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五章 VS.

文化祭结束后,过了三周。

夏季残留的暑热早已消失无踪,现在是秋意浓厚的十一月初。椿冈高中正在举办球技大赛。

包含我在内,二年A班的男生早就输光所有球类比赛作鸟兽散。但我还是留在体育馆里。馆内分成北边与南边两个球场,正分别举行排球与篮球赛。我靠坐在墙边,看着北边球场正在与D班比排球的A班女生。

砰!排球强而有力地在打蜡过的发亮地板上弹起。又是D班的扣球。比赛是三局两胜制,A班已经输一局了。

快输了呢。坐在我身旁的莲见说。他原本就以爱困的眼神在看比赛,现在更是兴味索然地打起呵欠。

「还不一定啦。要看下去才知道。」

「虽然你这么说,但你还不是没有帮忙加油。」

「我有在心里帮忙加油哦。」

「啊,是喔。」

这家伙,根本不相信我的话嘛。

但我说的是真心话。虽然没有出声,但我确实在心里帮忙加油。不过这种加油法算不算「确实」,也有点微妙就是了。

「你看,星原很努力啊。」

我把视线放在一名女学生身上。

绑在左右两侧的马尾如小狗尾巴般摇晃不已的女孩,星原夏希。她在球场上努力来回奔跑,不让球落地的模样,真的很像小狗。虽然她很拼命,但似乎不太会打球,总是让球弹到奇怪的地方。

「尽管她很努力……但对比赛没什么贡献呢。」

「没关系,她光是在球场上,就可以提升队伍的士气了。」

「真的吗……」

当然。我肯定地说。

就在我们闲聊时,D班又得了一分。星原在球场中央停步,双手撑在大腿上,似乎有点没体力了。她休息了一会儿,再次站直身体时,与我对上了目光。

星原有点难为情地对我笑了笑。我也跟着笑了起来。在简短的眼神交流后,星原再次看向D班成员。

我沉浸在不断扩散的幸福中,忍不住叹气。

「唉……星原还是一样可爱呢……」

「你真的很喜欢她呢。」

「唉?」

心脏有如被泡在冰水中似地猛烈收缩。

「你、你在说什么啊!我才没有喜喜喜、喜欢星原呢!」

「咦?事到如今才想否认,已经来不及了啦。」

「不是来不及什么的……咦?事到如今?」

「是啊。我早就发现了。」

「不会吧……」

「我才想问,你为什么会觉得不会被发现啊?」

莲见傻眼地说着。

看样子,我似乎完全没有遮掩自己的感情。而且居然认为莲见不会发现,我觉得自己的想法很蠢。可是突然说这个,也未免太偷袭了。至少不必在这种时候说出来吧。

「……什么时候?」

「你是问什么时候发现的?大概是暑假前吧。不过是到了你和星原一起当文化祭执行委员时,我才确定的。那个样子,不管谁看都看得出来。」

「唉——真的假的……?」

尽管觉得难以置信,但是仔细想想,也许就像莲见说的吧。

虽然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但平常不起眼的我主动说要当文化祭的执行委员,看在班上同学眼里,应该很稀奇吧。而且我是在星原说要当执行委员后才报名的,不认为我「对星原有意思」反而困难。

「是说,你没被谁说过吗?『你是不是喜欢星原』之类的。」

「才……」

虽然我想说才没有,遗憾的是,我确实被说过。

「……嗯,被说过好几次。」

「果然。」

莲见理所当然地回答,我开始有点不安。

「呐、呐,你说星原该不会也发现了吧?」

「我哪知道啊。你不会去问她本人吗?」

「那不就等于告白了吗!」

我不禁大叫,又连忙闭嘴,稍微看了一下周围。女生们都专心地看比赛,其他学生也没有注意到我们。我松了口气,压低声音:

「你就帮我想想看嘛。」

「想什么?」

「就是那个……如果星原也知道的话,我该怎么办……」

「那种事问我也没用吧……是说星原应该还没发现吧,因为她很迟钝。」

「喂,你把星原当笨蛋吗?」

「这家伙真难搞……」

莲见厌烦地嘟哝着。但我可是很认真的哦。

「这种话题,去跟别人商量啦。」

「……我知道。」

莲见乍看之下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但其实他很喜欢观察人类。不过恋爱方面的事,他就没兴趣了。就我来说,我也不希望别人太深入这部分,还是就此打住吧。

「但我还是要说一句……就算统称为喜欢,也是有很多种类的哦。」

「呃……你是想绕着圈子说,你对星原的喜欢,是朋友的喜欢?」

「不是……不对,虽然不是完全不对,可是……啊,可恶,没办法说明清楚。不要再聊这件事了吧。」

「是你自己要继续说的……」

莲见说的对。我无法反驳。

不过,最近我确实愈来愈不明白自己的感情了。和星原在一起的时间愈多,我对她的感觉,似乎和当初愈不同。

问喜不喜欢她的话,确实还是喜欢。但假如完全承认这点,又好像会失去什么——被这种奇妙的强迫观念束缚。

「——帅啊!真凛!」

我正在胡思乱想,旁边的球场传来欢呼声。

虽然我只注意着星原,不过南边的球场也有A班女生的比赛,比的是篮球。与排球相反,现在是A班辗压的状态。

「耶~呵呵!」

肤色偏黑,看起来很男孩子气的女孩真凛——真岛凛得意地高比V字,应该是投篮得分了吧。我记得她是软式棒球社的队长,运动神经应该很好吧。

由于之前星原曾找真岛帮我恶补期末考的内容,所以我们偶尔会说话。正确地说是被真岛亏,但是没有熟到可以称为朋友的程度。不过像我这种班上边缘人,能和真岛那样的班上风云人物说上话,本身就已经够令人惊讶了。

「小椎,你看到没有?」

「看到了看到了,不愧是真凛。」

「就是嘛——!我搞不好也有打篮球的天分呢!」

「不要得意忘形了。」

小椎——黑色长发的女孩椎名冬花吐槽。她与真岛斗嘴的模样,是常见的光景。

那两人基本上总是形影不离。与很有亲和力的真岛相反,椎名的个性严肃,而且有些强悍,所以我有点不太习惯和她相处。

「那两人很要好呢。」

莲见说道。

「是啊,她们好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

「哦,难怪。总觉得有独自的世界观。」

「那啥啦。」

世界观,这说法也真特别。

「说到这个,你的童年玩伴什么时候出场?」

「我?哦,汐啊……」

我朝南边球场看去,现在正在交换选手。

换下去的是星原。也许因为接球接到手痛吧,只见她一边甩手,一边走向坐着待机选手们的球场边缘。

我的童年玩伴也在其中。

「小汐!之后就交给你了!」

「嗯。交给我吧。」

汐说着,从折叠椅起身。

白瓷般半透明的肌肤,绢丝般的银金色头发。在这个体育馆中,存在感比任何人都强,但是又有一种随意碰触的话会立刻消失似的空灵感。

我的童年玩伴槻木汐,走进球场。

我吞了吞口水。

「总算要出场啦……」

对战的D班女生也注意到汐了。她们的反应各式各样,有略显惊讶的,也有一脸好奇的,甚至还有以陶醉的表情看着汐的人。

虽然不知道该如何介绍槻木汐这个人。但是能肯定地说的,就是直到高中二年级的春天为止,原本是「他」的汐,现在变成「她」了。不是因为身体出现变化,也不是因为与谁谈恋爱,而是因为汐改变了生活方式。

比赛再次开始,D班的女生发球,A班后方的女生把球弹回。球过网后,D班的女生传球,扣球,砰!很快地就得分了。从比赛开始后,已经看过不知多少次这种有如范本的扣球模式了。

D班一直是由同一个女生扣球。应该是排球社的吧。A班没有人参加排球社,也难怪会居于劣势了。

不过,我们这边有汐在。

「没关系!还是有机会逆转的!」

汐出声鼓励队友。原本快死气沉沉的A班女生,稍微恢复了点活力。

对方发球,站在网边的女生把球托起。汐朝球冲去,配合球落下的时机,蹬起双腿。

汐的上半身在空中向后仰,砰!向下扣球。

球朝着球场边角飞去,D班来不及救球,球落在边界线之内。是不输排球社社员的精彩扣球。

这也许是A班第一次在对方没失误的情况下得分吧。

「哇~!小汐好棒!」

星原拍手喝采,「好耶!」球场内的A班女生们也欢呼起来。汐腼腆地笑着,接受她们的称赞。

「槻木的运动神经真的很好呢。」

「是啊……」

我说着,看向D班。

「没关系!」球员们正彼此安慰。虽然有些人露出懊恼的表情,但也只有那样而已。

大部分的人,都已经接受那样的汐了。

大约一个月前,汐开始与女生们一起上体育课。只坐在旁边看很无聊吧,导师伊予一直鼓励汐和大家一起上课。

一开始,汐拒绝了,应该是对身体上的差距有自卑感吧。但我和星原一直说「没问题啦!」最后他才终于不情不愿地和大家一起上课。

如今,绝大部分的A班女生都已经接受汐了,上课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汐似乎也很开心。他从以前就喜欢活动身体,应该一直很想上体育课吧。

但毕竟情况不同,不能完全像男生时一样。

我再次看向A班的成员。

自从汐上场后,双方的攻防出现变化。刁钻的球大多被汐救回,而且偶尔会扣球反击。渐

渐地,其他的A班女生也开始得分。

与D班的分数差距逐渐缩小,见到逆转的可能性。

说不定会赢?当大家心生期待时,哔哔!哨声响起。

汐的身体倏地放松下来,「辛苦了!」、「谢啦!」A班的女生们对汐说道。汐回应着她们,完成任务似地离开球场。

坐在地板休息的星原猛地起身。

「谢谢!接下来交给我吧!」

「交给你了,夏希。」

两人错身而过时,互相击掌。

并非因为比赛结束,是因为汐的时间限制到了。

像这类会出现输赢的场合,学校会对汐做出限制。除此之外,有身体接触的运动,或者以力量决定胜负的运动,也都会对汐做出限制。一方面是为了避免发生意外,同时也有追求公平的成分在内。

汐接受了这样的限制,班上女生也没有异议。今天是汐第一次与其他班级比赛,但是从别班的反应看来,似乎也很和平。

「呼,幸好……」

我忍不住叹气。

「还没赢哦。」

莲见吐槽。

「输赢无所谓啦。」

「你不是在帮她们加油吗?」

「是没错,不过刚才的叹气,和那个无关。」

「不然是什么?」

「是汐的事。」

我仔细地为莲见说明:

「因为球技大赛是班级之间的比赛,而且优胜的话能得到表扬,所以每班都有非常想得奖的人。」

「嗯。」

「而这次的球技大赛,汐是以女生的身分参赛的。就算限制了上场时间,还是有可能被别班的人说不公平。如果因此演变成对汐的诽谤……」

我想像着那光景,身体不禁微微发抖。

「……我可不想看到那种情况。不过从刚才的反应看来,目前没有那种征兆,所以我才会松一口气。」

「你是来参观上课的家长吗?」

莲见今天的吐槽特别多。

「我知道你想说我太爱担心了,可是……」

我当然有自觉。

我只是汐的童年玩伴,不是监护人。尽管如此,我还是会在意其他人是怎么看汐的,以及汐对那些眼光有什么想法,忍不住做各种想像,因此提心吊胆。该说爱操心呢,或者太钻牛角尖呢,只要事情和汐有关,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太多。

「我也知道烦恼那些是没用的,但还是会在意嘛。文化祭时,我已经明白了,我的这种个性,八成一辈子改不掉吧。」

「还真困难呢。」

「是啊。不过最近,我不再一个人胡思乱想了。尽可能地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对我和对周围的人应该都比较好。果然沟通是很重要的呢。」

「唔……也行吧。反正比若有深意地沉默不语好多了。看起来有点蠢就是了。」

「最后一句太多余了。」

「还有,你以后八成会踩到别人的地雷。」

「别再说了!那样一来我又会开始胡思乱想啦。」

我们正如此聊着,哨声响起。

到头来,A班还是输了。汐下场后攻势不再,被对方一口气打败。是说反正早就知道会这样了。还不如说,与有排球社社员的班级对战,能撑到现在,已经算很好了。班上女生们似乎也那么想,因此没什么人露出难过的表情。

两班的女生隔着网子敬礼。如此一来,A班的女排就被淘汰了。

女生们聚在一起,走出球场。可以听到「唱歌」、「家庭餐厅」之类的词汇,应该是在讨论慰劳会的事吧。汐和星原也在其中。应该说,是以汐为中心讨论才对。在刚才比赛的活跃,似乎又让汐加了很多分。

汐很受女生欢迎。

身为男生时就是那样了。成为女生后,「受欢迎」的意思有了改变,从男女之间的「有异性缘」变成对朋友的亲近感。

一方面是因为汐的长相很中性,除此之外,应该是感性的问题吧,与男生相比,女生接受汐的速度更快。就算好感的性质不同了,汐再次成为班上风云人物的日子应该也不远了。

……不过——

我不动声色地将视线移到一旁。看向正紧张地比赛的篮球场。与排球比赛一样,数名待机的选手正坐在球场旁的折叠椅上。

其中一人正以阴沉的眼神瞪着汐。

——女生接受汐的速度快。

这句话虽然是事实,但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A班仍然存在着无法接受汐的女生。

就是西园亚里沙。

她的身材娇小,总是绑着双马尾。乍看之下很可爱,可是个性只能以凶暴形容,争强好胜,不服输到病态的程度。

尽管她在七月被停学过后,变得安分了点,但否定汐的态度仍然不变。只要西园不改变想法,两个人应该没有和好的可能吧。

……不过这样也好。

假如在和好后因互相干涉而产生摩擦,还不如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算了。

我把视线从西园身上移开。

排球场上,已经换成其他的班级在比赛了。

在那之后,A班的女篮在准决赛时落败。这是A班在球技大赛中的最高成绩。

球技大赛闭幕式结束后,学生们离开体育馆。时间已经超过下午四点了,之后不需上课,可以直接回家。

二年A班的学生换好衣服,回到教室。天气早已转凉,所以每个人穿的都是长袖制服。有些人甚至在西装外套下穿连帽衬衫。

同学们一面收拾书包,一面闲聊。我看向汐,他似乎正与星原讨论什么,我竖起耳朵细听。

「小汐,你觉得麦当劳和家庭餐厅哪个好?」

「唔……人数多的话,还是家庭餐厅吧。」

「说的也是!我去跟大家说哦!」

「谢谢。」

星原离开,去找其他女生说话。

果然打算开慰劳会呢。由于星原找的只有女生,我还是别打扰她们,今天一个人回去吧。

我起身,把书包挂在肩上,正想离开教室时。

「汐在不在?」

一名高个子的男生从门外探头。

我在心中啧了一声。那家伙是能井风助,是汐以前参加的田径队的队员。虽然看起来很有运动员的感觉,可是对我来说,这家伙完全没有运动员的清爽感。应该说,我对他没半点好印象。

因为我在当文化祭的执行委员时,被他找过碴。这家伙也和西园一样,都对曾经是「他」的汐很执着,否定汐现在的生活方式。

「有什么事?」

汐坐在椅子上,不高兴地发问——

能井大步走进教室,在汐面前停下脚步。

「我有话跟你说。过来。」

「不行!」

星原插嘴。

「小汐等一下要和我们去参加慰劳会,不能和你过去。」

星原断然说道。

我被能井找碴时,星原也有帮腔。虽然当时星原对高自己整整一个头的能井怕得簌簌发抖,可是现在的她脸上毫无惧色。自从当过文化祭执行委员会会长后,星原成长了很多呢,我感慨万千地想着。

「只是说一下话而已,我也还有团练,不会说太久。」

「既然如此,就在这里说吧。」

「是很重要的话,我不想被没关系的家伙听到。」

「那我也要去。」

「听不懂人话吗?我说,不想被没关系的家伙听到。」

「我才不是没关系的人呢。我是小汐的朋友哦。」

星原说完,皱起眉头。

「而且你说不定会动手动脚。」

能井的脸颊抖动了一下。班上的气氛稍微改变了。

动手动脚,指的是汐第一次穿裙子来学校那天,能井闯进A班教室,揪住汐领子的事吧。只要是当时在场的A班学生,一定都还记得那件事。

能井烦躁地抓着理得很短的头发。

「我才不会。你把别人当成什么了?」

「可是——」

「可是个屁啦可是!实在有够烦的耶你。只是说几句话而已,你不要在那边乱。」

能井以带着怒气的声音怒道,星原害怕地咬着嘴唇。

那家伙,居然对星原……饶不了他。

我放下书包,正想过去帮腔时……

「风助。」

汐站了起来。

「你不让夏希一起去的话,我就不和你走。」

汐以坚定的态度宣布。与显得烦躁的能井相反,汐冷静到可以说是冷漠的程度。但他的眼神很锐利,眼中充满安静的怒意。

汐与能井对瞪着。

吵闹的教室,在不知不觉中安静下来。原本谈天说笑的同学们压低声音说话,侧眼观察两人的发展。

最后,能井啧了一声。

「算了,你也来吧。」

他对星原说完,大步走出教室。

「不好意思,你们先过去吧。」星原对身边的女生说完,与汐一起离开了。

教室再次恢复吵闹。可以听见在意那三人后续的对话声。我傻傻地站在原地,回过神后,连忙跑到走廊上。

「等、等一下!」

我大声叫住三人。

能井讶异地回头。

「我也要去。」

「啥?为什么?你是谁啊?」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是谁。当执行委员时,你还特地找我碴耶。」

「谁记得那种事啊。你这种人有记得的价值吗?」

只有记得的人才会说这种话。我忍不住想反驳,但是没有说出来。汐和星原等一下还要去慰劳会,我不想因为无聊的反驳,浪费他们时间。

「你和汐那么不对盘,要是发生什么事……就是那个,所以我也要去。」

「那个是哪个?」

「就是……呃……」

不能说我只是单纯在意能井想说什么,不然我就只是普通想看热闹的乡民了。我开始想理由。

例如……假如真的发生「动手动脚的事」,星原一个人也许处理不来——哦哦,这说法很合理,而且确实有那种风险。

可是那样一来,不就等于我看不起星原的能力了吗?等于绕着圈子说星原没用……想到这里,我决定放弃这说法。

「就算不说,你也知道吧。」

我装出若有深意的表情,打起迷糊仗。但是能井无法接受。

「当然不知道。不要闹了。我可是很认真的哦,想看热闹的人给我滚。」

「我、我才不是想看热闹呢。」

「不然是什么?没有明确理由的话就滚回去。我说过我还有团练,你是没听到吗?要是再继续纠缠,小心我揍人哦。」

不、不妙。虽然能井的口气很呛,但是他说的确实有道理。

汐和星原也都还有事,得快点找理由才行……咦?是说这样一来,我真的只是想看热闹而已了?应该说我已经在浪费汐和星原的时间了……

怎么办?我正感到焦急,汐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也一起来吧。」

汐主动帮我缓颊。真丢脸,不过很感谢他。

我哼了一声,看着能井。

「听到没?汐也这么说哦。」

「你在得意什么?你真的很让人不爽耶……」

能井不高兴地看向汐。

「喂,让那家伙跟来有意义吗?」

「意义……虽然没有,可是他在场,我比较容易说话。」

「什么啊?听不懂。」

能井烦躁地皱眉,但似乎不打算继续吵这话题了。「待会不要乱插嘴。」他瞪着我说完,迈出步伐。

我们三人跟着能井前进。我小声地对汐开口:

「汐,刚才谢了。」

「下次要先考虑过再说话。」

「呜……对不起。」

我道歉后,星原凑了过来。

「可是有纸木同学在,会安心很多哦。」

「真的吗?真开心……」

「比起二对一,三对二果然更好呢。」

「就是啊。人多势众嘛。如果有什么事,就三个人一起打扁他。」

「我会加油的。」

「喂!我全都有听到哦!」

能井转头狠瞪我们。因为我们是以他听得到的音量说话的,他会有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当然。但是才刚放学,走廊上人很多,他也没办法揍人。

我们走下楼梯,在走廊前进,来到校舍外。

能井在中庭中央停下脚步。由于中庭前后左右都是建筑物,阳光照不进来,所以显得有些昏暗。而且空气还很凉。

这里是中午时学生休息的场所,可是现在没有任何人。这似乎就是能井要说话的地点。

「然后呢?你想说什么?」

汐问道。

能井以认真的表情看着汐。

「你应该知道……男子田径队通过高中驿站接力赛的县大赛预赛了。」

「全校朝会时有听说。恭喜你们了。」

「这是睽违九年的出场。下个月就要正式比赛了。队员们都很有干劲,努力一点的话,说不定有机会挤进前几名。」

「这样啊。」

「但我希望有跑得更快的选手。」

汐微微眯起眼睛。

「县预赛时,跑者之一是长濑学长……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他,但是说白了,他只会扯后腿。而且他本人也知道自己实力不够,最近拼命练习,可是成绩一直没起色。」

「……然后?」

「你还不懂吗?」

我懂了。星原应该也懂了。至于汐,我想他一定比我和星原更早察觉能井想说什么。可是他不主动说,而是故意等能井开口。

等得不耐烦的能井看开似地开口:

「回来吧。回男子田径队。」

果然是这样,我心想。

汐露出极度厌倦的表情。他果然是这种反应,我心想。

「不可能。」

「虽然你有一阵子空窗期,但你资质好,只要稍微练习一下,一定能马上成为正式选手。」

「不是体力的问题。」

「放心吧。高中驿站接力赛不限田径队的学生参加,只要是椿冈的学生,不管是棒球队或回家社的都能跑。」

「不是那样的。」

「如果你没信心,我可以陪你练习。」

「风助。」

汐以晓谕的语气开口:

「我不会回男子田径队的。」

这次换成能井的表情暗了下来。

「为什么?你又没有受伤。有出场资格也有天分,却不肯跑……这样太可惜了。」

太可惜了。我也曾经那么想过。那是汐刚决定以女生身分生活时的事。明明有那么好看的长相与优秀的运动神经,为什么不选择能轻松生活的身分呢?当时的我无法理解。

可是现在,我已经明白了。那不是怎么样活才轻松之类的效率问题。但能井现在还是不懂。

不过比起那个,有件事我挺在意的。

「那个……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我从旁插嘴后,能井朝我瞪来。好可怕!不过他本来就警告过我不要乱插嘴,会这样也没办法。

「从刚才起,我就很在意……汐不是短跑选手吗?」

国中时的确是那样。全校朝会时颁过很多次奖,所以我记得。那些奖全是短距离的比赛。尽管我和田径不熟,但是短跑选手应该不会参加驿站接力赛吧。

「你连那种事都不知道就跟来了吗……」

能井眼中出现杀气。从刚才起,不论我说什么,都会惹他生气。虽然我不是故意的,但还是觉得有点对不起他。

「小汐从去年夏天起,就改练长跑了哦。」

我正因畏惧说不出话,一旁的星原告诉我答案。

「啊,是这样啊……」

高一时我已经和汐疏远了,所以不知道这件事。

该不该对打断能井说话的事道歉呢?我正感到烦恼,能井便想起什么似地看向汐。

「说到这个,那时候也是这样。你没有和任何人商量,就放弃短跑了。」

「只是改变跑步的距离而已,没必要被你责怪。」

「只是改变跑步的距离?你很清楚短跑选手和马拉松选手的训练菜单与锻炼的肌肉完全不同,不能说换就换。可是你却……改成长距离。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长跑比较适合我。」

「你的短跑成绩明明也很好。」

「没有什么深刻的理由啦。」

「骗人。」

「所以你到底想要我说什么?」

汐厌烦地反问。脸上出现怒色。

由于汐平常待人和善,生起气来反而更可怕。一旁的星原身体显得有点紧绷。但能井不但不畏怯,反而更不高兴了。

「我完全不懂你在想什么。突然穿裙子上学又退出田径队……你到底想怎样?可以想像一下被你耍弄的我的心情吗?」

「你那是被害妄想吧。我突然退出田径队是对不起大家,但又没有妨碍到你。是你自己要觉得受伤害的。」

「……」

能井沉默下来。

「可以了吧?我不会回田径队。这话题就到此结束。驿站接力赛加油。」

「喂,话还没说完——」

「夏希、咲马,我们走吧。」

汐单方面地结束话题,迈步离开。星原连忙跟上。我看了能井一眼,和星原一起追了上去。

能井那家伙,应该是在心情方面追不上汐的变化吧。如果是那样,驿站接力赛只是想与汐产生关联的借口。但不知道他是为了理解汐,或者是为了让汐回复成以前的样子才来找汐的。假如是前者,还有同情的余地……但不论如何,既然汐不打算继续与能井说话,我就没资格插嘴。

「等一下。」

尽管能井呼唤,但汐并没有停步。

一拍后……

「呐,我们不是好搭档吗?」

能井恳求似地说道。

那句话,使汐停下脚步,但仍然没有回头。

我不动声色地窥探汐的脸。面无表情……不,是稍微有点倦怠的表情。

「你忘了吗?我们不是常比谁跑得快吗?我一直有在算几胜几败哦。每天跑到筋疲力竭,团练结束后,偶尔去家庭餐厅……早上在同样的时间来社团办公室。对我来说,那是一段很美好的回忆。」

能井朝这边踏出一步。

「只要你回田径队,和以前一样跑步的话,我就不计较你退出的事。想穿成什么样也随便你,和谁来往我也不会有意见。再说,你其实也很想全力奔跑对吧?我看了今天的球技大赛。那种……和女生们混在一起的比赛,没办法满足你吧?」

能井的话,使我的胸口有种快烧起来的感觉。

对能井来说,他一定认为自己让步了吧。可是他完全没有隐藏自己的傲慢,每一句话,都感觉得到他想控制汐。

「想穿成什么样,是吗?」

汐终于回头。

我突然感到毛骨悚然。本来以为是冷风吹过,但其实不然。那寒冷是汐发出的。虽然他的表情很平静,可是身上的寒冷,足以使人浑身发抖。

从那气魄可以明白,汐非常火大。

「为什么我非得得到你的许可,才能穿裙子呢?为什么我非得得到你的许可,才能和其他人来往呢?那不是你能决定的事。绝对不是。看在别人眼里,我们也许就像好搭档一样。也确实有能互相切磋琢磨的部分。但那也只有在田径队时。」

「什……」

明确的拒绝,使能井错愕地睁大眼睛。

「还有啊,全力奔跑,或者满不满足什么的……希望你别用那种自以为懂我的口气说话。完全没有你说的那回事。想全力奔跑时,我还是会全力奔跑。而且我对现在的体育课也很满意。虽然也有不能尽如人意的部分,但我还是没有一丝一毫想变回以前的自己的想法。」

汐以强而有力的语气,把整段话说完。

呼——他吁了口气。本来以为他已经把想说的话全说完了,没想到他仍然以冰冷的视线看着能井。

「先说声对不起。其实我放弃短跑,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能井露出困惑的表情。

从汐的态度看来,应该是难以对能井启齿的原因吧。虽然我也试着猜想,可是完全猜不出来。如果只因为觉得长跑更适合自己,根本不需要隐瞒原因。

虽然能井等着汐开口,但汐一直没有说话。就算想说什么似地张嘴,也没有发出声音,而且头还渐渐低下。

五秒、十秒过去……我开始感到不安。究竟是多么难以启齿的原因呢?

「喂,你说话啊!」

能井催道。汐做出觉悟似地深深吸了口气,紧张地抬头。但他不看着能井,而是看着斜下方,开口:

「因为我不想让腿变粗。」

「啥?」

「短跑……最重要的是瞬间爆发力,所以腿容易变粗。虽然不是每个短跑选手的腿都很粗,但我不想让腿变得更粗了……」

「……啥?」

能井陷入混乱。我懂他的心情。因为汐一直不肯说,我还以为是什么重大的原因……老实说,有种大失所望的感觉。

但对汐来说,这应该是非常重要的问题吧。就像能井说的,从短跑改成长跑,不是能简单做出的决定。特别是参加过全国田径大赛的汐,要做出这决定,应该更是困难。所以不能认为汐想得太少……可是,腿吗……我从来没在乎过腿的粗细呢……

汐轻咳一声,眼神再次锐利起来。

「所以,我不是因为想和你一起跑步,才改练长跑的。」

「不,等一下。你刚才说不想让腿变粗?只因为那种理由,就放弃短跑?明明有那么好的成绩?」

能井连珠炮似地发问,汐有些难堪地噘起嘴。

「……反正我也不指望你会懂。」

「我懂!」

用力表示能理解的人是星原。她的表情很认真。

「国中时,我有个游泳队的朋友。她因为不想晒黑,退出了游泳队。但她还是很想游泳,所以改成去在室内游泳池的游泳教室上课。可是那很花钱,大家都劝她回学校游泳队就好,但她还是一直去游泳教室……」

星原努力地说着。

「对别人而言,也许算不上什么大事。可是对自己来说,是严重的问题。再说,每个人多少都会在意自己的外表,所以我不认为那是『那种理由』。」

「夏希……」

汐接受了星原直白的温柔,安静地笑了起来。

「啊,不过我也有点想看大腿很结实的小汐呢……」

「不,那个……应该不好看吧……」

「别开玩笑了!」

能井怒吼。

他额头青筋暴跳,似乎在脱离混乱后,转为暴怒。见他一副随时有可能冲过来打人的模样,我的警戒一下子提升到最高点。

「看不起人也该有个限度。不想让腿变粗?你想当模特儿吗?听好了,不管你再怎么在意外表,你是男人的事都不会改变。」

有那么一瞬,汐疼痛似地眯起眼睛。

「喂,你……」

看不下去的我插嘴。但能井眼中似乎只有汐,他口沫横飞地吼着:

「还有,我要撤回和你是好搭档的那句话。我才不想和你这种人一起!」

「虽然你讲得高高在上……」

汐压低声音说着,扬起挑衅的冷笑。

「我可不会忘记你跑得比我慢的事实哦。」

能井瞪着汐,不再说话。

两人之间迸溅出火花。周围泛起冷到骨子里的寒气。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附近草丛中的蟋蟀开始鸣叫。与眼前情况格格不入,悦耳又风雅的叫声。以此为信号似地,能井开口:

「不然,我们来比赛。」

汐皱起眉头。能井继续道:

「两个礼拜后,我们来比五千公尺。如果我赢,你就回男子田径队,参加驿站接力赛。如果你赢,我就为以前所有说过的话道歉。」

「那不公平。」

我插嘴。

能井再次瞪着我,但我也有非说不可的话。

「汐已经有好一阵子没练习了。再说,输了就回田径队,这要求莫名其妙。一般而言应该是反过来才对吧。而且就算回田径队,如果不能成为战力,该怎么办?」

「喂,你听见了吗?你朋友说你变成废物了。」

「我没有那么说!」

个性太差了吧!就算只是同社团的人,但汐居然能和这种人相处……

虽然只是挑拨离间,可以不理他就好,但我还是紧张起来。我不想被误会,不安地看向汐。汐以像在说「不用担心」的眼神回应我。

他再次看着能井。

「咲马说的没有错。如果我参加驿站接力赛,但是对团队没有贡献的话,该怎么办?话说回来,我根本没有义务和你比赛。」

「哦?你觉得自己会输?」

「我没有那么说。」

「哈,你没有赢我的自信呢。还不如干脆承认现在的你赢不了我如何?享受被女孩子包围感觉的小汐,跑没几步就会喘不过气了呢。」

显而易见的挑衅。但汐的眼中出现明显的愤怒。

「……好啊。既然你那么说,我就和你比。」

我惊讶地看着汐。居然答应了?

能井得意地笑了起来。

「你说了哦。我有听到,别想反悔。」

「比起那种事,如果我赢了,你一定要道歉。」

「可以啊。那没事了,我要走了。」

「闪边。」能井对我呛完,走进校舍。背影充满自信,刚才的死缠烂打就像不曾发生过似的。切换得真快。

能井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汐以虚浮的脚步朝着与能井相反的方向前进。他想去哪呢?我正心想,他已经走到附近的长椅旁,重重坐下了。他燃烧殆尽似地低着头,头发遮住脸,看不清表情。

「小汐,你还好吗?」

星原担心地跑到汐身边,我也跟着照做。汐仍然垂着头,把手按在额头上。

「伤脑筋……」

那是极度疲劳的声音。

「我本来不想理他的……但是不小心就……」

汐全身充满沉重的后悔。

中了能井的计……不过仔细想想,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吧。虽然外表给人随时都能保持冷静的感觉,但汐其实也有感情用事的时候。正因为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很长,所以我知道,汐和一般人一样,有喜怒哀乐各种情绪。

……不,不对。不是那样。

与一般的十七岁青少年相比,汐已经算相当冷静的了。尽管如此,还是会有情绪起伏。就算汐很会忍耐,但有太多超出他负荷的事了……想到这里,我觉得一阵心痛。

星原在汐身边坐下,担心地说:

「我们去拒绝他吧。这样太不公平了。」

「不,没问题。」

汐猛地抬头。

「既然接受挑战,我就会跑。而且我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

「……真的吗?」

「相信我吧。」

汐对星原笑道。那是带着痛楚的笑容。

「别逞强哦。」

我说着,也在汐的另一边坐下。与星原一左一右地包夹着汐。

「那根本不是公平的比赛。虽然赢的话很厉害,但如果输了就得听能井的话,还不如不要比。假如非比不可……」

汐与星原朝我看来。

「我代替你跑吧。」

「你?」

汐噗哧笑了。

「你不可能赢啦。你一直是回家社的耶。」

「我国一时有加入过网球社哦。」

「但只有一个月吧?那和没参加过一样啦。」

「不然,如果你输了,我代替你加入田径队。」

「风助不会接受的啦……」

在说什么傻话?汐的表情如此说着。

没办法把想法传达出去,使我感到焦躁。虽然难为情,但我还是把真心话说了出来。

「……因为我想成为你的力量嘛。」

汐「咦」了一声,眨着眼睛。

「看你消耗自己的样子……我觉得很难受。所以我希望能成为你的力量,帮上你的忙……」

「是、是这样啊……」

汐困扰地说完,低下头。

气氛尴尬了起来。所以我才不想说出来嘛。

我偷眼看着汐,见到用力点头的星原。她似乎很赞成我的话。

汐缓缓抬头,凝视着我。

「文化祭结束后,你就变得有话直说了呢。」

「呃,因为你说不要保持沉默比较好嘛。」

「我确实那么说过……不过你也太极端了。」

「真难拿捏……」

尴尬与焦躁使我坐立难安地抬头,被校舍围出的方形天空已经染上橙红了。与能井纠缠太久,浪费了很多时间。

「……好。」

汐站了起来。

「我们也该走了。」

「啊!对!」

星原也跟着起身。

他们两人之后要参加慰劳会。虽然不能三人一起回去很可惜,但这次就没办法了。

我起身,「啊,对了。」星原说道:

「纸木同学也一起来吧?」

「不用了。那不是女生的聚会吗?我去的话一定很碍事。」

「唉——不用客气啦,我想大家应该不会在意哦。」

「没关系啦。之后再告诉我慰劳会的感想吧。」

我这么说,星原也不再坚持。

我们先回班上拿书包。染上暮色的二年A班的教室里,见不到任何人,我们似乎是最后离开的。三人整理好书包后,来到走廊。我将教室的门上锁。

「我去还钥匙,你们先走吧。」

「真的吗?谢谢你了,纸木同学。」

「谢了。」

星原和汐对我道谢,「再见。」我说完,一个人走向教职员室。

我走在无人的走廊上,回想着不久之前的事。

能井风助——

从他的语气听来,他和以前的汐应该满亲密的吧。既然看在其他人眼中是好搭档,表示他们的感情应该不错。可以感受到能井对汐的好意与同伴意识。

但是现在……

我想起能井对汐说的那些轻蔑的话,愤怒与苦涩涌上心头。仔细想想,能井的态度与西园亚里沙很像。两人都和以前的汐很要好,现在也都故意对汐说过分的话。而且西园还喜欢过汐。

爱情,有些时候会变成憎恨。

原本非常喜欢的人,因为一些小事,变成极度痛恨的对象。世界上多的是那样的事。

我以前在电视上看过那类新闻,某个很红的偶像收到要杀死她的恐吓信。后来警方查出,寄信的人是那偶像以前的狂粉。

——愈是喜欢一个人,对方没有照自己的想法行动时,「被背叛」的感觉就会愈强烈呢。

我记得节目中的名嘴以此作结。

虽然有程度上的差异,但每个人都是那样。我也不例外。国中时疏远汐的原因,正是因为喜欢的女生对汐告白的缘故。汐明明没有任何错,我却兀自认为「被背叛」了。

就这点而言,我和能井、西园是同类。

……这样也无所谓。

本质上与那两人相同,是无可改变的事实。但我会以行动与态度证明我和那两人是不一样的。所以,虽然偶尔会感到怀疑,但我基本上还是相信现在的自己。

应该也只能这么做了吧。

我把钥匙放回教职员室后,离开学校。

强烈的风,吹得教室的窗户格格作响。

「起立,敬礼。」

谢谢老师。班上同学鞠躬说完,进入午休时间。

文化祭与球技大赛结束后,第二学期就没什么重要的事了。修学旅行还早,接下来只有期末考与寒假而已。班上因此弥漫着一股慵懒的气氛。

一如往常的喧闹声,使人感到平稳舒适。希望这种氛围能一直持续下去……当我正这么想时——

喀啦啦——!教室的门猛地被拉开,一名学生走进二年A班。

「汐!我来啰~」

出现了……

外来种的黑鲈,扑通一声跳入纯净的水族箱里。我脑中出现这种画面。水族箱是这间教室,至于黑鲈,不用说,当然是指世良慈。

世良一面闪避着桌子,一面在教室中前进,一把抱住正准备吃便当的汐。

汐露出极为烦厌的表情,「哇——!」与汐坐在同一张桌子前的星原则发出惨叫。

「世良同学!你不要过来!」

「对不起啊汐~我最近有点忙,所以很少来找你~」

「热、热死了……」

汐嫌弃地剥开世良。

怎么这么冷淡~世良夸张地表示遗憾,看向星原。

「夏希最近过得怎么样?」

「普通吧……」

「咦?好像有隔阂呢。和我增进感情嘛~啊,我可以叫你小夏吗?」

「噫!小汐救我……」

「世良,不要捉弄夏希。」

「咦~我才没有呢~」

世良嘻嘻笑着,旁观的我看得心惊胆跳。

对我来说,世良完全是异端分子。虽然嘴巴上说喜欢汐,但是已经有四个女朋友了,而且本人也不打算隐瞒有女朋友的事。那轻浮的笑容,可说是一种另类的面具。完全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是难以捉摸的家伙。

