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野泰典说着,在桌上摊开资料。那是夹着照片的几张打印纸。因为紧张而沉默不语的宫本夫人注视着这些资料,眼神里出现了困惑。
“我先说结论吧——宫本议员身边完全没有女性的影子。”
接待室里当然没有其他人。从佩戴的装饰品来看,夫人高雅的装束可以称之为奢华,但是云野耗费巨资打造的这间特别接待室,也有毫不逊色的装修水平。
“是吗?”
夫人看看云野,流露出放心与困惑交织的复杂表情。
“临近选举,想必是增加了很多必须对夫人保密的工作吧。”
“是的,这一点我也很理解……”
“请您放心。这是过去一个月调查出的宫本议员的日程表。清正廉洁到无懈可击。”
夫人的视线茫然地落在资料上。片刻后,她似乎终于认可了,闭上眼睛,身体后倾,深深地倚靠在沙发背上。
“是啊,看来是我杞人忧天了……唉,我太傻了。”
“您之前还说下定了决心要离婚呢,现在看来幸好是误会一场。”
“因为我觉得他的状态和平时不一样呀。”
“应该是工作紧张的表现吧。毕竟现在是关键时期。”
然后,云野仔仔细细介绍了资料的具体内容。离开房间的时候,夫人似乎对调查结果很满意,甚至露出了安心的笑容。云野把关于收费的说明事宜交托给下属后,目送宫本夫人离开。他在一个人都没有的接待室里伫立片刻,然后打开了通往自己总经理室的房门。
房间里站着一位因为不知所措而脸色铁青的壮年男子。
“宫本议员。您请坐。”
云野笑着说道,走向自己的办公桌。然后,他在那张常用的舒适椅子上坐下来,听见倚靠在扶手椅上、身体依然僵硬的宫本用半分嘶哑的嗓音说:
“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我对您夫人的解释,您不满意吗?”
云野操作电脑,关掉了收录特别接待室声音的麦克风。刚才和夫人的谈话内容,宫本应该已经通过这个房间的扩音器听见了。
云野取出文件,把夹在里面的几张照片摊开放在桌子上,展示给宫本看。看来宫本并不擅长不露声色,他显而易见的动摇让人感到好笑。
“你是什么时候……”
云野伸出一只手打断他的呻吟,微笑着告诉他:
“我的手段很高明。当然,这种证据,换作其他侦探也能掌握。关键时刻,您最好小心点啊。夫人雇了我们公司,是您的幸运哟。”
“你这是……威胁?”
“怎么会呢?”云野笑了,“只是一片好意嘛。我就是想助您一臂之力罢了。就算是这种微不足道的错误,媒体也会死抓着不放,闹得沸沸扬扬,报道恐怕会抹杀掉您迄今为止所有的功绩。夫人好像也打算和您离婚呢……对您来说,来自夫人娘家的怨恨难道不是致命的打击吗?”
宫本一直尴尬地避开云野的视线,但他或许想要把握云野的真正用意,于是用懦弱的眼神瞟了云野一眼。云野望着他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坚信自己已经获得了胜利。
“我看你的目的……好像并不是金钱啊。”
“我不缺那种东西。说到底这只是我的一片好意,您可以当作见面礼。不过,我们公司涉及的领域十分广泛……总有一天,有机会依仗您的智慧。”
宫本沉默了一会儿。不过,当云野把那一沓照片递给他的时候,他一把夺过去,塞进了西装内侧。
然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的要价真够高的……”
“我们是您的伙伴。如果您在信用调查方面有任何吩咐,我们随时待命。”
云野用麦克风叫来矶谷。
“宫本议员要回去了。”
云野目送宫本离开,在办公桌旁的椅子上坐下。
他处理完必要的工作,视线落在旧手表上。
马上就到计划的时间了。赶快准备吧。
要说那是什么时间……
那是杀人的时间。
*
云野在薄暮中看看手表。他在星光下确定了时间。二十二点五十八分。假设曾根本直接返回,此时差不多就该到家了。云野藏在他仰望的那栋公寓停车场附近的树丛里。他利用自己掌握的技术和积累的经验,进行了详尽的事前调查。在这里可以观察到曾根本是否回家,还不必担心被人看见。虽然谈不上舒服,但躲藏在这种地方,云野非常适应。
一辆汽车驶入停车场。车灯的光亮让他眯起眼睛。他非常耐心地隐藏着,直到看清车牌号。那是曾根本的车。云野离开树丛,向公寓的紧急楼梯走去。
这栋东京都郊外的公寓,是一座不旧但也绝对不新的建筑物。入口虽然是自动锁,可是连着停车场的后门可以自由出入。安防摄像头敷衍似的随意安装在有死角的地方,云野从那里侧身上了公寓的紧急楼梯。他在以前的工作中查看过众多的安防摄像头视频,有时候真的一周要几十个小时不停地盯着屏幕。直到现在,这方面的研究他也并未懈怠。什么样角度的摄像头会怎样捕捉到可疑人员,云野了如指掌。看一眼种类和角度,他就能轻而易举地找到死角。
曾根本的房间在四层。因为电梯也安装有安防摄像头,所以云野只能从紧急楼梯上去。就以积极的心态把它当成一项好运动吧。他的嘴角甚至浮现出一丝微笑。
他微微打开紧急出口的门,等待曾根本回到房间。很快,他就看见走出电梯的曾根本来到自己的房门前,把钥匙插进锁孔。
曾根本进了屋。云野确定四周没有人,飞快地来到曾根本的门前。他小心地敲敲门,以防留下指纹。因为他担心门铃会留下记录。
很快,有人充满警惕、提心吊胆地打开了门。
“总经理……”
曾根本吃惊地注视着他。
“很抱歉这个时间来打扰,”云野语速很快,“我来找你谈谈。”
“您改变想法了?”
曾根本还不打算把门彻底打开。云野耐心地继续说:
“嗯,我死心了。我打算听你的建议,明天向警察坦白。不过,我想告诉你……为什么我会一直干这种事。你能跟我谈谈吗?”
云野的装束和平常不同,万一被居民看见也不会有问题。他头发凌乱,脖子从皱巴巴的外套里露出来,也并没有系领带,营造出憔悴的氛围。但是,曾根本知道云野即便有这种状态也并不奇怪,因此他没有产生疑惑。他也许是略微放松了警惕,打开了门。
“屋子里挺乱的。”
“没关系。就聊十分钟。”
曾根本显得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决定让云野进屋。
“打扰了。”
云野走进房间。在玄关门口交谈,说不定会被回家的人看见。
房子是对于单身人士来说十分宽敞的两居室,格局和他事先调查到的一致。
曾根本把云野领进了起居室。
“您真打算坦白一切?”
“嗯。不过,到今天为止,我花了很多时间准备。因为我不能给包括你在内的员工带来麻烦啊。”
“请把外套挂在这里。”
“好。”
云野脱掉外套,挂在玄关旁的外套架上。
他挽起袖口,以便随时可以确定时间。他不能花费太长时间。
他被领进起居室中央,那里有一个小餐桌。椅子前后摆放,夹着餐桌,靠里的窗户边和这一方各有两把。餐桌面收拾得比想象的整洁,刚刚才合上的笔记本电脑端坐其上。
“您先请坐。”
曾根本说着,拉开这一方的椅子。
“好。”
云野嘴里回应着,人却没有坐下来。他观察着房间里的情况,试图把曾根本的注意力转移到别处。
通往阳台的落地窗只有右侧的窗帘是拉开的,映照出夜晚的黑暗和云野的身影。大概是洗好的衣服收进来还没收拾,窗帘轨上悬着两个晾衣架,上面挂着很多衣服。悬挂在窗户左侧的方形晾衣架上的是晒干的干净衬衫和睡衣。而窗户右侧的圆形小衣架上则垂着很多只袜子,都按种类规规矩矩地分好晾晒。可以说这很符合曾根本认真的性格。但他曾参与黑社会组织,因此很多人见此景象恐怕也会感到意外。又或者,这是服刑期间的生活让他养成的习惯。
“怎么了?”
“没什么。”
曾根本依然站在餐桌旁,对云野似乎还抱有少许警惕。云野把手伸到腰后,指尖确定了沉睡在那里的坚硬物体。曾根本比云野健壮,也更善于运动。云野虽然也有柔道的经验,但是就算依仗这种凶器,恐怕也很难从正面达到目的。就在他思索着应该从何开始、落下视线之时,发现了那件东西。
“曾根本,那儿掉了只袜子。”
“啊?”
追随着云野的视线,曾根本向下看去。他蹲下来观察沙发底下。
“哦,我就说晾衣服的时候没看见它嘛,还在纳闷上哪儿去了呢。”
云野迅速拔出别在腰后的小手枪,抵在蹲着的曾根本的太阳穴上。
“别动!”
曾根本依然蹲着,云野觉察到他吃惊得喘不过气来。
他的视线捕捉到了抵在自己太阳穴上那件东西的真面目。
“总经理……别干傻事……”
“不许动。你要是搞小动作,我就不得不开枪了。这么近的距离,怎么样都能打中你。”
云野不敢疏忽大意,两只手握好手枪。万一对方反击,他必须防止子弹打飞。
“你先慢慢站起来。”
“总经理,那东西不是已经交给警察了吗……”
“别废话,站起来。”
曾根本依言缓缓起身。
“坐在那里。”
云野用目光指指餐桌旁的椅子。那把椅子在窗户边,正好正对电脑。曾根本静静地点点头,坐在那把椅子上。也许是因为恐惧和紧张,对方的身体看上去微微颤抖。而云野却极其冷静,他小心谨慎地一直把枪口对准曾根本的太阳穴。
“现在立即把那份数据删除!”
云野示意那台合上的电脑。
“那怎么能行……”
“那我就先把你杀了,再把电脑收走。但是,如果你现在就删除数据,我可以考虑更加稳妥的解决办法。”
曾根本犹豫着,但还是把颤抖的指尖伸向了电脑。他直接打开显示屏,在键盘上输入密码。可惜敲击键盘的指尖意外敏捷迅速,云野没能看清密码。他谨慎地关注曾根本的情况。在枪口之下,曾根本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桌面的画面出现了,但是曾根本的手却一动不动。
“怎么了?”
“总经理,这种事我们还是别干了。”
曾根本毅然说道,迅速合上笔记本。
“是吗?那我们就此道别吧。”
云野觉察到曾根本想要站起来,于是扑在他背上,左臂勒住他的脖子,把身体的重量压在他身上。
曾根本抵抗着,试图伸手抓住云野的枪。
云野等待着这一刻,扣动了扳机。
小口径手枪的破裂音比想象的要小。
云野放手松开曾根本再也不动的身体。
曾根本垂着头,鲜血从太阳穴流出来。他的身体略微左倾,但没有从椅子上滑落,而是靠在椅背上。
等到耳鸣结束,云野轻轻叹了口气。按照计划顺利完成的谋杀。杀死了一个人,自己却并未感到特别紧张,云野不由得在心底苦笑。
他回忆起某个人说过的一句话。接受了他提议的那个人在迫不得已时说:你是想成为犯罪界的拿破仑吗?他初听之时未能理解其中含义,后来查了才知道,这里指的是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死敌莫里亚蒂教授。
被比作虚构人物虽然很荒唐,可是云野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抓住政界、财界人士及名人们的要害,毫不犯愁地反复提出了各种方案。而且,意识到自己竟然连杀人都如此冷静,他不由得感到,或许那个评价是正确的。
云野对杀人的方法非常熟悉。开始这项工作之前,他作为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刑警,有十几年调查谋杀案的经历。他见过许多案发现场,逮捕过好几个杀人犯。因而云野熟知杀人的技巧和追踪杀人犯的手法。反过来说,留下什么样的证据是危险的,怎样做能让警方得出自杀的结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也许就是这样的经验给予了他沉着冷静。云野笑着想,没有人比自己更适合犯罪了。
例如,他已经查好这座公寓是有一定隔音效果的。当然,即使这样也有可能被人听见,但最多会被当作鞭炮声吧。或许有居民能记住大致时间,但是也没有关系。只要不是在室外狂扫射击,在日本这个国家,附近居民意识到枪声,几乎都是在案发之后。因此可以说,在这个时间点不会有任何人报警。
只要接下来伪装成曾根本自杀的样子,警方恐怕连发生过谋杀都注意不到。
一切都像计划的那样顺利。
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预感就在这一刻产生,而且他老老实实地顺从了这一预感。这或许也是有赖于云野在犯罪方面的才能。云野感觉到视线的存在,猛然转过身。
背后只有映照出夜空的落地窗,和反射在那里的云野极为冷静的表情。
不,不是。
云野靠近遮住窗户左侧的窗帘。
他挡住半边身体,观察窗外的景色。尽管位于东京都内,这一带却是幽静的住宅地,看不见一栋高楼,只是零散地分布着独门独户的房子和公寓,一个个窗户里透出宁静的灯光。这是一番无需警惕的风景。但是,他看见在距此大约五十米左右的地方,隔着一条水渠孤零零地伫立着一栋杂居楼房。
在它三楼的阳台上,有一个人影。
云野定睛细看,勉强看清那像是个女性的身影。她在阳台上探出身子,似乎脸庞朝着这边。可是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一方面是因为太远,还因为有一个大眼镜似的东西遮住了她的脸。
那会是望远镜吗?
难道被人看见了?
云野静静地把手伸向窗帘。他想就这样把窗帘合上,但是挂在窗帘轨上的衣服阻碍了他,窗帘拉到一半卡住不动了。云野焦躁地把挂着衣服的圆形衣架取下来,把窗帘合上,又把它挂回原处。
云野把脸贴近窗帘的缝隙,凝神向对岸的杂居楼房看去。三楼阳台上的人好像已经回房间了。薄窗帘合上了,透出灯光。
杀人的那一瞬间被人看见了?
这个想法恐怕很愚蠢。在远达五十米的地方,有个手拿望远镜的人碰巧在窥视这座公寓的一个房间,偶然目击到杀人的瞬间——这种可能性存在吗?
云野犹豫了片刻。
现在应该立刻逃走吗?
