在一切即将尘埃落定之时,却被不知名的势力泼了一盆冷水,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是理所当然。尤其是处于优势的曼弗雷德军,甚至打算无视命令继续进攻。
但是,他们马上发现。
「喂、喂,你看那里……!」
化作战场的平原附近,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支兵团。
但是,让他们感到惊讶的不是兵团本身,而是兵团高举的旗帜。
既不是第二皇子,也不是第三皇子,更不是第一皇子。
「──皇帝陛下的旗帜啊,那是」
帝国最为神圣的旗帜,随意对待的下场就是人头落地。绝不可轻易弄错或弄虚作假。
「也就是说那支兵团是帝国军……而且是直属皇帝陛下的军队!?」
「喂、我说,糟糕了!所有人放下武器!」
哪怕皇帝已经逝世,可其权威仍旧有着巨大的影响力。两军士兵注意到停战公告是以皇帝旗号下达,争先恐后地扔掉武器。
「可,可是啊,陛下不是早就驾崩了吗?」
「是啊,能够代替陛下出动直属兵团的人……」
大多数士兵苦苦思索问题的答案。
然而有一部分高官知道。
在帝国仅有一人,握有皇帝不在时作为皇帝代理调动军队的权限。
然后,那支部队派来的传令兵说出了答案。
「在这之后,宰相凯斯基纳阁下将在纳鲁西拉举行会谈!两军的代表,巴尔德罗修皇子和曼弗雷德皇子一同参加此次会谈!」
嘈杂的议论声传遍了剑戟声戛然而止的战场。
◆◇◆
房间内的气氛可以说是差到了极点。
原因不言自明,主要在于第二皇子巴尔德罗修和第三皇子曼弗雷德。这两人一边酝酿着一触即发的恶劣气氛,一边互相瞪视。
「……太可恶了,竟然在最坏的时机从中搅乱。拜此所赐我的胜利不翼而飞」
曼弗雷德突然开口。
「巴尔德罗修,你应该很感激吧。因为凯斯基纳的介入,你的脑袋还好好地长在头上」
「……别太得寸进尺了曼弗雷德」
巴尔德罗修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愤怒。
「使出那种卑劣的手段竟然也敢夸耀胜利。向帝国同胞投毒,你连最起码的良知都没有吗?」
「哈哈哈,你是说投毒代表卑鄙,用剑杀人反倒公平吗?还真是有利于你们军人的价值观啊。正因为你们有这种扭曲的认知,才会中圈套啊」
两人之间火花四溅。只要有一个微不足道的契机,就有可能引发第二次交战。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打开了。
「──抱歉,我来迟了」
来人是帝国宰相凯斯基纳。他身后跟着几名士兵,巴尔德罗修在看到其中一人后开口道。
「……塞拉斯将军,你投靠了凯斯基纳啊」
塞拉斯,弗拉姆人,是名贵族,同时也是帝国军将领之一。他过去在自家宅邸款待了维恩,如今则负责接待芙兰亚。他听到皇子的话语后微微一笑。
「不是这样的,殿下。要出动陛下直属的部队,如果没有负责指挥的将军岂不是贻笑大方吗。臣只负责指挥,除此之外没有要介入的意思,请您无需在意」
「真是帮了大忙,塞拉斯将军。我虽然可以拨出动兵所需的军费,但是不懂指挥。不过军队这东西不管看多少次都感觉不可思议。受限于队伍这一框架,内在却充满流动性,宛如蝴蝶之蛹。啊,您知道虫蛹里面充满了粘稠的液体吗?青虫融化成液体,然后羽化成蝶,那么蝴蝶和青虫究竟还算是同一物体吗?只有内在相同,长相和形态都发生了改变,仿佛像是不同的生物。味道也不一样」
「凯斯基纳卿。两位殿下还在等您,虽然您说的内容很是让人感兴趣,不过还请您适可而止」
「这可真是抱歉。那么这个话题留待以后」
凯斯基纳向塞拉斯低头行礼,然后看向皇子们。
「……那么,凯斯基纳,麻烦你解释一下」
曼弗雷德开口道。
「你为什么要来阻止我?你在帝位之争中应该是中立立场吧?」
「中立这个说法有些不太恰当。在臣能酌情处理的范围之内,臣会尊重贵为陛下子嗣的各位皇子,仅此而已。实际上前几天发生了无法置之不理的事态,因此选择介入。两位也有所耳闻吧?」
「是迪梅托里欧那愚蠢的领地上发生了叛乱吧」
巴尔德罗修冷笑一声。
「本该庇护的领民掀起暴动,真是太不像话了」
「确实如此。同样身为皇子,为他感到羞耻」
身为罪魁祸首的曼弗雷德嘲笑道。巴尔德罗修也继续说道。
「不过,这也难怪。尽管他是皇帝之子,母亲却出身不起眼的小国。真是有损皇帝的尊贵血脉」
「他本人似乎十分执着于他母亲。据说光是不小心说出名字就会让他暴跳如雷。或许正因为兄长是这种性格,才会催生叛乱」
趁着本人不在──就算本人在这里,他们也一定不会在意吧──两人一同贬低迪梅托里欧。长兄已经垮台,两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凯斯基纳对这样的两人说道。