可以的话,我一点也不想和那种人扯上关系。但就像刚才见到的,世良对汐很执着,我也因此时不时地被他捉弄。话说回来,虽然他看起来对汐很执着,但因为无法明白他真正的想法,所以也不知道实际上究竟是怎么样。

「我从以前就在想,你的便当菜看起来很好吃,可以分我一点吗?」

「不要。」

「那夏希可以分我吗?」

「呃,我也没有可以分你的……」

「喂喂喂,你们怎么这么冷淡~我可是没吃午餐就过来的哦。」

「谁叫你不先吃。」

「因为我想早点看到你嘛~」

「喔,是这样啊。」

尽管汐与星原的反应很冷淡,但是从旁人的角度看来,可以算感情好吧。那家伙的沟通能力高到不可思议,在A班也很受欢迎。只要不过于深入,来往起来应该很愉快吧。

但……我还是觉得自己和他不对盘。

还是来吃午餐吧。我从书包里拿出便当。

「恶心……」

就在这时,一道不算大,但是明显带着嫌恶的声音,传入我耳中。

说话的人是西园。前一阵子,她都和其他班的女生去餐厅吃饭,不过最近又回到班上吃午餐。一个人吃。之前她一直霸凌以女生身分上学的汐,最后反而被班上同学当成难相处的人。虽然是现世报,但我还是觉得很讽刺。

就位置来说,比起我,汐他们离西园更近。三人似乎因为听到西园的话而沉默了一瞬。尽管时间短到像是错觉,但是看星原僵住的样子,肯定是听到西园的话了吧。

「我刚才好像听到一些伤人的话呢。」

世良把身体转向西园。

「是你说的吧?亚里沙。」

「……」

西园沉默地吃着不知是从便利商店还是学校福利社买的三明治。除此之外,桌上还有一瓶五百cc的纸盒牛奶。

尽管被无视,世良仍然愉快地走到教室后方,来到西园桌前,拉过附近的椅子,在她身边坐下。

不少同学的注意力聚集在世良身上。应该是想知道不论对谁都能装熟的世良,以及像猛兽一样见人就咬的西园凑在一起,会有什么结果吧。

「对了,我还没和你说过话呢。还是自我介绍一下好了,我叫世良慈,请多指教。」

「……」

「那头发是漂染的吗?很好看哦。还有双马尾也是。」

「……」

「亚里沙,你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无视你的人理你吗?就是拿走对方的东西。玩手机的话就拿走手机,听音乐的话就拿走耳机,看书的话就拿走书本。至于你的话,因为在吃饭,所以是这样哦。」

世良说着,拿走西园正想拿起的三明治。午餐被抢的西园恶狠狠地瞪着世良。

「……你想吵架?」

「要不要去餐厅吃饭?我请客。有人一起吃饭比较开心呢。」

「我才不去。把三明治还……不,还是算了。谁要吃被你碰过的东西,脏死了。」

「哈哈,居然这么说。我可是清爽又有清洁感的好青年哦。」

「清爽?清洁感?好青年?」

西园复述着世良的话,露出嘲讽的表情。

「明明只是个玩弄女人的渣男,居然有脸自吹自擂。」

「这样说太伤人了。我对女朋友可是很认真的哦。」

世良以充满余裕的表情说着,咬了一口抢来的三明治。

西园似乎也有听说世良的女性关系,是以前听星原说的吗?

「脚踏三条、四条船的家伙,说自己认真,笑死人。」

「为什么?只要大家都很幸福,有什么不好呢?」

「反正你根本没让那些女生知道自己被劈腿的事吧?一点也不诚实。」

「哈哈,不诚实吗?以前好像有谁也这么说过呢。」

世良说着,歪头朝我看来。我连忙别过脸……那家伙还记得啊?

他再次看向西园。

「但有件事我要声明哦,我有把自己不只一个女朋友的事,告诉和我交往的女生们。所以她们是在接受这件事的前提下和我交往的。这样怎么会不诚实呢?」

我第一次听说。

之前,我也曾指责过世良没让女朋友们知道他脚踏多条船的事。那时他说「还没说」……没想到他真的把有好几个女朋友的事告诉她们。

不对。既然是世良,说不定是在说谎。西园的话一定会怀疑那句话的可信度。

「是喔。」

没想到西园一下子就接受了。

世良难得地睁大眼睛,露出讶异的表情。

「咦?你相信了?」

「什么?原来你说谎?」

「不,我没说谎。但我以为你一定会说我骗人,或者要我拿出证据。」

咦咦?世良歪头。

「难道你比我以为的更坦率吗?」

「不要用那种让人火大的方式说话。我只是没有理由怀疑你而已。」

「哦——是这样啊……」

世良又咬了一口三明治,似乎无法接受西园的说法。平常话多到感觉上不说话就会死的他,感觉像在思考该说什么似的。

西园兴味索然地喝着牛奶,把牛奶盒放在桌上。

「简而言之……」

她看向世良,哼笑。

「和你交往的那些女生,和你一样都是人渣对吧?」

世良的嘴角微微向下。

西园靠在椅背上,高高在上似地抬起下巴。

「自己的男朋友早就是其他女人的男人?一般人怎么可能会接受那种事。男人与女人互相想占有对方,才能算在交往吧。不然怎么会有嫉妒这个词呢?如果感情淡了,就另当别论。」

西园继续说着:

「反正和你交往的那些女人,不是玩咖就是没好男人可以选的败犬吧。不过都可以啦,人渣之间互相资源回收最好,不要出来害普通人。」

教室中的吵闹声变得愈来愈小。同学们全被西园的气势压倒了。

那娇小的身体中,究竟装了多少憎恨?西园的话有如铅块似的,重重压住胃袋。被正面攻击的世良,有什么感觉呢?除了我,其他同学也都等着看世良的反应。

「唔~~」

世良大声沉吟起来。

「虽然有点过于理想化,不过这样的恋爱观挺有趣的。」

可是——世良继续说道:

「你的想法太幼稚了。」

「啥?」

「在恋爱中,占有欲确实是很重要的因素。就像你说的,嫉妒是诞生自占有欲的感情。可是你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部分。」

「……什么部分?」

「就是——人类能战胜欲望。」

说到这里,世良吃下最后一口三明治,轻拍双手,掸掉面包屑。

西园嫌弃地皱眉。

「六根不净的你好意思说这种话。」

「你想想看,例如减肥,是与食欲战斗的行为,而且确实有很多人战胜了欲望。为了成为理想中的自己,人们愿意忍耐不吃东西。恋爱也一样。也就是说,我和她们克服了占有欲。」

「鬼话连篇。就算她们是你说的那样,也只是暂时的。减肥是个人问题,但你们的关系可不是。只要有一个人心生不满,你的论点就会直接失去根据。」

「一直用假设来反驳,很伤脑筋呢。因为那样会变成什么都有可能,就没有意义了。要根据事实来讨论。」

「什么事实?只是你的自以为是而已。」

唉~世良叹气。

「不管怎么说都不肯相信的话,还有什么好讨论的呢。虽然我喜欢强悍的女孩子,可是不分青红皂白否定人,是不好的哦。」

「那是你——」

「你就是因为这样——」

世良打断西园的话,冷笑起来。

「才会被全班讨厌吧?」

劈哩。那是西园的自尊心出现裂痕的声音。不只我,全班同学一定都听见了。

「就是这样,谢谢你的三明治哦。」

「等一下。」

西园叫住若无其事想起身的世良。

明明应该会被世良的那句话激怒,但是西园看起来很冷静——应该只是表面上吧。那个暴君,不可能不生气。

「只吃三明治会渴吧?牛奶也给你吧。」

「啊——不用了,谢谢。」

「不用客气。」

西园拿着牛奶起身,走到世良面前。

我瞬间明白了西园想做什么。

啵啵啵啵——

唔哇!有人惊叫。

被我猜中了。西园把牛奶倒在世良头上。

班上同学骚动了起来。西园有如帮植物浇水似地,面不改色地把整盒牛奶倒光。至于世良则一动也不动,有如观叶植物似地任凭西园倒牛奶。

「啊,对不起,我手滑了。」

西园毫无诚意地道歉。

她回自己位子坐下,愉快地说着:

「不过这样很适合你哦。头发变得和你最喜欢的汐一样了呢。」

只见世良的头发被染成白色,牛奶不断从外套下摆滴落。这下子,应该会有很重的奶臭味吧。

世良坐在椅子上,缓缓从口袋中拿出手帕擦脸。他撩起浏海,伸出舌头舔了舔从额头流下的牛奶,格格笑了起来。

「亚里沙。」

他沉稳地叫着西园的名字。

「你真的很有趣呢。」

「你身上的奶味好臭,可以快点离开吗?」

是是是,全身都是牛奶的世良起身,以完全感受不到不悦的清爽模样离开A班教室,在经过的地板上,留下白色的脚印。

喧嚣再次回到班上,同学们仍然骚动不已。

「太夸张了吧。」

回家的路上,我推着脚踏车,对一起回家的汐与星原说午休时那件事的感想。

那是惊险万分的一幕,就算现在回想起来,也令人浑身发毛。西园的胆量固然吓人,但是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世良也很可怕。

「就是啊——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呢……」

被夕阳照射的星原侧脸上充满不安。

虽然这个时间称为傍晚还太早,可是黑夜已经逼近西方的天空了。走惯了的田间小路上路灯不多,应该转眼之间就会变暗吧。尽管如此,由于气温比夏天舒服,所以我们不急着赶路,而是缓缓走着。

「世良很会缠人……说不定还会继续招惹西园呢。」

「千万不要。光是在旁边看,我就紧张死了。」

身为被世良烦过的人,我知道他不是冷淡打发就会简单收手的家伙。而西园是前面必须加上「超」字的生猛角色,所以今后还是有可能发生今天中午那种事。

「希望能和平解决……」

我说着,看了汐一眼。自从提起午休的事后,他就变得很安静,令我有些在意。

「汐,你觉得呢?」

我试着发问。

汐一脸无趣地看着前方说:

「随便他们啦。」

冷淡的态度,使我有点吃惊。

一点也不像汐呢。我这么想着,又立刻觉得这应该是普通的反应。毕竟汐对那两人……特别是西园,没有任何好感。是我神经太大条,才会提起他们的事。

「对、对了,小汐,你今天晚上也要跑步吗?」

发现汐不高兴了,星原改变话题。不愧是受全班喜爱的人,很会察言观色。我由衷觉得该向她好好学习。

「嗯,直到比赛那天为止,我会天天练习。就算下雨也一样。」

「是吗?真辛苦……」

「不会啦,虽然退出田径队,但我还是一直有在跑步,现在只是增加了练习量而已。」

听起来,汐已经开始为与能井的对决做准备了。真是认真。

「有没有我能帮忙的事?」

我发问,唔——汐思考起来。

「虽然我很高兴你有这个心意,但是没有呢。」

「这样啊……」

我觉得有点寂寞。不过就算和汐一起跑步,也只会害他放慢速度而已。没办法。

「如果有困扰的部分,一定要跟我说哦。我会尽可能帮忙的。」

「谢谢。我会跟你说的。」

「我也是!我可以骑脚踏车,拿大声公帮你加油!」

「好。有需要的话,我会说的。」

汐温柔地笑着。

三人的影子,在收割后的田地上拉得很长。

俗话说春眠不觉晓,但秋天八成也是。应该说没有冷到需要开暖气的秋季寒意,使被窝显得更温暖,令人难以醒来。

所以,我睡过头了。

「呜~不妙……」

我站着骑脚踏车。凉冷的早晨空气钻入指尖。但由于我拼命踩脚踏车,所以身体发热,抵达学校时,身体甚至微微出汗。

比想像中更早到校,刚才似乎太紧张了。我以有点吃亏的微妙心情走进鞋柜区,见到美丽的银色头发。

「唷,汐。」

已经换好室内鞋的汐,朝我转过头。

「早啊,咲马。」

我也换上室内鞋,与汐一起前往A班教室。

离班会开始还有五分钟,就算慢慢走也不会迟到。我们两人混在与朋友们聊天的学生里,在走廊前进。

呼啊~汐打着呵欠。

「你感觉很想睡。」

「嗯。有点。因为太早起了。」

「你几点起来的?」

「大概五点吧。」

「那么早?」

我很惊讶。自己最后一次那么早起,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真了不起。我的话大概是七点起来。不过今天有点睡过头。暑假的话,甚至早上五点才会上床睡觉呢。」

「你熬夜过头了吧。那样对身体不好哦。」

「只是玩玩手机,用电脑上网而已,为什么时间会过得那么快呢?这就是相对论吗?」

「绝对不是。」

呵呵,汐笑了起来。

「是说你为什么这么早起?离期末考还早……啊,难道是为了跑步?」

「嗯。」

没想到真的是那样,我有点惊讶。

早上五点。从昨天放学回家时的对话听来,汐晚上也会跑步。虽然不知道练习量有多少,但肯定很累人。说不定比在田径队时花更多时间跑步。

「我喜欢跑步,所以是无所谓。但早起还挺痛苦的。我本来就有点低血压,还在田径队时,为了晨练,都得努力早起。」

「哇……太认真了。」

我们来到楼梯口。

两人一起爬上楼梯,我继续说着:

「光是早上起来,就很辛苦了,而且你晚上也会跑步不是吗?我绝对做不到。太厉害了。」

「干嘛突然称赞我……?」

怎么了?汐以狐疑的眼神看着我。

「没有啦。我只是老实地把心里想的事说出来而已。虽然有点担心,不过我觉得现在还是专心帮你加油就好。」

我们走上楼梯,在二楼走廊前进。

汐重新把书包挂在肩上,看了我一眼。

「你这么直白地说话,让人觉得很微妙呢。因为你本来是更优柔寡断,有话不说清楚的人。」

「这样很像在讲我坏话哦……如果你讨厌我这样,我就不说了。」

「不是讨厌。虽然不是……」

汐以暧昧的表情说着。

莲见也这么说过。我这样看起来果然很蠢吧。不过对我来说,这样比较轻松,而且汐也说不讨厌。所以还是别多想,继续保持这样吧。

我们走进二年A班的教室。

我和汐分开,走向自己的桌子,便见到世良的身影。虽然那家伙经常泡在A班,但每次见到他时,我都还是会觉得「呿!」而且昨天才发生过那种事,他该不会又想招惹西园,把场面搞得很僵吧。

我一面走向自己的座位,一面若无其事地窥探世良。他正在与女生说话。对方是……

「是说——真凛你怎么想呢?」

「咦?我吗?唔——不知道耶。」

是真岛啊。

椎名坐在真岛旁。我第一次见到世良与真岛说话。

虽然他们聊得不太热络,但如果这是他们第一次说话,会这样也是当然的。尽管这场面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是与「呿!」不同,我有其他不好的预感。

我放下书包坐下,从书包拿出课本放进抽屉,同时观察世良他们。

——果然是那个吧。

我正感到怀疑时,预告铃响起。世良完成任务似地,以轻快的脚步走出教室。

下课时间,世良又来了。

随便找几个A班的人聊天,大约五分钟后回去。只有这样而已。由于他每次聊天的对象都不一样,所以看起来没有什么特殊目的。至于西园,世良别说招惹她了,他根本完全不接近她身边。

就旁人的眼光看来,世良只是来打发时间的。

可是我在中途发现了。

世良应该有特地挑选说话的对象。

「纸木。」

午休时间,莲见拿着便当,来我这里。

「嗯,啊啊。」

我连忙收拾桌上的东西。「不用啦。」莲见说道。为什么不用?

「你不是来吃饭的吗?」

「不是。我是来跟你说一声的,因为桌球社今天要边吃午餐边开会,所以你就一个人吃午餐吧。」

「哦,是这样啊……」

我有点消沉。不对,我可没有期待和莲见一起吃饭哦……是说——

「等一下,为什么是『一个人吃』?那说法好像我没别的朋友似的。」

「嗯。说的也是,那我走了。」

莲见可有可无地说完,离开教室。虽然那态度让人火大,但好歹有来跟我说一声,所以就不怪他了。令人恨不起来的家伙。

既然如此,今天和汐他们一起吃饭好了。我心想,把手伸进书包。

「咦……」

我把书包摆在桌上,翻找起来。可是完全找不到便当。

糟了……我好像把便当忘在家里了。因为睡过头,急着出门的关系吧。虽然也可以去合作社买面包,但是那里人应该很多,还是久违地去餐厅吃饭好了。

我拿着钱包,走出教室。

从柜台接过放着天妇罗乌龙面的托盘后,我开始找位子。

虽然我是因为合作社的人太多,才会来餐厅吃饭,但这里的人也很多。尽管有空位,可是没办法不与他人相邻。

比起和班上同学坐在一起,和单独吃饭的陌生人坐在一起更好。因为那样一来就不需要在意有的没的事了。既然餐厅人这么多,应该有不少一个人吃饭的人吧。

我端着托盘,正在东张西望时——

「唷,这不是纸木吗——」

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回头一看,后方的座位有一名看起来很活泼的少女。是真岛。椎名则坐在她对面。

「啊,哦……」

我困惑地回应,但由于真岛对我招手,我还是走了过去。

真岛点的是咖喱,椎名点的是竹策鱼定食。

「你在找空位对吧?坐这里吧。十分钟三百圆。」

「好贵!要钱的话就算了……」

「开玩笑的啦。坐下吧。」

真岛说着,拉开身边的椅子。

由于没有拒绝的理由,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在两人身边放下托盘,坐了下来。

我不讨厌被真岛亏,因为她亏人的方式不会使人不愉快,而且我也很高兴有人找我说话。尽管如此,与她相处时还是会感到紧张。原因通常是出于她身边的椎名。每当真岛亏我时,她都会以警戒的眼神看着我。现在也是。我有点受不了那目光。

「纸木同学。」

我正想着这些时,椎名叫了我的名字。由于那语气很像一板一眼的严格老师,「是。」我忍不住以学生的感觉回应。

「你平常不是都和莲见在班上吃便当吗?为什么今天一个人来餐厅呢?」

「哦——因为莲见有事……还有,我忘了带便当。」

「原来如此。」

「嗯……」

对话到此中断。因为椎名的语气认真,我不由得提防起来,没想到只是闲话家常。

「纸木啊,你要主动找话题聊啊。」

「就算你这么说……」

「小椎都特地和你亲近了~你就是这样才没有朋友啦。」

这说法真过分。

「等一下,我可没有想亲近纸木同学的意思哦。不要擅自这样以为。」

「咦?是这样吗?真可惜啊,纸木。」

这、这家伙……我要撤回不会使人不愉快的说法,这家伙还是挺让人不爽的。

总不能一直说话。我开始吃起乌龙面。真岛与椎名仍然继续边吃边聊。

真岛愉快地谈着各种话题,椎名则平淡地回应。两人都熟透了对方,没有丝毫尴尬的感觉。很难想像西园以前也和她们在一起。

真岛与椎名原本是西园小圈圈的一员,但最近完全见不到她们与西园在一起的场面,应该是看透西园了吧。

上学期期末考时,这两人帮我恶补过功课,算得上亲切善良的人。老实说,我希望她们今后别再和西园有什么瓜葛。

嗒,我放下筷子。

因为我一直默默吃面,所以比两人更早吃完。坐在这边打扰她们也不好,还是先回班上吧——思考到这里,我想起一件事。

我逮住两人说话的空档,开口:

