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战战兢兢地打开门,习以为常的家中光景映入眼帘。
客厅与餐厅合并的空间一共九坪。一直开着的电视上,播放着重播的旅游节目。
一切一如往常。除了坐在桌旁一只手拿着汤匙、张大了嘴的女生身影之外。
「啊,温水好久不见。打扰啦。」
那女生一说完,像是打算继续用餐般,将盛满咖喱饭的汤匙放进口中。
「咦!?你怎么会在这里!?」
任凭满嘴的咖喱饭撑鼓脸颊,这女生名叫八奈见杏菜。
不久前才被路边杀出的转学生抢走了青梅竹马的经典型败北女角。
八奈见吞下咖喱后,也不管沾在脸颊上的饭粒,对我展露灿烂笑容。
「这咖喱很好吃耶。这就是那个吧,隔夜的咖喱?」
「是啊,是没错。话说为什么八奈见同学会在我家吃咖喱?」
「这个喔,呼哦咕哦。」
不要边吃边讲。
佳树口中的客人就是这家伙吧。我在叹息的同时,坐到桌子对面。
……很好,吞下去了吧。
「呃,八奈见同学,来我家之前先联络一声嘛。」
听了我合理至极的申诉后,八奈见回以不悦的眼神。
「温水,你都没看LINE吧?我传给了你好几次说要过来。」
咦?是这样喔。我确认手机,发现LINE的图示上出现了圆形标示。
「抱歉,我没注意到。你可以寄简讯之类的告诉我说你传LINE了。」
「拜托,明明会出现在通知栏那边吧?」
「通知栏……?啊啊,你说这个喔。」
原来这功能不是用来告诉我手机游戏体力恢复的啊。
我遮掩尴尬般挪开视线。
「我现在知道八奈见同学跑来了。不过到底是来干嘛的呢?」
一年级结业式那天,我和她正式成为朋友了。
话虽如此,但也还不到能随意来我家玩的程度。至于她为何在吃咖喱——哎,因为她就是这种女生。
八奈见好像很快就会把咖喱吃完。她灵巧地使用汤匙,将饭粒与咖喱集中在一起。
依依不舍地将最后一匙送进口中后,八奈见拍响双手。
「谢谢招待。其实啊,我正把素面到处发送给朋友。」
「素面?」
仔细一看,桌子上摆了个偌大的纸袋。
说穿了就是中元礼品吧?送她整组沙拉油当作回礼应该可以吧?毕竟八奈见好像很喜欢油。
我探头看向纸袋口,里头装满了写着『经济包』的素面包装。
「感觉好像不是中元礼品呢。为什么会有这么多?」
「你想问?想问对吧?」
「不,其实也还好。」
八奈见用面纸擦过嘴角,不理会我的反应,迳自说道:
「原因嘛,是因为我爸爸这个月的薪资是素面。」
「薪资……?怎么回事?」
「就是说,因为发生了一些事,7月份的薪资全部都用素面来支付。只有素面。」
八奈见这句话一出,不知为何蝉声也恰巧止息。
「一整个月的薪水的话,量应该很大吧。」
「我家里有相当于零售价30万日圆份的素面。」
「顺便问一下,素面应该不是另有所指吧?真的合法?」
「这不是当然的吗?你把人家的家庭当成什么了?」
八奈见眺望远方般看向窗外。我也跟着看向外头。
「吃了好多……吃了一辈子份的素面……」
8月的蓝天映入眼帘,湿热的天气虽然不变,但云朵的形状确实正宣告着夏日已近尾声……
「所以就是在分送素面吧。既然有这么多,也分一些给你家附近的邻居啊。」
「已经送了。不过最近大家好像会假装不在家。」
素面引发了邻里问题啊。
「这样啊……」
「嗯,就是这样……」
我们感触良多地品味沉默。
「这样你就懂我为何会在温水家吃咖喱了吧?」
「嗯,我是不太懂啦,不过我懂了。要不要多吃一点?」
「这是第二碗了,不用了。」
原来已经添过饭了。
虽然一开始被吓到了,不过冷静一想,只是朋友带素面来送我罢了。
「温水,该不会今天早上的LINE你也没看?文艺社要开临时社团会议的那个。」
「咦?有这种讯息喔。」
我完全没注意到耶。我连忙检视手机,发现社长在文艺社的LINE群组发了讯息。希望我们明天下午到社团办公室集合。
从群组的对话纪录来看,八奈见似乎也要出席。
我简短地回覆表达出席意愿。
「话说回来,八奈见同学应该很忙吧?在这种地方悠悠哉哉的真的没关系?」
「咦?你的意思是叫我快点回去?」
八奈见闹别扭般地嘟起嘴。
「有一部分是那个意思。你不是正在发素面给朋友吗?」
「嗯,之后还有一家——咦?你前面说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说啊。哎呀,气象预报有说下午会更热喔。有事就早点解决比较好。」
「……先吃完梨子再说。」
八奈见的眼神放射出锐利光芒。
「梨子?」
我察觉到背后的气息而回头,身穿制服的佳树拿着盘子,站在该处。
「八奈见学姊。我削了一些梨子,要不要用一些?」
「我要!谢谢你,佳树。」
话说我都忘了佳树。而且这两个人好像变得有点亲近耶。
佳树的眼神像是小狗般闪闪发亮,坐在我身旁。
「啊,这梨子很好吃耶。」
「亲戚送了些小岛的梨子。话说回来,八奈见学姊,可以借点时间与你聊聊吗?」
佳树边说边取出了写报告用的白纸和录音笔。
……这家伙真的打算开始面试。
「我是没关系啦。这是暑假作业之类的吗?」
「是的,差不多就是这样!这个嘛,首先请告诉我出生年月日和血型、家庭状况、兴趣与专长,以及与兄长大人相识的经历……」
不妙,佳树的开关切下去了。我立刻介入其中。
「这个嘛,八奈见同学也很忙。这些事就等下次有机会再说。」
「可是可是!我很想从学姊口中得知兄长大人在校内的美妙插曲!」
这是强人所难吧。
「好啦好啦,你先回房间,好吗?来,起立~」
「呜~」
我好不容易赶走佳树后,八奈见低声呢喃:
「……原来温水要求妹妹叫自己『兄长大人』啊。」
「这不是我要求的。这部分很重要。」
「而且她超可爱的说。脸蛋好小,头发也滑溜溜的。」
「是啊,以前常常有人说她和我很像。」
「是谁这样讲的?介绍给我认识看看啦。」
我才不要。快点吃饱,早早回去。
我用手肘撑着桌面,望向窗外。鱼鳞云洒满了天空。
啊啊,天空好像变得愈来愈澄澈了。渐渐有暮蝉在早晨与傍晚时鸣叫。
「八奈见同学,秋天好像渐渐近了呢。」
「你的意思是梨子的季节快到了吧。想吃就直说嘛。」
八奈见一面啃着梨子,一面把盘子递给我。
「……谢了。」
我放弃细细品味感伤的心情,顺从她的意思拿取梨子。
距离新学期开始还有十天。
这时的八奈见,正是宣告平静暑假就此结束的使者——日后我回忆时才蓦然惊觉。
◇
隔天午后。
我穿过距离爱大前站不远的石蕗高中的校门,同时束紧制服的领带。
打开社办房门,有个人已经先到了。
文艺社内有一面墙是直达天花板的书架,书架前方有个娇小的女生坐在折叠椅上,拿着打开的文库本。
一阵风轻轻撩起窗帘,遮蔽了少女的身影。
——小鞠知花。
头部侧边打了个不起眼的辫子。长到几乎遮盖眼睛的浏海在干燥的风中摇曳。
和我同属文艺社的一年级生。她被社长拒绝后,现在正式成为了败北女角的一员。
在第一学期刚认识她的时候,这家伙就像只胆小的仓鼠。
从智慧型手机的笔谈出发,最后对我敞开心房到能互开玩笑的程度。说我有社交障碍的人,应该好好反省。
「小鞠,辛苦了。好久不见。」
「呜唉……?啊、啊呜……」
小鞠欲言又止般地迟疑了一下,最后从口袋取出手机。
随后她便以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敲打萤幕,推到我面前。
『你来得很早耶。时间到之前就先找书看吧。』
「咦?喔喔。」
小鞠的视线再度落向文库本。
……等一下,好感度好像重置了耶?这款手机游戏,没登入的惩罚也太重了吧?