假设那个人以奇迹般的概率用望远镜窥视着这间公寓的窗户。
可是,她能看见云野行凶吗?窗帘轨上挂着晾晒的衣物。它应该遮挡了房间一半的景象。就算她看见了云野的身影,可坐着的曾根本有可能位于看不见的死角。更何况,开枪的瞬间,云野是背对窗户的。她不可能看见开枪的瞬间,也不可能听见枪声。冷静想来,根本不可能有人想象得到,在这样的地方竟然会发生枪杀案。
而且……
对了,他想起来,秘书矶谷说今天是可以看见狮子座流星雨的日子。云野笑了。阳台上的人应该是在观察夜空。如果是这样,认为她在看这边,不过是云野的杞人忧天罢了。
最后,云野没有选择逃跑,而是决定伪装现场。如果真被人看见了,即使现在逃跑,也会因为没有做好工作,留下证据导致自己被逮捕。既然这样,与其忧虑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不如把该做的事情做完再撤离,这才是更符合逻辑的行为。
云野首先从衣兜里取出橡胶手套戴好,再用手帕把自己留在手枪上的指纹擦干净。然后,他把手枪握在曾根本无力而低垂的手中。当然,不仅是右手,他还没有忘记留下曾根本左手的指纹。伪装成饮弹自尽的案件虽然罕见,但是云野知道的一起案件,就是因为没有留下受害者左手指纹而导致伪装暴露。这是因为,如果不用左手,是无法给自动手枪的枪膛装填第一枚子弹的。
也许是因为身体略向左倾,曾根本的左手差点就被流下来的鲜血污染了。若是云野的行动再慢一步,他就需要想办法用沾满鲜血的手指在手枪上留指纹了。问题在于,沿着手臂流动的血液会形成不自然的流向。如果发现遗体有被移动过的痕迹,伪装就会失去意义。云野小心翼翼,在不移动曾根本左臂的前提下,在手枪上留了他的左手指纹,把它放在低垂的右手下方。
他并不担心硝烟反应和射击残渣的问题。这是因为,曾根本在抵抗的时候试图抓住手枪。他的手上自不用说,因为距离非常近,身体和衣服上也都会有反应。估计警方会做出曾根本自己开枪的判断。云野就是为了让对方抓抢,才故意让曾根本有机可乘的。
云野伸手把桌上的笔记本转向自己,打开屏幕。但是,出现的还是要求输入密码的画面。云野轻笑,心想,果然还是没有按照计划走啊。
他预想的,是利用曾根本佩戴的智能手表的联动功能解除电脑锁定。如果事先设定好这一功能,智能手表的佩戴者位于电脑附近时,不需要输入密码就能解除锁定。云野记得很清楚,曾根本以前曾经骄傲地谈起过这一功能。只有在某些情况下,例如刚刚重新启动的时候,需要输入密码,但是曾根本明明刚刚输入过密码,锁定未能解除,是因为智能手表的联动设定取消了,或者……
当然,云野一点都不着急。因为这是计划的关键部分,所以他事先查过方法。为了启动智能手表的联动功能,需要把手表佩戴在手腕上。他一看,智能手表佩戴在曾根本的左腕上,这说明感应器没有识别出来。云野蹲在地上,观察尸体垂下来的左腕上佩戴的智能手表。他看见少许血液流下,触及智能手表的背面。不过,量非常少。现在或许还能不留痕迹地摘下来。云野慎重地解开表带,取下智能手表。
背面的感应器被极少量的血液打湿了。云野用事先准备的纸巾擦拭感应器。当然,这样是不可能消除血迹的,这是为了让感应器恢复识别功能。云野把佩戴在自己左腕的手表摘下来,放进衣兜,然后戴上曾根本的手表。感应器产生了反应,请求输入密码。
云野记得曾根本使用的四位密码。他们在一起工作的机会很多,偷看和利用这种信息,迄今为止无数次帮助了云野。在扩大公司规模的过程中,所有信息都是力量,这一点云野认识得很清楚。虽然他还不至于掌握曾根本用在电脑上的密码,但是有了这种联动功能就可以解除锁定。
云野摘下手套,在智能手表上输入密码。他再一次戴上手套,按动笔记本电脑的键盘。然后,手表通过震动通知他锁定已经解除。桌面出现。云野插上了事先准备好的USB储存器。
他提前准备好了作为遗书的文字,保存在USB储存器里。虽然戴着橡胶手套,可是如果超出必要地触摸键盘,有可能擦掉本应留在上面的曾根本的指纹。因此云野把操作控制在最小范围内写好了邮件。文字里交织着真实情况,例如,交往对象因为他有前科而提出分手,厌倦了揭露他人秘密的工作等。收件人是云野自己。
然后,云野找出并删除了对自己不利的文件。这也是云野用存在USB储存器里的工具操作的。这个工具会让恢复软件难以复原文件,甚至还可以最大程度消除数据存在的痕迹。
幸亏他没有发现使用云服务保存数据的痕迹。要从那样的服务中彻底删除数据是很费功夫的,所以他运气很好。他还查看了曾根本有无通过邮件给其他人传输数据,但看起来并无问题。不过,出于谨慎,云野还是删除了除了遗书之外的所有数据。而且,云野还用工具从USB储存器里把他事先准备的遗书文字也删除了。
云野设定好页面,使得警方成功解除锁定的时候,会看到发送成功的遗书文字。最后,他发送了邮件。
接着,云野合上了电脑屏幕。或许有人会认为,都要自杀了,还特意合上屏幕是不自然的,但唯有这一点,云野没有其他选择。因为开枪的时候,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是合上的。
如果让屏幕保持打开的状态,而键盘上又并未留下射击残渣的微量金属,就会出现矛盾。这一点必须给予充分的注意。反过来说,如果这一点没有问题,就可以瞒过高科技调查。
云野把笔记本电脑放回桌上原来的位置。他故意把USB储存器留了下来。因为如果让优秀的人来进行解析,会搞清楚USB连接的时间。本来这就是曾根本购买的USB储存器,是从他的办公桌偷拿的。购买记录和曾根本的指纹都有,而且并未留下云野的指纹。
同样,他也输入密码解锁了曾根本的智能手机,把数据进行了初始化。当然,云野擦掉了自己的指纹,后来也没有忘记把曾根本遗体的指纹附着上去。他大致检查了其他房间,没发现有其他电脑之类的东西。
智能手表当然也必须戴回曾根本的手腕。云野仔仔细细擦干净了手表上自己的指纹和射击残渣之类的东西,在手表屏幕上留下了曾根本的右手指纹。他担心的情况是,只有手表屏幕没有留下射击残渣。通过擦拭整个手表,会让人认为一开始就只有微量金属片附着在上面,所以才会这样。不过本来射击残渣就不是均等附着的,因此没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
从头部流下的血液沿着遗体左臂滑落,在靠近窗户的地面上形成一摊积血。云野留神不要踩到它,小心慎重地把手表戴在曾根本的左手腕上。感应器的擦拭痕迹,应该也会被沿着手臂流下的血液覆盖。他确认了血液从手腕和感应器之间的缝隙流过并滴落。如果摘掉手表期间血流的路径发生了变化,戴回手表就会出现不自然的痕迹,但是表带略微调宽松一些,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
云野把目光转向合上的窗帘。那是云野合上的窗帘,有必要把它打开。这是因为开枪的时候,右侧的窗帘开着,玻璃窗是暴露在外的。肉眼看不见的微量血迹和射击残渣有可能附着在上面。如果窗帘合上,这些痕迹被发现的时候,就会得知窗帘是死后合上的,伪造的自杀现场就会露馅。
云野站在窗边,从窗帘缝里窥视暗夜。
对岸杂居楼房的三楼,虽然亮着灯,但是窗帘是合上的。看来果然是自己多虑了。云野摘下悬挂的圆形晾衣架,打开窗帘。
自己映照在窗户上的表情依然沉着冷静。云野躲在窗户背后,这样的话即使有人在看也不要紧。他藏在那里观察了一会儿外面的景象,既没有看见有人在附近行走,也完全没有发现警察赶来的迹象。他离开的时候,估计被人看见的风险很小。
他把手里的晾衣架放回窗帘轨道原来的位置,并未忘记擦掉指纹。现在他虽然戴着橡胶手套,可是刚开始打开窗帘的时候,不小心直接用手触碰了它。也许不应该在感觉到外面视线时突然活动。虽然晾衣架的一部分没有指纹不自然,但是警方估计不会连那种地方也要采集指纹。虽说是警方组织,可人手和时间也都有限。他们尝试指纹采集的地方仅限于可疑位置。如果现场看起来只是一起自杀案件,指纹的采集范围会控制在最小限度。即使不是这样,晾衣架的部分位置没有指纹,也不存在任何作为证据的力量。其他部分一定存在曾根本的指纹,而且根本不会有人想到,那很小一片区域的指纹是被人擦掉的。直接用手触摸过的那部分窗帘,云野同样擦掉了指纹。已经没有任何地方留有云野的指纹了。
就这样,云野一个接一个地销毁了警方关注的科学性证据和物证。
最后,他冷静地观察室内。
应该没有看漏的地方了吧?
有无可能,自己因为疏忽大意而留下了致命的证据?
这个细致周到的检查奏效了。
云野发现了出人意料的错误。
他的视线集中在那件东西上。一时间他很苦恼,不知该如何处理。
遗体周围没有发现存在问题的痕迹。
但是,这东西是不能留在现场的。
既然如此,就只能带走了。
他反复研究,如果带走是否会产生问题。
就算带走了,警察会连它已经消失了都注意不到——云野得出了结论。他把那件东西装进塑料袋,塞进包里。
云野离开房间,披上外套,用事先配好的钥匙锁上了门。
那是3D打印机做的钥匙,警方是不可能查到来源的。
物证一个都不剩了。
下了紧急楼梯走出公寓,云野把手表套在手腕上,确认了时间。行凶时间大约十五分钟。接下来按照事先调查好的路线避开安防摄像头回家就可以了。
简单得让人觉得没劲——云野想。
完全没有警察赶来的迹象。宁静的夜晚不断延伸。
*
“我都告诉你这是真的了!”
凉见梓把智能手机贴在耳边,从窗户缝里向外看。
她眯着眼睛观察对岸的公寓。梓关注的是位于四楼的房间,但自身所在楼房建在更高的位置,因而角度略偏俯视。通过望远镜,可以从打开窗帘的落地窗看见些许室内的情况。因为被阳台扶手遮挡,能够看见的范围仅限于室内的上半部分。现在已经看不见任何人了。
“你呀,”耳边传来母亲吃惊得简直要无话可说的声音,“这种时候特意给我打电话,就为了说这种不靠谱的事?”
“可是我真的看见了!”
梓因为情绪激动而声音高亢。
“你别说傻话了。”
和她预想的一样,妈妈的回答果然语气冷淡。
“对面的公寓里有持枪抢劫的强盗?”
隔着电话她都能清楚地听见妈妈的话语里夹杂着叹息。
“这里可是日本!你呀,肯定又喝酒了。一定是看错了吧?我就没见过比你还爱钻牛角尖的孩子。你先冷静下来再想想好吗?”
“嗯……这倒也是。”
既然妈妈指出自己喝了酒,也就无法反驳了。
梓现在居住的楼房,是去世的祖母留给她的,好像一楼曾经是一间小酒馆,二楼和三楼都是居住空间。一楼改建成出租屋后,也许是因为地理位置不好,没有租户。梓独自一人住在二楼和三楼。
梓尤其喜欢三楼宽敞的阳台。她常常像今天这样,一边迎着凉风眺望夜空,一边喝啤酒。因为今天可以观测到狮子座流星雨,所以她仰望夜空,独自一人孤单寂寞地喝着啤酒。对,独自一人,孤单寂寞——她刚刚遭受了沉重的失恋打击,正在借酒浇愁,以便忘却依然难以割舍的感情。流星雨不需要望远镜也能观测,但光是仰望夜空让她感到厌倦,于是顺手拿起了望远镜,却无意间观察起对岸碰巧亮着灯的公寓房间来。
虽然不服气,可她无法否认,自己的性格确实像妈妈所说,爱钻牛角尖。
的确,这里是日本。持有手枪的除了警察就是黑社会了。那种人怎么可能闯进一间公寓抢劫呢?而且梓看到的只是一瞬间。窗帘立刻就合上了,隔了一会儿窗帘再次打开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看见。再说了,如果是开枪,听见枪声的人们也会发出喧哗声吧。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恐怕意味着果然是自己看错了。要不然,就是在拍视频一类的东西。要说起来,她记得好像在租来的DVD里看到过一个片段,一个后脖颈头发很长的刑警想要阻止持枪的男人开枪,结果那是电视剧的一个拍摄场景,搞得自己很丢人。
梓在屋子里一边走一边思考着这件事。她在镜子前停下来,一边通话一边看镜子,用手指擦擦弄脏了的鼻尖,改变了想法:
“可能是有人拿着模型枪在玩吧。”
“肯定是你搞错了。没在警察面前丢人,太好了。”
幸亏立刻打电话的对象是妈妈。
如果报了警,对方一定会不知所措。
摆出这么长一串啤酒罐的醉醺醺的女人的话,绝对没有一个人相信。冷静下来,连她自己都难以相信望远镜里看见的场景了。竟然认为自己在日本这个国家看见了持枪的男人……而且,如果这真是一起案件,明天应该会有巡逻车来,闹得沸沸扬扬。在那之后报警也不迟。
梓和妈妈交谈了几句,挂断了电话。
强烈的睡意袭来,她忍不住想要倒头就睡。
最近她一直睡眠不足。再加上不久前装帧和杂志短篇的插图都赶上截稿,简直就是地狱。算了吧,赶快忘记这事睡觉去。刚才看见的东西,难以割舍的情感,全都忘记才好呢。
她想起来,晚上收音机里占星家说,最近命中注定的相遇在等待着她。只要不放弃希望,总会有好男人来到自己身边吧……
也不要太贪心了,有钱的帅哥就好。
梓倒在床上。
今天晚上一定能睡个好觉。
*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云野泰典的生活一如往常。那是缺乏刺激的日子,他总是深陷在总经理室的椅子上,翻阅不得不处理的文件。随着公司的成长,他几乎不用出外勤了,因而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发现曾根本死亡后,刑警们到访了云野的公司,但很快就离开了。
他们似乎并未怀疑曾根本的死不是自杀。
没办法。现场是密室状态,曾根本在邮件里留下了遗书。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曾根本的经历中,甚至还有显示枪支来源的证据,因此,就连当刑警时的自己,都不可能看透。
然而,他觉得尽管如此,事情还是太简单了,简单得让人感到没劲。终于还是杀了人,可自己竟然连一个噩梦都没有做。他只是冷静地制定了完美犯罪的计划,然后成功地实施了它。内心并无感慨。只是像往常那样,除掉了自己的障碍而已。杀人,似乎和成就感无缘。
自从妻子先一步离世,云野这十几年一直是这种状态。他实现了公司的快速发展,周围人称赞他成就了一番事业,可是云野却没有什么实际感受。虽然他通过一些暗地里的交易,和政界、财界的各种人物建立了联系,但是否有效加以了利用,还是个疑问。
那些东西只是变成了金钱和名誉,让这个公司发展壮大,可是云野在此却看不见未来的展望。他虽然过上了富裕的生活,可是金钱也好,名誉也好,都无法将他带回妻子尚在人世的那个时代。
云野忽然回过神来,看了看手表确认时间。到下一个会议还有一点时间。在此之前,必须确定好下一个大型案件的法人调查计划框架。
但是,就在此时,他忽然想起一位男性记者的话。
那是个叫远藤的男人,他和云野的关系很深。他是那种并非为了正义,而是为了金钱而执笔的人,云野曾经从他那里买过一些信息。他想起来的,是去年远藤从警视厅记者俱乐部成员那里听来的一件奇事。
当时,他和远藤在银座某家酒吧的角落里窃窃私语。
他不记得当时是怎么谈起的了,远藤露出邪恶的笑容,这样说道:
“你呢,就算是杀了人,也绝对不会留下证据。”
“你瞎说什么呢?”云野揣摩着远藤的真实想法,若无其事地笑了,“日本的警察很优秀,无论什么样的罪犯,都一定能抓住。”
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想:我这是假话。
“你熟练掌握科学搜查和刑警的本领,要是真想干,也不是不可能吧?”