「对了,今天早上,世良和你们说话呢。」

「哦——那个啊。太突然了,吓了我一跳。」

真岛回道。

我稍微探出身子,压低声音发问。

「那是为了恶心西园吧?」

「还能有别的吗?他找的都是以前和亚里沙有交情的人。那家伙,个性真好呢~」

真岛皱眉。

真岛果然也发现了,所以不是我的错觉。

「恶心是什么意思?」

椎名夹着鱼肉,以「给我说明清楚」的语气发问。真岛回答:

「比如说,有个和你很要好的人,突然和你讨厌的人要好起来了。你有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这是那个人的自由吧。」

「不然,如果我从明天起,都和世良一起吃午餐呢?」

「咦!」

椎名震惊地叫了一声,筷子从手中落下。苦着脸沉思起来。

……五秒过去。只是举例而已,未免烦恼太久了吧?我正想吐槽,椎名沉重地开口:

「既然你想那么做……我就不会强行阻止,可是……」

「你太认真了吧!」

砰!真岛用力拍打椎名的肩膀。好痛!椎名惨叫。

「虽然想和谁要好,是本人的自由,但还是会觉得讨厌对吧?也就是说,世良是在明知亚里沙会不高兴的情况下,特地找我们说话的。所以是故意恶心亚里沙。」

「原、原来如此……」

椎名总算理解了。

也许有人会觉得这种恶心法很小家子气,但实际遇到还是满难受的。

先不说是不是故意的,但不论是谁应该都有类似的经验吧。我在国中时也有尝过那种滋味。见到自己喜欢的人与自己讨厌的人交好,不论如何都会感到郁闷。不需要理由,完全是心情上的问题。

由于世良是故意那么做的,因此更恶劣。假如西园说「不要那样」,世良不但能狡辩,还能加以反击。只要他说「那是你的被害妄想吧」,应该能有效地惹火西园。

而且那么做还能在心理方面孤立西园。除了世良,西园的怒火说不定还会烧向与世良说过话的同学。那样一来,西园与班上其他人的隔阂会变得愈来愈严重。

愈是思考,愈觉得那种做法非常阴险。

「是说,只要西园觉得无所谓,就恶心不到她了。」

「不,我想亚里沙应该非常火大哦~她超在意那种事的。」

「纸木同学,你能做点什么吗?」

椎名向我发问。我摇摇头。

「没办法。这不是我处理得来的问题。」

「真没……那就没办法了。」

「你刚才想说我很没用对吧……」

为什么对我这么苛刻啊?

「我吃饱了。」椎名吃完竹策鱼定食,很有家教地说道。至于真岛的咖喱则还有剩。因为一直说话,吃饭的速度反而慢了。

我环视周围,原本拥挤的餐厅如今空旷了许多,包含真岛在内,还在吃饭的,只剩几人而已。其他用餐完毕的人则是坐着聊天。

椎名以手拄着脸颊,等真岛吃完。

「不过亚里沙应该没问题吧。因为她的好胜已经到异常的程度了。」

那才是该担心的地方吧。那好胜的个性引发了一堆问题不是吗?我忍着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你很挺西园呢。」

椎名闻言皱眉。

「这是什么意思?」

「啊,不,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在想像你这种优等生型的人,应该和西园很不对盘……就算处不好也不奇怪而已。」

「哦……是没错。」

椎名打发时间似地拿起杯子喝水。

「因为我没办法违逆她。」

「咦?你有什么把柄在她手上吗……?」

「不是。是因为我欠她人情。」

「人情?」

「我们和亚里沙是同一所小学毕业的。但小学时没有说过话,只知道她的名字而已。可是上国中后,我们变得很熟。」

「我也是~」

真岛边吃边附和。

我知道真岛与椎名是童年玩伴,没想到她们和西园也认识很久了。

「国二时,我们三人同班。班上有个不良少年,听说他曾经用刀子刺过人,所以没人敢惹他。」

「啊,我知道了。西园揍了那家伙对吧?」

「咦?你怎么知道?」

「唉?她真的那么做了?」

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居然猜中了。

「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啊?」

「……那时候,我一直被那个不良少年骚扰,觉得很困扰。有一天,我和亚里沙一起当值日生,我们正在打扫时,那个不良少年来骚扰我,说『不要扫了,和我一起回去啦』。」

「啊……」

「虽然我拒绝了,但他还是一直纠缠……最后是亚里沙赶走他的。因为那不是能够好好说话沟通的对象,最后就变成全武行了。那场面真的很惊人……上数学课时,不是会用到很大的木制三角尺吗?亚里沙就是用那个狠打那不良少年的脸。国中时,做得到那种事的,只有亚里沙而已。」

她们念的国中,校风太差了吧。

是说,国中生不如高中生稳重,可是又比小学生狡猾,正值残忍的年纪。再加上乡下地方的国中,相当于把附近同年龄孩子强制集合在一起生活的场所,就环境而言,比高中更容易出现暴力行为。西园那种战斗民族般的性格,说不定就是在那段时间培养出来的。

「在那之后,那个缠着我的男生再也没有接近过我。我和亚里沙说话的次数也愈来愈多……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

与其说是变熟的过程,不如说是勇者传说。椎名之所以到现在还关心着西园,原因就在此。

可是,可是啊……

我还是觉得很介意。既然和西园那么熟,不是该点破西园的盲点吗?朋友陷在虚幻的执着中时,帮忙把她拉出来,才是真正的朋友吧?

虽然我有很多想说的话,可是说出来很像在教训人,所以我犹豫着到底该不该说。

也许是发现了我的不满吧,椎名有些内疚地垂下眼帘。

「……之前也说过,我不是完全认同亚里沙的行为。也有完全不能接受的部分。可是,我还是放不下她。」

我无法接受椎名的说法。虽然我懂那种放不下的心情,但这和那是两码子事……唔……

「总之就是心情的问题吧……」

我就此打住。因为我不打算和椎名争辩,也不想被她讨厌。

「……咦?可是,虽然你说放不下,但也没有和她一起吃午餐啊?」

「是啊。因为亚里沙最近一直摆出『不要和我说话』的态度。」

「现在她不论对谁都是那样呢……」

「我吃饱了~」

真岛慢条斯理地插嘴。她总算把咖喱全部吃完了。

「啊~肚子好撑。原来大份的这么多……因为小夏吃得很轻松,害我以为量不多呢。」

真岛以餐桌上的纸巾擦嘴,交互看着我和椎名。

「严肃的话题说完了?」

「嗯。」

「是啊。」

我与椎名同时回应。

「哦,变熟了吗?好棒啊~敞开心胸,互相包容理解是很美的场面哦。」

真岛连连点头,「不过啊纸木——」她又加以强调:

「不可以抢走我的小椎哦。」

「不,我才不会……」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

我感到傻眼。椎名露出满足的表情。

你们的关系才美吧。我在心里吐槽。

手机铃声响个不停。

我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关掉闹铃。时间是早上五点。汐应该也醒了。必须仔细观察才能发现的微弱日光,从窗帘钻进房间。

为了避免不小心再次睡着,我猛地挺起身体,换上运动服后下楼。

「好想睡……」

眼皮很重。很久没这么早起了,身体正不满地抗议着。

我正在浴室洗脸,脚步声从楼梯传来,停在我身后。

「干嘛……要出门……?」

我隔着洗手台上方的镜子,见到妹妹彩花。她头发乱糟糟的,两眼无神。由于彩花总是比我早起,所以这副刚睡醒的模样,使我感到很新鲜。

「嗯,我有点事。」

「有事……?哦……捡垃圾做公益……」

「不,不是……」

「……收音机体操……」

她似乎睡呆了。我当然也不是为了收音机体操才早起的。

彩花摇摇晃晃地走上楼梯。那家伙是来干嘛的?我正心想,她又走了下来。

「……尿尿……」

她说完,走进厕所。

那罕见的模样,使我完全清醒了。我刷完牙,两手空空地走出大门。

「呜!好冷……」

冰冷的空气刺痛肌肤。

呼——我从丹田呼出的气体,化为白色的烟雾。虽然说为了通风,所以选了尼龙运动服,但里面也许该多穿一点。可是回头又很麻烦,我跨上停在院子墙边的脚踏车,骑出家门。

上次这么早出门,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尽管快黎明了,万里无云的天空仍然很昏暗,只有遥远的东方稍微出现晨曦的渐层。

好安静。就连秋虫都在沉眠。听得见的,顶多只有送报员的机车声而已。

骑了大约十分钟,我来到某间民宅,停下车子等待。

不久之后,民宅的大门喀嚓一声打开,穿着运动服的汐走了出来。

我踩着脚踏板,移动到在门口做暖身运动的汐附近。

「早啊,汐。」

我在煞车的同时对汐说道。汐朝我看来。

「嗯……?哦,咲马,是你啊……」

他看起来一脸爱困,眼睛只睁开一半,声音含糊不清。

「听说你早上也会练习,所以我来陪你了。」

「哦……」

因为我没事先通知就来了,还以为汐会很惊讶,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平淡。

他真冷静啊……我才刚这么想,汐原本惺忪的睡眼突然完全张开。

「咦!咲马!?你怎么会在这里!?」

反应太慢了吧!所以只是睡呆了而已吗?

「我刚才说过了……听说你早上也会练习,所以我来陪你了。你不是说早上很难起床吗?我想说有其他人在,应该比较容易醒吧。」

「那、那可以先跟我说一声啊。」

「因为我觉得突然出现更有效果嘛。」

「这……确实是醒了没错……」

汐露出困惑的样子。难道说我的行为成了反效果吗……但人都来了,也不能直接调头回去。

「如果不会造成妨碍,让我参观你练习吧。」

「虽然是不会,但……嗯,好啊,有人在的话,我会更认真吧。」

「那我就跟在你后面吧。」

汐点点头,开始做暖身运动。

大约过了十分钟,身体伸展完毕后,「跟上来吧。」汐说完,跑了起来。我照着汐说的,骑在他后方。

我慢慢踩着脚踏车,跟着滑顺地摇晃的银金色头发前进。来到河边的道路时,太阳完全升起来了。

金色的光芒斜斜照射在地面上,肌肤开始发热,身体变得暖呼呼的。真舒服,偶尔早起也不错呢。我心想。

汐放慢跑步速度,和我并肩前进。

「田径队的顾问说过,边跑边说话,可以让体力变好。」

「不是容易变累吗?」

「是没错,但是边跑边聊天的话,跑的时候比较不会觉得难受。」

「原来如此。那就来聊天吧。」

虽然我这么说,可是想不出要聊啥。因为脑袋还没完全清醒。

当我正在思考该聊什么时,「彩花最近怎么样?」汐已经主动抛出话题了。

「挺好的。和暑假时你看到的差不多。今天早上我们还说过话呢。」

「这么早吗?她很早起呢。」

「不,她只是起来上厕所的。她根本没睡醒,看到我出门,还问说是不是要做收音机体操。」

「哈哈,真可爱。」

「要是她平常也那样该有多好。她清醒时,看到我除了谩骂就是谩骂。啊,不过你来时她都很乖哦。那家伙很害羞的。」

「哦,真想再和她见面。」

「你随时都可以来啊。她会很高兴的。」

「那下次再过去打扰吧……」

「嗯。尽管来。」

哗啦。鱼儿跃出水面。

今天的水流很平稳,河面反射着朝日阳光,如碎玻璃似地闪闪发亮,看起来很美。但非法弃置在河边的巨大垃圾与废弃物也因此变得更加碍眼。虽然应该早就有人向行政机关反应了,可是那些东西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在那里,从来没有处理过。

我偶尔会想,我们住的这座叫椿冈的城市,应该在很多方面都被忽视了吧。

通学道路的坑坑洞洞没有修补,商店街的客人被大型购物中心吸走,现在和废墟没两样。我听父母说过,由于年轻人愈来愈少,义消和地区庆典的办事处总是招募不到足够的人手。

而我,总有一天也会离开椿冈。

虽然这里是我出生、长大的故乡,但我对这座城市没有半点眷恋。就算有人责备我「你想抛弃故乡吗?」我也不会因此心生任何罪恶感,能果断地离开这里。

而汐呢?

对了,我还没和他聊过将来的出路呢。

从他的选修科目看来,他肯定会继续升学。可是我不知道他想去哪间大学。

「高中毕业后,你有什么打算?」

呼、呼、汐规律的呼吸,顿了一下。

他吞了吞口水,恢复原本的节奏。

「我打算去东京念大学。」

「是吗?我也是哦。」

我放心了。

就算大学不一样,只要两人都在东京,应该就不会离得太远。即使不会真的经常联络,但是联络一下就能简单见面的事实,还是使我感到安心。

「你从以前就一直说要去东京了。」

「有吗?」

「有。」

我翻找脑中的记忆。

……有说过吗?虽然小学时确实说过「我想搬去东京」之类的话。

不过我应该真的很常说吧,只是忘了而已。因为我从小就很向往东京了。

「虽然我那么说,可是我只去过东京迪士尼呢。」

「迪士尼在千叶哦。」

「咦?可是它叫东京迪士尼哦?」

「虽然名字有东京,但地址在千叶县哦。」

「真的假的?」

「东京迪士尼在千叶,是很有名的梗。」

「真的吗?我一直以为自己去的是东京……」

真丢脸。

之后,我们一面沿着河川前进,一面闲话家常。虽然汐的话愈来愈少,但是一直维持着同样的跑步速度,真不愧是他。

过了大约四十分钟后,汐放慢速度,改成走路,应该是进入冷却时间了吧。我也下车,改成推着脚踏车前进。和煦的阳光温柔地推着我们。

汐以运动服肩膀的部分擦去从额头流下的汗水。

「我觉得今天的速度很不错。」

「那真是太好了。」

「感觉起来,有其他人在时,时间果然会过得比较快呢。」

汐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方便的话,可以再来陪我吗?当然不用每天来。」

「可以啊。我每天都会来的。」

「不用啦,这样太对不起你了。早起很辛苦吧?」

「虽然起床时是有点辛苦,但是早上活动身体,意外地挺舒服的。而且空气又清新,周围很安静,阳光也很温暖。所以我会陪你的。」

汐眨了眨眼睛,轻笑着低下头。

「……谢谢。」

没什么啦。我回道。

汐在途中的公园稍微拉了拉筋后,与我一起回到他家门口。

「那就学校见了。」

「嗯,晚点见。」

打过招呼后,我骑上脚踏车。

还稍微残留着一点黑夜的天空,有如被大支笔刷画过似的,变成一整片的苍蓝。

我打着呵欠,朝二年A班的教室前进。

本来以为陪着汐跑步,会让自己完全清醒,可是随着时间经过又开始想睡了。这下子上课时可能会不小心睡着吧。由于我今天相对早到校,离班会还有十分钟左右,干脆趁这段时间补眠好了。

我半睡半醒地在走廊前进,有人从后方拍我的肩膀。

我转过头——厌烦瞬间涌上。

「……世良。」

「早啊咲马!你好吗?」

世良以清爽到令人烦躁的笑容打招呼。睡意加上厌烦,使我更不愉快了。

「有什么事?」

「没事的话就不能找你说话吗?」

「不是不能……不对。是不能没错。没事的话不要和我说话,因为你很烦。」

「别这么过分嘛,我们感情不是很好吗?」

「谁跟你感情好了。」

我不想无谓地浪费时间,所以加快走路速度想甩掉他。但即使经过了D班的教室,世良还是跟着我。

「喂,你想去我们班吗?」

「是啊。和A班的人聊天挺愉快的。」

真正的目的是恶心西园吧。

「……你不要一直招惹西园啦。」

「咦?你是站在亚里沙那边的吗?」

这种回答跟承认了没两样。他似乎不打算隐瞒自己的目的。

「我是叫你不要惹事生非,不然下场很难说哦……西园那家伙是真的会动手打人的。」

「那还真可怕。但她赢不了我的。」

世良干脆地说着。

先不管比什么输赢,情况确实对西园压倒性地不利。因为她不能尽情反击。

世良应该也知道西园第一学期曾被停学的事。在那之后,西园表面上安分了很多。假如她再惹事,说不定会遭到更重的惩处。总之现在的西园,相当于吃了黄牌的状态。

相比之下,世良虽然不是什么品性端正的好学生,但也没有惹出事情过。至少在老师们眼中,世良比西园乖多了。

所以世良才会说「她赢不了我的」吧。

「你个性也太恶劣了吧。在安全的地方用阴险的方法恶心人很好玩吗?」

「真意外你会这么说。不过之后会更好玩哦。」

世良以天真无邪的表情说道。

A班到了。

我走向自己的座位,世良去找班上女生说话了。

在那之后,每逢下课时间,世良都会来A班。

做的事和昨天一样,就是找过去和西园有交情的人说话。似乎有些人发现他的意图,委婉地拒绝他。但世良当然不会因此退缩,反而巧舌如簧地逗那些人,使他们自然地发笑,热络地聊了起来。真是了不起的话术。我半是傻眼,半是佩服。

至于世良的目标西园,则是露出明显的烦躁之色。不是一直抖脚,就是恶狠狠地瞪着世良。一般人的话,光是被她瞪就会害怕了,世良却面不改色。

午休时间。

我整理好桌面后,莲见拿着便当过来。

「昨天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莲见在我前面座位的椅子坐下,和我面对面地说话。他今天和平常一样,是在班上吃午餐。

「你不是和槻木他们一起吃饭吗?」

「哦,午餐的事啊……没有,后来我去餐厅了。因为我忘了带便当。」

「喔,一个人吗?」

「还有真岛和椎名,我们三个人一起。是她们找我坐一起的。」

「找你?还真受欢迎啊。」

「才没有……不过我最近和女生说话的机会变多了,说不定真的是那样呢。所以我接下来会开始走桃花运吗?」

「你们聊了什么?」

「无视我喔……」

我心血来潮装傻让莲见吐槽,但似乎没能让他听懂,他直接忽略我的话。就像说了冷笑话似地,感觉很丢脸。不,确实是冷笑话没错。

我打开便当包巾,开始吃饭。

「聊了很多。不过大部分是关于西园的事。因为最近的她感觉挺危险的。」

「的确。有种该说是怒气呢,还是憎恨之类的负面情绪一直外泄的感觉。」

「嗯,很神经质呢。」

我夹起白饭,放进嘴里。

但其实我并不认为现在的状况很糟。只要世良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西园身上,我和汐就能过着平稳的日子。事实上,打从西园在世良头上倒牛奶的那天起,世良就没来找汐说话了。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听,但那两人最好互相毁灭。再说汐目前正忙着与能井决胜负,也没空理世良。

「你觉得谁会赢?」

「咦?」

「西园和世良,哪边会赢。其他班的人也对这件事挺有兴趣的。」

因为他们两个人都恶名昭彰——莲见补充说完,咬了一口炸鸡块。

「不是输赢的问题吧。还有,当乡民不好哦。」

「是吗?我觉得无所谓啊。而且世良好像乐在其中。」

「就算是那样……」

我正思考着该如何反驳,世良走进教室,真是说人人到。

他右手拎着塑胶袋,看来今天也打算在A班吃午餐。

世良锁定一名原本是西园小圈圈的女生,朝她走去。最近这几天,两人似乎已经混熟了,就算世良接近,女生也没有排斥的样子。

两人嘻嘻哈哈的笑声传了过来。

『之后会更好玩哦。』

今天早上,世良这么说过。那若有深意的说法使我很在意。所谓的「之后」,具体来说是指什么时候呢?已经开始了吗?或者还没?他究竟想做什么?