「呃~小鞠?」
「呜、啊……」
小鞠手忙脚乱地想再度取出手机,我对她摇摇头。
「没事啦,没事。」
既视感涌现的同时,我坐在远离她的椅子上。
有好一段时间我默默地把玩手机,但这气氛就连我都觉得尴尬。我不时对她投出不需要回应的对话。
累积好感度的时候,严禁操之过急。先用可爱小动物之类的寻常话题,慢慢融化难搞女生的心吧。
「不、不要再提啮齿类了……」
经过大约二十分钟后,小鞠终于忍受不了……更正,是对我敞开心房。
「呃,可是针对沙鼠和仓鼠间的差异,我还有些话想说。」
「我、我会自己Google,不用了。」
Google老师想必能胜任。况且目的在于和小鞠交谈。目的已经达成。
我心满意足地看向手机时,社办门在响亮的碰撞声中敞开。
定睛一看,以双手抱着瓦楞纸箱的八奈见用脚掩上门,走进社办内。
「辛苦啦,你们两个都来得好早。」
我站起身,接过瓦楞纸箱后,摆到桌面上。
「谢谢你,温水。学长学姊都还没来啊。」
八奈见甩动着疲惫的双臂,坐到椅子上。小鞠呢喃低语着,连同椅子一起移动到房间角落。
「还想说这纸箱还挺重的,原来是素面啊。」
「我想说来分给大家,小鞠你也带一些回去吧。」
小鞠在房间的角落无声颔首。
八奈见把椅子往我这边靠。我默默地远离了一点。
「……温水,你是不是对小鞠恶作剧了?比方说拉她头上的天线。」
「我才没有。在她习惯前都会像那样,不要突然大叫,或是突然乱动喔。」
「知道了。就像猫咪咖啡厅那样吧。」
有没有那么可爱,我不予置评。
我们避免刺激小鞠,静静地打发时间。比约好的时间晚了一些,两名三年级生现身了。
文艺社社长玉木慎太郎和副社长月之木古都。
两人从7月的合宿后开始交往,应该正过着辛苦但也快乐的准考生生活。
「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
「抱歉喔,借用大家宝贵的暑假。」
两人并肩而坐后,小鞠像是觉得安心,把椅子拉近了过来。
「辛苦了。感觉好像很久没见了呢。」
听我这么说,社长面露疲态。
「准备考试真的很累。我应该勉强在合格范围内,不过……」
社长斜眼看过去,月之木学姊立刻挪开视线。
「我也有在努力喔?不过,升学考试不会逃跑嘛,我更重视自己的步调。」
「古都,虽然大学考试不会逃走,但是大学会愈离愈远喔。」
「万一全部志愿都没上,就去找工作好了。比方说终身就职之类的——」
月之木学姊胡闹般地说着,视线与小鞠对上。
两人互望着,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冲着彼此咧嘴一笑。社长抱头苦恼。
……请尽管放心。这两人没什么问题,关系十分良好。不过,社长的辛劳也不会因此减少就是了。
或许是为了改变室内的气氛,八奈见举起手。
「话说今天有什么事?」
「啊,对喔。」
八奈见起了头,社长便顺势解释。
「学生会发了通知,说今年起所有社团活动都要报告暑假中的活动实绩。今天就是想和大家讨论一下这件事。」
暑假的活动实绩?※盂兰盆节都过了耶。(编注:日本多数地区定于新历八月十五日。)
「学生会怎么到了这时候才提出这种要求?」
我插嘴吐槽时,社长苦笑着看向月之木学姊。
「也不是到了这时才说,其实通知七月就来了。」
「这不能怪我。我忙着准备考试和上驾训班,完全忘记了。」
月之木学姊满脸笑容,自口袋中取出资料,在半空中轻轻甩动。
……这个人刚才是不是说了驾训班?虽然我想吐槽,但就当作没听见吧。毕竟社长太可怜了。
八奈见伸手接下了资料。
「这上面写说合宿也OK耶。上个月的海水浴难道不行吗?」
「那是在暑假前啊。要是时间晚一个星期就好了。」
回想起来的确如此。至于其他进入暑假后的活动——
「虽然是有在更新网站上的小说。」
「光是这样的话,就和平常的活动一模一样吧?学生会要的是暑假期间有特殊活动的实绩。所以说——」
社长使了个眼神,月之木学姊就从书包中取出A4大小的小册子。
「大家看。我把大家的网路小说印出来,做了社刊的样本。光是有封面和封底就满像样了吧?」
我随手翻阅她递给我的样本,我正在连载的爱情喜剧也包含在内。
「空白的页数好像不少耶。」
「那终究只是样本。在完成版里头,在大家的小说之间会加进我的解说或专栏之类的。光是把网路小说印出来,就活动来说也有点贫乏吧?」
「啊,我的也在里面。」
八奈见从一旁探头看向我的手边。
「大家现在先想一下,自己的作品要选哪一篇收录在这本册子里。当然要写新的也没问题。」
「社、社长,打算放什么?」
小鞠这么一问,社长表情歉疚地说:
「我没时间写新作了,我考虑放上连载中作品的摘录。大家也没必要太勉强自己。」
月之木学姊从刚才就在笔记本上不知画着什么。
「学姊,你在做什么啊?」
「我写的新作被慎太郎判定为不可刊登,所以我想负责画封面插图。」
她以铅笔勾勒的轮廓,似乎是两名男性的人物画。再次被打回票的下场已经显而易见。
那么,我要放什么上去呢。我一面思索一面用智慧型手机打开了『成为大文豪吧』的个人页面。
我的作品《初恋街的半吊子》目前公开到第五话。要放上社刊的话,就第一话吧……
我不经意地确认,相当于读者人数的书签数有4件。和这个房间内的社员人数一致,这并非偶然。
感到一阵空虚的同时,我想到了甚至不是我的读者的最后一位社员。
——烧盐柠檬。田径队的年轻主将,同时身兼文艺社社员。活泼开朗是她最大优点的黝黑少女。
这家伙也是最近出道加入败北女角的明日之星。
「社长,话说今天烧盐没有要来吗?」
「是啊,她说有事没办法来。之后我会再通知她。」
毕竟那家伙主要还是在练田径嘛。她不时会把这间社办当作置物间,看来应该知道自己也是社员之一。
我们各自确认着自己的小说时,八奈见突然拉高音量:
「好,我会写合宿时写的小说的后续!唉,小鞠打算怎么办?」
「唉……?啊……」
发现话锋突然转向自己,小鞠取出智慧型手机,把萤幕转向众人。
『我打算写新的短篇小说。』
「哦~还真努力耶。那温水呢?」
「我想说把连载作品的第一话稍微修一下再放上去。」
社长重重点头,拍响双手。
「就这样决定了。原稿准备好了就传给我。」
话一说完,社长与月之木学姊随即一同起身。
「咦,两位已经要回去了?」
我这话一出,社长便捉弄般地抓住月之木学姊的手臂。
「为了不让古都逃离考试,我得好好逮住她才行。就这样啦,下次见。」
「再见啦。剩下的事就拜托了。」
月之木学姊要跟着社长一起离开时,突然想到什么般回过头来。
「唉,话说明天,有没有人能够代替我去图书室帮忙?」
「帮忙?」
「之前我也提过,我们社每年都会派出图书委员不是吗?虽然不参加轮值,但是整理藏书的时候都会去帮忙。今年的委员是我,但是我现在很忙。」
社长自月之木学姊的肩膀上探出脸,补充说道:
「图书室要进新书的时候会考虑我们的提议,要用社团经费买书的时候,透过图书室代购也能拿到折扣。哎,算是互利关系吧。」
小鞠点头听着两人说完,畏畏缩缩地举起手。
「我、我,我能去。」
「我也可以。」
「真的?帮手当然是多多益善。得和图书室保持良好关系才行。」
八奈见歉疚地双手合十。
「不好意思,明天我有场同学会。」
「别介意,毕竟我也是突然提起。那详细的时间之后再联络。」
这次社长和月之木学姊挥了挥手,真的离开了。
两人的声音不再从走廊传来的时候,小鞠静不下心地阖上读到一半的文库本,口中低声嘟哝,走出了社办。
大概是「再见」或「辛苦了」之类的话吧。
八奈见强忍着呵欠,伸了个懒腰。
「那我也回去了。为了参加明天的聚会,我已经预约了美容院。」
明天……她刚才说是同学会吧。
「你说同学会,该不会袴田也会来?」
「当然啊。虽说是同学会,但也不是多盛大的聚会,只是跟草介和当时比较熟的几个人出去玩而已。」
「哦~你好像很开心嘛。」
我随口应声,八奈见听了面露开朗的笑容。
「这场同学会——华恋也会来。」
「……咦,姬宫同学也去?」
姬宫华恋,不久前的5月刚转来我们班上的转学生。
同时也是在短短两个月内,就和八奈见的青梅竹马兼心上人袴田草介开始交往的美少女。
八奈见虽然算得上相当可爱,但是论醒目程度与第一女角的气场,还是姬宫华恋占压倒性优势。顺带一提,胸部也是对方比较大。
「呃~姬宫同学明明是转学生,为什么会参加同学会……?」
「在我们那群伙伴中,有个交到男女朋友就要介绍的惯例。没有强制就是了。」
这我明白了。但是,既然是两人在国中时代的友人,应该也很明白八奈见和袴田的关系很亲近吧。
而袴田要带他女友姬宫同学参加那种场合……
我不禁面露担忧的表情,八奈见像是要我放心般点了点头。
「不用担心。我已经不是第一学期的我了。没错,我的善良之心已经觉醒了,对我身旁周遭以及世界的一切都心怀感恩。」
「……嗯?」
这家伙又在讲奇怪的话了。八奈见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
「我就来详细说明,好让温水也能明白吧?」
「不期待,但麻烦你了。」
「你想想,草介和华恋都是我的好友吧?好友得到幸福,同时也是我的幸福吧?」
嗯~哎……也许吧?我老实地点头。
似乎是对我的态度感到满意,八奈见洋洋得意地接着说:
「换句话说,那两个人交往为我带来了幸福。现在,我对他们两人心中只有感谢。」
「……八奈见同学这样觉得就好。」
这个心境变化究竟是怎么回事?当我感到纳闷时,八奈见取出了一本书。
书名是《让你心灵轻松的108个魔法金句》。
「这什么书?」
「该怎么说呢,这本书告诉我,我可以当最真的自己。比方说烤鸡串不用从串上拔下来,直接啃也没关系……这之类的。温水要不要借去看看?」
原来如此,就是心灵脆弱时读的那种书。
面对满脸纯真笑容的八奈见,我默默地摇头。
◇
我最后一个离开社办,先来到中庭的自动贩卖机。
我翻阅着样本时,某处传来了细微的声音。
「有人……在吗……?」
……嗯?