远藤笑着,诡异地说:
“不过,你要小心哟。我听说警视厅有秘密武器呢。”
“秘密武器?”
“我听记者俱乐部的朋友说到一件事。不过嘛,这事挺离谱的,我倒也不相信。这种离奇的事,正好当我们的下酒菜。”
“是创造什么新的科学搜查手法了?”
“不是,完全相反!”
远藤笑起来,似乎认为这件事很滑稽。
“据说呀,他们启用了一个具有灵异能力的女人。”
云野忍不住鼻子里噗嗤一声:
“漫画看多了吧?”
“我那朋友还抱怨呢,说好不容易搞来的信息,没有一个人相信,没意义。这种传闻,哪值得让成年人一本正经地讨论啊?不过,听说那个女人,无论什么案子都能依靠询问幽灵来破案呢。你看,听说在国外,FBI什么的也会找这种人协助搜查嘛。”
“那是电视剧里的故事吧?”
“这倒是有可能。”
远藤把视线落在酒杯上,高兴地笑了,大概是醉了。
但是,他接下来说的那句话,语气却很认真:
“最近大家不是都在讨论那个只针对女性作案的连环杀人犯吗?”
“嗯。”
“那一系列案子好像就是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但是,听说那个有灵异能力的女人最近有可能把他抓住呢。”
“你真相信那种事吗?”
云野吃惊地说。他没想到这个男人会相信那种傻乎乎的超自然故事,今后恐怕有必要留神他提供的信息是否精确了。不过,远藤自己应该也并不相信,他抿了一口酒,愉快地笑着摇摇头说:
“这只是个玩笑话。不过,如果她真能抓住杀人狂魔,我也许就信了。”
远藤告诉了云野那位拥有灵异能力的人叫什么名字。那是他在记者俱乐部的朋友透露的。
当时随意聊到的事情,再无下文。他也很久没有见到远藤了。
然而,在他们那番对话的第二天,电视里就铺天盖地全是那个杀人狂魔被逮捕的新闻了。
云野立刻产生了兴趣,他利用老途径收集了关于杀人狂魔的信息。那个杀人狂魔的确长年以来不断犯罪,却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他熟知警方的搜查方式,连安防摄像头都没能拍到他的身影。似乎没有任何人可以解释清楚,到底是如何得以突然将他逮捕的。媒体也没有报道任何让人信服的原因,网上发出疑问的声音很多,但并没有得出结论。不过,在调查传闻的过程中,云野看到了一条让人不禁脊背发凉的信息。内容讲的是,那个杀人狂魔和拥有灵异能力的人一起参与了警方的破案工作。
云野把身体陷在总经理室的椅子上,闭上了眼睛。他把手里的文件扔在桌子上。现在想起这件事,原因无他,就是因为自己染指谋杀。能抓住对警方的搜查方式了如指掌、不会留下任何证据的杀人犯,那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云野微微一笑。
他觉得这件事很滑稽。但是,不知道为何,某种预感出现在脑海的角落,难以抹去。
远藤告诉他的那个灵异能力拥有者叫什么名字来着?他记得出乎自己的预料,是个年轻女子,可是关键的姓名却忘记了。
桌上的内线电话响起,让他抽回了思绪。
云野伸手按下免提键。矶谷的声音通知他有客来访。
“总经理,警视厅的人要见您……”
“是吗?”云野有些诧异地回应,“请让他们进来。”
云野在特殊会客室迎接了刑警们。
刑警还是前两天来过的那两位。他们都是警视厅搜查一科的,但云野还在当刑警的时候,他们并不在警视厅。一位是老道的警部补岩地道,另一位是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年轻人虾名。可是,这次又添了一个新面孔站在二人身后。
那是一位美丽的女子。虽然身穿套装,可她柔软的波浪发和给人甜美印象的妆容一看就知道不是警方人员。她戴着红色边框的眼镜,藏在镜片后充满理性的双眸正凝视着云野,像是要把他看个清楚。
“这位是?”
云野看着女子问。
刑警们态度固执,不愿在沙发上落座。而女子则站在门旁,对云野露出柔和的微笑。
“她是协助我们破案的人,”岩地道友好地笑着说,“我们请她利用专业知识协助我们。严谨地说她并不是警方人员,所以如果您觉得不方便,可以请她离开。”
“没什么不方便的,”云野耸耸肩,“不过,相比我在的时候,警察的变化也真是够大的啊,竟然可以和外部人员一起行动了。”
“这是把探明真相放在首位考虑的结果。”
岩地道一本正经地说。
“您说的专业知识是指什么呢?”
“这个需要保密。来吧,先打声招呼。”
岩地道回头对女子点点头。
女子向他们走过来。但是,她的腿撞在沙发脚上,差点向前栽倒。哎哟哟——她发出了可爱的惨叫声。云野慌忙扶住她的身体。要是就这样倒下,脑袋撞在桌角上就麻烦了。
“对,对不起。我这人真是的……”
女子在云野的臂弯中抬起头,眼镜微微歪了一些,就连镜片内侧的虹膜都看得很清楚。也许她有着外国血统,眼眸是绿色的。女子说:
“我叫城冢翡翠,有幸参与此次搜查。”
“城冢……”
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云野感到一股强大的电流从头到脚穿过。
他不由得想笑。
“您怎么了?”
自称为翡翠的女子诧异地问。云野静静地摇摇头:
“没什么……我觉得这个名字很独特。对了,你不要紧吧?”
“啊呀呀,对不起!”
女子嗓音尖锐地说着,离开云野。女子身上涂抹的香水在云野的臂弯中留下一股甜香。
城冢。
这个名字在云野的舌尖上旋转。
没错,远藤提到的灵异能力拥有者的姓名就是城冢翡翠。
那个女子——翡翠眯着和她名字相同的翡翠色眼眸,害羞地凝视着云野。云野努力保持平静,回望女子的眼镜。远藤揶揄的警视厅秘密武器真的存在,他思考着,她为什么像这样和刑警一起来找自己。遗憾的是,答案只有一个。
他们在怀疑自己。
“对不起。”翡翠说道。她似乎非常不好意思,面颊潮红:“我这人真是稀里糊涂的。”
“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哪方面的专家呀?”
云野微微一笑。他内心的动摇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他知道,在自己脑中,只有关于应对方法的思考犹如机械一般冷静地不断运转。
“今天你们来找我是什么事呢?”
回答他这个问题的,是神色严峻的岩地道:
“首先,要向您汇报上次咨询过您的手枪问题。”
“对,关于手枪来源,你们问过我有没有头绪。是有什么新发现吗?”
“调查弹痕发现,那把枪是有前科的。和我们想的一样,这把枪和曾根本以前所在的黑社会团体有关系。十几年前,这把枪曾在对立团体的争斗中使用过。我们认为,当时使用的枪有两把,但是团体解散后就一直不知所踪。”
前几天,刑警到访时问过云野,对曾根本使用的手枪来源是否有头绪,云野便告诉了刑警曾根本的经历。
把曾根本介绍给云野的,是一位扫黑部门的人。他从警校时期开始,就一直和云野关系密切。据说曾根本为了金盆洗手、脱离黑社会,向警方提供了情报。因为有这样的内情,所以那个人请云野照顾曾根本,刑期结束后雇佣他。那已经是大约十年前的事了。当时云野的公司人手不足,他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曾根本认真得出人意料,拿着低工资却工作勤恳。说难听点,当一枚工资低却能够方便使用的棋子,他是最合适的人材。
岩地道继续说:
“团体成员中有一个长期逃窜的人。几年前那个家伙被逮捕了。前两天我们穷追猛打地问他,他告诉我们,被捕前他把那两把枪交给曾根本保管了。大概他还不知道曾根本已经背叛了组织。曾根本收下枪是在大约五年前,那个时候他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你听说过什么吗?”
云野暗自窃笑:不知道正在服刑的这个人是谁,开口倒是快得出人意料,帮了我大忙呀。
“五年前啊……”
他假装在记忆中搜寻,片刻后说:
“对了,当时曾根本来找我商量,说有团体里的人跟他接触,不知该如何处理。我对他说,你已经金盆洗手,原来的团体也没有了,不用担心。对方似乎是照顾过曾根本的大哥,所以他非常为难。哦,原来是这样啊……说不定他就是那个时候收下枪的。我把事情想简单了,以为人家只是来问他要钱的呢。”
当然,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曾根本几番烦恼纠结之后,向云野坦白了收下枪这件事。然而,云野花言巧语地哄骗了曾根本,让他先把枪交给自己,再由他托关系送给警方。他答应曾根本,会在曾根本不被问罪的前提下解决这件事。云野曾是刑警这件事具有强大的说服力。曾根本毫不怀疑地把两把枪都交给了云野。
云野估计,万一有事,这些枪一定能派上用场。
“这样一来枪的来源就清楚了。没想到他竟然用那种东西自杀……”
增添了手枪来源这一证据,曾根本的自杀便确凿无疑了。可是,刑警们却带着拥有灵异能力的女子来到这里。
既然如此……
“哎哟哟?”
冒失的喊叫声冷不丁响起,在眼前的场景中显得十分唐突。
这个声音虽然可爱,却略显故意为之,让人恼怒。他一看,翡翠正歪着脑袋,诧异地说:
“可是可是,还有一把手枪到哪里去了呢?”
云野看着抛出问题的翡翠的眼眸,疑惑地问:
“难道你们没有找到?”
“是啊。曾根本家里就不用说了,其他能想到的地方也搜查过了,都没有找到。上次来的时候还搜查了办公室,但是没有任何发现。”
“是吗?”云野若有所思地仰望天花板,“说不定,组织里有其他人接触过他,早就拿走了。”
“嗯……你不觉得那样很奇怪吗?”
说话的人是翡翠。
“奇怪?你是指什么?”
云野看看翡翠,尽量掩饰自己的警惕。
灵异能力拥有者是不是已经从自己身上感受到了什么?还是说,曾根本的灵魂已经把杀人犯的名字告诉了她?虽然滑稽,可是既然她与警察同来,能力就不容小觑。但是,她没有回答云野的问题,弯着腰捂住脚踝,微皱眉头,露出为难的笑容:
“对不起,我刚才好像崴了脚,能坐下来吗?”
“啊,嗯,当然可以。”
她坐在沙发上,似乎依然在意纤细的脚踝,不断摩挲。
“那么,你是说什么奇怪?”
“啊?”
翡翠抬起头,歪歪脖子。她疑惑片刻,然后双手一拍,像是刚想起来似的。
“哦,嗯,对呀对呀。”
她微笑着继续说:
“以前的黑社会成员接触曾根本先生,取回了手枪,是有可能的。但是,只拿走一把,难道不奇怪吗?既然交给他两把,应该也会取回两把吧。”
云野笑了——原来是这一点啊。
“不至于那么奇怪吧。说不定作为一种等价交换,曾根本给自己留下了一把。也有可能,并不是组织的人取回了手枪,而是曾根本卖掉了一把。有他过去的路子,用手枪换点钱也不是不可能啊。”
“嗯……即使那样,也很奇怪啊。”
翡翠的手撑在面颊上,歪歪脑袋。
“还有什么疑问吗?”
“是。其实,指纹……”
翡翠说到这里回过神来,看看岩地道二人。
“岩地道先生,你们也坐下吧。总经理也不会介意吧?一直站着说话多可怜,而且容易分散注意力。”
岩地道二人面面相觑。云野点点头,他们在旁边的沙发坐下,云野也在翡翠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
“然后呢?”
云野催促翡翠讲下去。
“什么?”
翡翠依然用手撑着脸颊,诧异地看看云野。
“我是说,还有存在疑问的地方对吧?你刚才提到了指纹。”
“哦,对,是的。嗯,是什么来着……哦,是的是的。我们发现呀,留下的指纹状态十分奇怪。”
“状态奇怪指的是?”
“有问题的手枪是一款自动手枪,需要把弹仓插入握把。在弹仓和装填的子弹上提取指纹时,都发现了黑社会成员的指纹,但是没有找到曾根本先生的。而手枪外部——握把、扳机,解除保险的手柄、滑块等地方,却只找到曾根本先生的指纹。很奇怪吧?”
“这有什么奇怪的呢?”