「两位殿下能这么说臣便安心了。看来能彻底解决问题」
「怎么回事?你想说什么」
「臣今天之所以来这里,是为了通知两位殿下」
凯斯基纳停顿了一拍,说道。
「──现如今,两位殿下及麾下派系所属之人的领地上发生了大规模叛乱。请即刻返回领地,镇压叛乱」
「「什……!?」」
除了凯斯基纳以外,全员惊讶地睁大双眼。
「叛、叛乱!?我的领地!?」
「这算什么!怎么可能!」
「是真的。因为殿下们的决战从领地上带走了太多人,所以领地发来的报告有所迟缓。并且──」
凯斯基纳刚说到一半,房间外传来了粗暴的脚步声。
有人气势汹汹地打开房门。巴尔德罗修和曼弗雷德看向来人,睁大了双眼。
「看来人都到齐了」
「明明来了也只是添乱」
「哼,没必要照顾愚弟们的心情」
「这可真是,关系极好呢」
傲慢地嗤之以鼻的是安斯沃多帝国第一皇子迪梅托里欧。
在他身旁一脸无可奈何的是安斯沃多帝国第二皇女露薇尔米娜。
而在两人身后一步之遥,一脸苦笑的是纳特拉王国王太子维恩。
此次动乱的三名关键人物,就站在那里。
◆◇◆
「什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巴尔德罗修露出明显的困惑之色。负责护卫的士兵们也一样,完全跟不上事情的展开。
只有曼弗雷德不同。
他一看到维恩的身影,便在脑中得出了结论。
发生在迪梅托里欧领地上的叛乱。凯斯基纳的介入。不知去向的迪梅托里欧和维恩。以及这次发生在己方领地上的叛乱。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指向的答案是──
「……你没有阻止叛乱,维恩王子」
曼弗雷德声音颤抖。
不会吧。开什么玩笑。但,这一定是正确答案,他如此确信。
「不仅如此,你甚至反过来煽动迪梅托里欧领内的叛乱,让其蔓延。──为了把叛乱的战火,烧到我们的领地上!」
「什、什么……!?」
巴尔德罗修和曼弗雷德,两名皇子将视线刺向维恩。
维恩笔直地承受他们的视线,说,
「哎呀,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事不关己地笑了笑。
「我之所以会在这里,只是顺带的。对吧?迪梅托里欧皇子」
「没错。无理取闹只会有损你的风度,曼弗雷德」
迪梅托里欧从容不迫地笑了笑,同意维恩的说辞。
他的这幅姿态,摆明是在承认曼弗雷德所言无误。
(──真是的,真是一剂猛毒)
知晓一切的迪梅托里欧依旧认为这个可怕的计划让人不寒而栗。
所谓领地的叛乱,无异于在脚下点火。所有人都会先考虑如何灭火。
但维恩不同,如果选择灭火,在灭完火前败局就已注定。得出这个判断后,维恩开始着眼于与己方领地毗邻的其他领地,也就是其他皇子和其派系的领地。动用迪梅托里欧的剩余兵力加速叛乱的进程,让叛乱之火烧到领地之外。不是“太热了先灭火”,而是“太热了,你也烧起来吧”的同归于尽战术。
「……也就是说,是这么一回事吗?」
巴尔德罗修愤恨地咬牙切齿。
「你是想这么说吗?我们三人的领地都发生了叛乱,现在没空争什么帝位了。迄今为止的战斗毫无意义,早点返回领地吧……!」
面对不想承认的结论,巴尔德罗修懊恼地吐露心声。
「不,你说错了」
然而现实远比巴尔德罗修所说的结论更糟糕。
「该回去的是愚弟们,只有你们」
迪梅托里欧对似乎在说“你在开什么玩笑”的两个弟弟说道。
「因为我已经解决了领地上的叛乱」
「「什……!?」」
两位皇子瞪大双眼,急忙看向凯斯基纳。于是他微微点头。
「正如迪梅托里欧皇子所说,发生在他领地上的叛乱已经平息了」
「怎么可能!」
曼弗雷德大喊出声
「叛乱可是蔓延到了我们的领地啊!?即便要恢复治安,迪梅托里欧派系的人手大多战死在先前的战斗中,还失去了物资!就算他能抢先我们做出应对,人手和物资都不可能,足够……」
他没能说到最后。
映入他眼中的,是站在维恩和迪梅托里欧身旁,嫣然一笑的露薇尔米娜。
看到她的瞬间,曼弗雷德便想通了一切。
「露薇尔米娜,是你──!」
「没错,和您想的一样。曼弗雷德皇兄」
露薇尔米娜很是心痛地把手放在胸前。
「被卷入叛乱的民众自不用说,掀起叛乱的民众也不是自愿作恶的。正如我之前担心的那样,他们是被帝位之争波及的牺牲者,救济他们不正是忧国之士的职责吗?」
露薇尔米娜继续道。
「幸运的是,迪梅托里欧皇兄允许我在他的领地内自由行动,并保证妥善处罚参与叛乱的领民。为了帝国之民,我动用忧国派系的力量,为恢复治安出了一份力」
提出这个计划的是维恩一方。
经由芙兰亚取得联络,就结果来说,迪梅托里欧确保领地内的安定,露薇尔米娜获得忧国忧民的名声。