刚才微弱的声音是怎么回事?我环顾周遭,四下无人。
只是错觉吗?最近入戏够深的时候,读轻小说时也能听见角色的声音,肯定只是幻听吧。调整心情,先买个饮料喝吧。
「……那边的……同学……」
「呀啊!?」
拜托别让我忍不住发出女孩子般的惨叫。
因为从自动贩卖机旁的阴影处,突然有一条白皙的手臂伸向我。
我像头小鹿般颤抖的同时,注意到圈在手腕处的弹力发圈和亮眼的指甲片。这气氛似曾相识。我记得应该是学生会的……
「是志喜屋学姊吗?」
我如此呼唤后,黑暗中的人影微微蠢动。
「……你是……文艺社的少年……」
浑身无力地倚着自动贩卖机的正是志喜屋梦子,石蕗高中学生会的二年级生。
波浪般的浅褐色卷发与夸张的假睫毛——但是肌肤一片白皙。
这位辣妹风打扮的学姊虽然集我喜欢的要素于一身,但是乳白的变色隐形眼镜太恐怖了,而且这个人的四周不知为何阴影特别深浓。
「呃~请问学姊在这种地方干嘛?」
「来买饮料……结果就……没力了……代替我……买……」
志喜屋学姊伸出了夹着硬币的指尖。
「啊,好的。茶水之类的就可以了吗?」
「我要……※I LOHAS……水蜜桃的……盖子也要打开……」(编注:日本可口可乐公司旗下的矿泉水品牌。)
要求真多。
话虽如此,她好歹也是学姊。我按照她的指示,连宝特瓶的盖子都帮她打开。
「刚才价钱刚好,没有找零喔。」
「喂我喝……」
「什么?」
这个人到底是在讲什么。
志喜屋学姊也不等我回答,闭起眼睛、仰起脸庞,欠缺血色的单薄唇瓣微启。
「咦?呃,那个,志喜屋学姊?」
这是什么等待接吻的气氛?我不禁咽下口水。
冷静下来,这不是什么亏心事。接下来我只是要喂这个谜样的女生学姊喝水而已。虽然这情境已经很莫名其妙了。
「……快……快一点……」
「好、好的!」
身为男性,可不能让女生丢脸。我让水缓缓流进志喜屋学姊的口中。
——暑假,四下无人的中庭自动贩卖机的阴影处。
阴暗之中,志喜屋学姊的纤白喉头微微起伏。溢出的些许液体自嘴角画出一条线。
蝉声在我脑海中盛大回响——
……我现在到底是在干嘛?
「那个,差不多可以麻烦你自己喝了吧?」
我恢复理智如此说道,志喜屋学姊听了突然抓住我的手。
「呀啊!?」
「……好多……都满出来了……」
志喜屋学姊接过宝特瓶,从自动贩卖机的阴影走到阳光底下。
「谢谢你……活过来了……」
刚才已经死了吗?是说,I LOHAS一直流出来耶。
「宝特瓶不可以这样横着拿啦!来,把瓶盖锁起来。」
我帮她把瓶盖锁上之后,这回她对我递出了手帕。粉红色有荷叶边的。
「帮忙擦嘴……?」
「既然有手帕就请你自己擦啊。啊~真是的,真拿你没办法。」
我回忆起三岁左右的佳树。那家伙在爸妈面前明明就吃得很干净,不知为何和我一起的时候总是边吃边掉。
害我在用餐时得一直照顾佳树。
「来,衣服上的请自己擦。领结也湿掉了喔。」
我想把湿掉的手帕还给她,但志喜屋学姊不打算收下。
「学姊?那个,手帕。」
「话说……古都学姊——月之木学姊她……最近还好……?」
「我刚刚才见到那个人。最近好像忙着准备考试。」
「最近开始……和玉木学长交往……是真的?」
志喜屋学姊说着,同时重心不稳地摇晃。
「啊,是的。是这样没错。」
「是……这样啊……」
志喜屋学姊呢喃说着,突然整个人倒向我。我闪到一旁,目送志喜屋学姊的背影摇摇晃晃地走向校舍。
确认她平安消失在建筑物内后,我终于松了口气。
那个人好像也认识社长,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啊,手帕忘记还她了。」
我考虑追上她,但是要与那个人对峙需要一定程度的气力和心理准备。
改天再还她吧。为了避免直接见面,就用邮寄之类的。
◇
隔天下午。我推开了石蕗高中图书室的大门。
柜台中有一名担任图书委员的女学生,她正专心面对着笔记型电脑。
我稍微迟疑后,对她搭话:
「那个~不好意思,我……」
「抱歉喔。今天是整理藏书的日子,不开放喔。」
「啊,不是。我是文艺社派来帮忙的温水。要做什么才好?」
女学生停下敲打键盘的手,抬起了白皙细长的脸。后面的头发绑成麻花辫,自肩膀垂到身前。
「你是文艺社的帮手吧。谢谢你,古都学姊提过了。」
她按着较长的裙子站起身,自柜台走出来。从袖子上的校章图样来看,应该是二年级生。
「帮上大忙了,暑假时人手不足。跟我来。」
「啊,好的。」
我稍微打量了从我身旁走过的女学生侧脸。修长纤细的四肢,柔弱而轮廓纤细的容貌。没有特别打扮但相当可爱。
……果然图书委员或文艺社员就该像这样啊。该说格外文静,或者说有点未亡人的感觉。
走向图书室里面,她浅笑道:
「原来文艺社有新人加入。我有点放心了。」
「啊~哎,其实我之前一直是幽灵社员就是了。」
「日后请多多指教啰。文艺社的女孩子已经先来了,你就帮她吧。」
她纤白的指尖指向900号区。是文学类书架。
并排的书架后方,小鞠口中念念有词,仔细盯着书上的标签。
「小鞠,让你久等了。」
我搭话说道,小鞠抬起脸,自浏海的隙缝间瞪视我。
「很、很慢耶。温、温水,负责清单的,后半。」
「瞭解。早早收拾完吧。」
我一只手拿着清单,开始确认书籍。
呃~首先要按照标签重新排列,检查有没有书少了。
……这工作比想像中无聊呢。刚才说得很有干劲,但我觉得有点想睡了。
「话说,小鞠说过要写新的小说放在社刊里吧,要写什么已经决定了吗?」
我原本以为她只会冷淡拒绝,不过小鞠开口配合我为了拂去睡意的闲聊。
「算、算是啦。其、其实,我、我已经写好了……异、异世界转生……恋、恋爱类……」
真的假的。我连修改第一话的原稿都不顺利。
「还真快。已经放上网站了吗?」
「昨、昨天晚上,放上去了……」
小鞠一边说着,忍不住笑意般嘴角往上挑起。
「怎么啦,你好像很开心耶。」
「我、我登上了『成为大文豪吧』的……每日排行……」
「唉,那很厉害耶。小鞠写的是异世界转生的恋爱类?」
我取出智慧型手机。呃~各类别的排行榜要怎么看?
