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笼中的轮堂鸦夜,就那样被放在天狗面具的展示柜上,望着魔法师与侦探的攻防。
鸦夜虽然赏识昨天福尔摩斯他们愚弄津轻的实力,但看来就连侦探搭档也不曾模拟过要和单靠手指就能引起奇迹的男人战斗,而身处在绝对的劣势中。福尔摩斯与华生从弹指攻击中东奔西逃的结果就是方才两人躲到火车头的后面,迟迟未现身看来应该是正在研拟对策。
真是没办法,就好心帮忙争取时间吧。鸦夜也想先取得袭击犯相关的信息,正是个好机会。
“要不要来聊一聊,胡子老弟。”
鸦夜一出声,阿莱斯特便开心地一边说着“我也很在意你呢”之类的话一边接近。这也难怪,真有看见会说话的头颅却不在意的人类的话,还真想见对方一面。
“关于你们的目的,可以再跟我说得详细一点吗?为什么想要‘倒数第二个夜晚’?”
“因为听说是寻找狼人的关键呀。我们从很久以前就在注意了,是因为好像要被罗苹抢先一步只好采取强硬手段。”
“你们在找狼人呀?为什么?”
他们也和“劳合社”一样是消灭怪物主义者吗?不对,如果是那应该不会和善地过来交谈。阿莱斯特说“这个呀”,摸了摸下巴。
“最主要的目的,大概是采集吧。”
“采集?”
“虽然刚刚我说得很了不起的样子,不过我们的组织还在发展,目前正在收集怪物。听说加上狼人的话就几乎完成了。”
“……”
仿佛沿着玻璃流下的雨珠,好几个可能流入鸦夜的脑海。
组织还在发展,正在收集怪物。虽然这也能解读成召募同志这样的意思,但“采集”一词让人介意。仿佛是一种学术层面收集标本的说法。听说就要完成了——传闻形,短短的交谈中竟用了两次。这个男人自称是组织的“小弟”。那么正在进行“采集”的是组织的头目?是打算制作什么吗?采集怪物以完成的,什么——
“重要的是,我想知道你的事情。”
阿莱斯特窥视鸟笼,鸦夜的推论因此中断。
“为什么脖子以下没了,却还是活得好好的?”
“只是因为不会死所以活着而已。我是所谓的‘不死’,拥有不会死亡的身体。不对现在没有身体这种讲法怪怪的。”
虽是草率回答,可是魔法师似乎深感兴趣的样子。
“身体到哪里去了?”
“天晓得。不久之前被抢走了,正在找。”
突然,阿莱斯特的英俊脸庞表演起多变表情。像是想起什么般地挑眉,不安地游移视线,然后似乎是觉得有趣嘴角抽动。最后,他以勉强能听见的音量小声低语:
“搞不好,你的身体在我们那边。”
“咦?”
就在鸦夜想反问“什么意思”之时,阿莱斯特的注意力回到了火车头。
房间正中央站着夏洛克•福尔摩斯。
刚才乱窜的模样已不复见。褪色成红褐色的外衣卷成一团拿在左手,右手紧紧握拳,仿佛骑士威风凛凛目不转睛看向这边。水蓝色眼睛描绘出的波纹密度提升了好几倍,甚至在黑暗中不自然地闪闪发亮。让人觉得不只是对峙的阿莱斯特,还有鸦夜、尸体、小小的火焰、摔坏的水晶吊灯,除此之外四散各处的一块块碎片,连温度或气压或空气的流动,房间里的一切,全映在他的视网膜上。
感觉有哪里不对劲的不只是鸦夜。阿莱斯特将右手伸入大衣内侧,再缓缓地伸向福尔摩斯的方向。指尖是铅粒。
——啪叽。
弹飞出去的铅粒以子弹的速度横越房间,掠过福尔摩斯的肩膀,撞上墙壁。
“……”
没打中?不对,是被闪过了?难以判断情况,魔法师眉间扭曲。
福尔摩斯身体摇晃前倒,笔直地开始冲刺。
宛如滑行的动作。不是蹬地,而是利用膝盖放松之际的重心移动的步法。鸦夜发现这是日本武术自古以来的移动方式。
啪叽、啪叽、啪叽——阿莱斯特的指尖弹出好几个泡泡。笔直接近过来的话就是弹指攻击恰好的靶子。可是,福尔摩斯没被打中。他以最小限度的动作避开铅弹、毒针,用卷成一团的外衣接住铁丝,没有减缓速度逐渐缩短距离。仿佛十分清楚哪里会出现什么,敌人要如何行动。不对,不仅如此,福尔摩斯自己像是正在改写未来。展览室里巨大钟塔的内部正在浮现。阿莱斯特一举手一投足皆为组合复杂离奇的齿轮构造所捆绑,福尔摩斯则是那唯一的管理员。
魔法师的眼睛浮现出惊愕时已经太迟,福尔摩斯踩稳最后一步。阿莱斯特打算往后退再度空出距离。福尔摩斯伸出右拳,以刺拳重击退开的敌人左手。随即,眼眸的光芒变淡,侦探当场跪了下去。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对阿莱斯特而言这次正是良机,但——
“咕唔……”
他无法转为攻击,取而代之的发出如蛙鸣的痛苦呻吟。
就在刚才,被福尔摩斯拳头攻击的左手,被什么细小的东西刺中了。
是毒针。一开始福尔摩斯他们闪开的,朝着火车头方向抛出的毒针。
“所有的魔法都是附带代价的。”
抬起渗汗的脸,福尔摩斯如讲师般地笑了。
“这是初级喔,阿莱斯特老弟。”
阿莱斯特脸变成紫色的,脖颈浮出血管。他慌张地拿出装有液体的小瓶子,喝下内容物。
“对,当然你也有解毒剂。不过……”
只有一瞬间。为了解毒而分心的魔法师变得看不见周遭。
像在等待这一刻,背后的展览台跳出一个人影。
是华生。福尔摩斯从正面突破引开注意力时,华生绕到阿莱斯特后面。飞扑的时机还有与阿莱斯特的相对位置,一切都如经过精心计算完美无缺。阿莱斯特虽伸手进大衣,但来不及弹指。华生的拳就要推倒他,直接——
碰!
即将产生结果之时,突然,鸦夜的背后传出轰然巨响。
更胜刚才不协调音的震撼,让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华生维持飞扑的姿势,阿莱斯特依然跌坐不地板上发愣望着门口的方向,福尔摩斯也因意料之外的情况表情僵硬。无法自力移动的鸦夜竭尽所能扭头,看着背后想要知道发生何事。
刚刚自己这群人走进来的门飞了出去,尘埃飞扬弥漫。脚步声当中,出现了一个巨大身影。
“怪物老弟?”
“轮、轮堂鸦夜?”
鸦夜发出怪声,对方也以同样的语调回应。没错,尽管身穿时髦晚礼服长齐了头发眉毛,但确实是在布鲁塞尔案子中遇见的人造人。为什么会在伦敦?鸦夜想询问却没机会。
“维克多,你的朋友呀?”
“啊,是呀。我在比利时的时候,和她稍微说过话。”
“这样呀……哦,这可真惊人。我也认识。”
看到接着出现的另一个男人,鸦夜说不出话。
圆顶硬礼帽,黑色长大衣。发出干枯脚步声的右脚。还有,握把刻有“M”字的黑色手杖。
鸦夜认为这个男人与人造人一样,是自己认识的。是在梦里也见过的身影,一直在寻找追求的老绅士。但是,这怎么可能——
“福尔摩斯。”华生愣愣地说。“白天的咖啡你放古柯硷进去了吗?”
“我没放,华生。因为你爱喝黑咖啡吧。”
“可是,我现在看到幻觉了。”
“很不凑巧你看到的是现实。”
夏洛克•福尔摩斯慢慢地站起来。他重新穿好外衣,以突然和老朋友重逢的平常态度,脸上却没有笑,喊出老绅士的名字。
“好久不见了,莫里亚蒂教授。”
“好久不见,莱辛巴赫过后就没见过了呢。”
老绅士稳重地举起帽子。
看着在影子笼罩下、宛如爬虫类发亮的眼睛,鸦夜确定了。
夺走自己脖子以下部位的,就是这个男人。
中庭 礼拜堂
一开始还以为是破坏风琴遭报应了,倘若如此那么神似乎派来了非常奇妙的使者。
撞破墙壁跌进礼拜堂的,是站在木箱上的两个人影。人影交缠在一起倒到祭坛面前。木箱的角啪嚓一声裂开,石灰还是什么的麻袋从那里挤出来,扬起夹杂白粉的尘土。
津轻与罗苹与雷诺,皆因突如其来的情况只能双眼圆睁。墙壁破洞的另一边看得到宽广的仓库。
“唔唔。”
一面搓揉着头,闯人者们一面起身。
穿燕尾服戴面具的男人,以及手臂装了十字弓的褐色肌肤女孩——“巴黎歌剧院的怪人”与“劳合社”的第七代理人。
“艾瑞克?”罗苹出声。“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是我要说的话。你不是应该在南馆吗……你的晚礼服破掉了喔。”
“你肩膀上插着箭。”
“谢谢你告诉我。”
魅影呻吟般地说,环顾礼拜堂。
“正在忙?”
