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了。她大量失血,所幸目前没有性命危险──不过倘若晚一步接受治疗,可就很难说了。」
艾尔露卡轻轻敲了敲手中的病历,结束这场报告。
无色坐在学园长室最里面的桌子前,听完后稍稍松了口气。
下午遭受袭击后,无色立刻与〈庭园〉取得联系,请人将瑠璃紧急送往医疗大楼。他们说若见到学园长满脸愁容,其他人也会感到不安,因此请他待在学园长室等待。老实说在听到报告前,无色一直魂不守舍。
不过现在的状况并不容他继续安心。无色无奈地咬着牙,眉头深锁。
艾尔露卡察觉到他不太对劲,双手抱胸问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彩祸?瑠璃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
然而,无色没有回答。
他没办法回答。
于是,艾尔露卡见状只能无奈地叹气。
「……说不出口是吗?那就算了。你不说一定有你的理由。」
「……抱歉。」
「就说没关系了,日后再说吧。」
她说着便准备离开学园长室。无色朝她的背影唤了一声。
「艾尔露卡。」
「嗯?」
「我不是……有个叫黑衣的侍从吗?你对她了解多少?」
听见无色这么问,艾尔露卡不解地歪过头。
「侍从……是那个穿黑衣服的女人吗?上次定期会议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怎么了?」
「…………这样啊。」
无色沉默了几秒静静地说完后,摇了摇头。
「瑠璃就拜托你了,艾尔露卡。」
「好,交给我吧。」
艾尔露卡点了头,离开学园长室。
关门声传来,房间随即陷入寂静。
「…………」
无色缓缓站起身,走到房间深处的全身镜前,盯着镜中的人物。
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照着这名绝美的少女。
她是久远崎彩祸,是世界最强的魔术师,是〈庭园〉的学园长,也是无色的初恋,夺走了他的心。
而现在──她也是无色拥有的形貌之一。
无色与她邂逅,接收了她的身体与力量,展开这段奇妙的双重生活。
一切都是为了打倒袭击彩祸的那个人。
也是为了找回彩祸本人的意识。
无色从未忘记这些目的,也从未轻忽这些事的重要性。他认为自己已经做到所有能做的事。
然而得到的却是这种结果。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很鲁莽,也清楚这样做有多胡来。
但他脑内某处还是抱持着些许乐观的想法。他能感受到自己一天比一天更能掌握「魔术」这股未知的力量,面对这样的状况说不兴奋是骗人的。他有种没来由的自信,认为只要凭藉久远崎彩祸,这名最爱、最强少女的身体,定能突破此次的困境。
无色感受到强烈的无力感与自我厌恶。
原因无他,只因他心中一直缺乏一项决定性要素。
──那就是绝对要杀死彩祸仇敌的近乎偏执的复仇决心。
「……啊啊……」
然而现在不同了。
亲眼见到这名「敌人」,见到瑠璃被对方所伤,让无色心中燃起了觉悟与决心。
──竟敢伤害瑠璃,我可爱的妹妹。
──竟敢伤害彩祸小姐,我最爱的人。
「不可饶恕。」
无色平静而坚定地说出这句话。
然后向前踏出一步,将双手撑在全身镜上。
「──彩祸小姐,对不起,我准备要做鲁莽的事了。」
无色下定决心这么说完──
「请将你的力量借给我。」
轻轻吻了镜子一下。
◇
无色打开学园长室深处的门,映入眼帘的是宽敞的庭院。
四通八达的步道、受人精心照料的花圃和树木。现在时间已晚,等距设置的路灯依稀照亮这些景物。
这里是中央校舍的最高楼层,门后本来不该出现这些景物。会这样是因为有魔术将〈庭园〉内特定几扇门连结在一起。
无色刚开始不太会用,经常穿越到一些奇怪的地方,不过现在已经很习惯了。他确认过眼前景色和自己所想的一样后,踏出那扇门并将门带上。
外头是位于〈庭园〉北部区域的彩祸的宅第前院。无色背对豪华的宅第,缓步前行。
「────」
走到庭院中央时,站在那儿的少女回过头来。
「无色先生,不夜城骑士的状况如何?」
少女──乌丸黑衣像平时一样面无表情地问。
一个人站在这种地方也挺奇怪的,无色却一点都不惊讶。
毕竟叫黑衣来这里的不是别人,正是无色自己。
是的,无色有件事无论如何都想问黑衣。
「……是,听说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无色感觉到胸口隐隐作痛,但依旧这么回答。
「是吗?那就好……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大胆地再三发动袭击。看来已经没多少时间,很快就要正面对决了。无色先生,请做好心理准备。」
黑衣淡淡地说道。
无色凝视了她一会后,细细地呼了口气。
「…………我啊──」
「是的?」
黑衣疑惑地微微歪头。
无色没有别开视线,继续说下去。
「其实很感谢你──被『敌人』袭击,和彩祸小姐合体后,我完全摸不着头绪,是你一直在帮助我。如果没有你,我一定会惹出更多麻烦。」
「别在意,这是身为彩祸大人侍从的职责。」
黑衣维持抬头挺胸的姿势回答。
那模样一丝不苟,看起来完全是个侍从。
──就像在精心扮演「侍从」这个角色一样。