我随便乱点一通后,综合排行榜的高名次作品陈列在萤幕上。这里是唯独众多读者青睐的强者才有资格登上的战场。
我随意滑动画面后,见到似曾相识的作者名字『久远兔』。
「这是小鞠的笔名吗?咦?综合第8!?前十名!?」
「唉、唉嘿嘿……每、每次重新整理……积分都在增加。」
大概是欣喜难耐吧,小鞠蹦蹦跳跳的。
在『大文豪』网站上,每日综合排行榜会显示到前300名。光是要排进榜上就得呕心沥血了,进到个位数更是人上人的世界。
「呜哇,积分都超过三千了。」
这家伙之前的连载作品是在投稿网站上积分不易成长的妖怪系故事。
明明是那种冷门类别的新人,积分却能爬上四位数,她之前就屡次对我耀武扬威。
虽然是短篇,但积分能在一夜之间突破三千,想必会嚣张到趾高气昂。
我战战兢兢地观察她,只见小鞠摆出了只能用『看到没……』来形容的表情看着我。
「不、不过,积、积分什么的,又不重要。」
「你上次明明就一直拿积分嘲讽我。」
「写、写喜欢的东西,最重要。温、温水也按照现在这样,好好努力吧。」
「呜哇,跩到用鼻孔看人耶。」
混帐,这就是胜利者的从容吗?
话虽如此,尽管积分是我的100倍,没实际读过也无法判断好坏。
我点开了小鞠的小说标题——
文艺社活动报告 ~夏报 小鞠知花《高声宣告撕毁婚约!》
「希尔维亚·路克杰多小姐,我要取消与你的婚约!」
突如其来的宣言令我为之语塞。
看来我现在似乎背负了谋杀安娜男爵千金未遂的嫌疑。
现在这个当下,在我宅邸的接待室,对我宣告撕毁婚约的正是本国的王太子,古斯塔第一王子。
打从懂事以来的青梅竹马,同时也是我的婚约对象。
漩涡般的金黄卷发,比我的更长的睫毛环绕着碧蓝眼眸,那道碧蓝光辉只消一眼就能令人倾心。谣传中他拥有魅惑之瞳(Charm Eye)的能力,也不是无法理解。
不过现在那双眼中浮现的是愤怒与轻蔑的神色。
我明知无法触及,还是对王子伸出了手。
「古斯塔大人……」
「希尔维亚,借口就等到了修道院——」
「先等一下!毕业晚会都还没开始耶!?」
我这句话让古斯塔王子不禁半张着嘴。
……没错,这世界就是所谓的女性向游戏的世界。
过去曾是平凡高中女生的我某天醒来时,发现自己变成了过去沉迷的游戏中的反派大小姐希尔维亚·路克杰多公爵千金。
我精心地安排剧情走向,现在故事正朝着最佳结局前进。
而今天就是游戏的最终章,王立魔法学园的毕业晚会。我将会在晚会上遭到古斯塔王子撕毁婚约。
接下来我应该会被父母逐出家门,送到乡下的修道院,然而——
「如果不在晚会上当众撕毁婚约,一切就毁了!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一直努力插旗和管理剧情路线啊!?」
这里除了仕女和王子的随从外,没有其他目击者。这样可不行。
「希尔维亚,你到底在说什么……?」
大概是以为我精神错乱了吧。王子皱起眉头,从我面前倒退一步。
……不,其实我也慌了。
人气角色反派大小姐希尔维亚,会在日后发售的外传抓住幸福。在晚会上对着王子大言不惭的我,将会被唯我独尊型的邻国王子相中。
『有趣的女人。』
还加上这句台词。如果婚约在这时取消,事件就不会发生了。
「总、总而言之,你对安娜男爵千金的残酷行径,我无法视而不见。但是在众目睽睽下宣告取消婚约,也有碍你的名声。身为前未婚夫,这是我最起码的慈悲。」
咦?等一下,我不要这种温柔。这样下去我只会被撕毁婚约又被送到修道院而已啊。
「我明白了。总之我们先前往晚会吧。我将在会场上侮辱安娜小姐,您就当场谴责我,并且宣告取消婚约!」
很好,虽然稍嫌强硬,但这样剧情就回归正轨了。我微微提起裙摆行礼,打算走出房间。
「先、先等一下,婚约已经取消……」
古斯塔王子孱弱的说话声从我背后传来。我双手扠腰,瞪视王子。
「请不要太软弱了!您贵为王太子,怎么可以息事宁人!请在毕业晚会上,大大方方地宣告撕毁婚约吧!」
「那个,先等等,听我说……」
我不容置喙地抓住王子的手腕。
「快点动身吧!别忘记带上调查了我的恶行恶状的报告书!立刻准备马车!」
好了,可不能继续浪费时间。
朝着只属于我的大团圆,高声宣告撕毁婚约————
◇
……原来如此,大概像这样啊。
和我那篇外来读者0人的小说相比,确实更有吸引力吧。
当我考虑着该打几分的时候,看着智慧型手机的小鞠皱起眉头。
「小鞠,怎么了吗?」
「烧、烧盐传讯息来……」
「哦~你和那家伙有在联络啊。」
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熟了。
「最、最近,偶尔会,和烧盐一起,去跑步。」
原来小鞠也会跑步啊。啊~不过回想起来……
「话说结业式那天,你们好像讲过这个。咦?真的有在跑?」
「还、还不是温水害的……」
「是的。对不起。」
对此我只能道歉。
第一学期最后一次放学时分。小鞠为了让我和八奈见有时间独处,用教自己跑步这个理由,把烧盐带离我们身边。
但我实在料想不到,她真的会因此和烧盐一起去跑步。
「拒绝不就好了。」
我随口回应,小鞠垂下脸,忸忸怩怩地说道:
「她、她那样……强势贴上来,我、我无法拒绝……」
这是哪门子适合成人漫画的个性。
「这部分麻烦说得更详细一点——没有啦,你不愿意的话,我想办法跟烧盐说吧?」
「去、去死……」
虽然我前半稍微泄漏了心声,也不用说得这么绝吧。
「我、我也不是、不愿意……她、她会配合我的体力,也、也给了我鞋子,我累了她还会背我……」
小鞠忸忸怩怩地玩弄着指尖。烧盐那家伙,出乎意料地擅长照顾人啊。这样的话,我应该不用多管闲事吧。
「可、可是……早、早上6点就要出发,很累。」
换我也不愿意。
「哎,早起对身体好嘛。就那个嘛,有某个研究报告这样讲。」
「……你、你只是,随便瞎说的吧。」
「真亏你看得出来。」
我为了尽快结束作业,从M行重新开始检查。
作业持续了一段时间后,小鞠突然想到什么似地开口:
「烧、烧盐她……有、有没有兄弟?」
为何突然问这个。
「没听说过耶。我印象中她好像讲过家里有妹妹。」
「那、那你最近……有没有在街上,看到烧盐,和、和谁走在一起……」
我摇头。这家伙到底想问什么?