想不出来。

是说根本没必要相信世良的话……当我心里这么想,正想动筷子时,听到一阵「咚咚咚咚」的轻微敲击声。

那是在午休的喧闹中,小到会令人以为听错了的声音。可是,我确实听见了。

我竖起耳朵,寻找声音的来源。

声音是从西园那里传来的。她右腿抖动不已,以脚跟撞着地板。

咚咚咚咚咚。

带着焦躁的、神经质的声音。我没来由地联想到定时炸弹。西园心中的计时器应该已经开始倒数了吧。滴答滴答,秒针确实地接近零。

希望爆炸的冲击不会影响到我们。

陪汐晨跑,已经是我最近每天都要做的事了。平常汐总是跑一个小时,回家冲澡后再上学。假日的话则是早上八点开始跑,交互跑步与拉筋的练习,一直练习到中午。是相当严格的菜单。

距离与能井的比赛,已经不到一个星期了。尽管从汐身上感觉不到压力,但对他来说,应该是不能大意的情况吧。真要说,我比他还紧张。假如汐回男子田径队的话,我和星原会很困扰的。今后就不能一起回家了。

「然后啊,打了招呼后,我才发现我根本不认识那个人。可是感觉还挺合得来的,于是就变成朋友了——」

世良高亢的声音闯入我的耳朵。

我停止思考,朝世良看去。今天午休,他也一如往常地泡在A班。自从被西园浇牛奶后,世良就频繁地出入A班。午休不用说,连只有十分钟的下课时间,除了要换教室上课的情况外,他一定都会来A班晃晃,就算A班的合照中出现世良,也没人会觉得奇怪了。

仔细想想,那时候也是。

世良向汐告白后,直到放暑假为止……那段时间,世良也同样频繁地出入A班。不过他当时是为了接近汐。这样听起来,世良对汐似乎很专情,可是当时他已经有好几个女朋友了,而且我为了汐以期末考成绩和他对赌时,他却在考到一半突然不来劲了,随便写写,最后输给了我……总之,实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次也一样,我猜不透他到底想搞什么。

午休接近尾声,下午第一节课即将开始的预告铃声响起。世良差不多该回D班了。

世良看了墙上的时钟一眼,中断与女生们的对话,起身朝西园走去。

他不回D班吗?

我注意着世良的动向。只见他在西园的桌前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以无聊的表情滑手机的西园。

发现世良的存在,西园厌烦地抬头。

「……干嘛?」

「我想和你说说话嘛。一个人很寂寞吧?」

「我不想和你说话,你走开。」

「别这么说嘛~」

世良极为自然地一屁股坐在西园桌子上。

「你在干嘛?滚开。」

「有本事就把我赶走啊?」

「啥?你在说什么?小心我揍你。」

「揍我?你办得到吗?」

西园咬着牙。见到那模样,世良露出满意的表情。

「做不到呢。因为你有前科。要是再惹出什么事,会影响升学的。就算是亚里沙,也不想变成那样吧。」

「……你是故意来呛人的?犯贱的畜牲。」

「亚里沙,你不懂吗?」

世良平淡地说着:

「我之前就想说了。其实啊,我是有点生气的哦。不过那也是当然的,因为被人从头上倒了牛奶嘛。那天我身上的牛奶味一直去不掉,很伤脑筋呢。回班上后还被大家嘲笑,嫌臭捏着鼻子不想靠近我。虽然我也可以向老师告状,可是我没有那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谁知道啊。」

「因为我可怜你哦。借由老师的权力,反击像你这样没朋友又没有力量的弱女子,对你也满不公平的。所以还是用对话的方式解决吧。只要你对我说一句对不起,我就原谅你。」

「你从刚才,就一直说些有的没的……」

西园猛然地起身,椅子因此发出巨大的噪音,吸引了班上同学的注意力。不少人露出担心的表情,特别是真岛与椎名,看起来相当不安。

西园非常愤怒。她眉间出现深深的皱纹,眼中燃烧着晶亮的怒火。

「你凭什么高高在上地说话?为什么我非向你道歉不可?因为我把牛奶泼在你身上吗?我说了,那只是手滑。」

「就算我退让一百步,把那件事当成意外好了。你还是该道歉啊。」

「我那时候不是有说对不起了吗?说起来,你做的事和想法都有够心眼小屁眼小的。最近天天来A班晃,是为了恶心我吧?那种绕着圈子恶心人的阴险做法,有够下贱。」

「那是——」

「反正你想用被害妄想或自我感觉良好来堵我对吧?少鬼扯了。像你这么会玩弄人心的家伙,怎么可能不是故意的。不对,你是不是故意的都无所谓了。你的声音实在很刺耳,给我永远闭嘴,不准再来我们班。要是你再说一句话,我就把原子笔戳进你嘴里。」

呼——!呼——!西园粗重的喘气声,回荡在鸦雀无声的教室里。

没有人敢说话。身高不到一百六十公分的小个子女孩发出的魄力,压倒了全班的人。

彷佛在等班上安静下来的这一刻似地,上课铃响起。直到铃声结束为止,两人的视线都没有离开对方。

笑容从世良脸上消失。他的眉尾逐渐下垂,露出忧伤的表情。

「……真可怜。」

「你说什么……!」

西园一把揪住世良的领子。世良离开西园的桌子,站了起来。两人因此出现明显的身高差距。但西园仍然毫不退让,自下而上地瞪着世良。

「可怜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仔细想想,你之所以会有这么严重的被害妄想,也是无可奈何的呢。因为你被朋友疏远,被老师当成麻烦人物,还被喜欢的人背叛。真的很可怜呢。」

「啊?」

世良说道:

「你喜欢汐对吧?」

西园说不出话,露出被从意想不到的方向飞来的子弹穿胸而过般的表情。

「我是听你朋友说的。喜欢的男生突然以女生的模样上学,你的打击一定很大吧?只要想像你的心情,就觉得心痛呢。你之所以找汐的碴,其实只是希望他变回男生对吧?」

「……你——」

西园揪着世良领子的手开始发抖。不只手,嘴巴、眼睛,全都充满错愕。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

「那时候也是这样吧?」

世良打断西园的话。

「你停学的原因,是以水壶打了汐对吧?居然弄伤那么漂亮的脸,真是太过分了。我本来那么想,但是打听之后发现你不是故意的。而且打到汐时,你整个人都动摇了呢。其实你只是希望汐能看着你而已对吧?对你来说,之所以一直找汐的碴,完全是出于好意。所以真的伤到汐的身体时,才会动摇成那样。」

「不是。」

「可是啊,已经不可能了。」

世良笑了起来。

「不论你多么为汐着想,汐都不会感受到你的好意。自己的生活方式被人否定时,有人会觉得开心吗?还是你以为只要一直找汐的碴,到最后他就会感谢你呢?谢谢你把我拉回正途!之类的?怎么可能。就算汐最后选择以男生的身分生活,你也只会成为他的心理创伤,他绝对不可能因此喜欢上你的。绝对不会。连这种事都看不透,爱情果然是盲目的呢。」

「……闭嘴。」

西园从腹部挤出声音,低声说道。脸因羞耻与愤怒而涨得通红。

我明白西园的屈辱。因为我也有那种经验。被世良指出我的盲点时,我有一种自己是无知幼儿的错觉。西园一定觉得更难堪吧。她的自尊心本来就高,如今自己的恋情在这种情况下被揭穿,相当于被公然羞辱了。

见到这场面,汐有什么感觉呢——我突然在意了起来,朝他看去。尽管汐看着两人,可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不像认同世良的话,也没有可怜西园的样子。只是单纯地看着两人。

「说起来,就算汐以女生的身分生活,也不等于他的恋爱对象会变成男生啊。如果你能表示理解,和以前一样接受他,说不定还有被他喜欢的机会。是你亲手毁了那个机会。」

世良的嘴角愈扬愈高。

「而且不只那样。除了汐不喜欢你,你的朋友们也都对你很失望。你失去了所有人的人心。你想想嘛,就算我这样戳你,也没有人来阻止我说下去,每个人都冷眼旁观。这就是铁证。不过这也是因为我的话是对的——」

「我叫你闭嘴!」

西园终于爆发了。

她高举右手。

「不行!亚里沙!不可以——」

直到这时,原本旁观的真岛总算出声。但她的话没有被听进去——

西园的拳头,重重击在世良脸上。

喀!

骨头与骨头,肉与肉的撞击声,响遍整间教室。

有人尖叫。教室出现骚动。

班上所有人,全都目击了西园揍了世良的场面。

「哈哈,真痛啊。」

明明被打,世良却笑了起来,还露出得逞的表情。

西园再次抡起拳头,可是没能打中世良。因为世良捉住了她的手腕,使她动弹不得。

「放手!」

「遇到事情就使用暴力,是很糟糕的方法喔。因为事情不会因此好转——虽然我想这么说,但这次就不一定了。不过对你来说,是你输了呢。」

「你……!」

「想要我放手吗?好啊。不过要再等一下哦。时间差不多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快点放——」

「你们在做什么!」

有人发出大吼。

我看向门口,历史老师刚好走进教室。虽然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看得出情况不对。

忙着注意西园与世良,害我没发现已经要上下午第一堂课了。

难道……

世良就是在等这一刻?故意在老师快来的时候激怒西园,引诱她打自己,制造西园使用暴力的证据,让西园没有退路……

这一切,全是为了报复西园。

比起世良的心机,他那不惜被打也要报复的态度,更让我觉得了不起。就算对方是女生,被拳头打脸还是很痛吧。难不成他没想到会被打脸吗?……不,根据西园的个性,应该可以料到她真的会打脸。再说,想展示被施暴的证据的话,脸是最好的部位。

最重要的是,世良那恶魔般的笑容。明明白白地阐述他的计画成功了。

「时间到了哦。亚里沙。」

一道鲜血从世良破裂的嘴角流下。

不知何时,他已经放开西园的手了。应该是为了强调自己是「受害者」吧。

「糟透了……!」

西园总算察觉世良的意图,以及自己中计的事。她懊恼地咬着嘴唇,瞪着世良。

「喂!你们有没有听到!你们在做什么!」

老师朝两人走去。假如世良说明情况,老师势必会做出对应。就算没说,只要看到世良脸上的痕迹,老师八成也猜得到发生了什么事。

不论如何,西园都无处可逃了。

「真遗憾呢。」

世良得意地笑着。

至于被逼到走投无路的西园——

「……哈!」

在这种情况下,她笑了。

虎牙从咧开的唇缝间露出。那是做好觉悟的,充满攻击性的笑容。

「别小看我。你这垃圾。」

世良错愕地睁大眼睛。

西园再次高举拳头。

砰!

隔天午休。

吃饭前,我想先去上厕所。

前往厕所的路上,我不经意地看向外头。天空乌云密布,感觉随时会下雨。放学时说不定真的会下雨吧。虽然我有雨衣,可是在风雨中骑脚踏车回家,光是想像就很没劲。

我来到男厕,很快地解决了生理问题。

在洗手台以冷水洗手时,有人来到我身边,看着镜子,以发蜡整理头发。那人身材高瘦,头发染成亮眼的金色。

是世良。

我透过镜子看他。

「真惨。」

我小声说着。

世良的左眼戴着眼罩,左颊肿得老高。吸引女人的脸蛋毁于一旦。

「真是败给她了。没想到她会在那种情况下继续打人呢。那女生真的有问题吧。」

嘿嘿。世良露出腼腆的笑容。

在那之后,西园立刻被老师带走,被停学三天。惩处之所以比上次轻,听说是因为班上同学把世良主动挑衅的事告诉校方,以及伊予老师努力帮西园说话。但这些都只是听说,不知是真是假。

至于世良,则被禁止出入A班。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学校原本就有禁止学生出入其他班级的规定。校方是用这条名存实亡的校规要求世良的。虽然不知道对世良来说这惩罚重不重,但还是比停学轻多了。

「有问题的是你吧。」

我关掉水龙头。把手上的水甩掉,看向他。

「你本来就知道自己会被揍吧?」

「那就是我的目的啊。」

世良干脆地承认。看着镜子,抓着头发,好把发蜡揉进头发中。

「你还真做得到那种事呢。一般来说,就算想到可以那么做,也不会真的去做吧。不会痛吗?」

「当然会痛了。脸肿到眼睛只能睁开一半,还被女朋友们笑呢。」

「明知道会变成这样,也非整西园不可?」

「你今天很积极呢。希望你平常也对我这么有兴趣。」

被世良一说我才发现,平常我绝对不会主动和他说话,会立刻离开。这次却没有这么做。为什么?

因为我想知道世良在想什么。

虽然不想和这种难以捉摸的家伙扯上关系。但这次是好奇心赢了。

「好了,你快回答啦。」

「该回答吗——啊,如果你肯说服汐和我出去玩,我就告诉你。」

「那就算了。」

我用手帕擦手,朝出口走去,被世良以「开玩笑的啦。」叫住。

「真没办法,既然是咲马问的,就特地告诉你吧。免费的哦。」

我开始觉得有些厌烦。但既然他要说,还是听听吧。

世良把身体靠在洗手台上。

「呃——她叫亚里沙,是吧?我没有恨她哦。但是有借就要有还嘛,不然心里会不痛快。得确实地清算才行。」

「清算……」

我再次端详世良的脸。眼罩外的部分也有紫色的瘀血,光是用看的就觉得很痛。

「这样不划算吧?被打两拳,太亏了。」

「是吗?这点小伤,很快就会好了。」

「虽然会好……但是很痛吧?」

「疼痛不过是一种讯号哦。」

世良突然说起类似思想观念的言论,我有点惊讶。

「……你在逞强?」

「说讯号是有点过头了。应该说我不怎么在乎疼痛吧。」

「不在乎?」

「是天生的。比如说冬天时,有些人不敢碰金属类的东西,怕被电到。但是我就没什么感觉。当然被电到的瞬间会痛,但反正只有一下下而已。所以我觉得大家的反应都太夸张了。」

「哦——……」

要说是怪人的话,确实是很怪,可是又好像还好,挺微妙的。不过不在乎疼痛的说法,似乎是真的。

「还有,治疗蛀牙时从来没有举过手。」

「那是因为牙医的技术好吧。」

「也不怕打针。」

「那又没什么……不对,确实很厉害。」

打针时,不管谁都会紧张。特别是小时候。小学时在学校打预防针时,小孩子会接连哭出来。就算说不怕,也看得出来是在逞强。我是后者。就算是现在,打针时我还是会紧张。

虽然不觉得世良怕打针,但如果他从小就不怕……

「怎么说……不太有人类的感觉呢。」

我突然产生这般感想。

不是没常识,但世良的认知和常人有点不同。彷佛来自其他星球的外星人,披着地球人的皮似的……经常有这种感觉。尽管我不想认为那样不好,但还是会想避开。

「不是有蜈蚣吗?」

「啥?蜈蚣?」

突然冒出没关系的词汇,使我忍不住回问。

「那巨大的牙齿!光滑的外壳!我啊,从以前就觉得蜈蚣是最帅的虫类哦。」

「你在说什么?」

「小学时,教育台有播过介绍蜈蚣的节目。」

世良无视我的话,继续说下去:

「蜈蚣是一种保护过度的生物哦。产卵后会一直不吃不喝地保护着卵。以细长的身体卷起卵团,有敌人接近时,就攻击他们。而且还会一直清洗卵团,让卵保持干净。从那样的外表,实在看不出来蜈蚣那么有母爱呢。」

我不懂世良想表达什么。刚才的话题和蜈蚣有么关系?我说世良没有人类的感觉,他却谈起虫类?