“嗯,有一点。不过刚好,我正在想需要个帮手。”
“说的没错。”
表示同意的是雷诺。
“法蒂玛,‘怪人’这样的对手你竟然搞到手受伤。”
“对、对不起……应该是说雷诺先生没事吗?头破血流了。”
“我没问题。你也还可以动吧?任务继续。清扫垃圾然后取回钻石。”
“钻石……啊!”
法蒂玛发现滚落到他们与津轻一伙人之间的“倒数第二个夜晚”,立刻重新摆好十字弓。雷诺绕过长椅,从右侧到她旁边与她并排。罗苹则是相反,绕过左侧到魅影旁边占地盘,对搭档笑着说“这次你逃不掉了喔”。
包围祭坛钻石的,右边是“劳合社”,左边是怪盗,中央通道则有津轻在。呈现这样形势——不,等一下。
“可以让我说句话吗?”
津轻客气地举起单手。
“如果我算错就好了,但我觉得这情况怎么看都是变成二对二对一了。”
“好像是呢。”罗苹说。
“好像是的话那我很头疼呀!这样不是只有我非常不利吗?”
“活该,你这个怪物。”雷诺不屑地说。“就给我这样去死吧。”
“怎么这么说呢。我又不是要招供博取同情的犯人。”
“你说什么?”
“我是薄情寡义。”
虽试着开玩笑,但只起了让气氛变得冰冷紧张的作用。
四人已经准备随时开战,开始步步缩短与钻石的距离。“真是败给你们了呀”一边这么发牢骚,津轻一边也握紧拳头。采取半蹲的姿势,绷紧神经不论谁行动都能应战。
尽管本领高强但敌方多达四人而我方只有自己一个这种情况到底没经历过。静句小姐会不会来支援呀?她应该是去追魅影了却不在这里是怎么回事呢。是正在和袭击犯的某人交战吗?
这么说起来,还搞不清楚袭击犯是怎样的一伙人——
锵哩。
就在津轻这么思考着的时候。
左侧墙壁,祭坛附近的花窗玻璃破了。
罗苹他们回头往后看,津轻与“劳合社”的两个人也抬头看窗户。大天使加百列的圣母领报,只留下窗框破裂成红蓝绿的美丽碎片,反射着月光倾泻到祭坛的地板上。
夹杂在那光芒闪耀之中,赤红色的人影跃入礼拜堂。
是个青年。颜色如熊熊燃烧的卷发遮住眼睛,双唇紧闭,右眼下方直拉出一条红色的线。胭脂色有领背心,打得紧紧的绯红色领带,干净无皱的白衬衫和灰裤子,服装令人联想到认真的学生。年龄或体格看来皆与津轻或罗苹无异。
可是。
他着地的瞬间,发出非常微弱一声“咚”的声音。仿佛是从脚尖产生的波纹沿着地板扩散,红黑色海啸袭击津轻等人。
沉重如铅,血色的急流。罗苹与魅影遭吞没,雷诺与法蒂玛的身影完全消失,津轻的肺被压扁。木箱的碎片和坏掉的风琴被冲走,整座礼拜堂逐渐沉入那红色——那是一股甚至让人产生这等错觉、与昨天面对雷诺或罗苹所感受到根本不能相比的杀气。
然而,男人非常从容自若,完全没有威吓的态度。他并未散发杀气。但是以津轻为首,看见男人身影的所有人,都单方面地感受到从他深处满溢出来某种难以名状的什么。礼拜堂的五个人因为同样的恐惧而颤抖,怀抱同样的危机,同时拥有同样的无理。
怎么回事。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在这里——
男人的双脚动了。
走过罗苹与魅影之间(他们连动都不敢动),移动到祭坛中央。捡起掉落在那里的漆黑钻石,宛若判定真伪地细看后,说了一句话。
“找到了。”
“法蒂玛!”雷诺大叫。“掩护我!”
他的眼睛,已经有不见钻石或津轻或怪盗。必须尽快将这个怪物,有如天灾突然出现千真万确的怪物排除。只有受到这义务感驱动,雷诺朝红发男人冲去。法带玛也回应“好、好的”,瞄准男人放箭。
银箭射中天花板。
闪耀着青铜色的十字弓,与褐色的胳臂一同转呀转的,掉落在她的脚边。
不知男人是何时行动的。但是津轻他们发现时,男人已经站在法蒂玛前面,将她的右肘到指尖漂亮地切断。
“咦?”
指尖抵着发愣的法蒂玛胸口,男人直接像是在划十字一般地挥动手臂。
“嗡咿——”
宛如蚊子叫的呼吸泄出后,从喉咙到肚脐一带以及从右胸到左胸一带,法蒂玛的上半身随即连同衣服被切开。迟了一瞬间血花迸射,她的眼睛失去生气。倒地的撞击使得内脏从肋骨下侧掉出,神圣的祭坛的地板染成了红与紫。
“……!”
雷诺没有畏缩。以几乎要陷入地板的力道转身,再次冲向男人。银色军刀画出一条线——
仿佛挥舞毛巾的,轻轻的声音。
看起来只不过像是红发男人伸出了手。不,实际上应该真的只是伸出手而已。光是这样雷诺的身体就横越礼拜堂,猛撞上对向的墙壁。他拖拖拉拉地摩擦着墙倒下,就此动也不动。墙壁留下像是用毛笔扫过的血迹。
红发男人呼吸丝毫未乱,往中央通道踏出脚步。罗苹与魅影当场结冻,津轻为了让路往法蒂玛尸体的方向后退。男子一副打从一开始便根本没把津轻等人的存在放在心上的样子。
还以为要直接离开,男子却在门前停下脚步。他捡起风琴的碎片,投掷到坏掉的门扉外面——似乎击中立在旁边的弧光灯,玻璃罩被打破。白光增强,照得门前宛如正午。
男人举起手,将钻石放到光亮之中。
“艾瑞克。”
罗苹平静地说。
“趁现在,我们快逃。走这边的洞,这是通到东馆的仓库对吧?”
“啊,好……可是,钻石……”
“别管了!快逃!”
方才为止的自信半点不剩。甚至连额头浮现的汗珠也忘了擦拭,罗苹瞥了红发男人一眼。
“我们怎么可能从那种怪物手中拿回钻石。”
西馆 展览室
詹姆斯•莫里亚蒂这个名字,鸦夜也有印象。
在数学教授这个伪装背后,策画许多的智能型犯罪,乃是称霸伦敦黑暗世界的男人。尽管不亲自动手,却成为恶党凶徒的总指挥创造了庞大组织,影响如蜘蛛网扩大,甚至谣传说某一段时期伦敦发生的悬案几乎皆与莫里亚蒂有关。可是他在与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对决中吞败,死在瑞士。组织解体,坏事曝光,那名字成了过去之物原本该是这样。
“我没想到你还活着,教授。”
福尔摩斯说道。尽管阿莱斯特泰然自若往同伴们的身边移动,但侦探早已无心注意他,眼里只看见老绅士。
“连你也活着呀,那么我活着应该也没什么奇怪的。”
莫里亚蒂态度不好惹地回应,用手杖的前端指着鸦夜。
“我反而对那边的大小姐活着一事感到吃惊呢……哎呀,某个意义来说这也是理所当然吧。因为她是叫做‘不死’的怪物。”
教授嗤嗤地笑着。鸦夜无心奉陪这玩笑。
“我也很吃惊,没想到竟然在这种地方偶遇一直在寻找的对象。”
“你也和他有什么恩怨吗?”福尔摩斯问。
“大概一年前我脖子以下的部位被他拿走了。”鸦夜轻松地回答。“虽然我现在才首度得知莫里亚蒂这个名字,不过说得通。既然以前是犯罪组织的皇帝,那很有可能抢走别人脖子以下的部位,而且这名字的缩写也和手杖的刻字一样。”
莫里亚蒂边抚摸着黑色握把边点头。
“原来如此。你是从手杖找寻信息吗?但是,你这样没办法自行移动吧。是拜托谁带你来的?”
“很不凑巧我呢——”
“随从是两个吗?一个个性粗枝大叶另一个一丝不苟。一丝不苟的那位大概是曾经待过府上的佣人的幸存者吧。另一位我是不知道来历,但从能够代替佣人搬运你这一点推测,似乎是个对自己能力十分有信心的人物。”
鸦夜说不出话来。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是人造人打小报告吗?……不对,是鸟笼吧。津轻这里撞那里碰的造成细小的伤痕,但负责保养的是静句,栅栏和提把都擦得干干净净。
莫里亚蒂看透鸦夜的内心动摇,似乎乐在其中。鸦夜紫色的眼睛瞪着敌人。
“我的身体现在在哪里?”
“在我那边,状态完美。”
“可以还给我吗?”