如果妮妮姆在这里,想必她会一脸无语地看向维恩和露薇尔米娜吧。
起初是露薇尔米娜算计维恩,把他丢到了迪梅托里欧阵营。
于是维恩将计就计,让露薇尔米娜加大赌注。
彼此都在等一个抢先下手的机会,然而两人一看到迪梅托里欧阵营快要因为曼弗雷德的谋略败下阵来,便毅然而然地选择携手合作。
这两人之间没有类似愤怒和憎恨之类的个人感情,有的只是压倒性的自私自利。
「好了,这样你就明白了吧。要留在这里接受洗礼仪式的不是你们,而是本皇子」
迪梅托里欧傲慢地宣告道。
即便迪梅托里欧不在此地,并且凯斯基纳没有宣布领地的治安得到恢复,两位皇子依旧面临为难的困境。为了不让对方当上皇帝,双方都无法离开城市纳鲁西拉。然而这样做会导致领地上的火越烧越旺。他们必须一边看着脚底的火逐渐烧至全身,一边和对方对峙。
「……我不会承认的!」
巴尔德罗修握紧拳头,狠狠地砸在桌上。
「你们这些家伙,这算什么!要因为这种无聊的谋略定下皇帝!?别开玩笑了!我绝不承认!」
巴尔德罗修嘶吼着,看向曼弗雷德。
「曼弗雷德!你也不打算接受这个结果吧!?」
「……没错,是啊。我也没这个打算」
于是迪梅托里欧嘲讽地问道。
「哦?不承认还能怎么办」
「……我和曼弗雷德的力量加在一起,兵力差距显而易见」
巴尔德罗修把手伸向腰间的佩剑。看到他的动作,在场所有人都摆好了架势。既然讲道理没用,那就用暴力解决,这是自古沿用至今的方法。
然而维恩突然插入话题。
「这个责任,究竟会算到谁的头上呢」
与一触即发的空气格格不入的露薇尔米娜游刃有余地接过维恩的话锋。
「您在说什么责任?维恩王子」
「我只是在想,假如迪梅托里欧皇子、我、露薇尔米娜皇女、凯斯基纳卿死在这里,到底算是谁的责任,露薇尔米娜皇女」
于是她稍微思考了一下,微微一笑。
「那当然是巴尔德罗修皇兄了」
「果然还是这么想比较自然吗」
「是的。即便这件事以共犯的形式收场,曼弗雷德皇兄也会立马想办法嫁祸罪名呢」
巴尔德罗修和曼弗雷德听到这里,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这对曼弗雷德皇兄来说也是一个好机会。现在虽然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但他毕竟在战场上没能解决掉巴尔德罗修皇兄。时间拖得越久,巴尔德罗修军中的毒迟早会失去效力,最后恢复实力。要是再一次正面对上,一定会输吧」
「杀害皇族、同盟的王族、宰相……你是说他不会放过把这些污名嫁祸给对方的机会吗」
「这还用说吗」
露薇尔米娜看向巴尔德罗修。
「可是,这也实属无奈不是吗?因为巴尔德罗修皇兄先背叛曼弗雷德皇兄,打算举行洗礼仪式呢。背叛别人的人又被别人背叛可是常有的事」
巴尔德罗修咬紧嘴唇。巴尔德罗修和曼弗雷德之间略微浮现的合作气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曼弗雷德咬牙切齿地说道。
「…………皇妹的性格真是糟糕透顶啊」
「太过分了。才没那么坏呢,对吧?维恩王子」
「啊,我选择保持沉默」
「我说你啊」
露薇尔米娜戳了戳维恩的手臂。
「……差不多该得出结论了吧」
凯斯基纳不紧不慢地说道。
「如果两位殿下愿意返回领地,维持治安,臣不会多嘴。可若是继续留在此地呈口舌之争,臣会判断两位没有治理领地的资格,以帝国宰相之名接管领地」
房间里充满了令人压抑的沉默。
沉默持续了许久,先开口的是曼弗雷德。
「……明白了,我会回去的」
「曼弗雷德!?」
对此最为震惊的是巴尔德罗修。
「你是认真的吗!?你应该明白这时选择撤退意味着什么吧!?」
「那难道要我坐视领地陷入荒芜,和你在这里相持不下吗?恕我拒绝。要是这么做,即便机会来临我也无法动弹」
「咕……可是……!」
「不好意思,方针已定,我不想再浪费时间讨论了。容我先行告退」
曼弗雷德站了起来。
「中了你们的圈套啊。不过,不要以为还会有下次」
对维恩和露薇尔米娜留下这番话,曼弗雷德和护卫一起离开了房间。
而剩下的巴尔德罗修则是沉默并烦恼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愤恨地说道。
「……我军,也撤退」
◆◇◆
驻扎在纳鲁西拉附近的双方军队对于皇子们下达的撤军命令感到困惑,其中也有人提出了抗议。
然而在得知己方领地发生叛乱后,大多数抗议者立马转变了态度。即便主君成为皇帝,自己的领地变得一片荒芜的话便毫无意义了。抗议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两军一同撤退。
「洛连西奥阁下,打扰了」
巴尔德罗修阵营。