尽管觉得莫名其妙,可是这话题又奇妙地吸引人。

「但是啊,蜈蚣还有一个有趣的习性哦。」

「……」

「虽然蜈蚣会拼命保护自己的卵,但也有做不到的时候。例如被鸟或青蛙、螳螂攻击时。假如蜈蚣明白自己保护不了卵时,你知道蜈蚣会怎么做吗?」

我想了想后,摇摇头。

世良微微扬起嘴角。

「蜈蚣会吃了自己的卵哦。」

「咦……」

「就是所谓的食卵。与其被敌人吃掉,不如自己吃了,让卵成为自己的营养,好在日后继续产卵。彻底地追求合理性。从保护的对象变成食物,立刻做出完全不同的选择,这适应力太惊人了!在知道这件事时,我受到很大的冲击哦。」

我脸颊忍不住抽搐起来。蜈蚣的习性很吓人,但是开心地谈论这些的世良也很诡异。

世良让自己冷静似地摸着下巴。

「所以啊,我就一直在想。」

「……想什么?」

「我能做到同样的事吗?」

我说不出话。

「当然不是指吃掉自己的孩子。自己能够基于合理的原则,亲手毁灭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吗?……我从以前就一直问自己,也因此成为现在的自己。」

世良从洗手台起身,缓缓朝我走近。

「至于我想说什么——」

他停下脚步。

「就是啊,对我来说,被打这种事,完全算不上什么。」

世良俏皮地眨着单眼,驱散吓人的氛围。虽然说在一只眼睛被遮住的情况下这么做,不知道能不能算眨单眼,但还是有型到令人火大。

「……我无法理解你的想法。」

「那还真遗憾。」

世良夸张地耸肩。

就在这时,其他男生闲聊着走进厕所,经过我与世良身边,前往厕所后方。

刚才讲太久,该回去了。

「……我要回去了。」

「难得碰头,再聊一下嘛。我现在不能去A班了。」

「不能来最好。反正你已经赢西园了,就乖乖待在D班吧。」

这样对我和汐才好。我可不想在班上被他纠缠。虽然无法感谢西园,但这样一来,A班暂时可以保持平静吧。

我走出男厕。

「还没结束哦。」

我叹气,转过头。

「不好意思,我要吃午餐了。」

「我不是说那个,我是在说亚里沙的事。」

「什么?」

我忍不住皱眉。

「还没结束……你还想干嘛?」

「不,我什么都不会做的。已经没必要做任何事了。」

「不然呢?」

「反正你之后就会知道了。」

世良留下奇妙的话后就回D班了。

轰隆隆……雷声远远传来。

天空开始下雨。

「雨一直不停呢。」

星原以手拄着脸颊,看着窗外,忧郁地说着。

午休时和世良说过话后,第五节、第六节课过去,来到放学时间。平常我和汐、星原会一起离开学校,但今天天气不好。从第五节课起开始下起大雨,直到现在仍然风雨交加。

我和汐拉过附近的椅子,坐在星原身边。除了我们,教室中还有不少学生。不是在等公车,就是在等雨变小。

「今天还是搭公车回去吧……」

星原说着,我也同意。

「这样比较好。不只下雨,风也很大,如果摔到田里就糟了。」

「纸木同学呢?」

「我有雨衣,可以骑车回去。汐,你呢?」

「嗯?什么?」

汐抬起头。他从刚才就一直在操作手机,似乎没听见我们说话。

「我是在问你要怎么回去?星原要搭公车,你呢?」

「啊……会有人来接我。现在正在讨论这件事。」

「原来。」

可以的话,我也想叫父母载我,但他们现在都还在上班,就算我打电话过去,他们也只会叫我自己骑车回家。

「你今晚也要跑步吗?」

我如此问道后,汐点点头。

「要。听说雨势到晚上会变小。直到比赛那天,我不想中断练习。」

「加油……但是别着凉哦。」

「放心吧。我会管理好身体的。」

汐再次看着手机,继续打字。

「对了,我听小汐说了。」

星原朝我看来。

「纸木同学早上会陪小汐练习呢。」

「哦,是啊。虽然说是陪,不过只是骑着脚踏车跟在旁边而已。」

「真好~如果我住得近一点,就能一起跑了。帮不上忙的感觉真让人烦躁……」

「你已经帮很多忙了哦。」

「咦~比如呢?」

「比如……光是存在,感觉就很疗愈,之类的。」

「那算什么啊?我又不是吉祥物!」

星原气噗噗地抗议。我心想,这就是很有疗愈感的地方啦。但是被疗愈的,说不定只有我而已。

「对不起,我接个电话。」

汐起身,拿着手机快步走出教室。应该是父母打来的吧。

剩下我和星原两人。

如果是文化祭以前的我,碰到这样的场面会很紧张,但现在已经习惯了。距离第一次与星原说话,已经过了半年了。我一面与星原闲聊,一面回想当时的自己,觉得有点难为情。

「话说回来,纸木同学。」

星原压低声音说着,探出身子。与星原的距离一下子变得极近,使我心脏扑通一跳。根本没有习惯嘛,我对自己吐槽。

「你和小汐是什么感觉?」

「什、什么意思?」

「只有两个人时处得好不好,会不会觉得尴尬?」

「我想,应该处得不错吧……」

「真的吗?」

我点头。「那就好~」星原放心了。

我与汐在文化祭前,关系曾经变得很差。星原应该是担心我们心里还有疙瘩吧。这么懂得人情方面的细节,难怪在班上很有人缘,我佩服地想着。

「换个话题哦,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呢?」

「话题也跳太多了吧?为什么突然问这种事?」

「没什么啦,只是聊天的话题而已。不用想太多,用直觉回答就好。」

「咦——?」

要我别想太多,反而会想太多吧。喜欢的女生类型。而且是星原问的……不,她应该没有什么深意吧。

「……温、温柔的人,吧?」

「还有呢?」

「咦?还有?还有什么……唔——……」

喜欢的女生类型。虽然是常有的话题,但我和莲见几乎不聊恋爱方面的事,所以没有特别思考过。班上男生偶尔会问「喜欢的女艺人是谁?」,可是我不太看电视,每次被问时都觉得不知该如何回答。

星原安静地看着我,等我回答。我有点尴尬地垂下视线,眼睛不由得被隔着桌子探出上半身的星原的胸部吸引,因此——

「……胸部大的?」

「这样不行!!」

「咦咦!?」

星原立刻否定我。

她收回身子,以拳头乱捶桌子。

「真是的~这样不行哦,纸木同学。真的不行。要看脸和内在。不能被那种表面的部分欺骗!」

「呃,是……」

不是吧,脸也是表面的部分啊……

「这次我就当成没听见,你要重新思考哦。」

「好的……」

被念了。

但总比被嫌弃好多了。虽然我是不经大脑地随便说的,可是仔细想想,那确实是有可能被视为恶男的发言。这样一想,只是惹星原生气,真是太好了。如果她因此觉得我恶,「啊,是这样啊……哦~……」用这种态度和我疏远的话,我应该会很想死吧。

是说,当成没听见啊……

虽然这样比较好,可是我又觉得有点寂寞,为什么呢?

「问一下你们哦。」

汐回来了。

他的手按在手机的受话口上,电话似乎还没挂断。

「怎么了?」

「那个……雪姨说,可以送你们回家。」

「咦?真的吗?」

星原一下子跳了起来。

「太好了,那就麻烦雪姨吧!」

「好。咲马呢?」

「啊,那我也一起吧。」

虽然说把脚踏车留在学校,明天上学时会有点困扰,但既然有机会不淋雨,就让雪姨载吧。

「他们都说好。」汐在原地讲起电话,又说了几句后,结束通话。

「不好意思,这么突然。因为雪姨有点鸡婆……」

「不会不会!我求之不得呢!而且我也很高兴能见到雪姨。」

哈哈……汐苦笑起来。

雪姨是汐的后母,与汐的爸爸结婚三年多了,不过汐仍然叫她「雪姨」。虽然亲子之间的隔阂一直存在,但既然他们会像这样联络,表示他们应该处得不错吧。我想这么认为。

「话说回来,你们刚才在聊什么?夏希好像生气了……咲马说了什么吗?」

「啊,呃……」

感觉不能说真话,我若无其事地看向星原。

「纸木同学说,他上次去吃回转寿司时,把白饭全都留下来没吃。」

什么跟什么啊?我在心里吐槽。

「咦?是这样吗?咲马,你在减肥吗?」

「不是,那个……嗯,就是这样……」

「想减肥是无所谓,但还是要好好吃饭哦。」

「知道了……」

虽然有点硬凹,但是说出真相的话,好像会很尴尬,所以还是这样吧。

大约二十分钟后,雪姨传讯息说到了。我们下楼来到鞋柜区的出入口。由于车子只能停在校门口,所以我们换好外出鞋,在雨中全力奔跑。呀啊~星原边跑边哀号。

「就是那辆车!」

汐指着某辆黑色的轿车说道。

我们迅速地坐进车里。汐坐在副驾驶座,我和星原坐在后座。为了不让雨被吹进车子里,我们很快地关上车门。

「雪姨好!受你关照了!」

星原很有活力地对雪姨道谢。「要麻烦雪姨了。」我也跟着说道。

「没什么啦。因为夏希和咲马很照顾汐嘛,你们不用客气哦。」

车子缓缓地动了起来。

也许才刚下班吧,雪姨穿着笔挺的套装。尽管这种形容很陈腐,但是看起来就像干练的女强人。

「对了,咲马,谢谢你暑假时和汐在一起。」

「啊,没什么啦……因为我很闲,有人和我在一起,反而比较不会无聊呢。」

「真的吗?太好了。还有夏希,谢谢你和汐当好朋友。汐在家里时常提到你哦。」

「咦?真的吗!我好开心……」

「等等,雪姨。」

汐不太高兴地喊了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因为我一直很想向他们道谢,有点太嗨了。」

「……算了,没关系。」

车子因红灯而停了下来。

哗啦啦啦,车中充满打在车顶的雨声,以及雨刷忙碌的转动声。平常车流不多的道路,也因为下雨而有点堵塞。

「雪姨,你刚下班吗?」

号志变成绿灯时,星原发问。

「还没,我只是暂时离开而已。因为我在本地的大事务所上班,所以时间还满通融的。你知道什么是行政书士吗?」

「呃……有听过这个名字。」

「简单说,就是代替个人企业向行政单位提出各种文件的工作。虽然内容很复杂,但是习惯之后就很简单哦。」

「哦哦……好像是很聪明的人才能做的工作呢……可是感觉很帅!」

「哈哈,谢谢了。如果想知道和契约有关的事,可以来问我哦。」

「好的!」

星原很有活力地回应。映在后照镜中的雪姨看起来很开心。

「对了,我还要绕去一个地方,可以吗?」

雪姨说道。汐回问:

「要去哪里呢?」

「椿冈国中。因为还要去接操。」

咦?汐叫了一声,从椅背挺起身体。

「你有跟操说我们也在吗?」

「没有。说的话她应该就不会让我载了……这样会很糟吗?」

「……是不至于。」

汐有些含糊地回道。

小操是汐的妹妹。由于汐很少提到妹妹的事,所以不清楚他们姊妹现在处得怎么样。可是从暑假前的情况看来,很难说得上相处融洽。从刚才的对话听来,现在应该也没有改善吧。

雪姨的车停在椿冈国中校门口。这里是我和汐的母校。由于校舍的建造时间比椿冈高中早,在阴雨的天气中,看起来更显老旧。

雪姨播打电话,对受话口说:「我到了哦。」

不久之后,一名撑伞的国中女生朝这边走来。应该是小操吧。星原朝座椅中间移动,腾出空间。车门打开了。

「真是的。好慢——咦?」

「你、你好~」

星原向小操寒暄。小操惊讶地睁大眼睛。

「啊,对、对不起!」

她用力关上门。

小操似乎以为自己认错车了。她绕到车子后方,确认车牌号码后,再次回到车边,紧张地打开车门,在见到雪姨的脸后,面红耳赤地大叫:

「如果还有别人,要先说啊!」

「对不起嘛,因为如果我先说,你八成就不搭了。」

「算了。我一个人回去。」

小操正想关门,汐开口叫住她。

「操。上来吧。鞋子会脏掉哦。」

小操犹豫了起来,尽管只有一秒,却能感受到剧烈的天人交战。她不情不愿地上车,抖落伞上的水珠后,把门关上。

「夏希,你家在哪边?」

雪姨问道。

「啊,送我到车站就好了。」

「真的吗?不用客气哦。这个时间的电车人很多很挤,再说出了车站,还是要走路。」

「呃……那就麻烦雪姨了。」

星原说了邻镇某间超市的名字。她家似乎在那附近。

「好,那就出发吧。」

车子以星原家为目的地,开始前进。

小操从口袋拿出手机,一脸无趣地操作起来。黑色短发挂在脸颊上,可以见到白皙的细颈。是因为脸很小吗?感觉她脖子特别长。

如果说汐像西洋人偶,小操就是很有英气的日本人偶。两人的气质不同,但毕竟有血缘关系,五官很相似。

也许是因为坐在小操旁边吧,星原有点坐立难安,从刚才起就一直偷偷窥探小操的模样。最后,她下定决心似地把头转向小操。

「我们是第二次见面呢。还记得吗?上次我和纸木同学一起去打扰……」

「……嗯。有点印象。」

小操看着手机回答,反应很冷淡。

「啊,我还没有自我介绍呢。我叫星原,和小汐同班。常和小汐一起吃午餐。」

「这样啊。」

「你今年国三吗?功课应该很忙吧……啊,已经想好要上哪间高中了吗?」

小操叹了口气,盖起手机。

「为什么我非得和你这个外人讲这些啊?」

呜!星原闭嘴。

好呛。果然和上学期见面时一样。以前明明更亲人可爱的……

「操,你这样太没礼貌了。」

汐转头责备小操。

「啊,我无所谓哦!」

星原摇动双手,帮小操说话。但汐仍然以严厉的眼神看着小操。

小操完全没有反省的神色,还哼了一声。

「本人都说无所谓了,有什么关系。」

「不行。好好道歉。」

汐以强硬的语气说着。虽然不是对我说的,但我的胃还是收缩了起来。虽然几天前也见过他生气的模样,可是现在与那时候又是不同的恐怖。星原也怕到将身体缩得小小的。

就连小操,似乎也被现在的汐震慑了。只见她有点狼狈地皱眉。

「跩什么跩……」

「操。」

唉~小操重重叹气,看向星原说:

「对不起。」

「啊!没什么!我完全不在意哦~哈哈……」

星原的笑脸有点僵。对她来说,这也是会胃痛的发展吧。

汐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最后放弃了,把头转回前方。

对话到此终止。车里只有沉默。

小操再次操纵手机。汐拄着脸颊,恍神地看着窗外。雪姨正专心开车,我与星原不敢出声。

气氛……好凝重!

汐与小操之间的鸿沟,似乎又宽又深。难道说两人在家时,也都像刚才那样吗?若是如此,也难怪暑假时汐会到我家避难了。这样子,精神上根本不能休息。

看着那样的两人,雪姨会想什么呢?肯定觉得不好吧。但是又难以改善两人的关系。因为这对姊妹与雪姨之间,也有其他隔阂。

槻木家真的没问题吗……

彷佛在暗示前途不明的未来似地,雨愈来愈大了,短时间内似乎不会停。

在那之后,车里不再有对话声。大约十分钟后——

「啊,在下一个红绿灯右转。」

星原战战兢兢地打破沉默。

前方有一间超市,是她刚才向雪姨说的地点。她家似乎就在附近。

车子照着星原的指示右转,进入住宅区。前进了大约一分钟后,星原表示:「就是那间三层楼的建筑。」

雪姨放慢车速,让车子停在星原指着的民宅前。

「停在这里就好吗?」

「啊,是的!今天真是谢谢雪姨了!」

星原在后座低头致意,「不客气。」雪姨笑着回应。

我从窗口抬头,仰望右边的星原家。

这是在这个住宅区中有点显眼的气派建筑物。有车库与前门,窗户很大,院子很宽敞。由于建筑物很现代,富有设计感,看起来很像新建的。用俗气的方式来说……就是家里很有钱的感觉。说不定还有养狗吧。

「纸木同学,借过一下。」

「啊啊,不好意思。」

我得先下车,星原才能下车。我打开车门下来,星原立刻下来。为了不被雨淋湿,「小汐再见。」她很快地对车内说完,接着看向我。

「纸木同学再见。」

「嗯,再见。」

星原以书包遮雨,小跑步地进入家里。

我也迅速回到车里。就在我擦掉睫毛上的水珠时,雪姨问我家在哪,我简洁地说出地址。由于我家离汐家不远,「哦,那里啊。」雪姨马上就知道了。

车子调头,行驶在来时的路上。

车中剩下四人。我,以及槻木家的三人。气氛还是很凝重,但没必要特地炒热气氛。就算想聊天,也有可能不小心踩到地雷。身为被载的人,我还是保持沉默,直到车子抵达我家吧。

「对了,咲马。」

我才这么想,马上就有人叫我的名字。我透过后照镜,看着雪姨。

「是。有什么事吗?」

「明早也送你上学吧?你的脚踏车不是留在学校吗?」

「啊……」

我原本打算明天搭公车上学的,但是公车站离我家很远,所以雪姨的提议对我来说正好。可是连续两天被她接送,有点不好意思。

「这样好吗……」

「有什么关系。」

汐从副驾驶座转头说:

「我也打算请雪姨送,所以不用客气哦。」

啊,对了,汐也是骑脚踏车上学的,所以雪姨本来就一定会开车载人了。

「那……就麻烦雪姨了。」

「好!那我明天早上直接绕到你家哦。」

「不用了啦,我到你们家吧。不然太不好意思了……」

「是吗?改变心意的话再跟我说吧,我很乐意载你哦。」

「哈哈……谢谢。」

雪姨很亲切。从她的态度看来,没有什么好挑剔的。汐对她有什么不满呢?不过如果是一家人,应该有很多我不知道的部分吧。说起来,也不该以不满两个字来概括所有的事。

我忽然想起汐的生母。

她的身体很不好。在我和汐小时候就一直住院。外表和汐很像,长得很好看……该怎么说呢,感觉很透明。

有件令我印象深刻的事。

小学三年级时,我和汐去医院探望汐的生母。妈妈准备了探病用的礼物让我带去。是草莓大福。照理来说,探病的话应该带苹果或梨子之类的水果才对,但是在我妈妈的想法里,草莓大福似乎也算水果。

先不讨论草莓大福算不算普通的探病礼物,但汐的生母很开心,当场打开包装,我们三个人一起吃了起来。

那颗草莓大福和乒乓球差不多大,上面有很很多白色的粉末。汐的生母一口就把大福塞进嘴里,脸颊鼓起,看起来就像仓鼠似的,白粉还在床单上洒得到处都是。我很惊讶。因为我一直觉得她像贵妇,没想到吃东西的模样这么豪迈。

汐的生母嘴边沾着白粉,吞下草莓大福后,扬起笑容对我说:「很好吃哦。」

那时候,我根本没有想到她后来会过世——

忽地,似乎有什么在碰我的大腿。

我回过神,向下看去。

是手机。

小操正以她的手机戳我大腿。但她并不看着我,而是看向窗外。有种给人偷看小抄的感觉。

仔细一看,萤幕上有一些文字。应该是要我看吧。

『哥哥什么时候才会变回以前的样子?』

我一阵胃痛。不要问我啊……也罢,这样总比直接开口问好多了。

小操一直希望汐是男生。上次见面时,可以感觉到她很排斥现在的汐。当时我太错愕,什么都说不出来,不过现在的话,我就能冷静回答了。

我在手机上打字。学着小操,把萤幕现给她看。

『变不回去了。』

小操看完,立刻打字回应。

『为什么?』

『因为汐对现在的样子很满意。』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们是童年玩伴。』

小操的手停了下来。

我又追加一句。

『而且汐在学校过得很开心。』

『骗人。』

『我没骗你。』

我打开手机的相簿。星原曾把球技大赛后的慰劳会的照片传给我。照片上是被女孩子们包围,笑得很开心的汐。

我把那张照片拿给小操看。

小操凝视了照片半晌。

『看起来真蠢。』

如此回答。

就算我知道她无法接受现在的汐,但还是有点不高兴。那说法太过分了。

我继续打字。

『我们班上也有想法和你一样的女生。』

『正常。』

『那女生现在被全班的人孤立了。』

小操的脸皱了起来。

虽然我是打算反击没错,不过这样或许有点恶劣了。但我说的是事实。

过了一会儿,小操又开始打字。

『你喜欢我哥吗?』

「啊?」

我忍不住出声。

汐回头看我。

「怎么了?」

「啊,没有。没事……」

「……那就好。」

汐把头转回前方。

真是的,问那什么问题……我看向小操,她正斜着眼,以轻蔑的眼神看我。原来她不是真心发问,而是想让我动摇。不过这招确实成功了。

『以朋友来说,是喜欢啊。』

我如此回答。小操把头撇向一旁,似乎不打算再和我对话了。

也许被她讨厌了吧。她小时候还挺亲我的,所以我觉得颇为沮丧。虽然想找机会和好,但只要她不肯接受汐,和好就是不可能的事吧。

我把手机塞回口袋,看向窗外。

雨哗啦啦地下个不停。

隔天早上。

我在风雨中前往汐家。他家在离我家走路约十分钟路程的地方。虽然撑着伞,但身体还是被雨水打湿,变得很冷。今天早上相当冷,也许因为下雨吧,呼出的气息白到惊人。

我过了马路,在住宅区前进,抵达汐家。

就如昨天说好的,今天早上要麻烦雪姨载我上学。我按了按门口的电铃,屋里传来一阵快步走路的声音。

喀嚓。大门打开,雪姨探出头。

「早啊,咲马。」

「早安,雪姨。」

今天要麻烦你了。我向她致意。

雪姨今天也穿着套装。她送我和汐到学校后,似乎会直接去公司上班。

「汐正在换衣服,你先等一下哦。」

「啊,好的。」

我可能来得太早了吧。

你先在玄关等一下。由于雪姨这么说,我踏入房中。屋子里很温暖,飘着烤土司的香味。我等了几分钟,雪姨和汐一起来到玄关。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不会。」