“这没得商量,因为你的身体是贵重的样本。”
“样本……”
鸦夜观察教授,试图取得信息。然而这目的立刻受挫。脖子以下被抢走的时候也是一样,莫里亚蒂特意隐藏关于自己与同伙的所有资讯。鞋子服装都没有连结到所在之处的线索,只有刻字的黑色手杖玩笑般地毫无防备。
一时之间展览室寂静无声,每个人各自看不见的思绪如暴风猛吹。福尔摩斯与鸦夜相同凝视着宿敌,华生露出警戒之意往后退了两、三步。莫里亚蒂脸上从容的笑没有停过,在他背后的阿莱斯特与人造人,则只是宛如朋友之间以手指互戳着玩那样正在视线接触,让人觉得实在悠闲。
“阿莱斯特说的‘组织’的领导人,就是你吗?”
华生问道。教授回答“没错”。
“你和福尔摩斯决斗之后过了八年。为什么事到如今还回来?为什么再次在伦敦开始活动?”
“你知道理查•特里维西克吧。”
莫里亚蒂突然这么说,看了展示品的火车头一眼。
“他一七七一年出生于康沃尔郡。虽然不擅长念书,却受到身为矿山领班的父亲的影响,在锅炉技术方面发挥才能。他想开发借助蒸汽机力量行动的车辆,一八〇一年,名叫‘喷烟恶魔号’的试作机进行了值得纪念的首度行驶。但是恶魔号没跑完长距离便在路边烧起来。实验彻底失败。特里维西克的长年技术、知识和创意全化为灰烬。好了,你认为在那之后他怎么办?”
“……”
“就是再一次重新制造。活用失败,加上改良。他的想法是车轮在普通的道路跑得不稳缺乏实用性。假如是在铁制的轨道上那一定安稳。三年后,他的火车头拉着十吨的铁与七十名乘客,跑完从潘尼达伦到阿伯塞农大概十英里的距离。然后,他成为了蒸汽火车的发明人。”
福尔摩斯从口袋拿出烟斗,摩擦火柴点火。
“你打算重新建立犯罪组织吗?”
“因为我想到改良的方法了。很科学吧?”
“也许是吧,不过我觉得不踏实。你已经老了。”
“你这一针见血很好。唉老实说,我自己本来也打算隐退了。可是,想不到就收了个徒弟呢,我从他身上受到了刺激。”
“徒弟?”
“这事情和头颅小姐也有关。我就扼要讲一下被福尔摩斯老弟杀死之后的事情给各位听吧……维克多,可以帮我准备一张椅子吗?”
收到命令的人造人——好像取了维克多这个名字——走到展览室的角落,搬来警备员坐的椅子。
装义足的老绅士坐下后,像是要在壁炉前朗读童话,依序望了望鸦夜等人。
“在莱辛巴赫瀑布输掉后,我虽然勉强捡回一命,但热情和精力都彻底受到打击。组织被你击溃,我也失去了右脚。于是我一边隐姓埋名一边往东流浪。在意大利待一年,土耳其待两年……后来一直待在清国,在西安模仿算命师。那跟福尔摩斯老弟的工作很像呢。看了上门的访客一眼,说‘你正在为了和某人的关系烦恼’或是‘你哪里生病了’类似这样子。还颇受人欢迎呢。但是,有一天——出现了一个青年。”
青年。鸦夜心想“是那个冒牌魔法师吗”,视线朝向阿莱斯特。他察觉到鸦夜的视线,笑咪咪地摇摇头。
“是个有着一头亚麻色卷发的英国人。不知道他是怎么查出我的下落,但他一见到我就说‘我读过你的论文’。那是一篇关于细胞移植的概论,以前曾经刊在科学杂志上。和他讨论的过程中我得知了有趣的事情。他说‘我想要强壮的肉体’,又说‘我想将怪物混进自己的身体,请告诉我移植手术的知识’。刚开始我怀疑自己听错了。目标是将自己怪物化什么的,简直是疯了。不过,同时我也觉得有意思。以人工方式获得怪物能力的人类——假如成功了,其利用价值可是不可估量。我舍弃退隐生活,和他立下师徒契约。”
“你说的那个青年是谁?”
福尔摩斯谨慎地问道。
“是个你们也知道的人。十一年前,还只有十五岁的时候,在东区达成完全犯罪的男人。”
十一年前,伦敦东区。
即使是出生于日本的鸦夜,尽管不太清楚也具备关于那“案件”的知识。
至于伦敦的侦探们应该更不用说了。华生吓得捂住嘴巴,福尔摩斯为了隐藏叹气吐出白烟。
“是‘开膛手杰克’吗?”
中庭 礼拜堂
“很美的石头吧?听说是人造的就是了。”
津轻向胭脂色的背影攀谈。红色卷发男放下拿着漆黑钻石的手,回头看津轻。
“正因为是人造的所以才美。”
男人如此回应,从耀眼的弧光灯底下回到朦胧的月光之中。宛如他本身就是精巧的艺术品,声音柔软而无抑扬。再看了钻石一眼后,收进背心腹部位置的左口袋,环顾礼拜堂内部。
“罗苹他们呢?”
“逃走了,从墙上的洞跑了。”
“你为什么留下来?”
“因为没把钻石带回去我会挨师父的骂呀……我在想要不要拿回来。”
津轻从长椅的阴影处走到通道上,与红发男人对峙。
在对方赏玩钻石的时候,津轻已经做好初步的准备。右手拿银色军刀,左手是装石灰的麻袋。军刀是和已无法战斗的雷诺借用的物品,麻袋是和魅影他们一同滚进来的木箱里头装的东西。
“你想和我战斗吗?”男人微微侧着头。“你应该是‘希望自杀’吧。”
“因为师父的斥责比死还恐怖。”
“……也有那种思想吗?”
说出哲学家风格的遣词用句,男人抚摸下颚。虽是个难以亲近的对象,但毫无疑问是强敌。努力不让压迫感吞没,津轻静静地吸气。
“我是战栗恐怖的‘杀鬼者’真打津轻,贵姓大名?”
“好长的名字呀。”男人嘴角稍微放松了些。“现在的伙伴叫我‘杰克’。”
“好记比什么都重要。”
津轻以掷标枪的方式拿好军刀,说着“那么杰克先生”并大喊道:
“请你,手下留情!”
朝男人投出。
以不亚于雷诺刺击的力道,军刀画出银色的线条。红发男子——杰克,往旁边移一步,轻易闪过。
但是在他移动到的地点,这次受到麻袋的攻击——接在军刀之后津轻丢出来的、体积远远超过剑的大障碍物。没有再度踏稳脚步闪身的时间。会有什么回应?
该说是果然,还是竟然?
杰克的右手纵向往下挥。
发出“啪!”的破裂声,麻布被割成两半,石灰粉猛力喷出。
刚才十字划开法蒂玛胸膛的也是那只手。切断她右手的应该也是同一只手。如餐具用的刀,如手术刀,如剑切开一切的到底是怎样的机关?是不是藏有什么武器?话虽如此,这和津轻预期的一样。石灰瞬间扩散,白烟笼罩礼拜堂内。津轻混进粉尘跑过长椅外侧,打算潜入杰克的周围——
烟雾之中,出现红色身影。
是杰克。
胭脂色的衣服缭绕白烟,仿佛看透津轻的目的挡在前方。他毫无感情地询问吓得瞠目的津轻:
“干扰眼睛的攻击结束了吗?”
“还没,还有一个。”
津轻将插在口袋的左手拔出来,
在敌人眼前捏破红黑色的球。
球“噗啾”一声破裂,赤红液体从指间四散。遭喷到脸上的血遮蔽视野,只有那么一瞬间杰克裹足不前。
津轻用力打出在下方准备好的右手。
使尽全身力气的一击。空气发出呻吟,粉尘像是受到拳头的压力消散。
礼拜堂内再度暴露于月光底下。维持着右手伸出的姿势,津轻静止不动。
但——
“可惜。”
敌人毫发无伤。
津轻的右拳,只擦过了背心的左侧腹部。杰克没有受伤,往后跳到隔着长椅的中央通道。
津轻像是蒙混自己的悔恨般地丢弃破掉的红球。杰克缓缓地面向祭坛。在那里的是墙壁和玻璃的碎片、坏掉的木箱、以及,内脏倾泻一地的法蒂玛尸体。
“你用的是心脏吗?”杰克说。“事先就暗藏在口袋里?”
“因为正合适嘛。”
“你……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
杰克用袖子擦拭喷到脸上的血。有那么一瞬间将浏海往后拢,瞳孔大开的大红色眼睛射穿津轻。
“我杀死女代理人的时候,你眼睛发亮的方式和其他人不一样。当其他人大发雷霆或全身僵硬的时候,你用看不出有什么不自然的动作接近尸体。应该是从那一刻开始你就计划要用内脏干扰我的眼睛吧。在混乱的漩涡中,你一直在拟定打倒我的策略。连女人在眼前遭到残忍杀死的时候,你最先想到的也是‘可以利用’。我有说错吗?”津轻静静地耸了耸肩。
“你呀,脑袋是不是有问题?”