无色吞了一口气,开口询问她。
「所以我希望你诚实回答,拜托你了。」
「……?到底是什么事──」
「──黑衣,你究竟是什么人?」
无色说出这句话的瞬间。
黑衣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静静地望着无色。
无色感觉到自己心跳逐渐加快,仍然努力不表现出慌张,慢条斯理地说:
「……彩祸小姐以前并没有侍从。黑衣,你在〈庭园〉现身的时间,和我来到这里的时间几乎一致──
──我再问一次,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对一无所知的我自称是彩祸小姐的侍从?」
无色并未因为这些证据就断定黑衣是袭击犯,他也不希望如此。
但他可以确定黑衣有事瞒着自己。
因此他向黑衣质问了这一点。
「…………」
无色说完,黑衣沉默了好一会。
而后她的喉咙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
「────『什么嘛,你发现了啊』?」
她勾起嘴角,露出艳丽的微笑。
「…………!」
黑衣这般与之前迥异的表情和语气,令无色全身寒毛直竖。
她的形貌并没有改变,背后也没有冒出怪物。唯一改变的只有表情和说话方式。
然而无色有股错觉,觉得眼前的少女瞬间变成了另一个人。
「你──是谁……?」
无色全身紧绷,蹲低身体摆出备战姿势。
黑衣见状愉快地笑了。
「嗯,这反应还不错,虽然离及格还有点远────喽!」
她说到一半身体突然晃了一下,下个瞬间就贴到无色面前。
「什──」
难道是瞬间移动──不,她只是蹬地朝无色扑来而已。然而那速度和流畅的动作让无色难以应付。
想急忙发动魔术也太迟了,黑衣已经靠近到他举起的臂膀内。
她整个人猛地撞了过来,压在无色身上,两人一同摔向后方。
「唔……!」
无色跌坐在坚硬的路面,慌张地抬起头。
这时他心里浮现了一个疑问──自己遭到偷袭,却没受什么伤。
黑衣确实用身体冲撞了他,使他跌坐在地的臀部隐隐作痛,但也只有这样而已。若黑衣真的怀有敌意展开攻击,应该不只这样──
──就在这时。
「…………!」
无色的思考被迫中断。
因为黑衣身后──不久前无色所站的位置──
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尖塔,上下颠倒地从空中落下。
「啊──咦……?」
尖塔刺进地面,碎片四散喷飞,冲击波也朝四周扩散。黑衣整个人压在无色身上,无色越过她的肩膀看着这毫无真实感的一幕。
「……哎呀呀……这个人还真爱大场面。」
黑衣一边叹气一边回头瞄了身后──那座颠倒竖立的尖塔。
就在她转头的同时,耸立在前院中央的颠倒尖塔也和光一同消失。无色的视野瞬间被炫目的光芒完全占据。
等到光芒减弱时──无色和黑衣周围的景色已和刚才完全不同。
「这是──」
由无数摩天大楼构成的一座毫无生气的都市迷宫。
无色第三次看到这幅光景,惊讶得忘了呼吸。
「怎么回事?所以你不是敌人──」
「──哈,若真是这样……也挺让人意外,挺有趣的。」
黑衣说着轻笑起来,然而她的脸色一片苍白。
这时无色才注意到黑衣的背流出大量鲜血。
没错,黑衣不只将无色推倒在地,她料想到空中会有东西砸下来,用身体保护了无色。
「……!黑衣,你流血了──」
「……我搞砸了……更要紧的是,你自己要小心点。那个对我们而言最糟糕的死神……来了……」
黑衣说完这句话后,全身便失去力气。
她似乎昏了过去。尽管还有呼吸,但血流不止,得尽快接受治疗。
然而无色很快就知道这办不到。
就像在呼应黑衣说的话,一道人影从阴影中渗透出来似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个人全身被长袍包覆,兜帽低得只隐约看得见嘴巴。
从那身装扮看来,他似乎不愿让人看见自己的长相,唯一清楚露出的只有四片界纹,在他头上熠熠闪耀。
「……!」
不会错,他就是使彩祸受到致命伤、贯穿无色胸口,今天又袭击了瑠璃的可恨魔术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无色一认出那个人,立刻握紧举在前方的右手。
他头上亮起界纹。那一圈界纹有如魔女帽的帽檐,又像天使的光环。
是第一显现。从自身世界萃取出现象,使之具象化的显现术式。
无色前几天在课堂上还不太会操作,如今极其自然地发动了这一招。
他身体周围冒出许多光球。
接着他将手用力一挥,那些光球便迅速朝魔术师飞去。
「────」
然而──就在无数光球快要碰到魔术师的那一瞬间,光球却像要避开他似的忽然改变轨道,飞向他身后。
然后就这样在他身后宛如烟火般炸裂。
「什……」
眼前发生的现象让无色目瞪口呆。
他之所以这么惊讶,是因为魔术师既未闪避也没防御,是这一记攻击违背无色的意思,自己改变了轨道──就像拒绝伤害那名魔术师一样。
无色愣愣地看着这令人费解的现象,这时魔术师勾起了兜帽下隐约露出的嘴角。
「──没用的,在这空间中没人赢得过我。」
「──────咦──?」
无色不由得倒抽口气。
原因简单明瞭。
他听过这名魔术师的声音。
然而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无色困惑地皱起眉头,仔细端详对方。