“非常奇怪,”翡翠两手一摊,不知那是一种什么姿势,她每只手的五根手指头都像翅膀一样扑扇,“弹仓上没有曾根本先生的指纹,却残留着其他人的指纹,意味着曾根本先生并没有触碰弹仓。那他是如何确定有无装填子弹的呢?虽然可以猛然拉开滑块,装填第一颗子弹再确定,可是比起这样做,更合理的是先取出弹仓查看。如果不知道有无装填子弹,就不可能自杀。”
云野点头表示赞同。看上去这番推理有一定道理,但说到底还是外行的粗浅认识。这种程度的问题,怎么都能解释得通。云野对她讲解道:
“恐怕曾根本最初拿到手枪的时候,是在外部留下过指纹的。拿回家之后,他考虑到万一出问题,上面有自己的指纹会很危险,于是就擦拭外部,除掉了指纹。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碰过弹仓,所以认为不用擦吧。”
翡翠歪着头,不知她是否理解了。云野继续道:
“而此后,他每次触摸手枪时都戴着手套,毕竟他是个一丝不苟的人。当时一定也取下弹仓,确认过是否装填有子弹,然后才收起来的。不过,自杀的时候,他完全不需要避免留下指纹。他已经知道子弹是装填好的,因而不必再触摸弹仓。所以,出现这样的指纹状况,是具有充分可能性的。你明白了吗?”
“原来如此……不愧是当过刑警的人啊。非常合理。但是,只有一把手枪这件事,我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
翡翠依然歪着脑袋,看上去还没被说服。
“你对这一点很是纠结啊。”
“因为我觉得应该还有更简单的答案。”
“例如?”
“例如……对,曾根本先生不是自杀。”
碧玉一般亮晶晶的眼眸看了一眼云野。
“嚯……”
云野催促她讲下去,翡翠把手放在腮边,缓缓地说下去:
“有人用手枪杀害曾根本先生之后,伪装成了自杀。凶手只擦掉了自己的指纹,再用曾根本先生的手握住手枪。这样就能解释指纹的状态了。而且这样考虑的话,也就能理解为何缺少一把手枪了。凶手是抢走曾根本先生房间里的另一把手枪后离开的……”
“不会吧,”云野装作大吃一惊,“这种解释很有意思,可是曾根本的死不是已经确定为自杀了吗?”
“其实,我们搜集到了印证这一想法的目击证词。”
岩地道二人愣住了,把视线投向翡翠。或许这是不应该泄漏的信息,但是,翡翠似乎毫不在意。
“目击证词?”
云野听到这话,便恍然大悟。
“对,目击证词表明,有一个可疑男子手持手枪,”翡翠回答,“目击者以为自己看错了,所以没有立刻报警。后来得知出了事,就联系了警察。”
自己没有在现场留下任何物证,刑警们却怀疑这是一起命案,带着灵异能力拥有者来到这里。究其原因,也就只有这一个了。正因为预测到了这一点,云野才在眼光敏锐的刑警面前也能做到毫不动摇,从容面对。从经验上看,刑警的敏锐观察力是不容小觑的。如果他们发现凶手的神色有了变化,产生了疑问,就会彻底探查他的内心。至少,过去的云野就是那样的刑警。
云野想,当时的罪行果然被人看见了呀。
不过,他完全不必着急。
警方抓住这样的弱点来进攻,原因不言而喻。
恐怕,那条目击证词根本不具有充分的有效性。
“嚯,也就是说,那个人看见了凶手开枪杀害曾根本的瞬间?”
“很遗憾,没到这种程度。证人并没有看见遇袭的曾根本先生,只是看见了一个拿着手枪的男人而已。目击者本人处于醉酒状态,记不住男人的长相,模棱两可的地方也很多。”
“嚯。要是这样,就不能否定证人看见的是拿着手枪犹豫不决的曾根本本人咯,对吧?”
翡翠似乎被击中要害,眯起了眼睛:
“有道理……确实是这样。听你这么一说,还真不能否认这种可能性啊。”
刚才的饶舌语气消失无踪,气势陡然消减,她无言以对了。
那也许是几乎所有人都会看漏的短短一瞬。但是,云野是读取他人表情的专家。他自己也不清楚,这到底是刑警生涯中培养起来的,还是自己天生就有的才能。不过,云野是有实际成果的,迄今为止,他就是这样看透了对方细微的感情变化和谎言,才逮捕了为数众多的罪犯。对方无疑是期待落空,刚一出手,就在气势上遭遇重挫。除此之外,他们没有其他进攻手段了。
云野一瞬间就看透了这一点。
“还有别的指向他杀的物证吗?”
云野看看岩地道问。
恐怕这个小姑娘和刑警们都想通过发现自己的动摇而获得确信吧。然而,云野极其冷静,因此他们失去了进攻手段。岩地道也的确慌张地掩饰着自己期待落空的表情,说道:
“没有……很遗憾,我们在现场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当然,如果是他杀,那就是我重要的下属被某个人杀害了。作为曾经的刑警,我一定会尽力配合。但是,仅凭这一点,认为那名可疑人物是曾根本或许才是合理的判断吧?正在与他交往的女性得知他的过去,提出了分手,也是一个动机。你们说现场是密室,而且手枪的来源也一清二楚,又没有其他物证,所以我认为没有任何因素让人怀疑他并非死于自杀……”
面对云野的反驳,翡翠和两位刑警都沉默了。
他们手里已经没有其他牌了。
云野对三人微笑道:
“那么,各位还有其他事吗?”
岩地道摇摇头:
“没有了。我们就是想问问,关于手枪您是否了解其他信息。”
“很遗憾,另一只手枪的下落我也毫不知情。曾根本替人保管手枪,我也是这才知道。”
“原来是这样啊。那么,如果您想起什么,请跟我们联系。”
刑警们离开了。
翡翠也跟在他们身后离开了会客室。
云野叹了口气从沙发上站起来。就在这时——
“对了,总经理,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翡翠的脸忽然从打开的门扉后露出来。
“什么事?”
云野吓了一跳,望着翡翠。她回到了会客室,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脸上连一丝可爱的笑容都没有。
然后,她镜片后的双眸直视着云野,问道:
“总经理,您有没有杀过人?”
猝不及防的提问让云野不知该如何回答。
“怎么突然问我这个问题……”
“其实,我拥有灵异感应能力。”翡翠把手放在脸颊旁,歪歪脑袋。她为难地皱起眉头,神秘兮兮地低声道:“我可以隐约感受到一个人散发的气息。总经理身上就有那种气味。”
云野平静地笑了。
“你这话可真有意思。也就是说,你怀疑是我杀了曾根本?”
“怎么会呢?”翡翠吃惊地瞪大眼睛,“我可没往那儿想呀。我这个人呀,特别冒失。如果您以为我是那个意思,我向您道歉。我失礼了。不过,您以前不是刑警吗?我是想,您会不会出于无奈而击毙过罪犯呢?”
“我很幸运,没有遇到过拿枪的机会。几乎所有的日本警察没有拔过枪就退休了,和警匪片是不一样的。很遗憾,这次你的第六感不准。”
“那就是我搞错了。我唐突了,非常抱歉。”翡翠连忙低头道歉。
“难道,”云野笑着说,“专业性的协助,就是指那种超能力?”
“那是个秘密。”
翡翠把手指竖在唇边,这次是真的离开了接待室。
云野停留在所有人都离开后的房间里,停留了足够久。
这种打法相当大胆嘛——云野笑了。
这是确凿无疑的宣战。
那个拥有灵异能力的姑娘,根本没有掩饰她对云野的怀疑。
这件事也许变得有趣了。
云野独自一人,悄然扬起了嘴角。
*
千和崎真在厨房里冲咖啡。
她用的是今天新入手的低因咖啡,不知道味道怎么样,目前看来香味没有问题。她把咖啡从冒着热气的咖啡壶里倒入两个马克杯,放在托盘上。当然,她没有忘记把装着方糖的小罐子也放在上面。阿真把托盘送到了雇主的房间。
她敲敲门,听到回应后推开了房门。
阿真的老板正在床上躺着。
不知她什么时候换的衣服,现在上身穿着一件T恤,上面写着“鸭宝宝”三个难看的字。正中央印着模模糊糊的小黄鸭图案。那是阿真买的T恤,她很喜欢。可是不知何时消失无踪了,原来是被雇主偷走了。下身是一条从大卖场买来的红色牛仔裤,看上去就像回到家正在发愣的女高中生。翡翠的肚子上还顶着一个枕头。
“我把咖啡放这儿了哦,没有咖啡因的。”
阿真把托盘放在茶几上。
“我这就喝。”
城冢翡翠含含糊糊地回答,依然躺在床上不动。她仰面朝着天花板,手里举着印有照片的资料,身边到处散落着同样的文件。
“后来怎么样了?对方看起来不好对付啊。”
那副眼镜里藏着一个小摄像机,配合耳机,阿真几乎和翡翠享有同样的信息。虽然解像度低,但是通过分析影像还是很管用的。当然,阿真并不知道翡翠面对对方时的反应。不过,从她回家后的样子来看,那个叫云野的男人应该并没有流露出动摇的神色。即便在听说灵异能力的事情后,他也没有惊慌失措。翡翠迄今为止的做法在他那里行不通。
翡翠闭上眼睛,深深叹了口气,呻吟道:
“我真是服了。根本找不到物证。”
她的两只胳膊吧嗒一声落下来,文件滑落在床单上。
那些文件详细地记录着犯罪现场的情况。
翡翠抓住肚子上的大枕头,慢吞吞地坐起来。
“不愧是曾经的搜查一科刑警啊。他对科学搜查的手段了如指掌。和那个可恶的混蛋变态连环杀人犯一模一样。现场有意思得很,连点像样的证据都找不到。手枪的来源也无可挑剔。显示凶杀的唯一证据,只有喝醉酒的凉见小姐不靠谱的证词……”
翡翠嘟嘟囔囔,把手伸向茶几,用手指拈起方糖扔进马克杯。
“要是知道凶手长什么样就好了。”
“是啊,如果她能想起来,我们就有胜算了。尽管只有一线希望……”
“也许吧。但是,万一云野担心这一点而杀害凉见小姐怎么办?”
“不会吧?”翡翠笑了,“不可能,风险太高了。如果她异常死亡,不就等于告诉警方曾根本死于他杀吗?”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翡翠在杯子里扔了大量方糖,多得阿真都懒得继续数下去。
“你说凶手从现场拿走了某件东西,那是什么呀?”
“他应该已经处理掉了,无法作为证据。”
“凶手到底拿走了什么?”
“袜子。”
“袜子?”
“是的,受害者的袜子。准确一点说,是挂在圆形晾衣架上的袜子。”
“为什么要把那种东西拿走呀?”
翡翠向马克杯里看去,继续扔方糖。
“把这当成作业吧,阿真也想想。”
凶手把袜子拿走了?莫名其妙。
“可是,这也无法当作证据呀。”
“对,是这样。仅仅是一只袜子,无法当成锁定凶手的证据。这次真的是没有在现场发现任何东西。从这个意义上讲,很棘手。而且,我们的手段也没有让他产生动摇,真让人生气。”
的确,他是个相当冷静的男人——阿真也是这种印象。
阿真感到,如果那个男人果真是此起案件的凶手,那他一定是杀人不眨眼的。这让阿真不寒而栗。她说不清楚,但总觉得让翡翠接近那个男人很危险。
阿真看看翡翠,或许她终于放了足够的方糖,向马克杯里吹口气,开始喝那黑色的液体。
刚抿上一口,她就皱起眉头:
“好苦。”
“什么?”阿真反问道,“你都放了那么多糖了,还苦?”
“完全不够。”
“真的?”
阿真接过她递过来的马克杯,疑惑地尝了一口:
“太甜了!”
这液体是什么呀?地狱?
阿真把马克杯塞回翡翠手里。
“你的味觉是不是出毛病了?”
“你真不礼貌!我的味觉足以让我尝出蛋白酥皮太甜!”
“你会生病的!”
“我又不会全喝掉,没关系。”
这家伙。
“简直不知道我准备咖啡是为了什么!”
阿真拿起自己的马克杯。
“放了白糖才能品尝到恰到好处的醇厚感觉。阿真才了不得呢,竟然能喝黑咖啡。那种饮料,换了我会晕死的。”
“你还是小孩子吗?”
咖啡滚烫的苦涩,疗愈了她几乎麻痹的舌头。
翡翠鼻子一哼,噘起嘴说:
“不能喝黑咖啡就是小孩子?阿真,你这种逻辑才是小孩子逻辑呢!”
“是吗?”
阿真耸耸肩膀不再理会她,又尝了一口咖啡,可是,也许是因为刚刚喝了太甜的东西,品不出新豆子的味道。阿真皱起眉头说:
“那么……当真不可能是自杀?那个男人绝对是凶手?”
“绝对是。看到他今天的反应,我确信无疑。但是,要从现场找到犯罪证据,恐怕是不可能了……”
翡翠能够读取人的微妙表情,可是那无法作为证据。
阿真观察着喝咖啡的翡翠的表情。她看上去正在冷静地反复思索,可自己却觉得她神色间渗透着焦急,难道是心理作用?