杰克嘴角上扬。与方才不同,看起来是由衷感到开心的笑。
“不过这是十分入味的思想。如果混合,也许能成为我的粮食。”
由左依序解开袖口的扣子,他将长袖上卷到手肘的位置。
看到露出来的那两条手臂,津轻吞了吞唾液。
“手下留情”似乎打从一开始就没得商量。杰克的双手宛若两把利剑。像是在钢铁上覆盖皮肤一般不寻常的密度。浮现出来的掌骨或肱桡肌的线条诉说的是不合标准的熟练度。从伸得直直形成手刀形状的指尖联想到的,是肉体不应有的锋利。津轻领悟到切碎法带玛的身体,将麻袋一分为二的物品的真相。不是机关也不是暗器。单纯就是,手刀的威力、速度与锐利。
还何另一点。他的双手沿着动脉,有分岔的大红色线条。津轻一直搁在心里的怪异感开始具体了。身体有这种线条的人种,就他所知只有一个。
半人半鬼。
不,这种不祥可憎的压迫感不限于此。似乎还混了更多的,其他的什么怪物……
津轻脱下满是补丁的大衣,卷起来抛到礼拜堂的角落。鞋子与袜子与手套也脱下丢在一旁,变成皱巴巴的衬衫与吊带裤这样的轻装后,与杰克同样卷起袖子到两肘,裤子也卷到膝盖。这是为了让鬼的攻击力透出到极限,面对怪物战斗时的正经样貌。
这样的津轻,手脚上有着与敌人非常相似的青色线条。
杰克发出“哦”的声音。
“我在哪里见过你吗?”
“天晓得……我是个没用的蠢蛋,早就忘了。”
津轻前进半步,取代打气般地拉了拉单侧的吊带,发出“啪叽”的声音。杰克依然挺直腰杆子,在身体面前架起两把手刀。
主流与个人。重厚与轻薄。西洋与东洋。红与青。
不知是谁先发动攻呈现对照的两只怪物,在礼拜堂中央互相冲撞。
西馆 展览室
“我们注目的是名为‘鬼’与‘不死’的两种怪物。栖息地都是日本。鬼拥有对所有怪物的绝对攻击力,不死则拥有最高等级的再生能力——哎呀,这在当事人面前用不着说明吧。”
莫里亚蒂生动地诉说制造怪物的研究过程。不知不觉中他的身影,正从壁炉前的老人转变为在学会上台发言的教授。
“如果将‘鬼’与‘不死’的能力混合进人类,那么头脑、肉体与再生能力,兼具一切的生物就诞生了。我与杰克立刻渡海到日本去,整理出研究计划。首先是鬼。由于鬼的个体数急速减少,取得样本很是困难,不过我们在未开拓的深山里到处找总算是找到了几个。人类方面数量无虞。范围缩小到年轻强壮的肉体,聚集了采矿工啦船员啦落魄的佣兵啦大概二十人。我将从鬼身上抽出的细胞移植到他们体内,照顾整个经过。”
“虽说是照顾,可那二十人应该也不是欣然变成被验体的吧?”
鸦夜试探,教授苦笑着说:
“总之,我几乎都是隔着笼子观察经过的。虽然有人中途逃脱,但研究大致顺利。”
鸦夜得到一个答案。她知道逃走者的名字。一个名叫真打津轻的男人。
“变化立刻显现了。所有被验体都沿着动脉出现和移植的鬼体表同样颜色的斑点,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也变了,身体能力大幅提升。手术本身成功是成功的。但是,不到一个月超过一半的人发狂。因为施加的鬼的浓度太高。浓度较低的被验体相较之外就稳定得多。反映这样的成果,我对杰克施行了比例均衡的移植手术。”
以津轻他们的身体反复实验,然后对同伴手术——鸦夜主张的假设是正确的。
“于是,半人半鬼完成了。接下来是不死。这比鬼更稀少,日本就只有一个。虽然为了查出下落花了点时间——不过结果如何,你应该是最清楚的吧?”
“是呀。”鸦夜不在乎地回应。“清楚到痛彻心肺呢。”
那是和今晚相同的晴朗夜晚。国家开始与外国往来后,鸦夜便以半隐居的形式,在远离人烟的宅第与驰井家一族过日子。就在那里突然受到袭击。除了静句之外驰井家的高手全死了。获得鬼之力的那个叫什么杰克的切断鸦夜脖子,带走身体。
“所以你把我的身体也用于手术了?”
“虽说是用了,也不过就是从杰克留下的伤口放血那样而已。移植手术本身很顺利。但是,出现一个算错的问题,就是再生能力并未扎根进杰克身体。原因在调查细胞过后我就知道了,不死的身体构造与其他怪物基本上是相异的。大概是和半人半鬼相同,应该是人工后天制造出来的生物。”
一直专心听着的福尔摩斯,因为这句话挑起单侧眉毛。
“轮堂鸦夜,你也是接受过某人的手术吗?”
“嗯,是呀。在大概九百五十年前。”
“到底是谁?”
“一个变态。超级变态。”
福尔摩斯眨了眨眼,不再提问。他无意岔开话题。
“不管是谁,我都十分敬佩那号人物。”莫里亚蒂说。“我竭力想要探究你身体的构造,却完全无法理解。不过移植手术并不是说失败了。不死的细胞虽没带来再生能力,却给了杰克的身体强固的免疫力。原本不安定的鬼细胞也完全扎根了。简单来说,就是作为基础的容器得到强化。开口更大,容量更深,材料厚实到能耐得住各种酸。于是我得到一个结论。这样一来——”
“也能混入其他怪物。”
福尔摩斯接着说道。老绅士以“教授”独特的,像是改写黑板上答案的表情,对侦探回以点头。
“我们同时进行组织的人员补充加强与杰克的强化。回到欧洲后,在外喀尔巴阡猎捕到一只叫做库拉多卡伯爵的吸血鬼,将其细胞混入杰克。结果非常好。再生能力和敏锐五感等这些吸血鬼的特性扎根了,而旦完全没有对银或圣水或阳光的排斥!绝对优势的攻击力与顶级的再生能力。如此一来当初的目的几乎达成了。而且还有不死的免疫当基础,杰克也有可能变得更强。”
“我终于知道你想要‘倒数第二个夜晚’的理由了。”鸦夜说。“意思是吸血鬼之后是狼人。”
“对。虽然保持现状也就足够了,但如果得到狼人的硬质皮肤,杰克便能更靠近无敌一步。在那之后也预定收集好几种怪物。我们现在,正走在成为世界第一例的合成兽制造的——科学层面的探究道路上。”
莫里亚蒂说完了。福尔摩斯持续抽着烟斗。沉默再度降临展览室,仿佛是宽限让人咀嚼体会的几秒钟过去了。
“请等一下。”接着开口的是华生。“也就是说,是这么一回事吗?贵组织现在有个人类身体混合了不死的免疫力、鬼的攻击力与吸血鬼的再生能力,没有弱点的怪物……”
“不愧是福尔摩斯老弟的助手,准确的概括。”
华生大概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左右摇着苍白的脸。鸦夜也突然涌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展览室内有莫里亚蒂、人造人和魔法师在。可是福尔摩斯说袭击犯有五个。
“那个怪物,也来到福克宅了吗?”
“当然是来了,我们的同伴还有两个。我在奥地利物色到的,一个叫做卡蜜拉的吸血鬼。另一个就是刚才说的杰克。”莫里亚蒂仍旧挂着稳重的笑容。“说不定,他正在收拾你的同伴呢。”
鸦夜看着窗外。朝浮现于中庭另一侧的宅第剪影,游移视线寻找两个同伴的影子。静句与津轻。在日光室分开后已经过了许久。是自己移动到西馆害得会合延迟了吗,还是——
似乎是将不安具体化,红色的烟火上升在中庭的上空爆开。
东馆 展览室
“呼。”
卡蜜拉抬起脸,以手腕擦拭湿透的嘴唇。乱掉的浏海怪不舒服的于是重新整理,但从右肩半滑落的深紫色长礼服却没理会。就在一旁的展示柜上摆放着香港制的烟管,宛如为那所触发,她深吸弥漫于周围的淫荡空气。比鸦片浓密好几倍的强烈幸福感充满肺部。
“还差一点点吗?”