于是,魔术师似乎觉得无色的反应很有趣,微微晃动肩膀笑了笑,忽然摘下遮住自己面容的兜帽。
原本塞在兜帽里的长发随即展露出来,在四片界纹照耀下闪闪发亮。
「──────」
看着那人暴露出的面容。
无色这次更是惊讶得全身动作完全静止。
因为站在那儿的是──
「彩祸……小姐?」
──和无色有着相同外貌的久远崎彩祸本人。
「嗨,『我』,好久不见……这么说也有点怪。没想到你在那样的状态下还能捡回一命。不是我自夸,这生命力还真强。」
魔术师──彩祸以轻松的态度挥了挥手。
「什……」
无色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无意识地抚摸自己的脸,像是想用手指确认自己五官的形状一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哈哈,你在惊讶什么?嗯……不过你竟然叫我『彩祸小姐』?就算再怎么难以置信,这样叫也太见外了吧?──噢,不对──」
彩祸兴致盎然地眯起眼睛,从各个角度打量无色。
「难道──『你』其实不是『我』吗?」
「…………!」
听见彩祸这么说,无色吃惊地抖了一下肩膀。
彩祸见状呵呵笑了起来。
「被我猜中了?难怪我觉得你有很多反应都很奇怪──原来如此,这下我明白了。她应该是用了融合术式让你们俩的生命结合,藉此活下去吧?哎呀,我这个人为了活下去还真是不择手段,怎么就不干脆地死去呢?」
她说着耸了耸肩。
严格来说,现在的无色和她看起来并不完全一样。
她身上穿的衣服自不用说,头发也绑得松松的,就连头上的界纹也多了些棱角。那双五彩眼眸下隐约浮现黑眼圈,看上去有些疲惫和憔悴。
不过扣掉这些不谈,她的外貌、姿态、气质──无疑就是久远崎彩祸本人。
「你是……彩祸小姐……吗?」
「是的,没错。呃,你是──」
「……我叫玖珂无色。」
「无色,这真是场灾难。我代替那个『我』向你道歉。抱歉把你卷入这场麻烦之中。」
「……什么意思?难道彩祸小姐有双胞胎姊妹吗?还是你用了某种魔术,幻化成她的模样……?」
「哈哈,你想像力真丰富。魔术确实能精巧地复制他人的长相,不过──假使有人能模仿我的术式,甚至连第四显现都能重现,那么他已经称得上是神了吧。」
彩祸笑着说完,竖起大拇指指着自己的胸口。
「我是如假包换的久远崎彩祸──只是『我来自你们现在这个时代不久后的未来』。」
「什么────」
听见这突如其来的发言,无色惊讶得瞠目结舌。
「未来的……彩祸小姐……?」
这实在让人难以置信,又太过突然。
如此出乎意料的状况差点让无色的思考停顿下来。
但他随即重新整理了思绪。
他想起自己在〈庭园〉醒来那天,黑衣曾说过的话。
(──像是能创造出毁灭星球的兵器的智慧果实、能让所有你想得到的天灾同时发生的灵脉异常、能将一切啃食殆尽的金色蝗虫群、具有极高传染率与致死率的死神之病、「从未来穿越回来试图改变历史的未来使者」、光是存在就足以让地面满布业火的炎之巨人──
我们将这类能让世界崩毁的存在统称为「灭亡因子」。)
没错,无色听说过这件事。
──听说过这世界曾有未来人造访。
这起事件或许也属于上述灭亡因子之一。
差别只在于──穿越回来的那个未来人是「谁」而已。
没什么大不了,把事实摊开来一看就是这么单纯的一件事。
能杀死世界最强魔术师久远崎彩祸的,就只有世界最强的魔术师。
但是其中仍有令人不解之处。无色眉头深锁,开口问道:
「……为何未来的彩祸小姐要杀现在的她?」
是的,即使她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无色还是不明白她为何要穿越回来杀死自己。
听见无色这么问,彩祸微微点头后回答:
「我的目的向来只有一个。
──就是解救世界与活在世上的人们。」
「……这是什么意思?」
无色皱着眉追问。
彩祸静静垂下眼眸,接着说下去。
「……在不久的将来,我的世界将会『毁灭』。」
「…………!」
突然听见这冲击性的宣言,无色紧张得难以呼吸。
但彩祸显然不怎么在意,继续说明。
「我身为世界王有义务阻止这件事,让这件事变成『没发生过』。而我能想到唯一的方法就是取代过去的『我』,取得世界的管理权,在毁灭的种子萌芽前拟定对策──不过前提是必须打乱因果定律,以免过去的『我』死后,我也跟着消失。」
「世界王……?世界的管理权……?」
无色的眉头皱得更紧,彩祸则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耸了耸肩。
「看来你们没有共享记忆,你真可怜──不,反而该说是幸运吧?毕竟我脑中有太多你还是别知道比较好的资讯。」
彩祸用食指指了自己的侧头部,有些自嘲地说。
无色因困惑而皱起脸。
「……等一下,世界……毁灭?哪有那么容易就──」
「世界并没有你想像中那么稳固。其实──真实世界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毁灭了。」
「…………什么……?」
无色不明白彩祸说的话,呆若木鸡。
「你在说什么……那我们现在身处的是什么地方?」
他脸上充满困惑,用脚跟蹬了一下地面。
彩祸闻言笑了出来,耸了耸肩。
「这里?这里是我的显现领域啊。」
说着展开双臂,像在展示眼前这片都市迷宫的景色。
「请不要转移话题,我不是问这个──」