如果不可能找到证据,是不是该赶紧撤呢?阿真心想。
翡翠和警察不同。
没有任何理由要求她非得抓住罪犯不可。
可是,翡翠却继续说道:
“然而,这种情况,才是我城冢翡翠应该登场的时候。在凉见小姐想起制胜的招数之前,我姑且先进攻试试。如果她能回忆起可以当成证据的事实,我们就赢了。”
她碧绿的双眸莹莹发光,仰望着阿真:
“阿真,我需要你的支持。”
会是什么事情呢?阿真一想起那个男人的眼睛,心里就涌起不祥的预感。
“算了,毕竟是工作。”
虽然又麻烦,她也懒得干,但是翡翠难得这样直爽地请求她,反倒让她无法拒绝。打扫卫生、洗衣服、做饭、接送,还有其他种种事宜。
好好干,得对得起工资。
*
云野坐在椅子上,沉浸在思索中。
恐怕战斗持续越久,对自己就越不利。
让他担忧的原因,当然在于目击者的存在。
他非常清楚,那份证词对于警方来说无法成为制胜的一击。如果目击者看见了云野的脸,应该早就已经辨认出来了。如果是足以获取逮捕令的充分证词,警方也许会搜查他的家,找到剩下的那把手枪,然后云野应该早已被捕。换作是自己一定会那样做。没有做到这一点,不是目击者没有看到凶手的脸,就是想不起来了。通过窗户能看见的室内范围是有限的,而且警察说证人喝了酒,哪一种都有充分的可能。
如果设立搜查总部,破案时间延长,就会出现问题。尽管他杀的证据只有目击者模棱两可的证词,却很有可能得到警方的重视,作为谋杀案而延长调查时间。警察把那个女人带来,恐怕正是因为他们重视目击证词。不过,单凭证词无法完成制胜的一击,因此才起用了那位拥有灵异能力的人。而这个拥有灵异能力的人虽然依靠其力量看破了凶手就是云野,却没有任何用以逮捕他的物证,因此前来试探。情况应该就是这样。
但是,如果搜查时间就此延长,可能警方会派人长时间跟踪云野。如果他做的都是正当生意,倒是没问题,可是云野除了杀人,还干着其他不愿被人知道的事情。如果警方以别的事为由逮捕他,再以追究余罪的形式来找碴就麻烦了。那帮家伙是干得出这种事情的。不能小看他们的人海战术,而且在此期间目击者说不定会因为某个契机提供重要证词。
就算现在把手枪扔掉,如果警方找到各种背后交易的证据也还是玩完。要舍弃也的确太可惜。他还有一张王牌,就是拜托在背地里的营生中交好的警方官员施压。可是,如果在早期就那样做,相当于坦白了自己就是凶手。这样一来,如果不采取任何行动,一味防守,情况就会对己不利。
那么,该如何进攻呢?
云野踌躇了片刻。然而,他是个喜欢挑战的男人。
如果一味害怕对手的反击,就无法抓住强大有力的人的弱点。
作战方式很简单。
也就是说,主动接触目击者,让她撤回证词。
在过去的刑警生涯里,云野在走访中有一个多得让他厌倦的体会——人类的记忆非常靠不住。目击者常常更改证词,刑警也能够通过诱导让他们选择凶手的照片。例如,在目击者对于记忆缺乏自信的时候,刑警先叠加诱导性的提问:“有胡子吧?”“体格很健壮对吧?”“应该是穿着蓝色衣服吧?”最后再展示凶手的照片,就能得到“好像就是这个人”的证词。那种做法当然是违法的,反而无法开庭审理,因此现代的警察不愿意采用。
但是,他的情况不一样。
如果对方是容易钻牛角尖的人,这种方法应该极其有效。
当然,云野如果和对方接触,也有可能让对方想起自己。不过,警察应该已经把自己的照片给目击者看过了。既然目击者没有想起来,这种担心就大可不必。打扮得和作案时给人的印象截然不同,便坚不可摧。云野是曾根本的上司,曾经当过刑警。就算是为了公司职员进行走访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不这样做,反而会让了解刑警时期云野的人感到不自然。但是,在此基础上,万一……
和曾根本一样,杀掉目击者就行了。
通常人们会因为害怕而逃避风险。
但是,那就是云野这个男人的生存方式。
云野迅速开始了行动。
他留意着是否有人跟踪,把车停在有一定距离的地方,然后走向现场附近的杂居楼房。看来尚且无人跟踪。他有自己独特的一套跟踪方法,且自信警方也难以与他匹敌。当然,如果有人跟踪自己,他也能轻而易举地发现。没有认定云野就是真凶的证据,而且没有设立搜查总部也证明了警方人手不足。云野毫不费力地到达了目的地的楼房。
眼前的杂居楼房,是一栋结构更接近于商住两用房的三层建筑。一楼好像正在招租,卷帘门关着,上面张贴着招租广告。房租看起来不高,虽然位于东京都内,可在这一带开店似乎无利可图。二楼和三楼是居住空间,灯亮着,很幸运,看来有人在家。
云野看看手表确认了时间。现在是晚饭时间,虽然对方有可能佯装不在,但仍有挑战的价值。房屋侧面是锈迹斑驳的外部楼梯,爬上去好像就是玄关。云野上了楼梯,按下大门旁边的对讲机按钮。当然,他是隔着皮手套按的。门口挂着一个小小的门牌,上面写着“凉见”。
片刻之后,他听见一个女性的声音说:“来了。”
“这么晚打扰很抱歉。我是UY调查公司的云野。就是所谓的私家侦探。请问凉见女士在吗?”
云野用清晰的声音和易于理解的语句继续说:
“我正在就对岸公寓的案子进行调查。我听警方人员说,附近有人目击到了案件的情况,所以正在附近走访。您是否有所了解呢?”
“嗯,”对讲机里传来的声音略显不安,“情况我已经告诉警察了。”
“其实,去世的曾根本是我们公司的职员。为了他,我无论如何都要查明真相。能请您说说详细情况吗?隔着对讲机就可以。”
“哦。”
声音很犹豫。
“嗯,您能稍微等一下吗?”
“好。很抱歉突然找上门来。等您有空的时候我再来。”
“哦,几分钟就可以了,请稍等。”
然后,过了大约五分钟吧。
门开了,一个女子从门缝中露出了面孔。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性,圆润的脸颊是她明显的特点,化了个淡妆,素净的黑发束在脑后。
“在这里可以吗?”凉见说,“里面有点脏乱。”
“当然可以,”为了让她放心,云野说道,“我尽量不耽误您的时间。”
云野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
这也是刑警时代培养起来的技能。云野擅长博得对方的信任。别人也评价说他的相貌容易获得女性的好感。审讯对象是女性的时候,也常常由他承担任务。
实际上,他年轻的时候从不缺乏女性的青睐,即使现在也经常有人认为他是那种类型的人。不过,自从妻子早逝,云野对此类事情已经毫无兴趣了。
云野再次做了自我介绍,递过去一张名片。
凉见接过名片,歪歪脑袋:
“啊,我见过这个。”她挠挠有些雀斑的鼻子笑了。由于化的是淡妆,雀斑难以隐藏。“就是那个‘外遇调查、信用调查、市场调查,一切都能调查清楚的UY Research’。”
“您知道我们公司啊?谢谢。”
云野深深地鞠了个躬。
“因为很少有侦探公司打广告嘛。我记得这是一家很大的公司吧?”
凉见盯着云野的脸,忽然脸颊一片绯红。她似乎很在意自己的刘海,慌慌忙忙地伸出一只手轻抚一下。看来她是后悔没有好好收拾一下自己再来见他。云野因而微微一笑,说道:
“我听说,案件发生的那天晚上,凉见女士目击了行凶的瞬间,对吗?能请您给我讲讲详细情况吗?”
“嗯,并不是看见了行凶瞬间。我只是看见一个男人在房间里举着手枪。”
“您看见男人的脸了吗?”
“其实,我当时喝醉了。”
她笑起来,露出害羞的表情,出人意料地可爱。梨形的脸颊让云野想起了亡妻,忽然有些怀念。
“我当时正在阳台上一边喝啤酒一边观测天体。啊,那天可以看见狮子座流星雨。我仰头看天空看得脖子累了,低下头的当口,恰好看到那间屋子,我绝对不是故意要看的。”
“当然,我明白。”
“我好像看见了他的脸,但是怎么都想不起来。刑警给我看了很多照片,哪一个都认不出来。”
那是当然。这个拿枪的人就站在凉见面前,她都完全没有意识到。看来最坏的情况可以避免了。虽然他自信可以不留证据地杀人,但凉见如果在这一阶段非正常死亡,相当于宣告那起案子是他杀。
“是这样啊。还记得其他事情吗?”
“其他的……”女人皱皱她淡淡的眉毛,“只有一半窗户拉开了窗帘,我觉得好像挂着袜子之类的东西,几乎什么都看不见。我就是无意间一瞥,依稀感觉有个男人拿着手枪似的东西站在那儿。”
“你肯定吓了一跳吧。”
“是啊。我吓了一跳,惊得给我妈打了电话。”
“您没想过给警察打电话吗?”
“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想先和妈妈商量一下,”凉见羞涩地笑了,“对不起,真丢人。我又不是小孩。”
“没有,您还年轻,想要依赖别人是理所当然的。”云野表示赞同。这是当然的。如果她立刻报警,云野恐怕已经被逮捕了。“他并没有用枪指着谁,对吧?只看到那样的景象,当然会犹豫要不要报警了。”
“对呀,就是,就是。因为只是有个男人拿着枪而已。我妈也说,在我们日本,没有人会拿着手枪闯进公寓抢劫的。所以,我想也许是有人拿着玩具枪在玩。”
“原来如此。也只能这样想了。我可能也会那样考虑。”
云野在心里窃笑。
“但是,后来警察说有可能是一起刑事案件,所以询问了我很多事情。”
“是岩地道先生说的吗?”
“嗯,是的,表情很吓人……还有,一个年轻女性也盘根问底地打听了很多事……她叫什么来着……名字很奇怪……非常漂亮,身材高挑……”
“是城冢小姐吧?”
“哦,对,对。就是叫这个名字。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个刑警,我可惊讶了。她说如果我想起什么就给她打电话。那个,您认识她吗?”
“别看我现在这模样,以前可是警视厅的刑警呢。熟人很多。”
“原来您是一位当过警察的侦探啊。真厉害!就像电视剧一样呀。”
准确地说,年轻刑警他不认识的居多,但是云野没有提到这一点。先提到岩地道的名字,是为了借势让她更加信赖自己。实际上,凉见已经在用一种完全放心的表情对待云野了。
“原来是这样啊,依据凉见小姐所说,曾根本应该的的确确是自杀。警察估计也只是为谨慎起见才询问那么多吧。”
“是吗?我总觉得,如果当时我就报警,结局会有很大变化。就算没报警,我要是能记清楚他的脸……”
“您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对。”
女人把手放在脖颈上,目光在空中逡巡,似乎在记忆中搜寻。
“唔,我只能肯定地说,那是个男人。”
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女人露出为难的微笑,看着云野。
然后,她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眨眨眼:
“请问……”
“怎么了?”
云野讶异地歪歪头。
“没什么。”
女人眯着眼睛凝神看着云野。
“那个……我觉得以前在哪个地方见过侦探先生的脸。”
一丝紧张掠过,云野屏住了呼吸。
他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正疑惑地仰望自己的女人。
凉见皱着两抹淡眉,在记忆里挖掘着什么。
难道她会在此时此刻想起来?
云野在短暂的一瞬间瞟了一眼旁边的对讲机。那是旧机型,看起来没有录像功能,也没有留下自己的指纹,要把她杀了是轻而易举的。是勒死,还是开枪呢?为了谨慎起见,他是带着枪的。但是,在这里开枪是很容易被人发现的。虽然附近的居民不太可能立刻出现,但是看到他逃跑是有可能的。而且,通过枪弹痕迹检验就能明确手枪来源,曾根本死于枪杀的可能性也会变高。那么,应该不开枪而稳妥地杀死她吗?可是,即使那样,也会让人更加怀疑曾根本并非自杀。说到底,这个女人眼下是独自一人生活吗?在玄关能看见的地方光线昏暗,只能看见女式轻便鞋。然而,如果屋子里还有其他人就完了。是应该趁着她还没想起来,改天再来吗?也许给她名片就是一种失策。他以为胜券在握,其实还是不该草率行动。
一瞬间,各种各样的算计在他脑中盘旋。
没有办法,杀了她吧。
就在他下定决心的时候。
“啊,是电视广告!”
“啊?”
云野眨眨眼。
“广告。几年前,您拍过广告吧?”女人的目光一瞬间落在手里的名片上,然后笑着抬起头,“UY Research,打过广告,对吧?广告里说,‘有个时髦的侦探’,所以我就记住了!”
“呵呵。”
云野挠挠脸颊。
“原来是这样,没想到我会见到真人。真是的,您是总经理呀?”
她到现在才注意到云野名片上的头衔。
“哎呀,要知道是跟这样的帅哥见面,我就该好好打扮打扮的!那个,我不是这样的哟,平时不是这样的。嗯,对不起,穿成这样。星座占卜,来得也太快了吧。”
女人大惊小怪的,就像是见到了偶像,兴奋地高声尖叫。看来不需要搞出枪声了。她那种笑容中也蕴含着让云野忆起亡妻的元素,因而他也愿意尽可能避免开枪打死她。
“没有没有,是我突然登门。”
云野确实在几年前参演过广告。他本人并不积极,但是在女职员们充满热情的支持下,还是露了个脸。没想到广告在网上引起了小范围的关注,据说面向个人的服务领域也增加了不少女客户。
同时,这一点也给云野带来了获胜的机会。也许凉见在目击行凶现场的时候已经醉得相当厉害。否则,和记忆中在以前电视广告里见过的云野联系起来,她一定会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恐怕她是再也想不起来了。
那么,既然已经获得信任,接下来就只需要拉拢她了。
要让她相信,透过窗户看到的男人就是曾根本。
“那么,您从窗户看见的男人,体格健壮吗?”
“嗯,这个嘛,嗯……该怎么说呢……”
凉见眉头紧皱,歪着脑袋。
“那是用望远镜看到的远处景象。远近感可能比较混乱,会不会比实际看起来矮小呢?反过来说,如果看到的是普通体型,实际上就有可能是体格健壮的男性了。”
“听您这么说,好像还真是这样呢。”
她佩服地睁开眼,点点头。
“和去世的曾根本特征一致啊。”
“是吗?”
“是的。他想要寻死。房间是锁着的,如果认为有人杀害了他,就变成了推理小说所说的密室杀人了。密室杀人之类的,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的。而且如果是谋杀,凶手在公寓里开枪,附近的居民应该会听到枪声而赶过去。逃跑的时候,凶手必然会被人看见,所以那不是现实的杀人方式。”
“还真是呢。”
凉见点点头,似乎松了口气。
“确实,如果是谋杀的话,有人报警,警察是有可能逮捕凶手的。但是,那是自杀。就算凉见小姐报了警,在警察赶到之前,曾根本也已经自杀身亡。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云野温和地劝慰道。
他从凉见刚才的话语中觉察到她内心存在些许罪恶感。想到自己有可能是见死不救,任何人都会感到痛苦,这是理所当然的。只要减轻她的自责就行。云野是在间接地传递给她一种想法:如果认定那是自杀,自己就不必再感到内疚了。
“为谨慎起见,我给您看看他的照片吧。您看到的会不会就是曾根本呢?看到的会不会就是他为了自杀而举起手枪,即将痛下决心的那一刻呢?”