结束片刻的休息,她将视线回到躺在地上的猎物。
驰井静句的身上,已经不见凛然的影子。颤抖的双唇之间细碎地呼出热气,全身微微地浮现汗水,脸颊和脖颈上像是发亮的线条有如姑输的轨迹拖得长长的。围裙被纵向撕裂到肚脐的位置,洁白肌肤危险地外露,乳房随着呼吸上下。尽管只有双眼不屈服地不断瞪着敌人,但那黑檀色的眼眸也混浊了大概七成。
如同以蜡烛烘冰雕,如同以锅子煮砂糖,卡蜜拉正在仔细地花时间溶化静句的身体。川嘴唇浅啄上臂,用门牙轻咬耳垂,用舌头舔舐胸部的山谷——将只要微量就能让人站不起来的强力催情毒屡次三番渐渐涂抹。浸透的催情毒从静句的身体夺走力气,以火热让她全身的神经沸腾,流泄声音的频率渐渐增高。但是卡蜜拉的手指只是搔痒般地在肌肤上爬行。敏感的地方只有掠过,绝不直接碰触。严禁过度焦急。要是不让静句再多出声再多溶化而主动恳求,这侧腹部灼伤的帐可不算还完。
反覆无常,手指滑入锁骨的凹陷。光是这样就让静句身体后仰。慢吞吞地伸出来的右手抓住卡蜜拉的手腕。卡蜜拉惊讶静句竟然还能动。
“就跟你说不行这样。”
轻易挥开静句的手,卡蜜拉直接像是要和静句重叠在一起紧贴上去。两人柔软的胸部互相挤压,静句不由得张开嘴巴。没有出声,取而代之响起的是淫亵的水声。静句的身体彻底无力后,卡蜜拉解放了她。不知是谁的唾液在嘴唇之间拉出细线。在鼻尖几乎相触的距离,望进静句的眼眸。她将脸往左偏。宛如害羞少女的这个举动,对虐待欲火上加油。
再度紧抱,这次流泄出“嗯”的高音。卡蜜拉一边享受黑发的香味,一边将指尖向下移动。抚摸形状漂亮的胸部,描摹柔软的腰肢,从撕裂的裙子之间往大腿去。静句的左手像是在寻求退路般地徘徊,展示柜的下方传来碰撞声。
指尖,轻轻地滑向内侧。
“啊……”
静句的表情融化。明显是极限到了,主城陷落了。
静句将双手无力地绕到卡蜜拉背后,主动渴求。一边微笑说着“出乎意料地快呢”,卡蜜拉一边回应。比方才更激烈,两人的身体交缠。衣服摩擦与叹息的声音交错,然后——
“唔咕!”
出声的是卡蜜拉。
烧灼般的锐利疼痛在右侧腹部流窜。卡蜜拉一畏缩,静句便将脚插进来往上踢卡蜜拉的胸口。卡蜜拉倒在地上,痛苦挣扎。
摸索侧腹部。刚才子弹擦出来的伤口上,插着某种像是针的东西。一碰到手也觉得烫,但还是不在意烫拔了出来。
小小的银制十字架。
黄鼠狼脸的刑警打算使用,却被卡蜜拉打掉的,那个十字架。
没错,确实是滑进了烟管的展示柜底下。是移开视线的时候发现这个,伸手挖出来的吗?将卡蜜拉抱过来是为了将手绕到侧腹部。装成陷落的样子让卡蜜拉松懈,再狠狠将十字架刺进伤口……
“你这个,可恶的小女孩……”
卡蜜拉瞪着静句。站起来拿起武器的静句,眼神已经恢复为绝对零度的冰冷。
“我都温柔对你了,你觉得不过瘾吗?”
“你太差了。”静句不屑地说。“我是不知道你活了几百年,但我认识经验比你更丰富的人。”
“绝景”的枪口再度捕捉到卡蜜拉。但,静句立刻失去平衡。从一开始到现在并不全是演出来的。催情毒发挥了十足的效果。
“感觉你连要站着都是好不容易,这样赢得了我吗?”
“没问题。”
说完马上又踉跄。明明受了伤,却一副胜负的优势还在自己手上的样子。
卡蜜拉迅速捡起刀,将刀尖朝向摇摇晃晃的静句。
“很好。既然你说不过瘾,那这次我就更激烈?——”
还没说完,红光便在窗外爆开。
烟火。撤退的信号。看来杰克或维克多有人拿到了钻石。
岂有此理。难得正在兴头上的——卡蜜拉皱起眉头,轮流瞪了瞪不识趣的烟火和快要昏倒的静句。
“唉,真是够了!”
非常不悦地咂嘴,她收刀进伞。
中庭 礼拜堂
瞄准腹部的后旋踢,被右手手刀击落。
用手肘应付随即袭击过来的左手手刀。指尖掠过太阳穴。津轻直接强硬地伸手,抓住红色领带。只要握住情绳就是囊中物。一口气将对方的身体拉过来,打算这次一定要赏给予重拳——
领带遭一百八十度扭转,杰克的身影上下颠倒。津轻吓了一跳也只有一瞬间,瞄准发漩的踢就从天而降。连忙放开领带,弯曲背部。杰克再着地的同时让身体跃起,朝津轻的胸口去。再度使劲挥动手刀。
红色右手与青色左脚交错。
类似射击炮弹的干枯声响起,两者再度拉开距离。因为两人的战斗而不停歇地流动于空中的灰尘与粉尘,喘口气般地落到地面。杰克在祭坛前重新架好手刀,津轻在门前肩膀起伏。
数秒的寂静后。
“唔……”
津轻的膝盖、左手肘、太阳穴、右脚——与手刀互相冲撞过的地方,无一例外全裂开了。
津轻一个踉跄。鲜血随着脉搏喷出,与地毯的红色混合在一起。同样深度的割伤已经刻划全身。他那因青在线了颜色的身体,仿佛遭到敌人侵蚀逐渐染成赤红色。
“好坚硬的身体呀。”杰克说。“没有连骨头也断掉。”
“就算夸奖我,我出来的也只有血喔。”
“硬要说的话,我喜欢看血。”
“哦,这样我们好像能合得来呢。”
虽然硬挤出笑容,其实心中焦虑正在扩大。
——敌不过。
从还是人类的时候开始计算,一路走来曾和几十几百个异形战斗过。土地换了舞台换了国家换了,始终与乱舞群魔对抗。可是这个红发男人,比以前碰过的怪物更像怪物。不仅因为是半人半鬼。技术也好速度也好反应也好,全部是升级版的,杀人的资历应该不一样。而旦最重要的是那个手刀。二刀流的用刀高手与徒手战斗之徒,落得浑身是伤也是理所当然。
虽然脑海掠过“真是遇上不得了的敌人啊”的后悔,不过事到如今才这么想只是为时已晚。这伤势大概逃跑也会被追上吧。
津轻缓缓地抬起左脚,将脚跟放到通道两侧整齐排列的长椅扶手上。
使劲将体重向下压。椅子的另一侧静静地翘起,旋转成纵向直立。手掌下方抵在浮起的椅背上,踏稳双脚。长椅变成巨大的炮弹被推向杰克。
但前进不到几码,长椅像是乱剁的红萝卜在空中被切断。而对向已不见红发男人的影子。
“碰。”背后传来脚步声。
转身的津轻,视野的角落映着杰克用力挥下的手刀。右侧腹部遭锁定,反射性地移动手脚。
就在指尖即将碰到腹部时——津轻以右膝和右手肘夹住的形式,停下了杰克的手刀。空手夺白刃。不对这种情况应该是空手夺红手。
“逮到了!”
仿佛是蔑视响亮的声音,
杰克轻轻抬起肩膀,以一只右手钓起津轻的身体。
“等……”
没时间说完“等一下”,也没时间松开夹住的手。津轻被猛烈的力道重摔到地板上。跳起来的时候面对的是杰克左手的追击。
摆放于礼拜堂单侧的长椅全受牵累,津轻撞进祭坛。灰尘与粉尘再度飞舞,弥漫笼罩那附近。
回神过来,津轻发现自己背靠着长椅碎块堆成的小山。还活着,手脚也还在。可是站不起来。一想移动身体便全身剧痛。刚才为止的重伤之外,血从胸部下方出现的大割伤没完没了地流出。
相对之下,杰克没半点伤。正充满兴趣地望着微微变红的右手指甲。
“你打出来的伤没复原。”
“……”
“你果然是半人半鬼。”
“彼此彼此吧。”
话语与鲜血一同从嘴里溢出。地板上爆开的血迹,形状与敌人乱糟糟的头相似。
“好奇怪喔。”杰克说。“拥有半人半鬼化技术的,这个世界上应当只有我们。那么,你就是我们创造出来的。但是我们确认过所有被验体都死了……不对,等一下。我记得只有那么一个,手术后逃走的被验体。”
翻找记忆般地仰望花窗玻璃,他下了结论。
“你是,九号吗?头发变青色所以我刚没发现。”
“哦,我也想起来了。”
用那种乏味的数字叫自己的家伙十分有限。
“你是跟老头子一起的助手吧……头发变红色了所以我刚没发现。”
找到了。
尽管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但总算是找到了。苦心寻找的猎物。夺走自己身体的一半,还有鸦夜脖子以下所有部分的那伙犯人。
“真惊人。”杰克以没有抑扬的声音说道。“你的鬼浓度太高了。你逃亡之后之所以没有去追捕,是因为我们认为你过不了多久就会死。没想到你竟然死里逃生。为什么来伦敦?”
“是追你们追到这里。”
“追到这里?为什么?为了报仇?还是为了治疗?”
“……”
津轻一边望着地板上扩散的血液,一边思考。
离开日本,来到遥远的欧洲的理由。找把自己变得不是人的家伙们报仇?探究将身体恢复原状的治疗方法?确实两者都有。但是,两者都不对劲。
不经意地,那一夜的记忆苏醒。后台的肮脏休息室。突然现身眼前的,非常美丽的头颅少女。
自己在那时伸出手是为什么呢。
对,因为不死的少女想死。
无聊地说着“这副模样继续活下去也没什么好玩的”。
所以——
“为了表演呀。”
津轻满是鲜血的脸挤出灿烂笑容。
“杂耍的表演,海外公演。”
觉得似乎透过红色浏海的缝隙,看见杰克在眨眼。
“轻佻的思想。”他轻轻地笑出来。“我好像看错人了。你的思想无法成为我的粮食。”
杰克从裤袋拿出像是火药的圆筒,点燃导火线。对准花窗玻璃的破洞,抛到外面去。红色烟火在中庭上空爆开。
似乎是撤退的信号。
烟火的光熄灭时,杰克背对津轻,急步往门口的方向走。
“不给我致命一击吗?”