「怎么了?那家伙怎么了吗?」
「咦?没有,没、没什么……」
虽然她好像有难言之隐,但硬是逼问好像也不对。况且也很麻烦。
我挺直了发痛的腰,继续作业。
◇
又过了两个小时。结束作业后我和小鞠告别,前往社办。
因为疲劳超乎预期,我打消了直接回家的念头。决定先稍事休息。
我走过连接至西校舍的走廊后,有个人从背后拍我肩膀。
「温水,今天有社团活动?」
向我搭话的是绫野光希。
我国中时代的补习班同学,同时也是烧盐的心上人。戴眼镜的高个子帅哥,成绩优秀。
他目前正和补习班的同学、同年级的朝云千早交往中。
然后也是个不知为何,一见到我就会找我攀谈的奇怪家伙。
「我刚才有事去了图书室一趟。话说绫野怎么这时候在学校?」
时刻差不多下午四点。以暑假来学校而言,这时间算是有点晚了。
「哎,有点事。话说文艺社的社办现在有人在吗?我想还之前借的书。」
「我现在要过去,可以帮你还。」
「不好意思啦,可以麻烦你吗?」
绫野把书递给我,他的手腕上戴着造型精致的手环。感觉和这家伙平常的形象不太搭。
「这个,真的很显眼吧?」
「咦?是有点。」
虽然我没兴趣,但是他好像很希望我问,我便顺从地点头。这也是社交的一环。
「这是千早送我的,还说希望我随身戴着。真伤脑筋。送给我的时候,也类似想给我惊喜一样很突然……」
「喔……」
绫野嘴巴上虽然这么说,表情却有掩不住的羞赧。这就是所谓的自虐式晒恩爱吗?我身旁尽是些被甩的人,反倒觉得新鲜。
我这么想着,随口应声的同时继续听他晒恩爱。
◇
和绫野告别后来到社办前方,发现门稍微开着。
小鞠来到社办了吗?或是谁忘记关门了?我推开门。
「嗨,是阿温啊。」
「!」
我飞快地关上门。
待在房内的是烧盐柠檬。若更详细描述,是『更衣中』的烧盐。
「换衣服的时候把门锁上啊!」
「等一下,你突然怎么了啊?」
也不管我的慌张,烧盐走出社办。
走向我的同时,她边一个接一个地扣上制服衬衫的扣子。
「为什么你老是一脸无所谓地在别人面前脱衣服啊!?」
「我里面有穿啦。况且现在这样露得还比练习时少。」
烧盐说到一半,纳闷地歪着头。
「……老是?」
差点忘了,上个月在体育用具仓库的事情,这家伙完全不记得了。
「没什么啦。喂,不要在走廊上换衣服。」
「唉,等等。」
我把烧盐推进社办中,从里头关上门。很好,这样就搞定了。
「阿温,你想太多了啦。这个,帮我塞进那边的背包。」
她把揉成一团的毛巾扔向我。
我接下那团物体后,挪开视线不去看夹杂在毛巾中的练习服,整个塞进烧盐的运动背包。
奇怪?为什么我也一起进了社办?冷静一想好像状况很不妙……!
我坐在椅子上,心神不宁地用眼角余光观察状况,发现烧盐一点也不在乎地继续更衣。
看来她已经穿好衬衫了。我松了口气。
那个蝴蝶结,原来要那样别上去喔……?
(插图011)
「话说烧盐,你怎么会跑来这里换衣服?」
「田径队的社办很小。一年级又得排在后面,赶时间的时候就用这里。」
烧盐手持小镜子,慎重调整蝴蝶结的角度。
「话说阿温跑来才奇怪吧?现在放暑假耶。」
「我来图书室帮忙。这个,你忘了喔。」
烧盐的标志,柠檬型的发饰一直摆在桌面上。
「奇怪,我以为放进包包里了说。怎么会在桌上。」
烧盐感到不可思议地拿起发饰。
「社团活动时你会拿掉喔?」
「平常会干脆戴着啦。只是昨天才刚擦干净而已,不想马上弄脏。」
心思比想像中细腻呢。虽然个性像这样,不过她毕竟是校园阶级顶端的美少女,好歹也会注意自己的仪容吧。
「昨天玉木社长有联络我。大家要制作社刊啊。」
烧盐调整着发饰的角度,如此说道。
「是啊,说是暑假活动的一环。我会把以前写的小说改一下放上去,烧盐有什么打算?」
「我要放什么啊?图画日记是可以,不过我也想写些东西耶~」
她拿着小镜子细心检查浏海后,小声说了「很好」,同时握紧拳头。感觉好像特别用心。
叮咚一声电子音效在房内回荡。烧盐取出了智慧型手机,一看画面,脸上随即绽放喜色。
「怎么了?」
「没有,没什么。就这样啦,我先走了~」
「喂,袜子掉在那边喔。」
「没关系,别在意~」
烧盐脚步轻盈,满脸笑容地走出社办。
「可是我会介意……」
我隔着手帕捏起袜子,放进烧盐留在社办的书包中。
哎,这样我终于能够静下心来休息了。
我取出读到一半的文库本开始阅读,但总觉得文字读不进脑海。
阖上书本,我愣愣地仰望天花板。
暑假时人迹稀少的学校——之前关系亲近的男生与女生——
嗯~……应该不会吧。
我甩了甩头,抛开负面的想像,再度翻开书页。
◇
隔天早上。睡眼惺忪的我打开客厅门时,已经等候多时似的开朗嗓音飞向我。
「兄长大人,早安。早餐已经做好了喔。」
身穿围裙的佳树笑着为我拉开座椅。
「早安,佳树。爸妈都去上班了喔?」
「已经9点了喔。早就出门了。」
已经这么晚了啊。昨晚为了修改要放上社刊的小说,不知不觉就熬到很晚。
佳树嘻嘻轻笑,将盛着偌大松饼的盘子摆到我面前。
「兄长大人,佳树今天挑战了软绵绵的松饼。希望做得好吃。」
她这么说着,撒上有种甘甜香气的调味料。
「佳树试着在松饼中加了米谷粉。此外,还做了糖渍白桃,全部大方地摆上去了。」
佳树发现指尖沾上了糖浆,短暂迷惘后含到嘴里。
「兄长大人,酸酸甜甜的很好吃喔。而且也做了柠檬水。请慢用。」
眼前的松饼以细砂糖妆点,甚至加上了薄荷叶,感觉彷佛来到了咖啡厅。
「谢谢你。那我开动了。」
我拿起刀叉,这时我发现旁边的座位上有另一盘没人动过的松饼。
「佳树,你自己还没吃吗?」
「对喔。佳树做料理做得太专心了,忘记了自己的份。」
佳树害臊地笑了笑,轻敲自己的脑袋瓜。准备了这么多,却忘记自己也要吃,真是可爱的家伙。
我本来想把盘子挪到对面的座位,但在移动前佳树就坐到我旁边了。
「那么,兄长大人,佳树要开动了。」
「嗯,开动了。」
一团和气的早餐时间开始了。用刀子切开软绵绵的松饼时,一旁的佳树微微皱起细眉,探头打量着我的脸。
「兄长大人昨天也去了学校一趟呢。最近很忙吗?」
「因为社团的关系有些活动……算是忙吧。」
由于过去太闲了,实在无法比较。
「但是很棒耶。最近交到的朋友,就是前些日子拜访的八奈见学姊吗?」
「嗯,算是吧。」
我模棱两可地回答,把松饼送进口中。
交到朋友这件事我之前告诉了佳树,不过没告诉她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一方面是觉得害羞,一方面是担心会衍生其他麻烦。
「有机会可以请兄长大人正式邀请人家作客吗?而且佳树还要面试才行。」
用不着面试。我喝了一口柠檬水。
「虽说是朋友,但没有你想的那么夸张啦。也不是两个人会一起出去玩的关系。」
「起初都是这样啊。况且——」
佳树用闪闪发亮的眼神注视着我的脸。
「在近距离一看,那位学姊真的好漂亮!希望能请她学会温水家秘传的口味!首先从味噌汤开始,然后是和式中式西式的全套基础——」
佳树的话语渐渐停不下来了。好了,差不多该帮佳树踩刹车了。
「冷静下来。虽然是女生朋友,但我们并不是那种关系喔。」
「哎呀,只要认识了兄长大人的为人,不管是谁都会萌生好感。就算现在是朋友,也该设想将来的可能性!」
佳树像是突然惊觉般,倏地逼近我。
「该不会兄长大人在意的是文艺社的其他人?晒黑的那位学姊也很可爱,娇小的那位学姊起初虽然让佳树吃惊,但仔细一想可以和佳树交换衣服,一定能打好关系的。所以说所以说!」
对着兴奋到说话如连珠炮的佳树,我摊开双手喊停。
「好了,佳树。我们数到6让心情冷静下来。来,1、2、3……」
「4、5、6……」
佳树数完之后,用手按着胸口深呼吸。
见她好不容易终于恢复平静,我称赞她做得很好,摸摸她的头。
「喵~」
佳树转动着头磨蹭我的手掌。我一面应付她,用空着的那只手继续用餐。
我大口咀嚼着甜味松饼时,摆在桌面的智慧型手机萤幕上出现了通知。
不经意地一看,出乎预料的名字出现在该处。
Yana-Chan『醒了吗?有空的话今天要不要一起喝下午茶?』
……为何Yana-Chan——八奈见会找我喝下午茶?