「不,『就是这么回事』。我没有转移话题,反而还很认真地回答你呢。」
「咦……?」
无色头上浮现问号,彩祸垂下眼眸,接着说下去。
「第一显现〈现象〉、第二显现〈物质〉、第三显现〈同化〉、第四显现〈领域〉──现在最主流的魔术『显现术式』可分为这四个阶段。到这里还听得懂吗?」
「…………」
彩祸刻意比出夸张的手势这么问。无色以沉默代替回答,直直盯着彩祸。
彩祸明白他的意思,点了头。
「不过,如果还能再发展下去,如果有什么力量能超越被誉为最高境界的第四显现──你认为可以形塑出怎样的东西?」
「怎样的东西──」
无色凝视着彩祸,开始思考。
第二显现能形塑物质,第三显现能使其缠绕在自己身上,第四显现则能以自己为中心,在周遭一带形成自己的空间,有些力量强大的魔术师甚至能变出无边无际的广大空间。
倘若还能再发展下去,最有可能的就是──
「──不会吧。」
无色的话语和表情让彩祸乐得勾起嘴角。
「没错──第五显现就是〈世界〉。
这没什么。你们现在所称的地球,不过是当初真正的地球毁灭时,由一名魔术师创造出的显现体罢了。」
「────────」
这离谱至极的资讯令无色哑然失语。
「距离『现在』约五百年前,地球这颗星球正式死亡。当时我用第五显现造了一个与地球相同的世界,让剩下的人们逃去那里。当然──并不是地球上所有人。
我不是说了吗?『这世界』比你所想的还要脆弱、易坏。」
「…………」
见无色沉默不语,彩祸微微歪起嘴角。
「──呵,连话都说不出来啊。还是无法置信吗?」
「咦?喔,不是的。」
然而无色摇了摇头。
「我可以想见彩祸小姐确实有本事做到这点,毕竟是彩祸小姐。硬要说明的话,我刚才其实是在回顾这十七年来自己是如何活在你创造出的世界,沉浸在这股余韵中。感觉连空气都变新鲜了呢。」
听见无色这么说,彩祸睁大眼睛愣了一下,而后忍不住笑出来。
「哈哈哈,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看来『我』真是选了个奇怪的对象。」
无色望着彩祸,屏住呼吸,咽了口口水。
他并未完全理解彩祸说的话,甚至可以说这些内容他大部分都不理解。唯一知道的只有──彩祸为了预防世界毁灭,用了某些方法从未来回到这个时代。
但正因如此,有件事他怎样都想不明白。他盯着彩祸的眼睛,开口问道:
「……可是为什么这样就要杀死彩祸小姐呢?若想修正错误,只要对过去的自己提出忠告,就能避免最糟的情况发──」
「不可能。」
彩祸以死心的语气打断无色的话。
「那个『我』绝对不会接受现在的我所提出的建议──因为想要拯救世界免于毁灭,必须做出不少牺牲。」
「不少牺牲──」
「──没错。初步估计,至少要牺牲世上三成以上的人作为让世界存续下去的基石。」
「……!」
无色不禁语塞。
「你──不只杀了对此一无所知的彩祸小姐,伤害了瑠璃和黑衣,还打算牺牲好几亿人当作祭品吗?」
「我心里也很难受。然而若不这么做,我的世界就会毁灭,世上的生物也会灭绝……那么想也知道该选什──」
「不可以。」
无色口气严厉地打断彩祸说的话。
「……什么?」
「──『彩祸小姐不会说这种话』。」
听见无色斩钉截铁地这么说,彩祸目瞪口呆。
「……你在说什么?」
「不行,这不像彩祸小姐会做的决定──她就算面对再绝望的状况,也会设法找出能拯救所有人的方法。」
无色说完,彩祸不悦地皱起脸。
「你以为我没尝试过吗?我想过所有方法、寻遍各种对策,最后找到的一丝希望就是这个──」
「就算如此也不行。就算如此,彩祸小姐也不会这么做──因为彩祸小姐比谁都爱这个世界。」
「────!」
彩祸闻言,表情再度产生变化。
她先是面露惊讶,接着超越了不悦──达到愤怒状态。
「……说得还真轻松。你到底懂什么?」
「我并不是抱着这样的心态说的,只是觉得──现在的你不像彩祸小姐,仅此而已。」
无色知道这么说很荒谬。
毕竟眼前这个人虽然是从不同时代来的,终究还是久远崎彩祸本人。
另一方面,无色不过是偶然与彩祸合体,并不了解彩祸的为人。
关于彩祸的一切,他全是从别人那里听来或从纪录影片看来的,与她本人的交流仅止于她临死前对他说的那几句话。
说得极端一点,无色很可能只是在心中美化了这个一见钟情的对象。不仅如此,他甚至还在本人面前大放厥词。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样的想法有点危险。
然而无色心中没有一丝迷惘。
他近乎疯狂地相信一件事。
──这个强大得足以改变无色的人生,又如此美丽的人,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哼,说什么傻话。如果连我都不像我自己,谁才能代表久远崎彩祸?」
爱情是盲目的。
爱情是疯狂的。
无色忽然举起右手,竖起大拇指,指向自己的胸口。
「──在这个时代、这个世界,我──不……」
然后他高声主张:
「『老娘才是久远崎彩祸』。」
「什么──」
听见无色大言不惭地这么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彩祸忍不住大笑。
「还以为你要说什么……蠢到这个地步反而很稀有呢。」
她笑了一会后,从掩面的指缝间对无色投以锐利的目光。
「……但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我不是来这儿和你问答的,做的事也不需要得到你的认可。