“你没这个价值。”杰克头也不回地说。“我不会在没意义的事上浪费时间。接下来,要做的事堆积如山。”
看样子对津轻的兴趣已经没了。杰克直接继续往前走,在踏出户外一步的时候,形式上地停下脚步。
“再见了,‘杀鬼者’。”他向津轻告别。“看样子表演就此停止比较好,你的杂耍缺乏惊险。”
红色身影与弧光灯的光混合,逐渐消失。
津轻依然靠着长椅碎块,一时之间待在该处动弹不得。不久后集中残留的体力,一边痛苦呻吟着“好痛喔”一边起身。
慢吞吞地走到礼拜堂的角落,捡起他喜欢的破烂大衣。
西馆 展览室
“杰克好像取得钻石了。”
烟火的红光一消失,莫里亚蒂立刻这么说。
鸦夜为了不让内心动摇为人所察觉,绷紧了脸部肌肉。杰克取得钻石——意思就是,互相争夺钻石的其他人,全输给了袭击犯。保险公司、怪盗,还有津轻,都输了。
莫里亚蒂立起手杖,站了起来。
“时机到了。请容我们先失礼告退。维克多,阿莱斯特,走吧。”
“哦。”
“好。”
“你们想告退去哪里?桥被你们弄塌了。”
福尔摩斯指出问题点。莫里亚蒂耸了耸肩。
“这言行真不像你呀,福尔摩斯老弟。”
“……?”
“华生医生也别轻举妄动。你们两个加上一个头颅,应该打不赢我们。”
意图想要有所行动的华生,焦急地皱起眉头。尽管莫里亚蒂本人不过是个羸弱老人,但旁边还有阿莱斯特与人造人在。这种情况下光是拦住逃走的敌人就竭尽所能了。
“怪物老弟……不,现在应该叫你维克多老弟?”鸦夜对人造人说。“我没想到你竟然会变成敌人。”
“我原本也不是你的同伴。”
“可是,先前见到你的时候,你不是单枪匹马吗?你变成坏蛋的走狗,鸦夜姊姊觉得伤心。”
“我得到了名字,这些人也不怕我。我只是因为觉得心情舒适才和他们一起行动。”他用满是缝线痕迹的嘴唇微笑。“而且,我们应该和善恶都没有多大的关系吧。”
“嗯……说的也是。”
就连鸦夜,也不是特别为了正义而追寻莫里亚蒂。
教授背对侦探们,朝着与进入展览室时同样的南馆方向门口走去。护着义足的规则手杖声,阿莱斯特的跳步,人造人仿佛响彻地板的脚步声,慢慢地远去。
福尔摩斯维持单手拿着烟斗的姿势,以水蓝色的眼睛追着那身影。不久,他像是决定要宣战,出声道“莫里亚蒂教授”喊住莫里亚蒂。
“假如你再度创立组织,我们也会再度消灭。我、华生,还有轮堂鸦夜,都会持续追踪你下去。”
“随你们高兴。”
莫里亚蒂在门前停下脚步,转身。
“听说你称我为‘犯罪界的拿破仑’,那说得可真妙。我和拿破仑一样都是要兴起革命,犯罪组织的革命。虽然拥有压倒性的能力,却为人回避、迫害,持续疏远的存在,我会吸收进组织。比现在更繁杂的犯罪,所有阴谋都将成为可能。杰克所完成刚起步的合成兽,我也计划开始量产。这样一来……你们的双脚就追赶不上了。”
看到他的语气和表情,鸦夜察觉到“教授”的本质。
非善非恶——维克多的话语似乎也适合套到莫里亚蒂身上。老绅士心中全无伦理也没有计算得失。不是像制造人造人的珀里斯•克莱夫博士,被科学层面的上进心或是对名声的渴望所吞没。他的心中,只有毫不掩饰的知识层面的好奇心而已。在凹陷眼窝深处,他的眼睛宛如将水倒入蚁穴看会发生什么事,拆解父亲的时钟看会出现什么,重复实验的孩子,残酷地明亮辉煌。
莫里亚蒂敲响手杖,打算再度转身向前。不过途中停了下来。
“对了对了,我忘了说组织名称。”
画蛇添足,轻快地说出口。
“叫做‘夜宴’。以后请多指教。”
南馆 书房
伴随镜链无精打采的挤压声,津轻打开书房的门。
煤气提灯照着的室内笼罩在宛如祭典过后的倦怠之中,墙上的时钟指着凌晨三点。大窗的另一侧是终于恢复博物馆般安静的福克宅。书房深处的桌子与昨日相同,是福克先生与管家帕斯巴德。沙发上夏洛克•福尔摩斯与华生正在喝红茶,后方是雷斯垂德。待客用茶几上放着已经看习惯的鸟笼。所有人看到啪嗒啪嗒地滴着血的津轻后,全瞪大眼睛。
“话先说在前头,就算找我要地毯清洁费我也付不出来。”
“回来啦,津轻。”鸦夜说。“看来你被狠狠修理一顿了,没事吧?”
“没事咳呼……”
“看样子不是没事呀。”
津轻清理嘴里吐出的血,将抱着的大衣丢到地上,一头倒进沙发。华生连忙跑过来,从包包里拿出急救用具。这么说起来记得他是医生来着的。
“这么厉害的割伤是怎么回事?不快点止血不行……你被刀子攻击了吗?”
“有点可惜呢。”津轻闪避问诊。“师父和福尔摩斯先生你们平安无事最要紧,静句小姐呢?”
“我在这里。”
门再度传出挤压声,静句回来了。书房的人们再度双眼圆睁。她的衣服和围裙像是被猫磨过爪子变得破烂不堪,处于以单手勉强遮住胸部的状态。
“鸦夜小姐……我回来了。”
“回来啦,静句。”鸦夜说。“你的打扮变得很性感呢。没事吧?”
“我每慈。”
“看样子不是没事呀。”
静句踩着蹒跚的脚步,倒在津轻的旁边。样子实在奇怪。脸红得像是酩酊,喘气喘得肩膀起伏,甚至感觉散发一种娇媚的味道。
“是催情毒吗?”鸦夜淡淡地洞察。“你都变成这样了,想必是吃了药效非常强的。我是很想抚慰你但很不凑巧我只有一张嘴能用。晚一点再让津轻当你的对象吧。”
“……”
“师父,我觉得静句小姐以非常冰冷的眼神看着我。”
“这是老样子吧。”
“是没错。”
“这就是全部活下来的人了吧。”
福克先生离开桌子,站到待客用沙发的上位。尽管露出符合“铁人”这外号的坚定表情,但感觉这五、六个小时之间似乎老了十岁那么多。
“老实说,这一夜我的脑袋无法完全理解。屋子的人们事先离开避难所以几乎所有人平安,但很多警员死了。我听说‘劳合社’的两位,法蒂玛小姐死了,雷诺先生受重伤。损害极为严重……可以麻烦各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以屋主的话语为开端,报告会开始了。福尔摩斯边喝红茶边讲述展览室内发生的事,津轻边接受华生的应急处理边诉说礼拜堂里的灾难。津轻本打算以遭遇杰克一事让鸦夜吃惊,但反过来被杰克吓了一大跳。静句也仿佛忘了自己的不适身体前倾,专心倾听他们的报告。
詹姆斯•莫里亚蒂。本名不详的“开膛手杰克”。阿莱斯特•克劳利加上人造人。与静句交战的吸血鬼似乎是叫卡蜜拉。听到接连出现的不祥名字,福克先生他们的脸上笼罩阴霾,雷斯垂德仰望天花板好几次。
“那么,那个莫里亚蒂带领的一群家伙逃去哪儿了?还有,罗苹他们呢?”
替津轻的身体包扎完毕,华生问道。雷斯垂德叹气。
“仔细搜遍整座宅第,没看见袭击犯的身影也没找到罗苹他们。明明桥还在修复,应当无路可逃的,他们是消失到哪里去了……”
“啊,原来如此!”
突然,福尔摩斯大叫。
“我真的是个大笨蛋。是渠道。罗苹他们从南馆后面的渠道逃走了。莫里亚蒂他们也看穿这一点,后来使用同样的路径跑了。”
“渠道?”
“没错,华生。经过地底下后就可以从维护用的竖穴到地面上去。破坏人孔的锁对罗苹来说毫不费事。”
“呃,可是,渠道应该不可能吧。这栋宅第的渠道位于护城河下方,是沉在水里的。要是没带潜水服就过不去。”
“那是一般的情况。但是今天晚上,护城河的水位下降了对吧?”