“嗯……是啊,对,我觉得好像就是这个人。”
凉见看着智能手机的屏幕,静静地点点头。
*
“是这样啊?好的。屡次打扰很抱歉。如果您想起来什么,请再跟我联系。”
城冢翡翠懊丧地说完这句话,结束了和凉见梓的通话。
千和崎真刚刚收拾完厨房。她发现翡翠和凉见在通话,于是从厨房里跑出来打听结果。
“她是说想起来什么了吗?”
翡翠遗憾地叹口气,摇摇头说:
“没有。她说,还是觉得那个人就是曾根本先生。”
翡翠直接躺倒在起居室的沙发上。
看来她的计划完全落空了。
她此前和凉见梓交换了联系方式,请她想起什么就跟自己联系。
梓突然打来电话,说要撤回目击证词。就在云野泰典大胆接触目击者之后。这一做法大大出乎翡翠的意料。按照梓的说法,她觉得自己看见的还是曾根本本人。翡翠不肯罢休,再三告诉她那是不可能的,然而,尽管翡翠此后多次联系了梓,她还是没有再更改证词。
“唉,本来就是喝醉的人说的话嘛。”
阿真耸耸肩膀看了翡翠一眼。躺在沙发上的她,拨弄着乱七八糟的刘海,赌气地说:
“我还没有放弃哟。因为关于袜子的证词可以作为进攻手段。”
“是她看见的时候,窗户边挂着袜子那件事?”
“对。要突破云野的弱点就靠那份证词了。云野没有让她更改那句证词,说明他对此并不重视。”
翡翠噘着嘴。阿真两手叉腰,俯视着她说:
“我怎么觉得你相当被动呢。没问题吧?”
“没问题。”
翡翠嘟着嘴站起来。
“是吗?可是你连云野主动去见目击者都没想到。”
翡翠被戳到了痛处,仰望着天花板。
阿真少见地发表意见,指出云野有可能杀害凉见梓。翡翠认为那样做风险太大而一笑置之。
然而,对手采取了翡翠没能预测到的行动。
这次的敌人很特殊。
阿真的这种感觉非常强烈。
“唉,偶尔也会遇到这种事嘛。”
翡翠怄气地说着,把手伸向沙发前的矮桌子。和凉见梓通话前,翡翠一直在摆弄放在那里的一堆小玩意儿。
桌上乱七八糟地摆着像是变戏法魔术的工具。几组盒装扑克牌不规则地排列着,就像胡乱摆放的石柱,还有不知怎么竖起来的硬币、铜杯、短杖、银环、无数个叠放的骰子……整张桌子都铺满了莫名其妙的东西。
翡翠取过一枚硬币,把它竖着立在桌子边缘。
她到底是在干什么?
翡翠很少干这种事情。
这体现出她因为工作进展不顺而焦躁不安。
“明明知道凶手是谁,却不能把他抓起来,真让人着急啊!”
“因为我的手法,就像这个鲁布·戈德堡机械。”
翡翠双膝跪地,把视线的高度调整到桌面的位置,盯着那些小玩意儿说。
“鲁布……?那是什么?”
“用日语来说……嗯,叫什么来着?”
翡翠停下调整扑克牌位置的手,歪歪脑袋:
“我记得是毕达哥拉斯玩的那个……哦,对,对,就是毕达哥拉斯装置。”
“啊?难道这就是?”
“触发一个机关或者打破平衡,导致球落下,开始滚动。”
翡翠用指尖轻弹立在桌子边缘的银币。
银币就像车轮一样开始快速滚动。
它撞上了前进方向上的扑克牌盒子。
盒子倾斜,放在顶端的软木球掉了下来。掉下来的球沿着银环的内侧开始移动。翡翠注视着它,静静地说:
“球重复同样的逻辑,依靠连锁运动前进。到达下一个机关的时候,又会证明一个新的逻辑……”
盒子因为连锁反应而倒下,硬币滚动,骰子山崩塌,魔术手杖弹起来。
针织小球向桌子边缘滚动。前方是一个小笼子模型,类似于古老的捕鼠夹陷阱。笼子里有一只玩具老鼠。也许是她没有普通的老鼠玩具,那是一只红脸颊的黄色老鼠。
“然后,不断重复的逻辑终有一天抵达真实……”
滚动的球一到达笼子,产生的振动就触发了机关,笼子门落下。
“逮捕凶手。”
黄色老鼠被抓住了。
这个出色的装置让人看得目瞪口呆,阿真差点忍不住鼓掌。
“可是……”
然而翡翠似乎并不满意,她注视着装置说:
“推动球前进的复杂而奇特的装置有什么作用,普通人是难以理解的。”
“你是指无法成为证据?”
“推理小说的世界很单纯,所以我很喜欢哟。大家也都能理解名侦探的逻辑。只要构建起逻辑,警察就能认可,凶手也会痛痛快快地坦白。不必考虑审判的事情。我就喜欢这种爽快。”
阿真俯视着桌上的惨状,耸耸肩膀。确实,这些装置的各种部件到底发挥着什么样的作用,自己是不能理解的。
“而且,这种绕来绕去的东西,也太愚蠢了。大家想要的,是附着指纹的凶器、留在血迹上的脚印。”
翡翠又一次躺在沙发上。
翡翠似乎具有断定云野为凶手的逻辑,可是单靠这个警察无法逮捕。因此她才焦急难耐。
“唉,现实和推理小说不一样啊。”
听见阿真的话,长发披散在沙发上、仰望天花板的翡翠说:
“假如案件就是推理小说,会怎么样呢?”
她慢悠悠地坐起来,拈起桌上散乱的骰子。
那个骰子是用半透明的树脂做的,漂亮的绿色和她的眼眸一样。翡翠把它举起来对着灯光。
“我觉得,在推理小说中,对于读者来说逻辑也是遭到轻视的。一般人茫茫然地觉得知道凶手是谁就可以了。凭感觉推测出凶手,就会满意地说自己有先见之明。每个人都完全无视具有说服力的逻辑。正是因为这样,就连作者故意把凶手写得显而易见的小说,读者都会认定是自己依靠一己之力看透凶手而满心欢喜。因此,如果一开始就知道凶手是谁,就会立刻失去兴趣,停止思考。”
翡翠突然开始谈起她的推理小说观。
一提到变戏法和推理小说,翡翠就停不下来。
她轻轻一挥捏着骰子的指尖。
不知她怎么做的,捏在手里的骰子变成了两个。
“大家读推理小说,也许目的并不在于享受推理,而在于大吃一惊。出人意料的凶手外加出人意料的结局。虽然称为推理小说,但是只要展示出让人吃惊的凶手和意外的结局,所谓侦探的逻辑就完全无所谓了。对逻辑入迷的只有作者和一部分爱好者而已。渴望猜中凶手的人们,也并非想要建立逻辑,他们只是希望获得通过直觉猜中凶手时的快感罢了。如果凭感觉知道了就行,还要侦探、警察和检察官干什么?”
翡翠用另一只手的指尖抚摸着骰子的表面,面向阿真的那一面就不断地发生变化。可是她的手指几乎没有动呀,是怎么做到的呢?
“所谓悬疑,就是谜团,而所谓推理小说,就是进行推理的小说……尽管如此,普通人追求的却是吓一跳小说、惊叹小说、不可预测小说呢。”
不一会儿,翡翠大概是厌倦了变戏法,把骰子扔到桌上。刚才明明是两个骰子,可是滚下来的却只有一个。
“如果只是猜凶手,扔骰子都能办到。因为只要给登场人物标上号码就可以了。真正重要的,是能够圈定凶手、富有创造性的逻辑。构建那种逻辑,是只有人类才能够办到的……”
在桌上弹动的骰子显示为“一”。翡翠噘着嘴,身体再次倒在沙发上,长发从沙发上轻盈地滑落。
“可是,人这种东西基本上是不愿意动脑子的生物。普通人疲于奔命,感性随着衰老而退化,明白了只追求简单易懂才是聪明的生活方式。谁都不需要那种东西……”
“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
确实,阿真在读推理小说的时候,也会莫名地通过直觉来猜中凶手进而欢欣雀跃。但是,这样做并不能实现翡翠的正义。然而,即便存在逻辑,也太过晦涩难懂,很难要求所有人都理解。如果想象一下明知凶手是谁却无法逮捕的焦急,就能清楚翡翠的懊恼。
“我希望至少阿真不要放弃思考。”
翡翠仰望着天花板,瞟了一眼阿真。
“我会努力的……”
就算不是侦探,你也不许放弃思考——这是翡翠对阿真频繁提出的要求。
例如,翡翠似乎已经获得了足以断定云野就是凶手的证据,而那是怎样的逻辑呢?对于阿真来说,那才是应该解开的谜团,应该构建的逻辑。偶尔动动脑子也许是件好事。而且,翡翠应该达成的最大目标,就是找到可以让每个人都信服的证据。
究竟什么样的物证才能证明云野的罪行呢?那种东西果真存在吗?一件物证都没有留下的对手,对于翡翠来说,或许是前所未有的强敌。
翡翠一只手梳理着头发说:
“通过灵异能力得知——要是这种说法管用,该多轻松啊……要是有个能自己建立逻辑、找到物证,顺便还能给警察解释清楚的帅哥就好了。不过,不能有异常的性癖好。”
“算了吧,这种人是没有的。”
“我为社会做了这么多贡献,总有一天能遇到。”
不知道翡翠有几分是当真的,她叹了口气,噘着嘴巴嘟囔道:
“我的要求也不高呀。如果能跟我聊推理小说,比我脑袋转得再快点,身高和年收入我就闭眼不管了。长相我倒是不愿意将就……总有一天,某起案件会带给我美好的相遇……”
“随便你,自己收拾!”
阿真一边说一边走向厨房。
“阿真,明天我要反击了!”
阿真回头一看,城冢翡翠已经站起身来。
“虽然她撤销了目击证词,但是我们可以请警察继续跟踪。在那期间,我们要进行反击。”
她尽管懊恼,却依然斗志昂扬。
翡翠认真地注视着阿真。
阿真点点头。
翡翠说:
“因此,我今天要早点睡觉,为明天作准备。”
“行了行了,赶快自己收拾!”
阿真严厉地说完这话,转过身走了。
*
城冢翡翠到底是什么人?
工作日的午后,云野泰典把身体深深地埋在车座里,视线投向公寓地下车库的入口。他正在进行常见的外遇调查。时间富余过多,他不由得总是想起那个女人。依靠难以置信的灵异能力连警察这一组织都能推动的女人……
在对付警察这一点上,云野已经没有能够发起攻势的地方了。
不过,尽管目击证词已经撤销,最近几天云野却感到有人在跟踪自己。警方怀疑这是起谋杀案的根据是什么呢?这个根据应该是不可靠的。现在都还没有设立搜查总部就是证明。云野有几条途径可以获得警方信息。比起他曾经的刑警身份,更靠谱的方法是利用手段。心怀秘密的警察官员出人意料地多。可是他从那些地方打探信息,也压根没有听到建立搜查总部的消息。既然如此,就是来自灵媒姑娘了。可是,一问到灵媒姑娘本人的信息,他们就全都异口同声地表示没听说过。难道城冢翡翠这个女人的真实身份在警察内部都保密到了这样一种程度?
监视对象的停车场里开出来一辆车,但那是无关车辆。云野在内心轻轻咂舌。也许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虽说云野是在开展外遇调查,可实际上针对个人的调查现在几乎都不用他亲自出马了。只不过,这次的调查对象是云野能够充当交易材料的人物,他认为不能完全交给下属来办。也许是因为从刑警时期就已经刻在身体里,他必须时常这样出现场,否则直觉就会变迟钝,也缺乏活着的感受。
调查对象安排了一个年轻女性住在这栋公寓的一套房子里。房间号码、女性的名字都已经搞清楚了。接下来只要能拍到两个人在一起的照片,工作就可以收尾了。对象是昨天晚上进入公寓的,因此差不多也该出来了。对方相当谨慎,很难抓住两个人同时外出的场面。今天也有可能扑个空。云野分析自我,认为自己是个性急的人,可是一旦着手这种踏实的走访和监视工作,他立刻就能极有耐性地等待下去。
这时,云野发现后视镜里出现了一个人。
他从座位上起身,等待那个人走过来。
有人在敲车门。云野用沉着冷静的动作摇下车窗。
“总经理,早上好。”
快活而又散漫的声音响起。
女人弯下外套包裹的纤细腰身,向车里看进来。
一股甜香让鼻子发痒。
“城冢小姐。”
云野没有转头,斜眼看看她。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呢?”
“我去公司拜访,您不在,秘书告诉我您在这里。您工作辛苦了。”
云野笑了,终于把脸转向翡翠。
女人晃晃她的波浪发,视线扫过车内。
“我有话想问总经理,”女人身体微微发颤地说,“喔哟,外面好冷呀。啊呀呀,副驾驶座好像恰好空着嘛。”
“请上车。”
云野单手指指副驾驶座。
哒哒哒的鞋跟声响起,翡翠围着车绕了一圈。
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来。
“我给总经理买来了慰问品。”
“嚯。”
云野诧异地看看翡翠抱得紧紧的塑料袋。那像是便利店的东西。她落座后,并拢包裹在紧身袜里的一双长腿,把塑料袋放在腿上,在里面翻找。
“是牛奶和红豆馅面包。”
翡翠取出纸盒包装的牛奶和红豆馅面包,得意地看着云野。
“哟……嗯,正好我肚子饿了。”
“哎呀,太好了。要说一直以来侦探和刑警吃的东西,就是这个吧?”
“没有,这种组合,我有一阵没吃了。”
“啊?”
见他发笑,翡翠露出深受打击的表情来,皱眉说:
“不会吧?”
“喜欢这种组合的,只有电视剧里的侦探。”
“对不起。我一心以为是这样呢……因为我是头一次见侦探嘛。我以为这种不占地方的东西会很方便……”
“你这人真有意思。”
云野笑了。
“承蒙你的美意,我就吃了吧。”
云野接过牛奶和红豆馅面包。
“我还买了咖啡。咖啡您喜欢吗……?”