突如其来的邀约让我愣住时,佳树钻进我的手臂内侧,坐到我的大腿上。
「兄长大人,这是八奈见学姊吗?人家约你去喝茶耶!」
「呃~也许是这样。」
「好棒喔,和女性两人一起喝下午茶。」
佳树对我面露灿烂的笑容。
「就好像约会一样。」
「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啦。她大概是有些事要跟我商量吧。」
在这状况下,该怎么回应才是正解?我用力深呼吸。
一大早就约喝下午茶。我记得八奈见昨天应该去参加了同学会……
第六感向我耳语,告知有危险。
我在佳树的凝视下,简短送出『今天很忙』表示拒绝。
「兄长大人,这样好吗?」
「没关系啦。况且十之八九不是我也无所谓。」
手机萤幕上显示了『八奈见』的名字,接着铃声响起。
呜哇,我都已经拒绝了,这家伙也太缠人了吧。
我正迟疑时,佳树面露笑容把智慧型手机塞进我手掌中。
「请接电话吧,兄长大人。不可以让朋友等喔。」
……知道了啦,你先从我大腿上下来。
◇
当天午后,约好的15点时分。
八奈见指定的碰面场所是市公所附近的咖啡厅。
我先进入店内等候八奈见,不经意地扫视店内。
这间复古装潢的咖啡厅气氛静谧。根据网路上的口碑,最好吃的不是松饼而是薄煎饼。
虽然距离我家颇近,但我从来没来过……
「让您久等了,这是您的冰咖啡。」
「啊,谢谢。」
我从店员手中接过冰咖啡,心神不宁地看着摆在对面座位的水杯。
暑假时和女生两个人来咖啡厅。
虽然我对佳树那样讲,但这情境该不过真是人家说的约会?
根据我至今读过的轻小说和漫画,约会不需要在交往关系下也能成立。
既然如此,八奈见今天就是邀我出来约会啰?
我心里七上八下,把玩着冰咖啡随附的奶精与糖浆时,门上吊铃的清脆声音响起。
我倏地抬起脸,见到八奈见走进店内。
她穿着藏青色的上衣、膝上的浅灰百褶裙。
虽然我在合宿时见过她的便服打扮,但今天的八奈见不太一样。该说是出游模式吗?那氛围让我意识到她是女孩子,不由得挺直背脊。
这打扮,她今天真的是来约会的吗……?
八奈见一发现我,立刻笔直走向桌边。
「呃,怎么了吗?八奈见同学。突然说想喝下午茶。」
为了不让她识破紧张,我使尽全力摆出笑容。
「…………」
八奈见默默地坐到椅子上,一口气喝干整杯水,就像是要敲碎玻璃杯般,使劲敲在桌面上。
随后以低沉的声音呢喃:
「……这个世界干脆毁灭算了。」
发生了什么事?哎,我也能猜出个大概啦。
「昨天的同学会发生什么事了吗?」
同学会。一听见这个字眼,八奈见的肩头倏地颤动。
「……我自己也明白。虽然我也知道会变成这样,实际上亲眼见到……终究没办法控制吧?」
很好,这不是约会。
我半是松了口气,让身体靠向椅背。
「呃~他们在你面前你侬我侬?」
「这种程度的我早在一个月前就克服了喔?现在他们就算在我面前互相说我爱你,我的钢铁之心都能无动于衷。」
八奈见一边手肘抵着桌子,慵懒地压低视线看着菜单。
「况且,现在那两个人也不太会在大庭广众下秀恩爱了。」
「那不就好了吗?」
「问题不在这里。像是吃完饭马上收拾掉垃圾,或是不着痕迹地帮忙提行李之类的,这种无意间的默契。」
八奈见微微摇着头,继续说道:
「像是视线对上的瞬间用眼神简短沟通,共用一张集点卡,用同一首手机铃声,身上戴的东西只挑一件选同一个颜色,解散时没多说什么就两个人一起回家——」
八奈见抢走我的水,又一口气喝光。杯子敲在桌面上的声音再度响起。
「根本就是那个了吧!?完全就是刚进入磨合期的新婚夫妻!才一个月而已,他们到底进展到哪里了!?」
你问进展到哪里,大概是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
八奈见气喘吁吁,我不理会她,请店员帮忙补充白开水。
「啊,这个杯子麻烦帮我换新的。」
「……咦?我喝过让你那么讨厌?」
我就是讨厌共享饮料之类的嘛。
「话说八奈见同学要点什么?」
「当作没听到……?呃,那就冰淇淋苏打。」
「咦?你不点薄煎饼喔。」
我还以为她一定是想吃薄煎饼才指定这家店。
八奈见默默目送店员的背影离去后,语重心长地开口说道:
「温水,你冷静听我说。其实素面是碳水化合物……也就是醣类喔。」
嗯,我知道。
「因为那些家伙冰凉凉滑溜溜的,害我被骗了……看上去又很细,感觉起来吃了也不会怎样吧?结果吃了会变胖,就有种吃亏的感觉。」
「呃~简单说你素面吃太多变胖——」
「我才没变胖喔!?」
八奈见激动地打断我。
「不过冰淇淋苏打同样是醣类吧……」
「饮料又不算数,况且有冰淇淋吃了也不会胖的假说。」
听八奈见发表谜样理论时,店员送上了冰淇淋苏打。
送上桌的冰淇淋苏打是常见的绿色苏打水,上头加了香草冰淇淋。八奈见立刻举起手机。
「你要拍照喔。」
「我要放到IG上。嗯,拍得不错。」
IG……我记得是专门放照片的社群网站。
有些人为了拍出好看的照片,点了大餐但是吃不完而扔掉,这种现象前阵子似乎成为话题。但是八奈见就不用担心了吧。
八奈见用指尖点着智慧型手机,最后把萤幕摆到我面前。
「你看,拍得很好看吧?温水也帮我按个赞嘛。」
「我又没在用IG……这张图,角落是不是拍到我的手了?」
没错。色彩鲜明的冰淇淋苏打的照片中,映着我的手的一小部分。这下用心拍的照片就有了多余的杂讯。
「啊~真的耶。温水你手指很细耶?有没有好好吃饭?」
「我有吃啊。重拍一张比较好吧?」
「可是我都上传了。」
八奈见一面吃冰淇淋,一面把玩着手机,这时她像是突然灵机一动,眼神倏地发亮。
「……这是暗示。」
「咦?什么意思。」
八奈见满脸得意地翘起脚,飒爽地抬手撩起头发。这家伙动作真多。
「温水,我也想暗示。」
「所以那是什么意思?」
「在IG的照片中,刻意加入似乎有异性同时在场的要素。虽然无法开陈布公但表现自己有男友,或是借此牵制其他人。」
「偶尔会有艺人炎上的那种?」
顺带一提,我迷过的女性声优不知为何都有年龄相仿的弟弟。
「……不,等等。八奈见同学又不是艺人。」
「你看,刚才上传的那张图,我朋友反应超明显的。有人问和谁一起来的,也有人问是不是交到男友了。」
八奈见把手机萤幕秀给我看。
「我认识的人通通都有反应耶——刚才那张照片果然很惊人吧。」
「我有个疑问,这有什么意义?」
八奈见眯起眼睛,直盯着我瞧。
「你想问?想听我说?真的?」
「……抱歉。」
「知道就好。啊,好久没见到香澄了。」
八奈见笑脸盈盈地看着手机萤幕好半晌,表情突然变得严肃。
「怎么了?」
「……坦白说,同学会一过,国中时代认识的男生有好几个人传讯息给我。」
「喔。」
「真的有好几个人。异性缘好到连我自己都会怕……」
「是喔,很不错啊。」
除此之外又能怎么回答。我啜饮着已经没有冰块的冰咖啡。
八奈见接二连三地用汤匙捞起半融于苏打水的冰淇淋,不时对我使眼神。意思是……希望我问她『多有异性缘』吗?
「呃~所以你想找个男友?」
我迫于无奈只好开口问她,八奈见表情得意,俐落地转动长柄汤匙。
「嗯~目前还不想要男友,也没那种心情。」
「是喔。」
「女生朋友们出于关心,会介绍男生给我认识,男生也一个接一个约我去吃饭……嗯?」
「怎么了?」
「来约我的那些男生,感觉似乎有个共通点。呜哇,连田中都出现了。」
八奈见皱起眉头滑动手机萤幕的画面,对我露出有所惊觉般的表情。
「温水,该不会大家都觉得我很好钓!?这家伙才刚被男人甩掉,可以乘虚而入?总之先找机会搭话看看?之类的!」
「嗯~哎……要这样看也可以啦。」
你发现了啊。单纯为了走桃花运而欢天喜地不是很好吗?