这句话让津轻他们也意识到了。
渠道挖在地面下五英尺。水门已经关闭,没有水继续流入。而且护城河的水被导到地底下的“余罪之间”,导致今晚护城河的水位比地面上少了六英尺。于是相减的一英尺分量,可以算出渠道中的水位也下降了。要抬起头游泳是很有可能的。
“让护城河的水流到地底下的理由,还有另一个。已知的是:让我们远离保险箱,熄灭地下室的照明,用水压破坏铁网,借助水流将绳子带到地下室去,沿着我的视线确认真正藏钻石的地方。还有一个,就是确保安全的退路。”
“……”
“他可真的是怪盗。”
福尔摩斯吐出感叹的一口气,称赞敌人。书房的疲惫感更为增加,压在所有人的肩膀上。
“老实说,还有另一个遗憾的消息。”雷斯垂德补上一枪。“本来应当在日光室的银制保险箱,也遗失了。”
“唔。”鸦夜开口。“这么一说,我忘了带走……我离开时应该在罗苹手上。”
“结果,我们惨败了呀。”福尔摩斯的身体沉入椅背。“袭击犯和怪盗都在眼前跑掉、宅第内被破坏得一蹋糊涂,还造成多人死亡。纯银保险箱被罗苹拿走,‘倒数第二个夜晚’被莫里亚蒂带走……”
“关于这部分,可以听我说一下吗?”
轻快的声音插嘴进来。福尔摩斯中断话语,其他人也看着津轻。
津轻慢吞吞地起身,捡起丢到地上的大衣,用令人联想起杂耍场揽客人员的表情笑着。
“来来来,走过路过别错过。”
沃尔沃思大道 废墟
“可恶!可恶!可恶!”伪装成宗教团体的秘密基地地底下,今晚也响彻着卡蜜拉的叫声。只不过说到这次暴怒,和浴室自来水停水那次可不能相提并论。破口大骂再加上直跺脚,遭受迁怒的脚凳裂成两半。
“那个小女孩!那个女仆!下次再碰到我要让她凄惨一百倍!绑住手脚把她泡在催情毒里让她脑袋变得迟缓再侵犯她然后丢去喂狗!可恶!竟然让我的身体受重伤……”
“也不是你说的那么夸张的重伤。好了,已经可以了。”
阿莱斯特一包扎完毕,卡蜜拉便从沙发跳起来。抓住丢到杰克脚边的长礼服,从头套进去粗鲁地重新穿上。
“你要去哪里?”
“吃饭。没吃到点心我有点饿!”
“这种时间没有女孩子会在外面走动。”
“我会随便挑户人家闯进去。”
“根本是魔鬼的行径……”
“不可以太引人注目喔卡蜜拉,今晚你已经引人注目过了头。”
连教授的忠告也不听,卡蜜拉冲上阶梯。在厨房啃一斤面包的维克多,事不关己地目送她离开。
“她出乎意料地敏感呀。一个小伤就气成这样。”
“平常庸俗归庸俗,但她好歹也是吸血鬼。自尊心比别人高出许多……来吧,阿莱斯特,帮我开麦卡伦。虽然少一人,我们还是来干杯吧。”
维克多将剩下的面包丢进嘴里,杰克安静地离开墙边,除了唯一女性之外的“夜宴”成员集中到中央的沙发。阿莱斯特倒好琥珀色的苏格兰威士忌,教授举起玻璃杯。
“钻石争夺战是我们赢了。杰克,辛苦了。”
“没什么,轻而易举。”
“马上拿出来看看吧,‘倒数第二个夜晚’。”
据说是矮人族制造的传说神品。握有寻找狼人的线索,非常美丽的黑钻。
阿莱斯克和维克多,也想一睹那光芒而注视着杰克。杰克腰杆子挺得直直的,手伸进背心左侧的腹部口袋——
然后僵住。
教授脸上失去了笑容,似乎是在说:“怎么了吗?”
阿莱斯特注意到背心口袋可以看到杰克的指尖。口袋底部不知什么时候破掉了,不知什么时候——
“啊——!”杰克抛弃有如管家的冷静,不像样地张大嘴巴。
那张脸,仿佛遭到什么染色,整张发白。
南馆 书房
津轻得意洋洋地挺起满是绷带的胸膛,手上“倒数第二个夜晚”正在散发符合其外号的妖艳光芒。
书斋的人们仿佛望着,然后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后,不知是谁放松了脸部。
“你这个家伙。”鸦夜开心地说。“从杰克那边拿回来的吗?”
“因为我没教养嘛,忍不住就动手了。”
杰克所解读津轻的“思想”,稍微偏离了些。确实津轻在礼拜堂的混乱之中一直在持续拟定策略,但并非打倒杰克的策略。
他在拟定的,是夺回钻石的策略。
亲眼看到杰克将钻石收入背心的左口袋。津轻在那之后,立即以石灰的粉尘与鲜血干扰杰克的眼睛,制造出只有那么一次的破绽,假装成使出浑身一击却失败的样子,连同口袋的布料一起偷走钻石。
原本的居心是马上投降放走敌人,但在那之后产生了欲望。因为知道对方应该是半人半鬼,为了得到情报不由得一团乱地进入战斗。尽管差点被杀,但一如当初的算计,杰克没有察觉异状直接离开礼拜堂。战斗开始前津轻脱下来的,为了远离敌人眼睛而丢出去群青色大衣——杰克作梦也不会想到,钻石已经移动到那件大衣的口袋里。
两组侦探、怪盗、保险公司、犯罪组织。
五种意图互相混合的钻石争夺战的胜利者是“鸟笼使者”的徒弟。
“所以福克先生,这个还给您。”
津轻将钻石交给委托人。福克先生依然藏不住惊讶。
“感谢你。这是不幸中的大幸……不过,重新思考后我觉得简直荒谬。这次闹得这么大起因竟是这么一颗小小的石头。”
“‘劳合社’也好,袭击犯的那伙人也好,到底是怎样的浪漫主义者呀。”帕斯巴德说。“不见得拿到这颗石头就能发现狼人。”
“天晓得呢。只要跟随暗号,或许就能得知什么。”
福尔摩斯无心的一句话,让福克等人的表情再度愣住。
“暗号……指的是,刻在这下方的诗吗?”
“是呀。难得钻石回来了,要不要我帮忙解开?”
“帮、帮忙解开?”
“应该是说……”
“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专查怪物的侦探”接着说道。
福尔摩斯无趣地说:“什么呀你也解开啦?”
“在地下室读诗的瞬间我就领悟到了。这不是什么多难的暗号。我年轻的时候,和一个叫做藤原定家的男人一起制作的暗号复杂多了更有吸引力。”
“师父,师父。”津轻谨慎地插嘴。“福克先生他们思考了十七年都解不开呀。还有您说的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平安时代末期,我两百五十岁的时候吧。”
“年轻的时候……呀。”
“实际让您看就更好懂。我们出去中庭吧。”
喝光红茶,福尔摩斯起身。
“你说‘让您看’是要看什么?”华生问道。福尔摩斯对他回以自大的笑容。
“小小的科学实验。”
*
黎明如血赤
日落如尸紫
请不要看我
夜月映照的丑陋的我
因为我的体内存在狼
“来照顺序思考吧。”
一面走下南馆的阶梯,夏洛克•福尔摩斯一面开始解说。华生与福克先生他们,拿着鸟笼的津轻跟在后头。静句看来十分难受,所以鸦夜命她留守。津轻虽也千疮百孔,但也在意暗号的解答,她应该不会对这粗鲁的待遇生气吧。
“我马上就知道开头两行是一组的。黎明是红色的,日落是紫色的。这是什么意思呢?斯芬克斯的谜题也是这样,太阳的移动象征事物的‘开始’与‘结束’。假设在这首诗里也是如此,便能明白‘颜色’和某种科学现象的对应。好了华生,说到始于红色,终于紫色的东西,你会想到什么?”华生皱着眉头思考,马上找到答案。
“光谱。是彩虹的七个颜色吗?”
“没错。红、橙、黄、绿、蓝、靛、紫。看样子开头两行诗表示的是光谱的分布。但是接着出现了‘夜月’。月到底是什么?因为提到了‘映照’,所以应该也还是光的暗示吧。太阳西沉后,于夜晚世界出现的光。紫色的后面接着来的光。也就是——”
“紫外线……”
“可是请等一下。”津轻说。“钻石应该是十四世纪时制造的吧。那时候已经发现紫外线了吗?”
“从那钻石和保险箱来看,本来就是以当时人类技术来说不可能存在的物品。”鸦夜挑津轻毛病。“亚里斯多德的时代开始就在研究彩虹了。矮人族具备光学的知识也没什么好奇怪。”
福尔摩斯打开一楼的门,津轻他们走到中庭。东馆侧的窗户,插着雷诺用力投掷出去的白色石柱。
福尔摩斯往礼拜堂直走。
“‘夜月’的真相就是紫外线。这么一来第三行和第四行就会变成‘请不要看被紫外线映照的我’的意思。这个‘我’到底是谁?与第五行一起思考就很清楚了。那就是身上隐藏着狼人下落的存在——也就是这颗‘倒数第二个夜晚’本身。我也有能证明这假设的证据。福克先生,这颗人工宝石也含有铕之类的稀土元素吧?”