翡翠取出罐装咖啡,想要递给云野。也许是太烫了,她用纤细的指尖捏着罐子边。云野正想拿,罐子就从指尖滑落了。
“哎哟哟!”
翡翠假兮兮地大叫一声,连忙弯下腰。
“我说城冢小姐!”
云野焦急地制止她,但是反应稍微迟钝了片刻。翡翠已经弯下上半身,手伸进了云野的座位下方。她的脸埋在他的两腿之间,让他无法动弹。
“对,对不起。我现在就捡起来。”
紧张从云野僵硬的身体中释放。他一旦冷静就忍不住想耸耸肩膀,好在脸朝下的她看不见这个动作。
“罐子滚到座位底下了……”
翡翠好不容易才抬起身体。
“拿到了。”
她一只手拿着罐装咖啡,另一只手扶正歪了的眼镜,自豪地笑起来。
云野无言可对地叹了口气,伸手取过咖啡罐。
“我喝了吧。”
“啊,别,那个掉地上了,请喝这个。”
翡翠从塑料袋里取出另一罐咖啡。云野笑着收下了。
他打开热乎罐子的拉环,抿了一口。他正好想喝咖啡了。黑咖啡的苦涩刺激着疲劳的大脑,让人很舒适。
“城冢小姐不喝吗?”
“不用了,我喝那个牛奶。”
云野把牛奶盒递给她。
翡翠把咖啡放在膝盖上,慌慌忙忙开始脱外套。
也许是因为今天没有和刑警在一起,她没有穿西装。上身是一件只露出一侧肩膀的白色针织上衣,下身是黑色短裤,装束非常女性化。露出的右肩就在云野座位这一侧,一个金色的大耳环在波浪发之间摇晃。
翡翠把吸管插进牛奶盒,粉色的嘴唇衔住了它。
原来如此——云野明白了,他说:
“城冢小姐,你不冷吗?”
云野用手撑着脸颊,瞥一眼挡风玻璃对面的景色说。
“啊?”
翡翠疑惑地看着他,嘴唇离开后的吸管上留下了一个唇印。
“你这副打扮很冷吧?”
“您能帮我开空调吗?”
云野苦笑着说:
“如果你需要。”
“不用。这样会打扰你的监视工作,我忍着吧。”
她哧溜哧溜地吸着牛奶。
“云野先生以前是个出色的刑警吧。据说您不仅极富正义感,还是个出了名的表情读取专家,甚至说没有您在审讯里拿不下来的犯人。您为什么要当侦探呢?”
“这个嘛……”问及这一点,云野歪歪脑袋说,“如果说原因,就是太忙吧。”
“太忙?”
“我为了查案忙得不可开交,忽视了生病的妻子。连为她送终都没有做到。”
“那真是太痛苦了。”
“所以我就辞职开了一家小型侦探公司。”
“原来如此……”
翡翠点点头,然后向云野探过身子。
暴露在外的雪白肩膀突然靠近云野。
“云野先生的调查公司调查些什么事情呢?真正的侦探都做什么工作呢?我特别感兴趣。”
“什么都干。现在做面向法人的信用调查、公司内部的违规调查等,也有多种多样面向个人的工作。外遇调查、品行调查、离婚和个人纠纷咨询,甚至查找窃听器……不过,公司规模扩大前,主要做面向个人的服务。”
“我记得,您在服务器相关领域也很擅长,对吧?”
“不仅是使用网络进行调查,我们还有开展信息泄露原因调查,以及Digital Forensics的部门。”
“Digital……Foren……sics?”
翡翠衔着吸管,眉头紧皱,眼眸可爱地向上一挑,看着他。
“那是对留存在电子设备上的记录做证据保全和调查分析的一种方法。可以防止企业信息泄漏,发现外部攻击的痕迹。”
“二十一世纪的侦探太牛了。嗯,Digital, Foren……Foren……Foreigner?”
“Forensics。”
“哦,我记一下。”
翡翠就像刚想起来似的,竖起食指,然后从小巧的手提包里取出一本厚厚的记事本。
“哎哟哟?”
她还在手提包里翻找。
“怎么了?”
“没有笔,”她皱着眉头说,“请问,能借给我一支吗?”
“很遗憾,我不带那种东西。”
“真的?”
“因为现在有智能手机了。”
“不是,我是问您那个包里有没有。”
翡翠靠近云野,视线转向驾驶座旁边云野的皮包。
“很遗憾,没有。”
“是吗?”
她噘起嘴巴,把记事本放回手提包里,然后取出智能手机,开始输入什么。
“嗯,是Digital……Digital Forensics……”
“Digital Forensics。”
“哦,就是这个。嗯,不过这个技术,反过来也能把数据清除得一干二净吧?”
她眼镜背后的双眸调皮地看着云野。
但是,云野平静地还给她一个微笑:
“对,是有可能的。”
“曾根本先生的电脑,有很多数据都消失了。消失得干干净净,甚至无法复原。”
“他应该是在自杀前把不愿意被人看见的东西删除了吧?他不是那个部门的人,不过,多少懂些知识也并不奇怪。”
“有没有可能是曾根本先生之外的人删除的呢?”
“他不是自杀吗?”
“如果假设是他杀,有这种可能性吗?”
“如果是掌握知识的人,并非不可能。”
“是吗?”
翡翠莞尔一笑:
“总经理也是可能的?”
“我可没有杀他……要是问可能不可能,那是可能的。”
“原来如此。”
翡翠满意地点点头。
相当有趣的小姑娘——云野心里想着,对她说:
“不过,城冢小姐很擅长说谎嘛。”
“啊?”
翡翠瞪大眼睛看着他。
“秘书不可能在不通知我的情况下就把我埋伏的地方告诉你。既然这样,你又是如何知道我在哪里的呢?其实,最近几天我一直感受到警察的视线。他们自以为藏得很好,其实骗不了我的眼睛。你最好告诉他们一声。”
“哎哟哟。”
翡翠歪歪脑袋。她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模样,吐吐舌头说: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撒谎的。是因为警察先生让我对他们跟踪的事保密。”
“为什么要跟踪我呢?”
“为什么?很疑惑吧?”
“我觉得都怪你。”
“怎么会呢?没这回事!怪我?为什么?我真是冤枉呀。我这种没用的小丫头,什么能力都没有。”
翡翠使劲摆手。
“是吗?”
云野抿了一口咖啡,视线转向停车场。
他从刚才开始,就一边和翡翠说话,一边关注着那里。
对象似乎还没有出门的迹象。
“议员后面又是大型制药公司的贵公子?”
身边传来的这句话,让云野的身体有一丝发僵。
“这又是什么事啊?”
“我觉得您的业务范围最好不要过度扩大呢。说不定有人会做好丑事曝光的心理准备,公开宣布有人找自己做交易。要是那样,你们公司的信用不就一落千丈了吗?”
“我一点都不明白城冢小姐在说什么。”
“就算没到那种地步,也有可能出现富有正义感的下属失控,不得不杀人灭口的情况。那就相当麻烦了吧?”
云野转头注视翡翠。
镜片后的双眸正直视着云野的神情。
“我们就来假设一下,如果你说的那个什么下属,就是曾根本……他不是自杀的吗?我听说,目击者不是也作证说,她看见的就是曾根本吗?”
“您了解得真清楚啊。”
“我认识的警察不少啊。搜查信息也有所耳闻。”
“那是他杀。”
“嚯!”
云野泰然自若地回视如此宣告的翡翠。
“难道,其根据就是你的灵异能力?”
“这个嘛,怎么说呢?”
“我以前就听人说起过,有个具有灵异能力的人在协助警视厅破案。这件事短时间内让人难以置信,可是你出现了,而且警察还遵循你的意见。既然如此,这件事恐怕是真的了。”
他无法从镜片后面的双眸读出任何感情。
云野的直觉告诉她,必须看透这个女人的真实想法。
“那么,你的灵异能力到底是什么样的呢?曾根本的灵魂站在你枕边,轻声告诉你他不是自杀?”
“那怎么可能?”
翡翠歪歪脑袋嫣然一笑:
“我的能力又不是万能的,达不到那种程度。”
“那你能知道什么呢?”
“我能感知到的东西,让我想想,以能让普通人想象出来的说法,就是人身上笼罩的氛围。如果以我自己的话来描述,准确地说,是人类灵魂的气息。”
“嚯,那是种什么气息告诉你我是凶手的?”
“这个嘛,没到那种地步。不过,如果分析灵魂的气息,就可以知道那个人的零零总总。”
“那么,关于我,你知道了些什么?”云野问道,脸上甚至浮现出了笑容,“我的灵魂气息什么的,让你知道了什么?”
“好吧。”
翡翠转身对着云野,在座位上坐端正。
她的大眼睛凝视着云野。
“不过,从气息里了解到的东西是很模糊的。我把它和自己的经验法则组合起来,经过推理得出答案。”
“因此有可能会错,对吧?没关系,你能猜猜我的秘密吗?”
翡翠把手放在脸颊旁,一动不动地看着云野。
不久,她忽然说:
“你小时候是不是养过什么宠物?”
“没有。”
云野摇摇头。
翡翠纹丝不动,依然直视着他继续说:
“恐怕那动物比总经理想象的要小。”
“你是说,不是猫狗之类?”
“对。养的时间非常短。”
“这个嘛,让我想想,”云野在记忆中挖掘,“嗯,我好像养过小鸡仔。”
“在夜市上买的。”
“也许吧。”
“你因为某件小事让小鸡仔死了。那恐怕是总经理人生当中第一次对生物的死亡有认识的瞬间。”
“我记不太清了。”
“就算本人记不清了,也会铭刻在灵魂中。应该说,那件事就是总经理生死观的起源吧。”
“真有趣。我自己都记不住的事情,也没有办法确定你到底猜没猜中啊。”
翡翠歪头轻轻一笑:
“您养过小宠物,这一点我猜中了。”
“算是吧。还有其他的吗?”
“生物说死就会死,人也是一样。你从那个时候就明白,那是无可奈何的事实,也是无法逃离的命运。您太太的死是不是让您再次体会到这一点?正因为如此,您认为,即使他人性命终结,也是无可奈何的。”
云野一直沉默不语,揣测着翡翠眼眸中深藏不露的东西。
“结束了吗?”
“让我想想……总经理,您分析认为,自己是个非常冷静且具有判断力的人。从我所感知到的气息来看,那种分析也是正确的。但是,您的内心还隐藏着热烈燃烧的灵魂。您充满热情,时而也会冲动行事,对吧?不过,也同样是可以称之为缺点的隐秘内心,支撑您获得了迄今为止的成功吧?”
“你是在做性格分析吗?很有意思啊。”
“我还感受到了其他一些东西。”翡翠莞尔一笑。然后她闭上了眼睛。云野听见她平静的呼吸声,似乎在试图感受什么。“还有……您好像有点健康问题。位于内部的浑浊物体。也许是某个内脏。好像不是心脏这类致命的部位。但是我劝您尽早去医院看看。”
“这次又变体检了?”云野笑了,“哪个都像是在占卜,看起来和灵异能力无关嘛。”
“那我来说说和人的死亡相关的话题吧。”
翡翠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说。
“你看出什么了?”
翡翠闭上眼睛,凝神细听似的调整好呼吸节奏。
隔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告诉云野:
“您在失去夫人前后,丢失了重要的东西。”
“嚯……”
“看到现在的您,夫人好像很伤心。”
“是我妻子在责备我把它弄丢了吗?”
“是的。”
“那是什么东西啊?”
“是您曾经放在心上的东西。”
云野闭上眼睛,把身体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
脑海里浮现出记忆中妻子清晰的面容。
她的表情看上去的确是在责备云野。
云野笑了。
很遗憾。
“原来如此。”
然后,他上下打量着翡翠。
在别人眼中,也许应该把这种视线描述为估价的眼神。但是,云野是故意让她意识到自己在观察她。
翡翠接住他的视线,双眸中流露出挑战的眼神。
“我已经看穿你了。”
云野说着,厌倦地叹了口气:
“小时候没有养过宠物的人,几乎是没有的。你说你猜中了我养过小宠物,可其实一开始你只是说我养过宠物,并没有提到大小。你不过是配合我的答案,却说得就像你一开始就知道似的。”
听到云野的分析,翡翠眯起了双眼。
“性格分析上,你也只是煞有其事地描述了放之四海皆准的事情而已。性格上的缺点支撑了我的成功这种说法非常巧妙。参考我的实际业绩,公司获得了成功是显而易见的。没有一个人会讨厌别人赞美自己的缺点。”
翡翠表情中细微的动摇一闪而过,这没有逃过云野的眼睛。
“关于健康问题也是一样。到了我这种年龄,身体总会有些问题。外表没有问题的话,就剩下内脏了。如果我心里有数,你就能让我以为是你猜中了。就算我不知道,也必须去医院检查才能了解身体的真实情况。”
无法依靠自制力彻底抑制,无法依靠演技来控制的,轻微的感情波动。
云野在刑警生涯中,培养出了看透它的技能。
翡翠似乎立刻就恢复了冷静,但只能说她遇到了错误的对手。
“结论就是——你的灵异能力是假的。”
翡翠抿紧嘴唇瞪着云野。
云野心情愉快起来,洋洋得意地说:
“关于我妻子的事,你的表达也全都模棱两可。怎么样理解都可以。你打算借此让我产生动摇,从我这里获取信息?你的那番言行都是经过计算的吧?你利用这种服装、言行扮演一个愚蠢的女人,实际上你聪明强韧。你明明是个更加适合飒爽英姿的女人,却故意装可爱,选择谄媚的语气,以此让对手焦躁,诱导他失言。我先告诉你,这完全不适合你。唉,因为判断一个人的时候,人们往往割舍不了第一印象。无论是你摔倒还是弄掉东西,都是为了让对方放松警惕而故意为之的。你借笔,也是为了能够假装若无其事地窥探对方包里有什么,以便寻找线索。可惜很遗憾,在我这里行不通。”
翡翠闭上眼睛。
她仰着脖子望着天花板,似乎已经死心。
然后她立刻落下视线说:
“算你厉害。”
翡翠表情里所有的笑意抹杀得一干二净。她戴着金手镯的那只手抚开搭在脸颊上的波浪发,用充满敌意的双眸严厉地瞪着云野:
“如果凉见小姐看到你之后想起了凶手的长相,你打算怎么做?”