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从这时代的『我』那里夺取世界王的宝座。换言之,和『我』共用身体的你──下场只有死……!」
彩祸说完,以夸张的动作张开双臂。
她头上的第二片与第三片界纹随着她的动作放出强光。
「────!」
无色眯起眼睛,同时彩祸的手和身体逐渐被光缠绕。
随后那道光形成了两样东西。
一是巨大的魔杖,中心有个宛如地球的球体。
二是穿在她身上的一袭光之礼服。
这两样东西搭配她头上的界纹,让她看起来成了货真价实的「魔女」。
这就是极彩魔女久远崎彩祸的第二与第三显现。
美丽而令人惊艳的模样,让无色差点看得入迷。
但现在的状况不容许他这么做。
「呼────」
彩祸举起比自己还高的巨大魔杖──用前端敲了一下地面。
霎时间,彩祸和无色周围的都市迷宫景色为之一变。
「什……?」
──变成一片狂风暴雨的汪洋。
不,那不只是普通的汪洋。水面宛如幻化成拥有自主意识的怪物,像要用双手紧抱住无色,将他吞噬。
无色登时陷入水中无法脱身,犹如无力的木片被卷入漩涡之中。不但呼吸有困难,手、脚、身体、头部还感受到从各方袭来的强大压力,几乎要将他的全身扭得四分五裂。
「────,────!」
他在即将失去意识之际努力集中精神,踩着第一显现的光球,跃出海面。
「呼……!呼……!────」
「哈哈哈,你还挺灵活的嘛。」
飘浮在空中的彩祸愉悦地笑了,将手中的魔杖举向天空。
「不过,你不会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吧?我的第四显现能变出这世上所有景象──这就让你瞧瞧我为何会被称为极彩魔女。」
彩祸才说完,手中的魔杖便绽放耀眼光芒──四周这片汹涌大海随即改变了形貌。
天空中是蒸腾的白烟,地面上是滚烫的熔岩。
无色和彩祸身处的空间,刹那间出现一座无比巨大的火山口。
「唔……!」
炽热的空气灼烧着无色的皮肤和黏膜,连睁眼都办不太到,他因而眯着眼开始猛咳。
彩祸当然不在意无色感受如何。他狭窄的视野中瞧见熔岩如巨浪般打来,接着熔岩之中冒出了一道龙形的火焰。
「什──」
无色不由得倒抽口气。
那条火龙像在夸耀自己的身形大幅扭动后,张开血盆大口冲了过来,想将无色吞下肚。
他脑中闪过「死」这个字。迎面而来的敌人是火龙,别说被咬,光是碰到它的身体就会被烧死。
「────」
然而在岌岌可危的状况中,占据无色脑袋的不是对死亡或疼痛的恐惧,而是另一件事。
这样下去几秒之后,无色的──彩祸的美丽肌肤就会被烧烂。不,说不定还会直接被烧成焦炭。
这副世上最美的少女身躯。
这个为神所爱的极致艺术品,久远崎彩祸的身体。
无色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不许你继续……伤害彩祸(我)──!」
他大吼一声,朝火龙举起右手。
尽管毫无根据,他仍充满信心。
这副身体和眼前的敌人一样,同样是最强魔术师久远崎彩祸。
那么她能办到的事──这副身体没道理办不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火龙吞噬了无色。
惊人的热度侵袭周围的空气。
然而──
「……哦?」
不久,彩祸发出兴致勃勃的声音。
因为刚才本该被火龙吞噬的无色现在正飘浮在她眼前。
「──挺行的嘛,竟能在危急时刻创造出这样的奇迹。」
彩祸眯起眼睛,再次上下打量无色。
「……────」
无色眼前充满五颜六色的光芒,他喘着气,肩膀上下起伏。
刚才光是呼吸,鼻腔黏膜和肺部就像要烧起来一样,现在却感受不太到周围的热度。
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如今无色头顶上浮现了三片界纹──手中出现巨大的魔杖,身上出现华丽的光之礼服。
是的,这正是久远崎彩祸的第二与第三显现。
无色像照镜子般,将眼前彩祸那身装扮复制到自己身上。
「……眼前就有这么好的范本,我当然要参考一下。话说你在我面前暴露的祕技会不会太多了点?」
无色模仿彩祸的语气说完,彩祸微微勾起嘴角。
「有意思。我倒要看看你这个虚有其表的假货能追赶我到什么地步。」
「追赶你?这样说真奇怪,就好像你早就赢了一样。」
「哼──」
彩祸愉悦地咧嘴,将手中的魔杖举向前方。
无色完美模仿她的动作,举起魔杖。
他头上浮现了──相当于魔女帽尖端的第四片界纹。
「万象开辟。」
「天地于焉归吾掌中。」
「向吾宣誓恭顺。」
「吾愿──」
「「──收汝为新娘。」」
两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同时周遭的景色第三度变换。
远在天边的地平线,沙尘漫天飞舞的辽阔沙漠。
他们俩的第四显现彼此混合,形成一幅奇妙风景。
「强风刮起──」
「喝……!」
强风在彩祸与无色的号令下刮起,卷起遍布地面的沙子,形成两道巨大的龙卷风。
沙色漩涡如蛇一般激烈翻卷,在两人之间纠缠,朝四周大肆喷出霰弹般的沙砾。
「呵,看来你不只是说说而已。竟能在这么短的期间内学会我的术式!我都想向你请教是怎么学的了!」
彩祸大笑,转动手中的魔杖。
「不过──你以为这样就能赢过我吗?」
