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行百里者半于九十」吗?)
即使引用谚语装聪明,想不出来的东西还是想不出来。
我搁下笔,默默地做起了深蹲。
(因为好色星人下达要求:「将地球上最好色的人交出来,否则就炸掉整颗星球。」主角便被选为地球的代表。他会用与生俱来的妄想能力一一克服好色星人提出的难题──到此为止都没有差错。问题在于高潮戏,最后的考验是要「对好色星人发情」。然而,守着最后关卡的好色星人却有一副丑陋的外表,连宛如欲望化身的主角都被吓得不敢领教。好似一旦直视就会让SAN值面临危机的邪神般的容貌,令人恶心反胃的腐臭。主角要怎么突破这个难关呢……)
我一边锻练腹肌一边苦思。
(话说我总觉得分镜卡关就健身已经变得像常态循环了耶……)
遭受囚禁前,我根本没有这种习惯。
谈到调剂心情的方式,之前我都是读别人的漫画或者玩电玩,即使会活动身体,顶多也只是到附近便利商店买个东西顺便散步。
毕竟我讨厌运动,更没有想过要健身。
不过,现在又如何?
活动身体对我来说简直变得像呼吸一样。
「吃饭。」
在我东想西想到一半,此方就端午餐过来了。
「啊,好的。今天的午餐还真健康耶。」
我停止健身并坐到地板上。
糙米饭配钙质丰富的沙丁鱼串;凉拌菠菜,还有夏季时蔬清汤。
宛如某间健身器材厂商设计出来的菜色。
「昨天的晚餐热量稍微高了一点。」
此方把托盘搁到纸箱上,然后思索似的微微歪头。
「你是指炸猪排吗?那道菜也很好吃,不过我今天食欲有点消退,或许要感谢你准备了这种清爽的菜色。」
「那就好。你要细嚼慢咽,那样对消化比较好。」
「说得没错。」
我慢慢咀嚼,将午餐吃完。
然后我喝着此方帮我泡的绿茶,并且再次面对绘图平板。
可是,我还是想不出点子。
(不过仔细想想,这样的烦恼还真奢侈。一个月前,我明明连听见漫画这个字眼都会觉得反感。)
虽然说目前卡在情节发展,光是能将分镜画到这个地步,对我来说已经相当于奇迹了。
(能撑到这一步,全都是托此方的福吧。)
凭我一个人,究竟能不能振作到像现状这样?
不,八成没办法。
尽管我决定搬家逃避一切,如果照常过独居生活,到头来,我依旧会沉溺于酒与菸吧。
就算能戒掉那些,吃饭肯定也要依赖超商食品或店家卖的餐点,爱吃什么就尽情吃什么,至少我可以轻易想像饮食生活的健康程度应该跟现在不能比。
(不只身体方面。从精神上来说,遭受囚禁对创作活动反而也是一种幸运。)
置身于没有网路的环境,使我在作业时不会分心。
当然,也无法推三阻四地自己找理由跑出门。
物理与精神上的退路都被堵住,造成了逼我不得不面对漫画的状况。
(此方擅自囚禁我至今,对她怀有这种感情是很奇怪的。明明很奇怪……)
囚禁是不折不扣的犯罪。
只要身为一名善良的市民就不该容许,反而要深恶痛绝才对。
即使明白事理是如此,现在的我心里仍充满了对此方的感激,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唉。」
此方一边帮我倒茶续杯一边出声唤道。
「怎、怎样?」
意识被拉回现实。
我刚好在想此方的事,因此总觉得有点羞人,声音稍微变了调。
「有空闲的话,可不可以让我帮你刮胡子?我从之前就觉得在意。」
话说完,她朝我的脸指过来。
「胡子?啊,对喔,这段期间一直在留长。」
我摸了摸任由胡渣增长的下巴。
仔细想想,遭受囚禁以后,我一次都没有刮过胡子。
在他人眼中看来,仪容肯定已经变得相当邋遢。
基本上,这种状态在我为了创作而进入茧居模式时并不算稀奇,但是要跟女高中生面对面相处或许就不合宜了。
「你要忙的话,也不用急着现在刮。」
此方含蓄地补了一句。
「不,现在刮就好。当成帮我转换心情吧。」
我喝完杯里的茶然后说道。
「那么,我去拿工具。」
「好。」
此方离开房间到了外头。
「……久等了。」
回来的此方左手拿着热毛巾与刮胡膏,然后,右手则拿着剃刀。
乍看之下,那算是挺普遍的刮胡道具组──可是……
「咦,你要用那个刮?不要紧吗?刮胡子要是失手,会满痛的耶。」
此方手里拿的并不是附刀头的安全剃刀。
那就像理容院大叔会用的刀刃外露的那一型。
「我很熟练。」
此方露出若有深意的笑容告诉我。
「这样啊。」
(她明明不擅用菜刀,却擅长用剃刀吗?)
我怀有如此的疑问。
哎,女生处理身上杂毛似乎也挺费工夫的。
照我看来,此方的肤质剔透得连体毛都没长,但她或许在背后也付出了许多维持美貌的努力。
「那我要开始了。」
「麻烦你手下留情。」
用毛巾热敷嘴边。
刮胡膏泡泡挠得我痒痒的。
「……真不可思议。」
此方嘀咕。
刀刃抚过嘴边的胡须。
金属的冰冷,以及摩擦的热度。
相反的触感孕育出独特的舒适。
「咦?唔?哪里不可思议?」
我漫不经心地用像笨拙腹语术者的嗓音反问。
后脑杓时而有被此方的胸部顶到的柔软触感,让我不太能专心于对话。
「杂毛是从自己身上长出来的,可是,它却被疏远嫌弃,还会被剃掉。明明大家都异口同声说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就只有杂毛受到排挤。总觉得它好可怜。」
剃刀很快就征服了嘴唇上缘,还朝下巴的胡须侵略而来。
此方的舌头跟刀刃差不多灵活。
不知道切换的开关在什么地方,但她好像属于聊到有兴趣的事就会变得饶舌的那一型。
我算是御宅族,所以能理解她的心情。
话说回来,还真是独特的想法。
尽管我从事创作型职业,感性却趋近凡人,因此有点羡慕像她这样的着眼点。
「从这方面来说,胡须仍算幸运的呢。还是会有人把蓄须当成时尚。」
「呵呵,有时候留着不上不下的希望才叫残忍。」
此方发出干笑声说道。
温暖的幸福感软呼呼地包裹住我的半边脑袋。
此方将下巴搁在我的发旋,甜美的嗓音便以骨传导的形式撼动大脑。
「原、原来如此,还有这种观点啊。」
我摆出认真的表情说道。
跟男人谈正经事时,不可以穿插美色(告诫)。
「……有时候,我会分不清楚,到哪边为止是自己,从哪边开始就不是呢?剪下的头发、指甲,有多久时间算是我?剪掉的瞬间就不再是我了吗?或者说,要等到被当成垃圾丢掉,然后遭到焚化的那一刻呢?」
「抱歉。我没有学养,不太懂那种哲学性的艰涩问题。」
我老实招认。
就算不懂装懂,我的笨脑袋也会立刻露馅。
不要逞能比较好。
「呵呵,你的漫画让我喜欢的就是这一点。」
此方开怀说道。
「我该不会被愚弄了吧?」
「我没有愚弄你。我说的,反而是在夸奖你。」
沙沙,沙沙,沙沙。
房里唯有此方动刀的静静声音响起。
不知道为什么。
那时候,我的脑海里浮现了曾几何时在电视上看过的深海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