“你在说些什么啊?”
“我没想到你竟然吃了豹子胆,会主动接触她。风险太大了。你打算杀了她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想要解开曾根本自杀的真相才四处走访罢了。因为警察说他可能死于他杀嘛。作为曾经的刑警,我忍不住想去调查关系亲近的职员。”
“多亏了你,凉见小姐更改了证词。而且,在那之后您好像也跟她很亲近嘛。即使不在审讯室,您也惯于让女性破防呀?”
面对翡翠的挖苦,云野平静地笑了。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既然有人跟踪自己,这方面的行动也就一定有人观察到。果然被人看见了。
他和凉见梓后来也有见面的机会。当然,一开始他并没有这个打算。为了表示晚上突然打扰的歉意,云野给她送了水果咖啡店的招待券。
这是熟人在酒店里开的店铺,因此云野常常采取这种方式惠顾。凉见事后很快就和朋友去了,还给云野发来了恭敬的感谢邮件。也许是自己递给她的名片上有邮箱地址,她才特意联系的。
云野给她回了邮件,在谈天说地的闲聊文字中提到了案子。这是因为,他考虑到如果继续保持和凉见梓这样的接触,有可能进一步控制她的证词。在邮件联系的过程中,她说自己是个典型的喜爱甜食的女性。看到这些文字,亡妻的表情在云野的记忆中复苏了,同时还有凉见梓害羞的笑容。云野干脆邀请梓一起吃饭。恰好他有酒店里新开的甜品自助餐的招待券,于是又用在了她身上。
那是在几天前。出现在酒店大堂的她,也许是因为修饰了发型和装束,看起来比初次见面时年轻而有魅力。对方应该不是当作约会而来的,云野也是一样。但是,云野心中萌生出一个念头,觉得把她单纯当作目击者来对待太可惜了。如果自己有那种意思,可以得到更加年轻的美丽女性,然而凉见梓却有着和亡妻略微相似的气质。而那恐怕才是难以企及的东西。
她很拘谨,对话显得有些笨拙。但是聊到工作,她似乎不再紧张,变得很健谈。她好像是一位插画师,在书籍装帧领域很活跃。后来一检索,云野发现了一张在某个颁奖仪式上她和女性作家一起拍摄的照片。照片中的她很朴素,不过,如果穿上更加漂亮的衣服,或许会像变了一个人,如同云野的亡妻。听到云野问以后能不能再请她吃饭,梓依然拘谨却笑意盈盈地回答,自己特别喜欢甜食,一定会去。
密切的交往如果继续加深,目击证词的主导权就会掌握在自己手中了。
云野看了一眼身旁的翡翠,从容地笑了:
“我的确为了表示感谢,和她一起吃了一顿饭。那和证词的更改没有因果关系。难道她表示是我让她更改证词的?她说是因为我才更改证词的?”
翡翠沉默不语。
抿紧嘴唇的她立刻摇摇头:
“总经理,我们聊聊袜子吧。”
“你说什么?”
“我说的是凶手拿走的袜子。”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原来她发现了呀。
但是,他知道那无法成为用来圈定凶手的材料。云野从容地笑了。然而翡翠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反击的机会溜走,眼神里充满了挑战。
“现场的窗帘轨上挂着两个晾衣架。从室内看去的左侧,窗帘合上的那边挂着衣物,而室内看去的右侧,窗帘没有合上的那边是一个圆形晾衣架,上面没有悬挂任何东西。应该是凶手把衣物拿走了吧?”
“你的逻辑太跳跃了。衣架上什么都没有挂有什么奇怪的?把衣服都收了,但是错过收拾衣架的机会,就那么放着了呗。”
“只收了一个衣架?”
“例如,收衣服的时候因为发生了没有预料到的事情而中止了行为,比如来了快递,或者是接到了电话。收衣服的事就此忘在脑后。实际上左侧的窗户不就还晾着衣服吗?那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您是说,他把收了一半的衣服放在一边,不想活了,于是就自杀了?”
“自杀难道不是冲动的行为吗?”
“可是他把电脑里的数据都仔仔细细地删除了。”
“肯定是因为有不愿意让人看见的东西呗。和犯罪有关的东西,或者是淫秽视频之类的。”
“衣服挂在那里没收,让人看见了没关系吗?”
“男性在那方面的感觉,和你这样的漂亮女性是不一样的。”
翡翠耸耸肩膀。
然后,她厌倦了似的,深深地倚靠在副驾驶座上。
“总经理,不是这样一回事。衣服在曾根本先生死亡的那一瞬间,应该还晾在圆形衣架上呢。”
“你到底有什么证据啊?”
“凉见小姐的证词呀。她说过,觉得衣架上好像挂着袜子之类的东西,所以才看不清屋子里的情况。”
“嚯。”
“不过呢,不过呀,她说,窗帘合上了一次,当她再看的时候……窗帘打开了,挂着的袜子不见了。”
原来如此,她的关注点是在那里呀。目击案件发生的梓虽然喝醉了,可是记忆却很清晰。不,她是“觉得”有袜子挂着。梓对自己也说过这样的话。准确地说,她的原话是——我觉得好像挂着袜子之类的东西。
反驳的办法还是很简单。
“你对那种证词的态度就是人云亦云吗?凉见小姐——这样说虽然不太好——已经变更过一次证词了。而且她说自己喝醉了,那种证词的可信度是有疑问的。本来‘觉得好像挂着袜子’就是模棱两可的证词吧?说不定一开始就没挂着袜子呢。她又是那么爱钻牛角尖。该不会是你诱导了她,她才认定袜子消失了吧?”
“就像总经理让她认为持枪的人是曾根本先生那样?”
“你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吧?”
云野把视线从翡翠身上转向停车场。
他一边继续观察那里,一边说:
“我们退一万步,就算曾根本是被人杀害的,而且凶手还拿走了他的袜子……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他为什么会需要袜子这种东西啊?”
“是啊。这一点我还完全没有想明白。不过,应该存在他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吧?嗯,是不是非常贵重的袜子呢?”
“你是说袜子?”云野不由得鼻子一哼笑了,“本来你的推理就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漏洞。手枪的来源也明明白白,怎么可能发生有人拿走袜子那么可笑的事情?首先,现场是锁着的,就是所谓的密室。认为有人在房间里杀害曾根本后逃走,是很牵强的。你也真能夸大其词、胡思乱想啊!”
“弄把钥匙有什么难的?”
“你说什么?”
翡翠耸耸肩膀,诙谐地说:
“如今这个时代,是有3D打印机的。曾根本先生身边有机会借到他钥匙的人,可以轻而易举地配出钥匙,还不会留下记录。”
“那是你的空想吧?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发生了那种事啊?”
隔了片刻,翡翠说:
“凶手选择了不留证据的方法。找也没用。”
“我没法再跟你说下去了。”
“我认为那是值得进攻的地方哟。因为,如果从内侧拉上了防盗链也就罢了,但它只是上了锁而已。”
“曾根本就是那样一个人。他考虑到自己死后的事,因而没有挂上防盗链。普通的门锁,是可以用管理人的万能钥匙打开的,可如果挂上了防盗链,就必须把锁弄坏了才能进屋,就会推迟发现尸体的时间。”
“如果他想得那么周全,哪还需要上锁呢?就像为了让人相信那是自杀才上锁似的,不是吗?”
“对同一件事,每个人的理解是不同的。你所说的,全都是推论,只是有可能而已。就像在鸡蛋里挑骨头。要不然就是,除了凉见小姐靠不住的证词之外,你还掌握了其他像样的证据?”
翡翠沉默了。
她或许想要通过列举谋杀的可能性,哪怕是一星半点,促使云野露出破绽。但是,她举出的东西都还不足以构成证据,而且还是云野设想到的事情。正因如此,云野在强攻之下才依然能够泰然处之。
“今天能请你先回去吗?别看我这样,现在也正在工作呢。”
“这个案子是谋杀案。”
翡翠凝视着挡风玻璃,严肃地说。
“我不喜欢说谋杀案这几个字。我希望它只停留在推理小说中。”翡翠柔软的波浪发轻轻晃动。她摇摇头,花费时间一字一句慢悠悠地继续说:“然而令人悲伤的是,这世上有些人会满不在乎地夺取他人的性命。其中,还有人把谋杀这种卑劣的犯罪行为伪装成没有发生过一样,采取贬损死者尊严的方式……我绝对不会饶恕他们。”
云野没有看翡翠。
他拿起开始变冷的罐装咖啡,喝了一口。
翡翠打开副驾驶的车门,下了车。
她宣布:
“为了死去的曾根本先生的名誉,我也一定要逮捕凶手!”
“你加油吧。”
车门略带威势地关上了。
那无疑源自她的焦躁和无力感。
伴着咖啡残留在舌尖的苦涩,云野细细品味着胜利的余韵。
*
“阿真,帮我买点草莓牛奶吧。”
翡翠刚刚结束和云野的决斗,筋疲力尽。翡翠把身体深深地倚靠在副驾驶座上,对千和崎真发出了指令,仿佛在疏解失败带来的烦躁。
“啊?你不早说!”
没办法,阿真在附近的便利店买来草莓牛奶,这就要回到车里。手里只拿着一盒草莓牛奶走在寒冷天空下的女人,看起来就是一副超现实主义的画作。然而这是老板的命令,她别无选择。阿真回到停车场深处的汽车里。那里很僻静,就算有人跟踪也易于发现。阿真以防万一,警惕地环视周围,然后打开驾驶座的门,将穿着外套的身体滑进车内。
“你意气风发地说要反击,结果铩羽而归。接下来怎么办?”
坐在副驾驶座的翡翠把椅子放平,戴着印有动画人物眼睛的眼罩。她把那张面孔冲着天花板,抬起一只手,摆出挥舞白旗的姿势。
“是啊……投降吧。”
“我倒是无所谓哟。”
阿真把买来的草莓牛奶顶在翡翠脸颊上。
“哎呀!”
翡翠很不可爱地惨叫一声,弹起身体。
她慌忙扯下眼罩,瞪着阿真。
“我说,阿真,你在干什么?”
“你哪能这样就泄气呢?”
翡翠噘起嘴,等着阿真,一把抢过草莓牛奶:
“真没礼貌!我怎么可能这样就泄气呢?”
“哦……”
阿真在车上塑料袋里翻找,取出一罐咖啡。那是和云野决斗之前,翡翠要求阿真准备的小道具。阿真不知道这东西派上了什么用场。
“这个,可以喝掉了吗?”
“喝吧。”
翡翠衔着吸管,哧溜哧溜地吸着草莓牛奶。
阿真把虽然不凉、却也感受不到暖意的咖啡拿在手里,拉开拉环。
咖啡温吞吞的,跟预想的一样难喝。
片刻间,车厢里只有两个人吸食液体的声音。
翡翠沉默无语,软弱无力,情况不妙。
阿真忍受不了沉重的气氛,笑着说:
“但是呀,你听见没?他说你‘故意装可爱,选择谄媚的语气’。”
阿真碰碰翡翠的小臂。
翡翠不服气的视线瞟了一眼阿真。
也许是太冷,翡翠鼻子一哼说道:
“没说错呀,全都是算计好的。”
“不过我觉得,你其实原本就混杂着天真无邪,在家里也会莫名其妙地摔跟斗。”
阿真回忆着翡翠平常的模样。和挑战案件时的状态迥然不同,她在家的时候,常常处于发呆的飘忽状态,注意力不集中。
“就连那个也是算计好的。”翡翠嘟起嘴巴,再一次衔住吸管,不雅的哧溜哧溜声再次响起,“你要是以为就你一个人没上当,那就大错特错了。”
“收到小学生的告别信鼻头发红也是装的?”
“那是花粉过敏。”
“认为自己或许适合学校咨询师的工作,咨询了跳槽事宜也是装的?”
“阿真,你也太天真了,”翡翠依然看着挡风玻璃,鼻子一哼,“那只不过是展现可爱的一面给你看,控制你对我的好感水平。实际上听闻此言的阿真,第二天不就立刻给我买了蛋糕吗?你上的那些当,还多得是呢。”
“哦,是吗?”
沉默再一次降临车内,只剩下吸食液体的声音。
翡翠只是衔着吸管凝视挡风玻璃外面的景色。那双绿色的眼眸看上去并没有沉浸在思索中。翡翠仅仅只是在垂头丧气。
阿真觉得特别尴尬,撩起刘海。
“对手似乎已经看透了你的灵异能力,怎么办?他又是软硬不吃的……”
翡翠轻轻耸肩,说:
“我跟他不对付。不相信的人,你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不过,我真是服了。他看透了我的手法,现场也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而且,我们所依赖的目击者证词看来也指望不上……”
“偶尔也会遇见打不倒的对手啊。要不然我们放弃?”
“阿真,这世上有两种人,我无论如何都容忍不了他们的存在。你知道这可憎的两种人是什么人吗?”
“一种是杀人犯吧?”
“准确地说,是没有正义感、没有罪恶感,剥夺他人性命的杀人犯。我必须让他们受到惩罚。”
“另一种呢?”
“随意戳穿别人的戏法,还拍成视频牟取暴利的博主。该死!”
翡翠一口气流利地说完了。
“哦,这样啊。”
不过,阿真听了这些话,就知道她又精神饱满了。
“好吧,要是你还想跟他斗斗,我就接着陪你。”
翡翠没有转过脸来,点点头轻轻地说:
“哪怕是云野,也一定想要避免长期作战。这样一来,他无论如何也想让警察得出自杀的结论。梓爱钻牛角尖,他应该会控制她的证词,把袜子之类可以质疑自杀的证据都当成是她的误会。我们要防止这种情况出现,同时从梓小姐身上得到屋里肯定挂有袜子的证词。”
“那样就会有帮助吗?”
“一旦确定有人在曾根本先生死后拿走袜子,迟迟没有采取行动的警方应该也会建立搜查总部。接下来只需要通过人海战术彻底搜查,找到它就行。”
“找什么?”
“证据。即使不能用于审判,只要能搜查住宅,我们就赢了。”
上一次她不是说,如果凉见梓能想起什么,我们就赢了吗?——阿真隐隐感到不安,但是她只能相信翡翠,行动起来。
“如果就这么定了,那就开作战会议吧。”
阿真点点头,发动了汽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