古莲走入驻扎在野外的帐篷内,看见了垂头丧气的洛连西奥。
「……古莲啊」
洛连西奥抬起头看了一眼古莲,但又立马将视线投向地面。几天前,他还是一个老当益壮的将军,现在却急遽衰老了不少。
「撤军的准备即将完
成,前来报告。伤员及中毒的士兵,大多恢复了健康,可以继续行军」
「…………」
古莲接连作出汇报,但洛连西奥一直没有应答。败北给他带来的打击是如此巨大。不仅是洛连西奥,派系的其他重镇们也都是这幅模样。
(当然,最为失意的一定是巴尔德罗修殿下吧……)
谁能料想到击破迪梅托里欧军之后会演变成这样呢。正因为距离帝位只有一步之遥,失败时的沮丧才愈发让人痛苦。
「我们,是哪里弄错了……巴尔德罗修殿下的道路竟然被封住了……」
洛连西奥像是想甩掉噩梦一般摇晃着头。然而他直面的不是噩梦,而是现实,再怎么摇头都无法甩掉。即使明白这一点,也还是无能为力
「古莲……你要是那时候,能杀死第三皇子……」
「……」
正如洛连西奥所说,要是那时候剑刃能刺向曼弗雷德,或许会发生什么变化吧。又或是更早之前,自己能拼尽全力告诉巴尔德罗修,民众渴望洗礼仪式是因为受到了维恩的煽动,或许就能迎来不一样的结局。
(……虽然不知道答案,但也无济于事了)
古莲也是派系的一员,他心甘情愿接受上级的斥责。
但洛连西奥也注意到了,自己只是在迁怒于人。他忍住涌到嘴边的骂言,低声说道。
「……原谅我,说了这么无趣的话」
「遵命。不,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抱着懊悔的心情追逐无法抵达的未来留下的影子,终究只会一无所获。任谁都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有时即使明白,也还是会感到无助。
「赶快做好返回领地的准备。为了巴尔德罗修殿下,现在最重要的是返回领地,维护安定」
「遵命,我明白了」
就这样,巴尔德罗修军士气消沉地返回了他们的领地。
这一惨状如实地反映了巴尔德罗修及其派系因此次事件而大幅失去的力量。
「您确定吗?就这么撤退」
另一方面,曼弗雷德阵营。
斯特兰格一边为大规模的人员移动进行准备,一边询问曼弗雷德。
「这样一来迪梅托里欧皇子会成为皇帝啊」
「是啊。这一点也不好。我现在的心情可谓是肝肠寸断」
曼弗雷德耸了耸肩。
「可是没办法。这次是我输了。他们干得很漂亮」
「是臣的计策输给他们了。没想到他们会利用我方掀起的叛乱。十分抱歉」
「是我采用了你的计策,所以是我输了」
曼弗雷德反问道,“比起那些”,
「你又如何?如果我输了,对你故乡的承诺也无效了。迪梅托里欧可不关心属州」
「即位的不是对待属州态度恶劣的巴尔德罗修皇子,已经算是回避了最糟糕的情况。而且露薇尔米娜皇女因为此事获得了迪梅托里欧皇子的友谊,臣曾经打算拜托她为故乡谋求方便」
「啊,真讨厌,这么快就想通了。你们这些为了利益投奔过来的人可真是」
嫌弃地叹了口气,曼弗雷德突然注意到一个违和的地方。
「曾经打算?」
于是斯特兰格说道。
「虽然跟随您只有数年,但臣知道,殿下不会轻言放弃。而殿下这么干脆地选择撤退,一定是有什么想法吧?」
「……原来如此,你很有眼力啊」
曼弗雷德钦佩地点点头,
「我并非有十足的把握,只是有些地方令我在意」
「您是指?」
「是露薇尔米娜。我认为她想成为女帝、但她这次却在辅佐迪梅托里欧称帝」
「……是我误会了她的目的,还是她放弃了女帝的目标」
「又或是,握有颠覆这个局面的杀手锏、、、、、、、、、、、、、、、、、」
曼弗雷德淡然一笑。
「如果是后者,就还有搅动局势的可能性。那么,当然是保存力量为上,不是吗?」
「臣明白了」
解释完这一切,曼弗雷德在远处眺望纳鲁西拉。
位于纳鲁西拉的有迪梅托里欧、露薇尔米娜,以及维恩。
他们的想法究竟会制造出怎样的局面。
「……不管怎样,希望能演变成有利于我的情况」
◆◇◆
在纳鲁西拉有两处地方与灵魂有关。
一个是历代皇帝长眠的陵墓。然而,陵墓并没有建在纳鲁西拉的城市内部,而是建在了郊外。由于陵墓是个庞大的设施,如果建在城市内,会阻碍城市的功能。
另一个,则是举行洗礼仪式的祭祀场。建在城市的中心地带,据说历代皇帝的灵魂会在这里守望帝国。
皇位继承人在这里举行仪式,并在祭司的帮助下和祖灵沟通,获得成为下一任皇帝的许可,最后在帝都的民众面前宣布即位。
现在,迪梅托里欧和派系的重镇们一同踏入了祭祀场。
「就是这里吗……」
进入祭祀场不需要穿戴华丽的装饰。但在微弱的灯光照耀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由得让人肃然起敬的氛围。
「洗礼仪式准备的怎么样?」
迪梅托里欧询问身旁的部下。