也许是因为急着出门,汐手上拿着领带。应该是打算上了车再打吧。

我们走出屋子后,汐锁上门,三人一起坐进轿车。雪姨坐在驾驶座,我和汐坐在后座。车子朝椿冈高中的方向前进。

「咦?小操呢?」

「她已经出门了。虽然我问要不要一起去,但她说要自己上学。」

「啊,这样啊……」

难道是因为我吗?说不定是昨天的对话让她不高兴了,所以不想和我坐在同一辆车里。如果真的是那样,那我还真对不起她。

汐看着后照镜,开始打领带。纤细的手指灵活地把领带绕圈,最后收紧在领口。大概是因为很赶,他的颈子上有一些汗水。

「你今天早上也有跑步?」

「嗯。」

汐理所当然地点头。

就算是雨天,我也打算陪汐跑步。可是脚踏车留在学校就没办法了。靠自己的双脚跑的话,是跟不上汐的。

「应该全身都淋湿了吧?」

「因为下雨嘛。虽然很难跑,但是不能偷懒。」

「真了不起……你应该不喜欢湿度太高的天气吧?」

「是吗?」汐笑着回答:「我第一次听说。」

「因为你很在意头发翘起来啊。头发翘起来的日子,你都会一直摸。」

「咦?真的吗?」

汐露出讶异的表情。看来他是无意识地做的。

在意头发翘起,是从国中时开始的事吧。由于发色引人注目,才比其他人更在意头发。我一直那么以为。

「我完全没发现呢……虽然我确实很认真保养头发。」

呵呵,正在开车的雪姨突然笑了起来。

「咲马看汐看得很仔细呢。」

「啊,汐也这么说过。」

「是吗?你们真的很要好呢。」

我苦笑起来。至于汐则有点坐立难安地搔着脖子。虽然他似乎没有生气,但是抿着嘴,就像在忍耐着什么似的。

车子离开住宅区。我看向马路的人行道,见到穿着学校指定的雨衣,骑脚踏车上学的椿冈高中学生。车子从努力踩着脚踏车的学生旁经过时,我产生了少许的优越感。

搭车果然方便……以后下雨时,都请雪姨载吧。不对不行。虽然雪姨应该会欣然答应,但是我没有那么厚脸皮。

看见学校了。

车子在校门前停下。谢谢,我向雪姨道谢后下车。汐也接着下车。

「要认真上课哦。」

雪姨离开了。

我和汐撑着伞,朝校舍前进。现在正好是上学尖峰时段,鞋柜区的入口处挤满了人,我们挤进人群中,抖掉伞上的水珠。

我抬头看着上空。虽然从昨晚起,雨势开始变弱,但仍然不像会放晴的模样。

「放学之前雨会停吗?」

「如果雨还没下完,就再载你回去吧?」

「不不不,那样太不好意思了。不管天气怎样,我今天都会骑车回去。」

「是吗?我都可以哦。」

我把伞收好。

就在我为了走进鞋柜区,转身背对外头时,有人猛然撞到我。

「哇!」

由于地板湿滑,没办法站稳脚步,我因此摔在地上。以双手撑着坚硬的地板。砰,伞倒了下来,挂在肩膀的书包也滑落在地上。周围的学生绕开我进入校舍。

「咲马,你还好吗?」

「还好。谢谢。」

我拉着汐的手起身,捡起伞和书包回头,便看到能井站在那里。他与我对上视线,不高兴地皱眉啐了一声。

「慢吞吞的干嘛?挡路。」

「风助!」

汐脸上出现怒色。

能井无视汐,迳自朝着鞋柜走去。汐追了上去,抓住他的肩膀,逼他转身。

「干嘛啦?」

「才不是干嘛啦。不要做像小孩子一样幼稚的事。」

「谁叫你们挡在门口讲话。是说——」

能井交互看着我和汐哼笑。

「我有看到你们从同一辆车下来哦。什么啊?一起在外头过夜吗?感情真好。」

一起在外头过夜。能井在这几个字上加重口气。周围的学生对这句话产生反应,好奇地朝我们看来。站在人来人往的鞋柜区的汐和风助变得非常显眼。

「汐,我们走——」

「你不要随便乱说话。」

汐大声对能井说道。

对我来说,能井那些恶意中伤不痛不痒。但是对汐来说似乎不然。他以愤恨的眼神瞪着能井。

汐以前与能井都是田径队的,两人相处的时间也很长,所以能井似乎很清楚如何激怒汐。

「生什么气啊。说中了?」

「不是。你那样恶意造谣有什么乐趣?」

「我只是说出我的疑问而已,你干嘛那么在意?」

「在意的是你吧。故意撞咲马也是,突然要我回田径队,要和我比赛也是……可以不要再缠着我了吗?」

「是因为你一声不吭地退出田径队好吗?我才不是缠着你,是要做个了结。」

「喂喂,一大早就在上演情侣吵架?」

在一旁看热闹的学生打趣地插嘴。

汐与能井同时瞪着那个人。「开什么玩笑!」被能井一骂,插嘴的学生立刻逃走了。

「马的,什么白目……算了。」

能井露出显而易见的愠怒,转身离开。汐也怏怏不悦地走向A班的鞋柜。

他拿出自己的室内鞋,粗鲁地把脱下来的外出鞋塞进鞋柜里。

「呼……真不爽……」

「……」

虽然我也对能井很不高兴,但我更在意刚才的「情侣吵架」那句话。

我和汐换上室内鞋,走向A班教室。

情侣吵架。那名学生当然在开玩笑。可是那句话也有「你们很相配」的意思在内。能井的个性虽然恶劣,但是长得很不错,个子又高。正因为和汐是不同的类型,两个人站在一起,才好看得像幅画。这个事实使我没来由地有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

……是说,那又怎么样?

应该说,现在该在意的不是那个。

「那家伙真的很讨厌,你不要理他啦。」

我安慰道,汐却以责备的眼神看着我。

「你也该说点什么吧。被撞到的人是你哦。」

「是没错……」

「你就是这样子,才会被风助看扁啦。」

不,我也很不爽哦。而且我也不是没有回嘴过。但现在和他吵只是中了他的计——虽然我有很多话想反驳,最后还是忍下来了。假如我和汐因此出现争执,反而称了能井的心意。

我闭上嘴。汐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呼出。做完深呼吸,他面带歉色地缩起肩膀,低下头。

「……对不起,我刚才是在迁怒。」

他似乎有自觉。

「没关系啦,因为你在气头上嘛。」

「……我一定会赢的。」

声音中带着坚定的决心。垂下的眼中,安静地燃烧着斗志。

没必要勉强自己比赛。虽然这句话涌到喉咙,我觉得这时候不该说这句话。所以换成另一个涌上心头的想法。

「你每天都那么认真练习,一定会赢的。」

汐点点头。

距离与能井的比赛,还有四天。

早上的班会开始,伊予老师走进教室。她摇晃着长长的马尾,来到讲台,要值日生发号施令。

起立。敬礼。老师好。坐下。

「大家早,最近很冷呢。」

伊予老师以双手环抱自己,摩挲着手臂。虽然她一如以往地穿着笔挺的衬衫与贴身长裤,但也许是天气变冷的缘故,还穿了外套。

「最近早晚温差大,感冒的人变多了。大家被子要盖暖一点哦。还有运动社团的人,流汗后要确实地把汗擦干。季节变化时,除了身体之外,有些人心情也会受到影响——」

平常的话,班会时主要是发通知书或确认学校活动时程、校方的注意事项等等。也许今天没有任何事吧,伊予老师一直聊着琐事。

「最后!」

说了几分钟该如何注意身体健康后,伊予老师放大声音,吸引大家注意。原本心不在焉的同学们也都缓缓抬起头。

「有件事要告诉大家,市政府正在招募扫除的志工,可是一直招不满人手,所以问学校这边有没有志愿者。有没有人想做呢?不限名额哦!」

班上寂静无声。似乎没人感兴趣。但这也是当然的。这个班里没有那种热心公益的类型。

「唉~没有人想做吗?虽然没有钱,可是能帮校内成绩加分,在升学时很有利哦?」

加分……对想甄试入学的人来说,应该很有魅力吧。但也许碍于嫌麻烦的氛围,所以没人举手。

班会结束的铃声响起。

「大家都不想做吗~总之有兴趣的话就来找我,我再详细说明。那么今天的班会到此结束!」

说完,伊予老师走出教室。

教室里吵闹了起来。同学们或是谈天说笑,或是准备第一节的内容。我从抽屉拿出古文的笔记,来到走廊。

这是昨天忘在家里的作业。第五节是古文课,虽然也可以那时候再交,但反正现在还记得,就先交了吧。

「伊予老师。」

我出声叫道,伊予老师停下脚步回头。

「对不起。这是昨天忘了交的作业。」

我拿出笔记。「哦,好。」伊予老师收下笔记。

「你最近好像常常忘了东西?还有上课时都在打瞌睡。」

「呃……哈哈。」

被发现了。最近每天早上都陪汐晨跑,所以一直有点睡眠不足。

「因为成绩没有退步,我就不说太多了。但下次再打瞌睡,我会罚你在走廊罚站哦。」

「那是体罚哦。」

「开玩笑的。不过我就是这么生气。」

伊予老师皱眉叮嘱。要是再乱凹,她真的会生气吧,「对不起。」我老实地道歉。

「对了,你有听到刚才的话吧?就是志工的事。」

「哦,有啊。」

「想不想参加呢?」

「不想……」

「你也回得太快了吧。」

伊予老师生气了。也许该装模作样烦恼一下的。

「可以加分哦?很吸引人耶。」

「但是我又不打算推甄……那对有参加社团的人才有利吧。」

「是没错。」

伊予老师干脆地承认。

事实上,没有参加社团的人,除非有特别的资格或技能,否则在甄试时是很不利的,赢不了三年都参加社团的人。

「你去找别人吧。比如有参加社团的。」

「参加社团的都忙着参加社团啊。」

「不然找其他没参加社团的。」

「唔……虽然我也不是没有属意的对象……」

「那就去找那个人啊。」

「不过……亚里沙会答应吗?」

「咦?西园吗……?」

属意的对象是西园吗……不,她一定不会答应吧。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也许我的想法表现在脸上了吧,伊予老师说道。

「虽然有很多担心的地方,可是上层对亚里沙的观感很差,我希望能稍微改善他们的印象……」

上层,应该是指教务主任和学年主任之类的吧。

伊予老师似乎很烦恼西园的事。不过,就算以学生的角度看,西园的处境也很危险。不久之后八成会被退学吧,甚至有人这么说。伊予老师会担心也是正常的。

可是……

「西园愿意捡垃圾吗……」

「就是这个问题啊~如果在捡垃圾时又惹出什么事,就不好了。因为也有社会人士在……」

伊予老师按着额头说道。她的压力似乎很大。

反正放学后没事做,还是参加好了?但是很麻烦……我正在思考,「糟了!」伊予老师看了看手表,叫了一声。

「我得走了。你要是改变心意再和我说吧,时间和人数都可以讨论哦。」

她说完,快步离开了。

我也转身走回教室。

……是说西园啊。

她八成不会接受伊予老师的劝说吧。比起那个,我更在意她今后的动向。西园的停学只到今天,也就是说,她明天会来上学。虽然因为世良不能来A班了,至少不会再发生两人在教室里争执的情况,可是西园本人呢……只能希望她别把累积的怒气发泄在其他人身上。

顺便也帮伊予老师祈祷,希望她不会太劳心费神。

十一月过了一半。

日出前的静谧早晨。我今天也和汐一起晨跑。前天起开始下的雨总算停了,路上到处都是水洼。与国道相邻的一级河川的水位因下雨而升高,变成浑浊的褐色。

也许因为雨停了,今天早上比平常更冷,没戴手套的话手指会发麻。在我身旁跑步的汐呼出的气息,也变得更白了。

「今天真的很冷呢……快入冬了吧。」

「跑一跑就会变热哦。要下车吗?」

「比起跑到没力,我选择寒冷。再说我下车的话就追不上你了。」

「我会配合你的。」

「那就不算陪你跑了。」

也对。汐说着,稍微提高速度,我也用力踩着脚踏板。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在练习路线上前进。经过被当成终点的电线杆后,汐从跑步变成走路。

我从脚踏车前的篮子拿出毛巾。

「来。」

「谢谢。」

「要喝宝矿力吗?」

「好。」

我从肩包中拿出宝矿力。这是昨天买的,没有冰在冰箱。汐接过宝矿力,边走边喝了起来。

他的嘴离开瓶口,露出奇妙的表情。

「总觉得……你变成经理了呢。」

「这么说来,确实是……」

虽然毛巾是汐的,但宝矿力是我买的。从上周起,我有陪跑时就会带宝矿力来。有饮料喝的话,汐会比较开心吧。我是基于这样的想法才准备的,没有其他原因。

「如果我回田径队,你要不要来当经理?」

汐戏谑地笑着发问。

「饶了我吧。你会赢不是吗?」

「开玩笑的啦。」

汐又喝了一口宝矿力。

「……说真的,赢的机率有多少?」

我战战兢兢地发问。我一直很想知道答案。

与能井的比赛只剩三天了,虽然我想相信汐说他一定会赢的说法,但还是想知道具体的获胜机率。

汐并没有立刻回答。他思考了大约十秒,总算开口:

「大概五成吧。」

微妙的数字。

「有根据吗?」

「直觉吧。」

「直觉吗……」

怎么办,我不安了起来。

果然还是别比了吧。就算汐赢了,也没有任何好处,但是输的话就必须回田径队,这是很重的惩罚。就像我之前说过的,这样不公平。

尽管如此,汐还是接受挑战,而且完全没有反悔的意思。难道说,他内心的某个部分,其实觉得回田径队也可以吗?如果是的话……我有点不愿意呢。

「……也许我该做好去当经理的觉悟?」

「就说是开玩笑的啦。」

太阳升起,青空万里无云,彷佛被直到昨天为止的大雨洗去空气中的所有脏污般澄澈。温度比晨跑时略高一些,成为舒适的阳光。

我来到椿冈高中,把脚踏车停在停车场。

我从篮子中拿起书包时,匡当。身后传来放下脚踏车脚架的声音。

我回头,看到是西园来了。她锁起脚踏车,与我一样背起书包,接着与我对上视线。

我忍不住后退。

因为她以凶狠的眼神瞪我,那是见到杀父杀母仇人般的眼神。虽然说被西园瞪是家常便饭,应该说每次对上视线,我都会被她瞪,可是今天,她眼神中的憎恨强烈到非比寻常。

西园迅速背对我,走进鞋柜区。

……怎么回事?

我想不出被她怨恨的原因。最近这一个月,我完全没和她说过话。但如果是单纯的心情不好,应该不至于用那么怨毒的眼神看我吧?我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又得罪她了吗?

我忐忑不安地走向教室。

尽管被停学两次,西园的态度仍然没有改善。应该说变得更难以接近了。虽然她本来就不在下课时间与任何人交谈,但现在根本是拒所有人于千里之外,光是有人在附近聊天说笑,西园就会不高兴地咂舌。

「那根本是中了狂暴吧。」

附近的男生奚落西园的声音,传入我耳中。

狂暴。电玩《Final Fantasy》的咒语。中了那种魔法,会成为只能攻击的狂战士。假如把狂暴术施展在攻击力原本就高的同伴身上,能成为有效的辅助魔法,但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好处。

最近的西园,完全失去了从容。以前的能言善辩不知道消失到哪儿去了,言行全都变得粗暴鲁莽。那种模样,确实能以「中了狂暴」来形容。

如果真是那样,对她施咒的人是谁?

只能是世良。

就算被禁止出入A班,那家伙仍然影响着西园。实在阴险又恶劣。

「呃,纸木同学。」

午休时间。

我正与吃完午餐的莲见闲聊,星原过来找我说话。午休时,星原基本上都是与汐在一起,很少来找我。

「怎么了?」

「那个……可以和我一起来吗?」

「咦?哦,好……」

我与莲见打过招呼后起身。

午休时星原找我出去,就情境而言应该使人心情雀跃。可是从星原那忧郁的模样看来,肯定不是愉快的话题。究竟怎么了?

来到走廊后,星原停下脚步。

「亚里沙传讯息给我,要我和你一起去体育馆后面……」

「西园?」

为什么找我?我思考起来,但是想不出原因。

「你和亚里沙怎么了吗?」

「什么都没有哦。虽然今天早上被她用很可怕的眼神瞪,可是我最近根本没和她说过任何话……你呢?」

「我也是。为什么找我们呢……」

星原不安地说着。

虽然我有可能在不经意的情况下惹火西园,但是连星原都找出去,就很奇妙了。即使是个性凶暴的西园,在面对星原时,也是相对宽容。尽管星原和汐很要好,但西园不曾为此质问她。而且以前在家庭餐厅开读书会时,西园也因为星原找她而出席。

「总之先过去吧。」

星原点点头。

我们经过走廊,在鞋柜区换鞋子后,走出校舍。虽然户外的天空很晴朗,但是秋风很冷。

体育馆后方没有阳光,显得有些昏暗,而且更阴冷了。

西园正靠在墙上,等着我们。

真岛与椎名也在场。两人见到我们,都露出「你们怎么会来这里?」的讶异表情。看来她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叫出来。

「我们来了。」星原说道。西园离开墙边,转身看着我们。

「我之所以找你们出来,是为了确认一件事。」

西园以凌厉的眼神来回看着我们四人,似乎要说什么重大的事情。

她继续说道:

「是谁说的?老实招来。」

「……?」

什么意思?

我以侧眼看了一下星原,她头上也同样冒出问号。

「你在说什么?」

由于没有人回答,所以我提出疑问。西园啧了一声。

「我打世良那天的事,你们还记得吧?那时候你们全都在场。」

我们四人面面相觑。迷惑地点头。

「那家伙说,是我朋友说的。也就是你们之中有人说出去。我想知道是谁。懂了吧?」

……完全不懂。说什么?朋友?可以说明得清楚一点吗?但现在还是别太刺激西园比较好。所以我靠自己思考起来。

我回忆着那天的事。模模糊糊地想起世良的话。

『我是听你朋友说的。』

和西园争论时,他好像说过这样的话。

不过,内容是什么……?

我正想继续挖掘记忆,「啊啊,真是够了!」西园抓狂似地吼道:

「为什么不说话?你们之中一定有人心里有数吧!」

「亚里沙,你冷静点。」

真岛上前一步。

「我们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是谁说的是什么意思?」

「就是……!」

西园咬牙,以控诉的眼神看着真岛。那模样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欲言又止,似乎非常不愿意说明原委。

她用力握拳,视线愈来愈低,彷佛忍耐着什么似地浑身发抖,最后终于开口:

「就是我喜欢汐的事。一定是你们之中的谁说出去的吧……!」

……原来如此。

我总算懂了。今天早上之所以会被她怒瞪,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听她一说,这部分确实是谜。究竟是谁告诉世良西园的弱点的?当时因为打人的事太过震撼,反而没有留意到那句话,可是就西园本人来说,她一定非常挂怀吧。

「那件事,我只对在场的你们三个人说过。我很肯定。」

西园抬起头……等一下,三个人?