我怀着悲伤的心情,把糖浆加进冰咖啡中。
「不过,说不定在那之中,好歹有一个真的喜欢八奈见同学的男生啊。」
「……你有注意到你说的话其实很失礼吗?况且喔,我想说最近这段时间不想再和男生扯上关系了。」
原来如此。顺便问一下,我被归类在哪一种?
八奈见吃完了冰淇淋苏打的冰淇淋后,表情忧伤地用汤匙搅拌着苏打的表面。
「冰淇淋没有了……」
「是喔。真遗憾。」
我随口应声,不经意地眺望窗外的景色时,见到一名石蕗高中的女学生,蹦蹦跳跳地走在街上。
独特的四连蝴蝶结、别着柠檬发饰的短发、黝黑而修长的手脚……
「咦?是柠檬耶。」
「柠檬?」
用汤匙一点一点啜饮着苏打水的八奈见沿着我的视线看过去。
「那家伙今天也穿制服啊。」
「!温水,头压低!快点!」
说完,她突然抓住我的头,压向桌面。
「好痛!唉、干嘛!?」
「不要抬头!会被发现!」
「被烧盐看到也不会怎样……」
我咽下了后半句。
那家伙不是一个人。走在旁边的是烧盐的心上人,绫野光希。
烧盐踩着轻盈的步伐,并肩走在绫野身边。脸上的表情完全就是恋爱中的少女。
「为什么这两人会……」
绫野交到女友后,不是已经让她完全放弃了吗……?
八奈见用苏打水的玻璃杯挡住脸,同时凝视着走过外头的两人背影。
两人的身影离开视野后,八奈见才缓缓地抬起压低的脸。
「……温水,这是不是不太妙啊?跟有女友的男生在假日单独出游。算不算出轨啊?」
「不过,你看,那两个人本来就是朋友。就算八奈见同学和袴田两个人出去,也不算出轨吧?」
「是出轨喔?」
「……既然本人都这样讲了,那就是吧。」
是出轨那也没办法。我们也只能远远观望两人那偏离正道的恋情。
八奈见豪爽地举起杯子,喝光了剩下的饮料后,一面用手帕擦嘴,将空了的玻璃杯放到桌上。
「好了,温水我们走!快喝!」
「咦?要去哪里?」
「这还用问,当然是跟上他们啊!」
八奈见说完便站起身。这就是所谓的追八卦吗?她的眼睛灿然放光。
「不了,我不去喔。我没兴趣。」
「咦?」
我将奶精加入冰咖啡中。故意喝了一半才加奶精,在后半段可品尝到咖啡欧蕾般的风味。
我品味着咖啡时,八奈见以不悦的眼神俯视着我,用指尖敲了敲收据。
「那我就不付帐直接出去了喔。」
「……真的假的。」
违逆八奈见很恐怖……并非如此,只是觉得麻烦。
我喝完了剩下的咖啡,在叹息中站起身。
◇
我和八奈见走出咖啡厅后,放眼扫视街上。烧盐与绫野已经不见踪影。
「他们好像已经走掉了。」
我确认状况般说完,对八奈见半举起手。
「那今天就解散了。辛苦啦。」
「先等一下啦!太早放弃了吧!?」
我正要迈开步伐时,八奈见抓住我的手臂。
「话虽如此,都没看到人了,也没其他办法吧。况且要门外汉跟踪根本就不可能。只会像可疑人物,马上就穿帮……」
话语来到舌尖却消失。
我们站在咖啡厅大门口。有一张脸自这栋建筑后方探出。可疑人物现身。
那人物是将一头长发中分的娇小女生。她戴着口罩和黑色太阳眼镜,胸前有四连蝴蝶结。是石蕗高中的学生。
她左顾右盼观察四周后,来到咖啡厅前方。
随后她突然停下脚步,取出巧克力般的物体,自口罩的隙缝插进口中咬碎咀嚼。
嗯?那个女生,怎么好像似曾相识……?
八奈见循着我的视线看过去,呢喃道:
「哦哦……那就是可疑人物。」
「是啊,是可疑人物。」
在我们的守候中,那女生取出了如旧型手机般附有天线的机器,用双手高举至头顶上。
「唉,温水,那个女生你认识吗?」
「就算真是这样,我也会装作不认识。看着她会被缠上,早点离开吧。」
「不过那女生,一直在看温水喔。」
「……咦?」
我畏畏缩缩地看向那女生,那女生确实正凝视着我。
那女生快步跑向僵在原地的我。
「你好,温水同学。你还记得我吗?」
那女生一面说着,用指尖拉开太阳眼镜和口罩。一双圆亮的大眼睛仰望着我。
「啊,呃~我记得你是……」
……很遗憾,我认识她。
可疑人物的身分是朝云千早,绫野光希的女朋友。
虽然身材娇小,但她有张小巧精致的脸和匀称的身材。头身比之高以及笔挺的站姿有种芭蕾舞者的氛围。
「你是朝云同学吧。我们只在补习班见过几次,应该没有好好交谈过……」
「是的,我也不记得我们曾经交谈过。日后还请多多指教。」
朝云同学重新戴好了口罩与太阳眼镜,对我低头行礼。中分浏海空隙间露出的额头,一瞬间因反射阳光而闪亮。
「呃,那个,请多指教。」
「那么我就长话短说。请问你有在这附近看见光希同学和烧盐同学吗?」
八奈见插嘴说道:
「啊,他们两个——」
八奈见话说到一半,我对她使了个眼色,故意装傻而摇头。
「这、这个嘛……我不太清楚耶。」
「这样啊。我想应该就在附近,但是灵敏度好像很差。下次得想些其他办法才行。」
朝云同学挺直了背脊,高高举起附有天线的机器。八奈见充满兴趣地仰望那机器。
「那我们就告辞了。八奈见同学,我们走吧。」
「唉,你叫朝云同学对吧?你刚才说灵敏度,是用那机器在测量什么吗?」
「喂,八奈见同学!」
「你就不好奇吗?」
当我们两个起了小争执时,朝云同学仔细地打量我们。
「……两位果然见到了光希同学他们吧?」
不等我们回答,她从怀中取出了手掌大小的黑棒。
棒子前端,有红色的灯光闪烁着。
「咦,这是什么?」
「非常有用的机器。你看,红灯亮了对吧?」
我就算看了,也看不出红灯亮了代表什么意思。
对我的疑问弃之不顾,朝云同学面露笑容,微微歪着头。
「两位要不要换个地方聊呢?」
◇
我同意要换个地方聊。我确实同意了。
「但为什么偏偏要来我房间啊?比方说找间咖啡厅不行吗?」
毫不理会我的抗议。八奈见重新自我介绍之后,在房间内走来走去。
「咖啡厅刚刚就进去过了嘛。话说温水,这张海报是布做的耶。」
「不可以喔,八奈见同学。在男生房间里见到这种东西,视而不见才合乎礼数。」
多管闲事帮忙说话的是朝云同学。
她姿势端正地坐在座垫上,在笔记本上不知写着什么。
八奈见用指尖戳着我的宝物,魔装战姬东云的B2挂轴。
「哦~这是不可以盯着看的东西吗?」
「要看也无所谓,这又不是什么可疑的东西。」
「八奈见同学,就到此为止吧。」
打断我的话,朝云同学斩钉截铁地断言道:
「御宅族的人士非常讨厌非御宅族的人纯粹出自好奇而捉弄。而且被班上女生看见内衣美少女的挂轴,换作是我绝对无法忍受。」
「不,这不是内衣,是战斗服……」
很好,这话题就到此为止。
不知道八奈见是否明白我心中的感受,她纯真地继续问道:
「哦~明明是战斗服,为什么要露这么多?」
「咦?那是因为……裸露肌肤来释出魔力……那个……让西格玛驱动器……活性化……」
「是喔,那这些女生为什么要在床上抱在一起?」
……干脆杀了我吧。
当我闭起眼睛仰望上苍时,开门声静静地传来。
「五名觉醒者集合时,西格玛驱动器会产生共鸣,解开传说武器帕修帕拉斯托拉的封印。所以,在挂轴上,穿战斗服的少女们肢体交缠同样有其理由。」
「……佳树。」
我家妹妹在登场时随口泄漏了剧情。我还没读到那边的说。
「兄长大人,我端了饮料来。」
「谢谢你,放在桌上就好。」
「好的。欢迎各位来到我们家。」
佳树亲切地微笑后,把冰红茶排在桌上。
八奈见一听到饮料就坐下,佳树对她低头致意。
「八奈见学姊,前些日子没有好好招待,真的很不好意思。」
「不会不会,别在意……」
八奈见看起来似乎有些失落,大概是因为没有搭配茶点吧。
朝云同学对佳树低下头。
「不好意思,突然到府上打扰,事情办好了,我们就会马上回去。」
「请不用客气,尽管当作自己家。那个,如果可以的话,可以请教学姊的名字吗?」
「你好,我叫朝云。我与和彦同学就读同一所学校。」
「……和彦同学?」
佳树的笑脸凝固了。
「你脸色有点差喔。没事吗?」