「关于此事。因为巴尔德罗修皇子之前已经进行过准备,所以几天之内就能完成」
「是吗……哈哈,是吗」
迪梅托里欧双肩颤抖。
「我会成为皇帝……是我!」
喜悦和兴奋从身体深处喷涌而出。
他曾过着被人用轻蔑的眼光看待的生活。实际上,他的才智远不如弟弟和妹妹。别人所承认的,不过是他那皇帝的长子的身份。可这样的自己,终于站到了顶点。
「太好了,迪梅托里欧皇子」
「真的,可喜可贺呢,皇兄」
身旁的维恩和露薇尔米娜向他表示祝贺。维恩尽管是他国的王子,但直到最后都没有舍弃迪梅托里欧,一直为他出谋献策。露薇尔米娜则动员派系的力量,帮助他镇压叛乱,维持治安。没有人会反对这两人站在迪梅托里欧身旁。
但如今,倒映在迪梅托里欧眼中的却不是这两人。他注视着的,是早已不在人世的母亲的背影。
(母亲……)
──你要成为伟大的皇帝。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起母亲的爱。
是看到送给母亲的花环惨遭丢弃的时候吗。
是注意到母亲明明微笑着,眼神却冷若寒冰的时候吗。
日益增长的疑惑变成了阴暗的怀疑,在脑海中盘旋。
想要消除怀疑。想要确信敬爱的母亲爱着自己。然而没能实现这个目标,母亲便去世了。
(这样我就……)
所以自己遵从母亲的教诲,决心成为伟大的皇帝。
如果自己让帝国繁荣起来,就相当于母亲作为帝国人爱着帝国。这样一来,一定能证明母亲也爱着她的孩子。
(总算是,踏出了第一步……!)
迪梅托里欧向祭祀场走去。
迈着确信自己会成为皇帝的步伐。
怀抱着终于抵达这里的成就感和即将成为皇帝的使命感,迪梅托里欧现在可谓处在幸福的巅峰。
然后。
「──请您止步,还未下达举行洗礼仪式的许可」
在抵达的顶峰等待着他的,是坠落的命运。
◆◇◆
困惑的情绪蔓延至在场所有人心中。
他们一齐看向身后的祭祀场出入口。
宰相凯斯基纳带着数名护卫站在那里。
「……怎么回事,凯斯基纳」
迪梅托里欧谨慎地问道。
「我现在心情很好。现在的话,我可以当作你一时糊涂才口出妄言」
「不,没有这个必要」
凯斯基纳走向迪梅托里欧,重复道。
「迪梅托里欧皇子,臣作为帝国宰相,反对您在这里举行洗礼仪式」
「你在说什么胡话!」
迪梅托里欧大喊。
「我平定了领地的叛乱!愚弟们也撤军了!你没有任何理由阻止我!」
「有的,殿下」
凯斯基纳面无表情地宣告道。
「从前几天起,迪梅托里欧殿下便蒙上了无权继承帝位的嫌疑」
「怀疑我的继承权!?到底哪里值得怀疑!我的哪里!」
「您不是皇帝的亲生子、、、、、、、、、」
凯斯基纳的话语如箭穿心。
「这种可能性正在浮出水面」
「────」
在场的众人哑口无言。
无法理解凯斯基纳在说什么,众人一脸哑然的模样,显得十分愚蠢。
但是谁能指责他们的反应呢。迪梅托里欧作为帝国的第一皇子生活至今。结果有人突然告诉你,说他可能不是皇帝之子,脑袋会一片空白也情有可原。
「你,在……你在说什么……?」
迪梅托里欧用颤抖的声音组织语言。
「你说,你
说我不是皇帝之子?」
他的询问包含了期待,或许只是自己听错了。
然而凯斯基纳没有否定他刚才说过的话。
「是的。因此,在洗清您的嫌疑前,无法举行洗礼仪式」
「…………」
迪梅托里欧打算开口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话不成声,重复了几次之后──愤怒从他的眼中爆发而出。
「……凯斯基纳!你这番话,可不是开玩笑就能解决的!」
迪梅托里欧大喊出声,周围的家臣们也回过神来。
「是,是啊!突然间以为你要说什么,胡言乱语也要懂得分寸!」
「竟敢说殿下不是陛下的子嗣,怎么可能有这种蠢事!」
「你有什么证据这么说!」
家臣们如烈火般大喊出声。凯斯基纳笔直地承受他们那激昂的情绪,不为所动地从怀中徐徐掏出一册本子。
「请看这个」
「这是什么……日记?」
「正是如此。──这是迪梅托里欧殿下已故的母妃,第一皇妃大人的日记」
众人惊讶地瞪大双眼。
迪梅托里欧的母亲。提及她的事情乃是迪梅托里欧派系最大的禁忌。
「诸位应该听说过传闻,自从皇妃大人的故乡被帝国吞并之后,皇妃大人便一直对帝国心怀愤懑和不满」
「谣、谣言!那是传闻!」
「是的,可是解读这本日记后……发现皇妃确实憎恨着帝国」
凯斯基纳随意翻开日记,将书页上的内容展示给众人看。
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对帝国的怨恨和幸酸,连余白都没有留下。字里行间散发出的怨念之深,有着让人窒息的冲击力。
「请看这一页。这里记载了某个计划。──为了向帝国复仇,让没有帝国血脉的孩子抢走帝位」
「……不可能!」
迪梅托里欧使劲从凯斯基纳手中夺过日记。