在她这么说的同时,两人周围的空间再度开始扭曲。看来她想再创造一个新的空间。
「────」
无色集中精神,观察彩祸的一举一动以及她身旁魔力的流动。
他有种奇妙的感觉。自从穿上第三显现的礼服后,他便能隐约感受到彩祸打算创造的空间是如何形成的。
「第四显现──」
(插图016)
无色几乎到达忘我的境界,亦步亦趋地模仿彩祸转动魔杖。
四周的景色以彩祸和无色为起点,逐渐改变形貌。
──由无数摩天大楼构成的都市迷宫填满了整个视野。
没错,彩祸创造出的正是今晚一开始形塑的那片景象。
「──嗯,还是这招用起来最顺手。这或许可说是我心中最原始的风景吧。」
彩祸满意地点点头,望向无色露出微笑。
「虽然还想再陪你玩一会──但我可没那么闲。该做个了断了。」
说着便「哒」地蹬了一下地面。
然后彷佛不受重力控制,整个人腾空飞起。
「……!等等──」
无色不明白彩祸想做什么,但总不能置之不理。他也蹬地跃向空中。
他滑行般沿着高不见顶的摩天大楼墙面不断上升,再上升。
最后冲破厚厚的云层,来到辽阔的上空。
「!这是──」
眼前的景象令他目瞪口呆。
脚下全是密密麻麻的摩天大楼,宛如插花用的剑山。
而头顶上方──则是上下颠倒的大都会风景,同样无边无际地展开。
无色见过这景象──他和彩祸合体没多久,对安维耶特使出第四显现时,出现的就是这个。
在这片犹如巨兽獠牙的光景,彩祸悠哉地飘在空中,朝无色举起魔杖。
「──结束了。」
话一说完,天上与地下两座都市立刻像要咬碎无色般来袭。
「唔──!」
无色举起魔杖,控制魔力,对自己身处的世界下令。
──然而,这个空间虽有一半是由无色的第四显现所构成,对他的指令却毫无反应。
彩祸得意地笑了。
「我就说结束了,『无色』。」
她话语中刻意强调无色的名字。
听起来就像要报复自称久远崎彩祸的无色。
「你还真大胆,竟敢模仿我。不管原因为何,这份才能都值得赞扬。
不过换个角度来说,也就只有这样罢了。明明只会模仿还想打赢我,真是搞不清楚自己的斤两。」
「啊────」
无色听着自己喉咙发出的优美嗓音。
意识逐渐被黑暗所吞噬。
◇
「──────咦?」
不知不觉间。
无色发现自己坐在教室的座位上。
不是〈庭园〉中央校舍那种,而是一般普通的学校教室。
不,说普通──也不太对。因为窗外一片洁白,什么景物都没有。就像在空无一物的世界中单独浮现了一间教室。
「这是哪里……不,更要紧的是……」
失去意识前的记忆隔了一下才逐渐恢复过来。无色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对了,我被未来的彩祸小姐攻击……」
无色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看见的不是彩祸的手,而是变回了自己原本的手。
变回来的当然不只手。无论眼皮下瞧见的身体,还是指腹触摸到的五官,全都恢复成无色自己的。看来在他失去意识期间发生了存在变换。
不,这里说不定是死后的世界。如果真有那种地方,无色灵魂的外观确实不会是彩祸的模样。
「我……死了……吗?」
无色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但奇妙的是他并未感到悲伤或后悔,反而像个旁观者,冷静地听着自己的声音。
「……!」
然而下个瞬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让他感到无比心痛。
无色死了,就代表彩祸的肉体也跟着死亡──也就是说他让未来的彩祸做了一个最坏的选择。
「我……」
他怨恨自己的无能,握起拳头捶打桌子。
没想到──
「──不用那么哀怨,你的人生还没结束。」
「…………!」
下一秒响起的这道声音让无色吃惊地抬起头。
他惊讶得心脏急速收缩,然而原因并不是突然被搭话,更不是对方说的内容。
──而是因为那是他熟悉的声音。
「啊──」
无色瞪大眼睛,望向教室前方。
那儿有长长的黑板、讲台和讲桌。
而讲桌上──悠哉地坐着一名少女。
「你是──」
无色看见对方后哑然失语。
「──连我都敌不过她。就算找遍全世界,可能也找不到赢得了她的人。不过──」
少女朝无色缓缓伸出手。
「──容我再说一次。还好当时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你。」
◇
「…………」
久远崎彩祸细细地吐了口气,解除方才发动的第四显现。
她头上的第四片界纹消失,吞噬无色的都市獠牙也在同时消失不见,四周恢复成夜晚的宅第前院。
但她仍保留着第三显现以下的界纹。虽说双方的实力差距一目了然,那好歹也是她过去的肉身,在真正看见对方的尸体前都不能掉以轻心。
不过这么做只是以防万一。
她明确感受到那记攻击成功了。过去的自己,以及与自己合而为一的玖珂无色,肯定已经死了。
失去世界王的世界若无人采取行动,很快就会开始崩解。彩祸得在那之前登上世界王的宝座。
「……到头来还不只是说说而已?」
彩祸有些失望地喃喃自语。
但她随即转换想法──会失望就代表曾经有所期待。她认为这个词不适合用在现在的自己身上。
不过,她确实感受到一股椎心之痛。毕竟无色也属于这个她深爱的世界,是她本该拯救的人之一。