「没事,那个,兄长大人和这位学姊是什么关系……?」
「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同年级生。而且朝云同学也有男友了。」
佳树表情严肃地盯着我瞧。
「……看上别人的女友?」
她突然说出了失礼的话。
「这种话不可以乱讲。哥哥我们接下来有大人的正事要谈,你回房间去。」
「好的……兄长大人。」
佳树莫名听话地离开房间。
朝云同学好像觉得不可思议,眨了眨她那圆溜溜的眼睛。
「因为你妹妹也在场,我想说称呼名字方便分辨。这样不好吗?」
嗯,其实有点不妙。之后得好好解释才行……
「真亏你知道温水的名字耶。我都不晓得。」
八奈见一脸敬佩地啜饮冰红茶。原来这家伙还不晓得我的名字。
「只要是文字,我看过一次大概都能记住。书架上的书名我也大致记住了。」
「拜托你马上忘掉。好了,你有话要跟我们说吧?」
「是的,的确是。」
朝云同学正色挺直背脊后,以平静的语气开始说明。
「今天非常感谢两位把宝贵的时间借给我。那么,我想先说明我当时在该处做什么。」
目的总不是……像个可疑人物在街上游荡吧。
为了恢复镇定,我以嘴唇含住吸管。
「我就不多加隐瞒了。我怀疑光希同学出轨了。所以我为了目击现场,正在到处调查。」
对方的身分……可说昭然若揭。出轨这字眼与烧盐的形象差距,让我不由得语塞。
代替沉默的我,八奈见开口问道:
「你说出轨,有什么迹象让你怀疑吗?就算两个人真的一起出游。」
八奈见瞄了我一眼。
「有人认为就柠檬的例子来说,还算不上是出轨。」
「如果是瞒着女友私下见面,也一样吗?」
「啊~……这个嘛~」
八奈见将掌心伸向我,我则伸手轻触。接下来似乎轮到我了。
「我是不太懂男女交往的事情啦。也有可能是为了避免让你不安,故意瞒着你之类的吧?」
「是啊,这也有可能。」
八奈见点头附和。
关于男女交往这家伙也一无所知吧……大概……
「也许真是如此。我相信光希同学,也认为那个人口中的烧盐同学,不会是那种人。」
「是喔,你能理解就好了。那这话题就到此为止了。」
「正因如此,我想要亲眼见到两人瞒着我见面的现场,确认事实真相。」
事情还没完。
「话是这样说啦。但两人见面的现场,也没那么容易撞见吧。」
今天会见到单纯只是偶然。生活范围邻近的话也许没那么稀奇,不过要刻意遇见并不容易。
「今天数据就齐全了。下次就能目击那两人的密会现场。」
「数据?有这种东西?」
八奈见不解地问。
「是的。脚踏实地地调查,累积结果并分析。说穿了就是这样。」
她缓缓地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小袋子后,用双手拿着,开始啃着包装中的东西。是雷神巧克力。八奈见的眼睛倏地发亮。
「八奈见同学要不要也尝看看?」
「可以吗?」
身子向前倾、接过雷神巧克力后,八奈见面露认真表情对我点头。
「温水,这女生可以信赖喔。」
这家伙也太简单了吧。
「朝云同学,肚子饿的话我拿点吃的来吧?」
「请别介意,这单纯只是补给糖分而已。为了让大脑活化,糖分是不可或缺的。」
朝云同学取出第二条雷神。
「虽然葡萄糖锭特别有效率,但我也是一介女生,无法抵抗甜食的诱惑。」
「喔,你喜欢吃甜的啊。」
我随口应声,她却露出无法苟同的表情。
「摄取糖分而产生的神经传导物质,可以有效地刺激大脑的奖励机制,这是合乎逻辑的手法。请不要把我当成是贪吃的女生。」
「就是说嘛。我懂,我很懂喔,朝云同学。」
八奈见露出澄澈如玻璃的眼神同意道。这家伙绝对没听懂。
「你也能感同身受吗?我还有鹌鹑蛋甜饼干,请慢用。」
「好耶!谢谢你!」
用眼角余光看着贪吃系女生接过甜饼干,我开口表明:
「总而言之,我反对怀疑烧盐。我和那家伙是同社团的伙伴,如果你想找我帮忙,我不能答应。」
我断然告知后,朝云同学遗憾地垂下脸。
「……的确如此,温水同学你们两位既没有动机也没有利益去调查那两人。又不是想看热闹。」
「是啊,又不是想看热闹。」
我这句话一出,咀嚼着鹌鹑蛋甜饼干的八奈见瞪了我一眼。
「我并非为了谴责她才如此行动。我只是想确实地理解,我和光希同学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对光希同学而言她是什么样的存在,然后做出最佳的选择而已。」
「最佳的选择?」
我回问,朝云同学沉重地点头。
「是的。就如同两位知道的,那两人从小就认识。我知道烧盐同学只是『作为朋友』而与光希同学见面,同时我也知道……她喜欢光希同学。」
我不由得屏息。
烧盐喜欢光希。虽然我很明白这件事,但是从别人口中听见,还是不由得紧张起来。
「我喜欢光希同学,所以我希望那个人能够幸福。就算他的幸福不在我身边。」
八奈见怀疑地皱起眉头。
「等等,朝云同学。这意思是,视状况而定,你愿意把男友让给柠檬……?」
「我之前就一直觉得,也许那两人才应该交往。也许是我突然间冒出来,抢走了光希同学。」
朝云同学的嘴角浮现了自嘲的笑容。
「不……其实我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是我闯进他们两人之间。」
在语塞的我和八奈见面前,朝云同学倏地恢复开朗的笑容。
「所以我想厘清光希同学真正的心情,如果他真正的心意朝着烧盐同学的话——」
她暂且停顿,挺直背脊。
「——我已经做好退出的心理准备。」
我和八奈见一语不发。
朝云同学喝下一口冰红茶,以冷静的口吻继续说道:
「因为我是当事人,得到的资讯无论如何都会带有偏见。所以我期待两位能提供我第三者的观点。」
我明白她的意思。但是——
「不好意思,你可以自己想办法吗?我不想去怀疑社团伙伴。」
这回轮到朝云同学沉默了。
她又取出一份甜点,花上一点时间慢慢吃完后,像是要我别在意般,面露微笑。
「毕竟是我们三人间的问题呢。不好意思,把你们也牵扯进来。」
「不会……抱歉,帮不上忙。」
虽然我拒绝了,但心中还是留有几分纠葛。我试图梳理思绪,但是始终理不清头绪。
八奈见吃完了鹌鹑蛋甜饼干,舔过指尖后,以平静的口吻开口说道:
「朝云同学,我可以帮你的忙吗?」
「八奈见同学!」
我投出吃惊的视线,八奈见以笑容迎向我。
「温水你放心,这次我不是来看热闹的。」
八奈见转过头,正色面对朝云同学。
「不过朝云同学,你可别误会了。我是柠檬的朋友,我站在她那边喔?」
「我明白了。很感谢你。」
看着两人在我面前交换联络方式,我再度整理自己的心情。
……我只是个局外人。
假设烧盐真的和绫野开始交往,我也会率直地祝福吧。当然了,朝云同学就这样与绫野顺利走下去,那也很好。
我无法拿出任何答案,只能沉默不语,八奈见的眼眸直视着我。
「温水有什么打算?」
很罕见地,八奈见的口吻平淡无奇,既没讥讽,也不带任何情感。
自己的心情尚未得出定论,嘴巴却自然而然地张开了。
「我也帮忙吧。」
「真的很谢谢两位。」
朝云同学说着,深深地低下头。
「但是,到底要怎么找出他们两个碰面的现场?总不能一直跟踪他们。」
况且光看刚才那样子,朝云同学并没有跟踪的才能。
「不用担心。刚才两位见到光希同学,就是在咖啡厅前方,时间是我们碰面前不久,对吧?」
我和八奈见互看一眼,一起点头。
「以这消息来修正我的推论。」
她一面说一面打开笔记本,快速翻页。
翻过好几页之后,她倏地阖上笔记本,抬起脸。
「我完全理解了。下次一定能准确找出两人碰面的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