「你说这种东西是母亲的日记!?我从没见……什么,不,这是……!?」
迪梅托里欧拿着日记的手颤抖了。
他没有见过这本日记。上面写满了对帝国的憎恶,带有诅咒色彩的内容令人不忍直视,可日记上的笔迹毫无疑问是母亲的。
「这、这个笔迹该不会……」
「怎么会……不,这是皇妃大人的笔迹」
窥视日记的家臣们也倒吸了一口气。
「根据日记的情报重新调查当时的记录后发现,皇妃大人怀孕的时期和陛下宠幸皇妃大人的时期确实有些不吻合,而且从当时的知情人口中得到了证词」
「可、可是怀孕的征兆因人而异!怎么可能知道精确的时间!」
「正因如此,才会是怀疑」
凯斯基纳恭敬地作出回应。
「作为帝国宰相,臣将全力以赴查明此事。等到洗清嫌疑之时,臣会斩首谢罪。然而,在结果出来前,只能暂缓即位一事。──决不能容许非帝国血脉之人继承帝位,诸位也一定能理解吧」
祭祀场再次陷入沉默。
每个人都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看向迪梅托里欧。
拥有皇室血脉是继承帝位的绝对条件和大前提。正因如此,帝国的权贵们才会在三位皇子之中择其一,为其成为皇帝而出谋划策。
而这个大前提,现在被否定了。
如果迪梅托里欧不是皇帝的儿子,那么他绝对不可能成为皇帝。
即便消除了怀疑,可失去了这次机会,还能有机会领先其他几位皇子再次造访纳鲁西拉吗。
「怎么,可能……」
迪梅托里欧的身体开始摇晃,他迈着东倒西歪的脚步,两步,三步,逐渐后退。日记从他手中滑落,与此同时,膝盖失去力气,跪倒在地上。
周围的家臣们看着他,无法采取行动。不对,是没有动。因为他们先忙着和身旁之人用眼神交流。
他们在想,是否应该向迪梅托里欧伸手,是否应该向他搭话,又或许──不再拥护这个失去了价值的人,立马离开此地。陷入这种突如其来的事态,他们为了保护自己的立场也是拼了命的。
在他们之中,有一人抱着完全不同的想法。
「凯斯基纳卿,我有疑问」
那人就是维恩。
一直保持沉默的维恩看向凯斯基纳。
「您问吧,维恩王子」
「那我就不客气了。……那本日记,是从哪里弄来的?」
维恩询问的同时,其实已经猜到答案了。
凯斯基纳的回答果然不出维恩所料。
「──这是露薇尔米娜皇女提供的」
众人看向露薇尔米娜。
露薇尔米娜注意到如此多人看向自己,吓了一跳似的缩了缩身子,怯生生地说道。
「正如凯斯基纳所说,我提供了那本日记」
「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家臣中的一员发起追问,于是她悲伤地摇了摇头。
「尽管是偶然得到的,但毕竟是已逝之人的日记。我一开始并打算不告诉任何人。但如果真心担忧帝国的未来,就不能逃避真相,我重新考虑之后,决定全权交给凯斯基纳处理」
露薇尔米娜眼角含泪。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十分抱歉,迪梅托里欧皇兄」
──当然了,看她那显而易见的演技,就能明白大部分是在说谎。
偶然得到日记的说法是为数不多的事实之一,大概是为了寻找三兄弟的弱点,彻底调查他们周围情况后发现的。与其说是偶然的产物,不如说是执念收获了回报更加恰当。
(所以,不能让巴尔德罗修和曼弗雷德获胜呢)
露薇尔米娜读到这本日记时,心想这可以派上用场。
内容是真是假根本不重要。利用这本日记,让人怀疑迪梅托里欧的血脉才是最重要的。
假如这本日记是巴尔德罗修或曼弗雷德的母亲所持有的物品,效果就没那么好了。因为从属他们派系的人,大多是因为这两人的能力、人品,以及承诺好的恩赐等理由。
迪梅托里欧就不一样了。他之所以能统领派系,完全归功于他的血脉。众人追随他是因为他是第一皇子。
露薇尔米娜正是看准了这一点。
(迪梅托里欧的派系就此彻底瓦解。派系之人会成为无主的棋子,我要全部纳为己有!)
巴尔德罗修和曼弗雷德在此次战争中一无所获,不仅如此,战争造成的军费支出只增不减,领地也因为叛乱而混乱不堪。虽然损失不一定惨重,但想必也没空插手其他事情了。这是自己拉拢迪梅托里欧派系之人的绝佳机会。
(在此基础上,我将正式加入帝位争夺战!)
到目前为止,露薇尔米娜一直对外声明帝位属于三位皇兄的其中之一。
然而三兄弟这次的失败将让帝国之民对他们大失所望。
借助民意的力量,露薇尔米娜打算代替无能的皇兄们,向外宣布自己称帝一事。动员忧国派系在迪梅托里欧的领地上进行安抚工作正是计划的其中一环。
(巴尔德罗修和曼弗雷德当然会反对。或许还会联起手来对抗我。但如果是他们这两股势力两败俱伤的现在,我只需吞并迪梅托里欧的派系便足以应对)
因此,露薇尔米娜十分确定。
(这场胜负,我赢了────!)