瑠璃也一样。她十分敬爱彩祸,总是随侍在过去的彩祸身边,因此彩祸不得不解决她,但还是留了些时间让她接受治疗,以免她伤重身亡。要不然彩祸早在那时候就能和过去的自己一决胜负。
……不,事到如今再怎么辩解也没意义。彩祸有些自嘲地摇摇头。
「……好了──」
接着──
彩祸环顾四周,搜寻过去的自己从第四显现中解脱出来后陈尸何方──就在这一瞬间。
「────」
宅第前院忽然刮过一阵旋风。
旋风中央出现一道人影。
彩祸刹那间还以为那是过去的自己──但并不是。
站在那儿的是一名垂着头的少年。
他有着浅色头发,以及一点也称不上强壮的手脚。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显眼之处。
「什么……?」
然而彩祸见到他后,狐疑地皱起眉头。
这反应很正常。毕竟原本在场的只有彩祸、过去的彩祸,以及昏倒在庭院边缘的侍从。
「……不,这是──」
但彩祸立即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警戒地盯着少年。
「──存在变换。随着外在身体『死亡』,潜藏在内部的身体因而显现出来了是吗?」
「…………」
不知是对这句话有反应抑或只是出于偶然,少年──无色缓缓抬起头。
他眼神空洞,看不出有无意识,愣愣地用那双眼睛望着彩祸。
不过,彩祸不慌不忙地更加用力握紧魔杖。
是的,既然无色还活着,就代表过去的彩祸仍未完全死透。她可能因彩祸的攻击呈假死状态,但只要与之共享性命的无色还活着,那副身体就能潜藏在内部,等伤痊愈。
「抱歉,我虽然和你无冤无仇,但不能让『我』继续活下去。」
她说着便举起魔杖──头顶上再次出现第四片界纹。
「──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就是让你和『我』享有同样的死法。」
世界以彩祸为中心,瞬间改变了面貌。
一望无际的蓝天,遍布在头上与脚下的摩天大楼獠牙。
彩祸的第四显现能够创造出数不尽的景色,其中最接近她心灵原乡的就是这个──扭曲的现代街景。
实际上,那些景色对彩祸而言不过是副产品罢了。
彩祸魔术的精髓在于──可能性的观测与选择。
亦即操控命运,达到理想未来的能力。
在这个领域中没有人能胜过彩祸。
「第四显现──【可能性的世界(Void garden)】。」
彩祸话一说完。
那些巨大的建筑群便如野兽的血盆大口袭向无色。
无色没有动。不,应该说他动不了。他就这样静静地接受上下袭来的那波致命攻击。
没多久,上下两排獠牙重合在一起,看似已将无色磨成粉碎。
然而──
「…………唔?」
下个瞬间,彩祸微微皱眉。
摩天大楼上下啮合后,中间却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接着坚实的外墙竟像沙子堆的城堡般逐渐崩解。
「什么……?」
彩祸第一次见到这种现象,不禁睁大眼睛,难以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随后,从坍塌的建筑物中──
「────」
走出了毫发无伤的无色。
「什……」
彩祸见到他,惊讶得说不出话。
会有这样的反应很正常。
因为无色头上如今冒出了一片形状既像角又像刺的透明界纹。
「────」
──细致,再细致。
彷佛要将自己磨练到极致的感觉。
──扩大,再扩大。
彷佛要与世界融为一体的感觉。
无色已从彩祸变回原本的自己,在逐渐崩塌的瓦砾之中一心一意凝视着未来的彩祸。
他有股不可思议的感受。
用彩祸的身体施展魔术时也曾有过这种莫名的全能感。
但他现在用的不是彩祸的身体,无法使出彩祸的魔术。
是的,现在无色能用的──
只有「他自己的魔术」。
「啊啊────」
他本人当然从来没用过魔术。
他的魔术是什么样子、有什么功用、经过一番修练后能达到什么境界──这一切他完全想像不到。
可是──
啊啊,可是──
在无色这名菜鸟魔术师的体内累积了本来不该有的丰富经验。
存在着本来不该有的感受。
──最强魔术师,极彩魔女。
世界王,久远崎彩祸。无色能切实感受到自己曾操控过她引以为傲的最强魔术。
接下来只要细心重现出来就行了。
只要做到这样──
原本不存在于世上的玖珂无色的魔术(原创)便诞生了。
「──这样啊,原来你也是魔术师。这魔术真古怪。」
飘在空中的彩祸眯起眼睛说了。
「但那又如何?凭那脆弱的第一显现能做什么?」
这点无色自己也想问。他的术式才刚诞生,连他自己也不清楚那会是怎样的形态。
然而,彩祸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早就决定好了。
「──可以拯救你。」
「…………!」
听见无色直截了当的回答,彩祸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
「是我听错了吗?你什么不好说,偏偏说要──拯救我?」
彩祸从高处俯视无色,五彩双眸显露出轻蔑、愤怒,以及些许慌张。
无色缓缓抬起头望向她。
「……彩祸小姐,你的目的不是要取代『现在』的彩祸小姐,而是要防止世界崩毁……对吧?」
「……那又怎么样?」
彩祸说完,无色竖起大拇指指向自己的胸口。
「那么只要能改变那最糟的未来,就没必要杀死现在的彩祸小姐。」
「少瞧不起人了。连我都无法逃离毁灭的命运,你要怎么扭转未来?」