“对。”
“铕具备照到紫外线后发出红光的性质。所以我认为,如果将钻石放到紫外线里……哎呀,有个地方裂开得刚刚好呢。”
福尔摩斯抬头看立在礼拜堂边的弧光灯。罩子破损,强烈的白光从裂缝外泄。
他将借自福克先生的钻石,朝着那光高高举起。
“弧光灯的强光含有大量紫外线。这样暂时照一下,再移动到阴暗的地方……你们看。”
福尔摩斯离开站立的位置,冰冷的黑暗迎接钻石。津轻他们跟第一次看到钻石时一样,面对面围绕在旁观察。
“‘请不要看丑陋的我’呀。”鸦夜说。“谦逊也要适可而止。”
那是一幅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甚至使人忘了呼吸的神秘景象。吸收了紫外线的“倒数第二个夜晚”的内侧,隐约浮现出红色文字。是德文的短词。
Fangzähne wald
“牙之森?”
华生念出那短词。
“这就是狼人的所在之处?是哪里的地名吗……还是说,这也是暗号之类的。”
“不论如何,看来尽快查清楚才好——”
津轻仰望罩子坏掉的弧光灯。只有知道实情的他,在面对钻石的秘密也无法坦率地感叹。
“因为‘开膛手杰克’也做出和刚刚福尔摩斯先生同样的举动。他捡起钻石后,立刻破坏弧光灯的罩子,用强光照了钻石好一会儿,然后回到黑暗的礼拜堂内也像是在观察盯着钻石。杰克应该也看清楚这个词了。虽然石头我是拿回来了,但情报已经传递给莫里亚蒂——我认为这样想比较好……应该是啦。”
由于侦探们的表情太过严肃,于是津轻又不清不楚地补充。
“怎么可能呢。”福克先生摇头。“那么意思是开膛手杰克在捡到钻石的一瞬间就解开了暗号吗?就跟福尔摩斯先生和轮堂小姐一样。”
“看样子莫里亚蒂的徒弟比我的徒弟优秀呢。”
“不用师父鸡婆。”津轻说道。鸦夜望着光逐渐减弱的钻石,开口表示:
“可是,这是某种意义的好机会。‘夜宴’的那伙人应该会马上开始寻找这个‘牙之森’吧。既然知道了目的地,我们也有可能抢先他们一步抵达。”
“说的对。华生,接下来会变得有点忙了。”
“我得先准备跟玛丽道歉。”
因为急性子,侦探们似乎已经开始拟定下次的战略。谁会先找到狼人下落,达成自己的目的?即使换了舞台,笑剧依然继续上演。
想要耸肩,伤口却发疼。津轻在绷带上抚摸胸口。
“可是如果再见面,不晓得打得倒他吗?那家伙单手就很恐怖呀。组织成员也净是些怪物。”
“你应该是‘杀鬼者’吧?”鸦夜轻轻地笑了。“杀死怪物不就是你的拿手绝活?”
“……这么说我就输一分了。”
鸦夜的戏谑态度,是因为胜算支持的信心发言呢,或者只是营造一种气氛?老实说津轻并不知道。但是看着她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也有种得救的感觉。不论如何我的师父可是不死少女。比敌人全部年龄加起来都来得阅历深远。这个要是讲出来应该会挨骂,所以没说。
津轻仰望夜空。苍白月亮的轮廓,宛如逐渐溶化于水的水母,正在隐藏虚幻的身影。今晚好像也开始起雾了。
伦敦市“劳合社”总公司
夏娃•詹金斯一边上推温莎眼镜的细框,一边俯瞰开始起雾的伦敦。“劳合社”总公司最高楼层望出去的这片景色她一点也不爱。为何重要部门一定要在高楼层?返家或吃午餐每件事情都得下楼,实在没效率。
以部长随身秘书的身份分派到咨询警备部以来,她的费心劳神便不曾停过,但今晚格外焦躁。有受加班与熬夜的影响,也有殷切盼望的菲莱斯•福克宅钻石回收任务的报告竟是悲惨结果的影响。
“所以呢?两个人都废掉了?”
夏娃瞪着负责报告的艾迪。艾迪以宛如干巴巴索然无味的脸,淡淡地回答:“我认为您这想法是正确的。死亡的达布尔达兹小姐自不在话下,史汀哈德先生目前也无法作战,应该很难回到战场了。”
“是输给什么人?罗苹?魅影?‘鸟笼使者’?”
艾迪沉默地递出文件。抢夺般地接过来,迅速浏览。
“您认为这是什么名单?”
“应该是全欧洲未确认的危险人物汇整名单吧。”
“除了这点以外,上面所有人经确认今天晚上都在福克宅。”
夏娃从文件中抬起脸。艾迪并非是会说笑话的人,这一点她可是心知肚明到厌恶的地步。
“而且他们好像结伙行动。就跟我们一样。”
“别说了,我恶心到想吐了。”
一伙异形和自己这群人,竟然受到同等对待。
“有必要找部长——第一代理人商量此事。部长还没回国吗?这个月的计划应该是讨伐完凡尼卿就会回来吧。”
“他们在佛罗里达海岸没了联络。恐怕又是再度被‘遇难’了。”
“岂有此理。”
忍不住按住额头。第一代理人不在的时候,身为秘书的自己必须担任代理部长。
夏娃赶快动脑思考。时间、预算、利害关系。充分整合所有的因素,十秒钟后,她决定了她想得到的最“有效率”方针。
“现在可以召集的代理人有哪些?”
“切恩堤尔先生与瑞皮特秀德小姐有空。”
“马上找他们两个过来。”
双手撑着办公桌,夏娃宣布。
“‘劳合社’咨询警备部从今天开始,倾注全力处理此案。”
伦敦市 后街
“真是一次最差劲的行动!”
大摇大摆在夜路走着,亚森•罗苹不悦地嚷嚷。“你太大声了。”魅影责备他。两个人都伪装成劳工,而且已离福克宅有一段距离,但留心注意是再好不过。
“有什么关系,结果我们还是偷到保险箱了呀。”
“有保险箱却没有内容物根本没意义吧!唉,我还是第一次像今晚这样灾难连连。被‘劳合社’锁定,碰到莫名其妙的怪物,钻石被抢走……还有,警员死了那么多。”
小声地补充后,罗苹像是在哀悼皱起眉头。
“明明是个小偷还这么温柔善良。”
“亚森•罗苹是怪盗绅士。不杀人。”
“人又不是你杀的。”
“报纸写得像是我杀的呀!这脸丢大了。我已经没办法在英国工作了……可恶,那个臭红发男。我一定要揭发他的来历。”
望着闹瞥扭的王子殿下虽然还颇痛快的,但这样继续让他抱怨下去可没完没了。魅影说“好了啦好了啦”,拍了拍罗苹的肩膀。
“‘过去的就过去了。我们关注未来吧’。”
“你说什么?”
“《茶花女》第二幕的歌词。泡在水里搞得全身都冷了,找个地方喝一杯吧。这个时间一间酒吧应该……”
就在魅影环顾马路的时候,肩膀撞上前方走来的男人。
“哎呀,失礼失礼。”
男人举起帽子,以奇怪的口音道歉。身穿高级衣服的绅士风格,长相却是中国人的样子。往后梳拢的长发,末端分叉的眉毛,细长的眼睛,不知为何让人联想起龙。
“没关系,我才不好意思……”
魅影心不在焉地回应,望着远去的男人背影。尽管这种深夜在外走动也让人觉得可疑,但除此之外,残留在肩膀上的隐隐作痛引起了奇怪的错觉。
没有撞到人的感觉。
而是一种肩膀撞到沉重铁块的感觉。
*
中国男人沿着费雪街的后街南下,经过伦敦大火纪念碑旁,进入泰晤士河沿岸的道路。街道静悄悄的,只有煤气灯底下蹲着一个流浪老妇。
男人以散步般的态度靠近,对被白发遮住脸的老妇人说:
“‘主乃天上之星是也’。”
这句话似乎是钥匙,老妇人递出一张摺好的纸。男人用金币和她交换,打开纸张。
给F
进入狼人探索 留在伦敦 计划继续
M
“真是的,真是会使唤人的老师呀。”
夹杂着苦笑咕哝后,男人溶入愈来愈浓的雾中。
描述
[←1]
日语“真打”一词为曲艺等表演担任压轴的才能过人之演员或相声家之意。
[←2]
〈转失气〉为日本古典相声中的故事。有个和尚生病请来医师,医师问和尚:“您有转失气吗?”不知何谓转失气的和尚假装了解蒙混过去。后来和尚要小和尚去附近查,也没人知道。最后小和尚去请教医师,医师说转失气就是屁的意思。小和尚回去后对和尚谎称转失气指的是杯子。和尚因而在后日医师来出诊时要小和尚拿“转失气”给医师看,闹出笑话后终于知道真正的意思。
[←3]
日语的“浓”与“鲤”发音皆为koi。
[←4]
戈达与日语的“纷乱”谐音。这句话的意思是“发生四次的事情就是一团乱”。
[←5]
兔子的法文为lapin,与罗苹(Lupin)发音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