她想到。
「你要是这么想,就代表你疏忽大意了,洛娃」、、、、、、、、、、、、、、、、、、、、
「哈────?」
嗒,地一声。
维恩踏出一步。
在他面前的是垂头丧气的迪梅托里欧。
「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展开啊,迪梅托里欧皇子」
维恩把手搭在迪梅托里欧的肩上,安慰他。
「阁下的心痛,超乎我的想象。我很想给你一些帮助,那么,我现在能为你做什么呢……」
维恩装模作样地摆出思考的样子,突然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凯斯基纳。
「凯斯基纳卿,你说会等到洗清嫌疑,应该不会打算在那之前监禁迪梅托里欧皇子吧?」
「……那是当然,在查明真相前,我仍会礼待皇子殿下」
「那就好」
维恩再次看向迪梅托里欧,和蔼可亲地向他提议。
「迪梅托里欧皇子也因为这场骚动很是疲惫吧。你看这样如何,暂且前往我国,在纳特拉休息一阵」
「维恩王子……」
「纳特拉可是个好地方。虽然拿寒冷的天气无计可施,可最近景气好转,西方流通了许多物品过来。想必也有在帝国无法见到的好东西」
维恩的语气仿佛像在和结交了十多年的友人交谈一般,似乎在真心担忧迪梅托里欧。但露薇尔米娜很清楚,这不可能。
那么究竟是为什么。他的目的是什么。招待垮台的迪梅托里欧前往纳特拉,他能从中获得──
(──啊)
想到了。
露薇尔米娜瞬间喊道。
「塞
拉斯卿!」
她回过头,看向凯斯基纳身旁的塞拉斯。
「抓住迪梅托里欧皇兄!」
塞拉斯用脚发力。
他二话不说,径直冲向迪梅托里欧。
──但是,他跑到一半停了下来。
「这是……失策啊」
塞拉斯环顾四周,微微咂舌。
「塞拉斯卿!?」
「十分抱歉,露薇尔米娜皇女……附近潜伏有其他人」
「什……!?」
露薇尔米娜急忙看向四周。
祭祀场内部光线较暗,灯光照耀不到的地方残留着浓厚的黑暗。虽然露薇尔米娜无法分辨,但塞拉斯却察觉出了潜藏在黑暗中的气息。
「臣可以保证您的安全,可若跑到迪梅托里欧皇子身边,便无法保证了」
「……维恩王子!」
露薇尔米娜大喊。
「请把迪梅托里欧皇兄交给我们!」
「交给你们?你在说什么」
维恩装傻似的耸耸肩。
「迪梅托里欧皇子的权利理应属于迪梅托里欧皇子,我无权过问。况且,我只是邀请皇子前往我国,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这么怒气冲冲的」
「如果真的只是邀请,是的,真是这样我就不会这么着急了……!」
露薇尔米娜咬牙切齿地说道。她知道维恩想到了办法。只不过,她并没预料到维恩会破解自己的秘策。
不,这么说不太正确。维恩的确没有破解露薇尔米娜的秘策。
他只是考虑得更长远。
「维恩王子……你打算让迪梅托里欧皇兄逃亡到西方诸国吧!?」
维恩遭到露薇尔米娜算计,加入了迪梅托里欧的阵营。
加入的那时他便已经确信。
这场胜负,他赢不了。
露薇尔米娜既然煞费苦心地布下了这个陷阱,那么她一定是有必胜的把握。异国他乡、有限的时间、敌方势力──考虑到诸多因素,维恩不得不得出这样的结论,即看穿露薇尔米娜的计谋并准备应对方案是十分不现实的。
所以,他决定把眼光放得更远。
露薇尔米娜十有八九会把“终点”定在迪梅托里欧的洗礼仪式上。
那么,只要让己方的“终点”比对方更远即可。
比方说──邀请败给露薇尔米娜的迪梅托里欧前往纳特拉,充当应对西方的手牌。
「让、让皇子逃亡……!?」
家臣们目瞪口呆。情况从刚才开始便目不暇接地发生变化,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仍未厘清现状。
「我,逃亡去西方……?」
迪梅托里欧似乎还在承受着母亲的日记带来的冲击,抬头看向维恩的视线写满了茫然。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露薇尔米娜皇女」
维恩缓缓地摇了摇头。
「正如我方才所说,我只是在推荐皇子稍微旅行一趟」
「是啊,然后再用花言巧语说服他。对他说,“只要逃亡到西方诸国,高举大义名分对帝国发起侵略,就能开拓称王的道路!”」
对于西方诸国而言,迪梅托里欧具有无可估量的价值。拥戴第一皇子,对外主张帝国的统治并不合理,想必会给帝国造成巨大的打击吧。
「我怎么会这么做呢,我国与帝国缔结了友好关系,为何我要帮助第一皇子逃亡西方,真是天方夜谭」
维恩闪烁其词。
于是露薇尔米娜针锋相对地驳斥道。
「如果纳特拉像过去那样,和西方交恶,那确实是天方夜谭。然而纳特拉如今不但将领地扩张至西侧,还和周边诸国建立了友好关系。献上第一皇子作为礼物,正式提出归属西方的请求,成为西方诸国的一员也不再是痴人说梦!」
当然,这么做也伴随着风险。
帝国会因为纳特拉唆使迪梅托里欧的行径而大发雷霆。西方诸国则会为了自身的利益,想办法蚕食纳特拉吧。
不过,维恩定能克服这些风险,利用迪梅托里欧这张手牌,玩弄帝国和西方诸国于股掌之中,并将一切纳为己有。他迄今为止取得的实际成果不由得让人这么想。
(一旦事情变成这样,我,还有帝国,一定会被逼入绝境……!)