「……是的,确实没那么容易,但至少可以确定……你和现在的彩祸小姐之间有一项决定性的不同。」
「……是什么?」
彩祸一脸狐疑地问。无色直直盯着她的脸回答:
「──她的生命中有无色(我)。
我一定会帮助彩祸小姐度过难关。
你的到来让我和彩祸小姐相遇。
你的到来改变了命运。
所以──我绝不会让你一脸伤心地做出这种选择……!」
「…………!」
听见无色这么说,彩祸一瞬间惊讶得忘了呼吸──随即又皱起脸。
「少自大了。你不过是个在『我』濒死时刚好在旁边的平凡人。
你没见过天崩地裂的末日景象。
你没见过哀鸿遍野的绝望光景。
你不明白在世界终结那天,眼见所爱之人一一死去是什么滋味……!」
她以泫然欲泣的表情发出哀号般的叫喊声。
「我并不会主张自己是对的,你要骂我心狠手辣也无所谓。即使如此──为了拯救世界,我仍要杀了你……!」
彩祸露出凶狠的目光瞪着无色。
无色回望着她说:
「──那么我为了拯救你,也只能将你打倒了。」
「少在那边……跟我开玩笑!」
彩祸大叫后,身后冒出无数摩天大楼与巨大尖塔。
那些建筑物一同将尖端对准无色,射出威力惊人的魔力炮。
炮弹带着绚烂光芒,每一击都足以致命。
不计其数的炮弹宛如滂沱大雨朝无色袭来。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无色却以莫名平静的心情望着眼前景象。
「──用彩祸小姐的身体、彩祸小姐的魔术对付不了你。
这是当然的,毕竟你就是彩祸小姐本人。」
无色隔着面前的光雨望着彩祸,说了声「但是」。
「我有一点──绝对不会输给你。」
尽管视野被彩虹色光芒占据,无色感觉自己思路越来越清晰。
若无色在此死去,未来的彩祸就会采取她先前说的方式拯救世界。
她知道这么做会牺牲许多人的性命。
但为了拯救更多人,她宁愿选择割舍这些自己深爱的人们。
──无色不能让彩祸做出这种事。
「第二显现──」
在朦胧的意识中,自己喉咙发出的声音显得特别鲜明。
无色头顶上浮现了另一片透明的界纹。
「──【零至剑(Hollow edge)】──」
话音刚落,魔力就集中到他手中,形成一把剑。
那是一把宛如玻璃做的透明剑。
虚无缥缈得唯有在光照之下才能看见其存在。
(插图017)
「我绝对不会输给你的那件事──就是──」
然而,无色内心十分确定。
这把剑就是唯一能打倒最强魔女的武器──!
「──对彩祸小姐的爱────!」
面对汹涌而来的杀意。
无色举起了细细的刀身与之对抗。
「──坠落吧,吾之幻影……!」
彩祸举起第二显现的魔杖,放声大喊。
在她的号令下,那庞大得已不像光线的魔力之光排山倒海袭向无色。
那是极彩魔女的魔力集中之后射出的致命炮击,普通人光是碰到就会尸骨无存。
若不事先展开第四显现,魔力炮光是余波就能摧毁周围的景观,可说是名符其实的必杀技。
──然而……
「…………!」
下个瞬间,彩祸不禁倒抽口气。
会有这样的反应,是因为无色彷佛要冲破眼前这片光波──
只身朝彩祸冲了过来。
「怎么可能──」
他右手以水平突刺的姿势握着一把透明的剑。
头上的界纹也增加到两片,宛如水面漾起波纹。
每片界纹各自看起来都像角又像刺。
但两者连在一起却有点像王冠。
「────────」
没发出声响。
没说一句话。
无色的剑就这么刺进彩祸的胸口。
彩祸身体周围有魔力罩保护,身上还穿着第三显现的礼服。
那把剑却穿透所有防护,毫无阻碍地贯穿了彩祸的身体。
「啊────」
彩祸无意识地微微叫出声。
她并未感到疼痛,胸口也一滴血都没流。
然而她手中的魔杖、身上的礼服乃至头上发光的界纹,全像玻璃工艺品般破裂粉碎。
由彩祸魔力构成的显现体随即消失在空中,只留下闪亮的光点。
「────」
看着这幅梦幻景象,彩祸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感慨。
那不是屈辱,不是悔恨,也不是没能拯救世界的绝望感。
──彩祸魔术的精髓在于可能性的观测与选择。
只要她发动第四显现,任谁都无法从该法则中逃脱。
那么,这样的结果、这样的结局意味着──
「…………哈!」
彩祸听见自己的喉咙发出笑声。
「────…………!────」
在五彩斑斓的天空。
无色一心一意使出剑击后,费了好大的劲才维持住差点停止的呼吸,以及差点消失的意识。
他不能就此昏迷,不能就此死去。
这是他第一次施展自己的魔术,反作用力使他全身疼痛不已,靠着对彩祸的心意撑了下来。
因此,无色直到头上传来一阵轻柔触感才注意到「她」。
「咦──」
──彩祸正抚摸着无色的头。
脑袋认知到这个事实后,他下意识地抬起头。
下一秒映入眼帘的是──身上一丝不挂,脸上浮现温柔笑容的彩祸。
「──既然你把话说得那么满,
就别让『我』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喔。」
彩祸这么说的同时。
天空以她为起点出现裂缝,眼前这座空间逐渐崩解。
「彩祸小──」
无色想喊她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
他的意识早已不堪负荷,开始变得朦胧,沉入黑暗之中。
最后他耳中残留的──
「──『我』就拜托你了,无色。」
只有彩祸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