如果自己吸收了迪梅托里欧的派系,那么应对巴尔德罗修和曼弗雷德两人丝毫不在话下。可如果拥护迪梅托里欧的西方诸国也介入其中,胜负就是未知数了,自己的计划等同于失败。唯有这一结果必须避免。
「皇兄,请来这边。维恩王子正打算利用您……!」
强行抓住迪梅托里欧的打算落空了。既然如此,只能说服他主动离开维恩身边。意识到这是最后的胜负,露薇尔米娜不由得捏了把汗。
「简直像是在说自己不一样啊,露薇尔米娜皇女。迪梅托里欧皇子,请想想看。继续待在帝国,阁下的愿望能够实现吗?」
维恩和她的情况是一样的。让迪梅托里欧在此一蹶不振,把他拉拢到纳特拉便是维恩的胜利。说服失败则意味着败北。
「皇兄!投靠西方会将整个帝国置身于危险之中!兄弟之间虽然为了帝位你争我夺,可担忧帝国的心情是共通的!」
「有人怀疑阁下的血脉是伪物!而此人正是露薇尔米娜皇女!她夺走了你的一切,其话语真的值得你信赖吗!?」
围绕迪梅托里欧的去留,维恩和露薇尔米娜展开了唇枪舌剑的辩论。
丝毫没有旁人插嘴的余地,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大概只有处于话题中心的迪梅托里欧本人能插入两人的话题之中。
而他本人如今。
「……」
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日记的最后一页。
(我果然,不被母亲所爱啊……)
“不是皇帝的儿子”终究只是一种可能性。
迪梅托里欧也觉得意外,自己竟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冰冷地注视着自己的母亲的瞳孔。无数次灌输给自己的“成为皇帝”的话语。被扔掉的礼物。如果全都是因为她把自己的孩子当做复仇的道具来看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
外国出身的母亲生下了自己。
自己在宫廷里可以信赖的人很少,母亲的爱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可就连这份母爱,都是虚假的话。
(我,已经,一无所有──)
从刚才开始,围绕自己应该去西方还是留在帝国,维恩和露薇尔米娜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留在帝国不会有未来。要么被迫隐居,要么被迫喝下毒酒。
去了西方又能如何。就算成为西方的走狗,化作弓箭射向生养自己的帝国,最后也不可能成为皇帝。自己最多成为某地的领主,或是悄无声息地被人处理掉。
无论怎样,自己都无法成为皇帝了。接受了这一事实,迪梅托里欧的内心深处甚至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迪梅托里欧已经失去成为皇帝的理由。帝位也好,帝国也罢,就连自己的性命,也丝毫不觉得值得留恋。
(干脆就这样自尽吧……)
他自暴自弃地想着这些,突然间,落在地上的母亲的日记映入他的眼中。
日记里写满了诅咒。在母亲那冷漠的态度背后,竟隐藏着如此滚烫的憎恶。明明离母亲最近的人就是自己,却完全没有察觉到。
羞愧、懊悔、歉意一齐涌上心头。要是自己能注意到这些,多陪陪母亲,会有不同的结果吗。为了寻找答案,他一页又一页地翻动日记,终于翻到了最后一页。
看到这一页,迪梅托里欧睁大了双眼。
翻开的这一页没有写着对帝国的憎恶,而是简短地写着这么一句。
──如果是那孩子,一定能成为伟大的皇帝。
和其他蕴含着强烈的愤怒与憎恶的任何一页都不同。梅托里欧能够感觉到,这句话中散发着极其微弱而又稍纵即逝的──慈爱之情。
(…………是这么,一回事啊)
他回想起维恩对他说过的话。
『人的动机很少是单一性的。不管是好是坏,人的行动原理充满了多样性。因此只要结果可以接受,大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那一种』
那时虽然不懂维恩的话中之意,但现在看了这本日记后,他恍然大悟。
既然如此,既然是这样的话。
(……还存在,我该做的事)
迪梅托里欧下定决心,在脚上灌入力量。
「──维恩王子」
维恩和露薇尔米娜的舌战被突然响起的迪梅托里欧的说话声打断。
在众人的注视下,迪梅托里欧缓缓站起来,回过身子。
「邀请我前往纳特拉?你以为我是谁。我可是帝国第一皇子迪梅托里欧。──那种偏僻的山沟,我怎么可能会去!」
听到这里,露薇尔米娜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维恩则微微皱眉。
「但是!话虽如此。尽管是其他国家的王族,但你毕竟一路帮我至今。即便你另有所图,可若是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