「……为什么连我都被找来了?」

西园喜欢汐的事,我是听星原私下说的。西园应该没有理由怀疑我。

「反正你一定也知道吧。那时候你的口气就是那样。」

那时候是哪时候啊?虽然我想那么说,不过仔细回想,我确实说过那种话。

为了帮汐辩驳,和西园吵起来时,我反过来那样呛过她。班上同学应该没有想太多,可是对西园来说,肯定觉得被戳到弱点吧。会认为我知道她的秘密,也是很正常的。

「是说现在那种事已经无所谓了啦。不管你本来知不知道,反正世良已经把那件事说给全班听了。」

西园看开似地说着。

「问题在于刚才的部分。是谁,把我的秘密告诉世良的?」

西园切入正题,气氛紧张了起来。

我当然没有告诉世良。所以是其他三人中的谁说的?但不论是星原还是真岛、椎名,都不像会把西园的秘密说出去的人。

我正观察着其他人的反应,西园已经瞪着星原了。

「夏希,你最可疑。」

「咦……」

「纸木之所以知道我的秘密,是你告诉他的吧?既然你会告诉纸木,就有可能告诉世良。」

「不,我,没有……」

星原狼狈了起来。糟了。因为猜中了一半,反而很难澄清。西园的眼神愈来愈怀疑了。

「是你说的吗?」

「不、不是。我没有对世良同学说过……」

「没有对世良说过?所以你对纸木说过啰?」

「呃……」

星原低下头,拼命思考如何回答。我看不下去了。

「喂,西园,星原她——」

「你给我闭嘴。」

西园朝星原逼近。歪着头,窥视星原的表情。星原身体猛地一颤。

危险信号亮了起来。依星原的回答,西园说不定会打人。然而这里不是教室,是没有老师,也没有其他学生的体育馆后方。

我正想上前拉开西园,星原已经战战兢兢地开口了:

「……对不起。我有对纸木说过。」

西园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差劲。你居然说出去。」

比起愤怒,更像失望的唾骂。虽然西园没有在盛怒之下打人,但还是完全无法放心。我连忙闯入两人之间。

「等一下,西园。」

「走开。我正在和夏希说话。」

「是我主动问的。是我向星原问你的弱点的。」

「啊?」

西园抬眼瞪我。尽管魄力非比寻常,但我还是不能退缩。

「虽然现在立场不同了,可是那时候的你和暴君一样。不找出你的弱点,我们根本没办法对抗你。我可以理解你现在疑神疑鬼的心情,但你可别认为自己只是单纯的受害者哦。」

「那算什么辩解?我只知道夏希和你都很烂。」

西园强硬地推开我,再次瞪着星原。

「反正你也一定很恨我嘛。因为我一直在你面前欺负汐。可是你没种对抗我,所以把我的秘密告诉世良,让他羞辱我。」

「不是,我没有……」

尽管星原快哭出来了,但还是否认。

「喂,等一下。」

我再次介入。

「星原真的没有告诉世良。你仔细想想。星原对世良没有好感,是很明显的事吧?所以她当然不可能告诉世良,那么做的风险太大了。再说,如果星原恨你,就不会找你参加读书会了。」

「纸木说的没错。」

真岛也跟着帮腔。

虽然西园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却对真岛的话产生反应。她离开星原身边,走近真岛。

「……你也挺这家伙?」

「不是那样。我只是要说,逼问小夏是没有意义的。别再做这种追查犯人般的事了。」

「不查出犯人是谁,我就没办法舒坦。知道自己身边有背叛者,谁能安心啊。」

「可是像这样起内哄,反而正中世良的下怀哦。那家伙是为了孤立你才那么说的,不能中他的计。」

西园烦躁地抓着头发摇头。

「就算是那样,我还是不能当成没这回事。查出犯人后,我会好好教训她,对被怀疑的其他三人道歉。这样就没有孤立的问题了。」

「这种话说来简单……」

真岛欲言又止,最后沉默下来。

就算道歉,也没办法和好如初。真岛八成想这么说吧。而且话说回来,不管犯人是星原还是真岛、椎名,另外两人一定不会让西园「教训」犯人,而会挺身帮忙犯人说话。如此一来,西园肯定又会和这三人起争执。

只要西园不放弃找出犯人,她被孤立的情况只会愈来愈严重。就像真岛说的,正中世良的下怀。

对了。我想起一件事。

上次世良说的「还没结束哦」,就是这个意思吗?

即使已经不能出入A班了,世良种下的猜疑种子仍然确实地在西园的心中成长,不断腐蚀西园的精神。

「是说——」

西园看向椎名。

「你从刚才起就一直没说话。是你说出去的吗?」

被西园盯上,椎名尴尬地低下头。

「……我没有说出去。而且我觉得,根本没有人告诉世良……」

「那世良为什么会知道?」

「……我不知道。」

西园深深叹气。

「你从以前就是这样。看起来很淡定,但其实什么都没想。不要只会说自己没有说出去,给我一些有用的情报啊?」

「……」

椎名用力抿嘴,有如挨骂的小孩似地揪紧裙摆。

总是不假辞色的椎名,在面对西园时,完全不敢吭声。就像她自己在餐厅时说过的,她没办法违逆西园。

西园看着低头不语的椎名,啐道:

「真没用……」

「我说啊——已经够了吧?」

出声的是真岛。

西园凌厉地瞪她。可是与椎名不同,真岛不怕西园。

「我们在这里吵架,会开心的只有世良而已哦。以你的情况来说,装成不在意才是最好的。就算真的有犯人好了,你也没有其他可以泄漏的秘密了吧?因为你从来不说自己的弱点。」

「我是在收拾残局。不要随便帮我做结论。」

「收拾残局,具体上你想怎么做?你已经被停学两次了,要是再惹出什么事,真的会被退学哦。而且啊——」

真岛露出厌烦的表情,接着说:

「喜欢谁那种事,根本没什么好难为情的吧。再说槻木那么有女人缘,就算你喜欢他,也没有人会觉得——」

「我才没有喜欢他!」

西园大吼。

空气为之震动。就连真岛都闭上嘴,倒抽一口气。

「以前可能是那样,但现在绝对不是。我讨厌死那家伙了……!」

西园的声音中充满后悔。也许在责备过去的自己吧,她以指甲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臂。

「不只汐,你,还有夏希、小椎,我讨厌你们……你们全都不能相信。」

西园怨毒地说着。每句话都像淌着血似的。

「亚里沙……」

真岛担心地朝她走近。

「不要过来!」

西园用力挥手,拒绝真岛接近。

她粗重地喘着气,以充满血丝的眼睛威吓我们。那模样令人联想到困兽。走投无路,不管对象是谁,都张口就咬,完全无法沟通。

沉默之中,铃声响了起来。是第五节课即将开始的预告铃。

西园深深吸气,吐气,调整呼吸,看着我们。

「不管怎样,我都会找出犯人,而且绝对饶不了她。」

她放完话,离开了。

只剩我们四人,站在体育馆的后方。

没有人想追上西园。寒冷的秋风从我们之间穿过。

「唉~」

真岛傻眼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啊……」

那是带着怜悯的叹息。

虽然被卷入西园找犯人的骚动中,但我的生活仍然没变。早上陪汐晨跑,过着普通的校园生活。

被西园叫出去的隔天,第五节是美术课。可以选修的有美术、音乐、书法三门课,所以在美术教室的学生只有三分之一左右。

我面对全白的画纸,右手不停旋转着自动铅笔。这次的主题是「附近的建筑物」,但从上课到现在已经二十分钟了,我连构图都没想好。

我抬眼看向斜前方,星原凝视着自己的画纸,但是和我一样都是空白的。

昨天午休之后,星原就一直很没有精神,原因当然是西园。虽然我在午休完回教室的路上安慰她「别在意」,但是没什么效果。

她似乎比想像中的更耿耿于怀,真令人担心。

「唉……」

「叹什么气?幸福会溜走哦。」

身旁有人说道。

坐在我旁边的是轰。她是戴着红框眼镜的女生。十月的文化祭时,她是A班表演的话剧《罗密欧与茱丽叶》的戏剧指挥。

轰的斯巴达式演技指导,直到现在仍让我记忆犹新。我演的是男主角罗密欧,可是因为演技极烂,所以受了她许多照顾。那交情清淡如水地延续到现在,尤其是美术课,因为座位很近,所以偶尔会聊天。

「不用那么紧张吧,一堆人都还是白纸哦。」

「不,不是因为画图。该怎么说呢……我正在烦恼人际关系吧。」

「哦,没参加社团的人也有那种烦恼啊?」

「当然有……别小看回家社的人好吗?」

社团至上主义者的思考方式。

虽然轰参加的是合唱团,但选修的是美术课。我以前问过她为什么不选音乐,她说「因为我太厉害了,大家会怕。」真是有自信。

「是说,原来如此,人际关系吗——?是槻木的事?」

「不,不是。」

「那么是莲见?你们吵架了?」

「也不是。我们没有好到会吵架。」

「我知道了,是西园。她最近一直很神经质。」

「有点不一样……是说你根本乱猜嘛。」

「夏希?」

呜。我说不出话。「哼哼~」轰得意地笑了起来。

「原来是夏希啊~难道是恋爱方面的烦恼?」

「怎、怎么可能呢。」

我假装平静。

打迷糊仗的话反而可疑,所以我决定老实说明原因。但全部说出来又一言难尽,我简洁地说明:

「昨天星原和西园……发生了不少事情,所以星原变得很消沉。」

「哦,她们啊。最近她们好像变得很疏远,还真辛苦啊。」

「是啊……」

我感慨良多地附和。

「啊,对了。我下次推荐一些看了会有精神的电影给夏希好了。」

「……这样应该不错。」

很像喜欢电影的轰会想到的打气方法。

这么说来,第一学期时,我也常推荐喜欢的小说给星原。最近很少谈那类话题,不知道她现在还有没有继续看小说。

「也推荐一些电影给你吧?」

「不,我不用了。」

「为什么啊?别人好意推荐,你要心怀感恩地听啊。」

「因为你推荐的电影,感觉应该很难懂……」

「才不会。我都推荐娱乐性高的电影哦。七森也说我很有挑片的眼光呢。」

「喔~七森同学吗……」

七森同学是文化祭的话剧表演时的服装制作。与轰在文化祭时变熟,现在似乎也很要好。

「知道吗?七森看过很多电影哦,应该比我多三倍吧。被那种电影通说我眼光很好,我的眼光肯定是很好的。所以我介绍一些电影给你吧。」

「你只是想推荐喜欢的电影而已吧。」

「那部片在印度电影里中是特别有名的哦。」

「听别人说话啦。」

「那边的同学!不要一直说话,快点动手画图!」

被老师骂了。

虽然美术老师不太管学生之间的闲聊,但太过头还是不行。我和轰连忙道歉,乖乖地面对画纸。

到头来,美术课结束时,我只画了几条线而已,画纸几乎是空白的。

班上同学鱼贯地离开美术教室,星原的身影也在其中。是错觉吗?感觉她的身影比平常更小,明显地消沉。

「星原。」

我在她身后唤道。星原回头,我加快脚步,走在她身边。

「有什么事吗?」

「没有啦,因为你看起来很没精神……」

「哦,是那个啊。」

星原露出遮掩的笑容。

「我没事!很好!虽然我想这么说,但其实有点不是那样呢。」

「……是因为西园吧?」

「嗯……」

之所以承认自己在强颜欢笑,是因为汐不在场。

不在汐的面前提西园的事,是我和星原之间的默契。原因很简单,因为汐不会有好脸色。不过只要想想汐被西园整得那么惨,他会有那样的反应,也是理所当然的。

「昨天,我想了很多。」

我们在走廊前进,星原沉重地说着。

「我果然不该说出亚里沙的秘密。就算被她骂差劲,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那是因为我问你的关系。」

「就算被你问,我也不该说。我也是。如果有人把我喜欢小汐的事说出去,我一定会觉得很讨厌。所以是我不好。」

「……是这样啊。」

既然星原已经有了定见,我继续反驳就太没意思了。

星原现在之所以没有精神,是因为正在反省自己的错误。既然如此,等她反省完,应该就会恢复原本开朗的笑容了。

「……还是道歉比较好吧。」

星原小声说着。道歉,是指对西园吧。

「有必要做到那种程度吗……?就算退让一百步,你也有错好了,可是西园做的事更过分哦。」

「是这样吗……」

「而且就算想道歉,也该等到事情全部结束再道歉。现在道歉,只会有反效果。」

说起来,西园愿不愿意听星原说话,都值得怀疑。不对,如果只是不听星原说话倒还好,要是听了之后反而更怪罪星原,就更麻烦了。

「可是,事情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呢?」

「这个嘛……等知道是谁告诉世良的之后?」

我不想像西园那样用「犯人」的说法。毕竟我不知道是谁,基于什么原因,把西园的秘密告诉世良的,而且我也不想怀疑星原她们。

「到底是谁呢?说出来的人……」

「不知道……真岛和椎名都不像会说的人。」

当然你也是——我补充道。

我们在转角转弯,经过连结教学大楼与一般大楼之间的走廊,离A班教室不远了。

「难道是其他人?」

星原突然说道。

「其他人?可是西园说她只告诉过你们而已。」

「就算不说,也可能因为态度之类的猜到。说不定有其他人知道亚里沙喜欢小汐。」

「啊,原来如此……不过那样一来,所有A班的人都有嫌疑……干脆直接去问世良好了?」

「啊,这想法不错!不对,不能那样!」

反悔的速度太快了吧?怎么有办法在瞬间转变思考啊?

星原以责备的眼神看着我。

「就算找出犯人什么的,也解决不了任何事哦。」

「说、说的也是。」

既然如此,到底该怎么办?不过仔细想想,这应该不是我们能解决的问题。现在的西园可以说是毫无道理的自然灾害,只能等暴风雨过去再说了。

看见A班教室了。

……是说西园的事有很多让人无法就这么接受的部分。虽然我不打算找出犯人,但究竟是谁说的呢?

当天晚上,我骑着脚踏车出门。

目的地是车站前的超市。我打算去买晨跑时给汐喝的宝矿力,还有自己的宵夜零食。比起便利商店,在超市买比较便宜。

时间是晚上九点多。

户外的温度已经有冬天的感觉了,再过不久,秋天就要结束了吧。

文化祭结束后,时间的流动似乎变得很快。不冷不热的舒适天气一下子就消失,刺骨的寒冬再次来临。快乐的时光无法长久,是这个世界的不成文法则。所以至少要好好享受有限的欢乐,为即将来临的苦难做准备。这才是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方法。我最近开始这么想。

我在国道上前进,远远见到超市的招牌。我进入停车场,把脚踏车停在出入口附近。

我走进超市,刺眼的灯光灼烧着眼球深处。我拿起购物篮,朝饮料区走去。这个时间的超市,除了刚下班的上班族之外,没有什么人。

我将两瓶五百cc的宝矿力放入篮子里,这样也不到一百五十圆,相当便宜。我不打算跟汐讨饮料钱,不过相对地,我们说好下次汐要请我吃学校餐厅的午餐。

我又前往零食区,拿了一些点心放入篮子里,前往收银台。

结完帐,我走出超市。蝙蝠们在停车场的路灯周围飞舞,似乎正在猎食被灯光吸引的昆虫。我继续抬头向上看,见到皎洁的满月。

即使是这个时间,汐也还在跑步吗?不,应该不至于。要跑的话应该是晚餐之前。而且听说他最近十点就会上床,所以现在不是在房间里休息,就是在洗澡吧。

身体哆嗦了一下。外头很冷。还是早点回家吧。

我把塑胶袋放在脚踏车的篮子里,踢起脚架。

「咦?这不是纸木吗?」

是曾经听过的声音。

我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头,超市的灯光照着一名穿着宽松的连帽上衣的女生。是真岛。她右手拎着塑胶袋。

「果然是你,真巧啊,晚安~」

「晚、晚安。」

我的语言能力一下子低落到只能说只言片语的程度。假如是汐或星原那样很熟的朋友就另当别论,在校外遇到交情普通的班上同学时,我还是会紧张。女生的话更是不在话下。是说真岛平常总是和椎名在一起,和她单独说话的感觉挺新鲜的。

「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跑腿的,买明天的早餐。」

她扬了扬右手的塑胶袋。

「你呢?」

「啊,我是……来买宵夜的。」

「哦?让我看看。」

真岛说完,自顾自地翻起我的塑胶袋。

「巧克力球和宝矿力?没有在运动的话,不要喝太多运动饮料比较好哦。」

「不是我要喝的,是要给别人的。」

「是这样吗?都可以啦。」

真岛对我买的东西失去兴趣,「再见啰」她挥了挥手,走向停车场后方。她的脚踏车应该停得比我里面吧。

「那个——」

我朝真岛的背影出声。真岛转过头,歪着头看向我。

——你觉得把西园的秘密告诉世良的人是谁呢?

我本来想如此发问,最后还是打住了。仔细想想,第一个要西园别找犯人的就是真岛。问这样的人那种问题实在不妥。就算因此被嫌弃,我也无话可说。可是既然叫住她了,我也不想故作玄虚地说「没事」。

「有什么事?没有的话我要走了哦。」

「啊,呃……你对西园,有什么想法?」

烦恼到后来,我问出了笼统的问题。

「咦?有什么想法?这问题真难啊……」

唔——真岛双手交叉在胸前,沉吟起来。虽然我问得很突然,但她倒是思考得很认真。

「现在的亚里沙,正处于自暴自弃的状态。差不多该有人超度她了。」

「有人?」

「比如我吧。」

出乎意料的回答。

「你还想和西园扯上关系吗?」

「这说法真过分。」

「不,因为有过那种事嘛……」

就算西园是一时激动好了,可是当面被说「讨厌」,大部分的人还是会受伤吧。虽然我知道星原是滥好人,不过看来真岛也不遑多让。

「就算有过那种事也一样哦。对于和槻木很要好的你来说,听了可能不会开心,但我果然还是放不下亚里沙。」

真岛转身,我本来以为她要回去了,没想到她推着自己的脚踏车,走到我身边。

「呐,纸木。」

真岛露出友善的笑容。

「要不要聊一聊?」

我们前往离超市最近的公园。

那是除了秋千之外,没有其他游具设施的小公园。倒L字的路灯下,有一张木制的长椅。我和真岛把脚踏车停在公园里,在长椅上坐下。长椅的寒气透过裤管,传到臀部。「好冷啊~」真岛说着,受不了寒意似地摇晃双腿。

「你等一下。」

我起身,快步走出公园。

记得这附近……有了。我朝灯火通明的自动贩卖机走近,将零钱放进投币口,选了红茶花传与BOSS咖啡欧蕾,回到公园。

「这给你。」

「哦!你还真机灵啊。」

真岛接过红茶花传,以双手包覆瓶身。

「暖呼呼的~!」

开心就好。

我再次坐在长椅上,拉开咖啡欧蕾的拉环,喝了起来。温热的液体使身体发暖,呼出的气息就像香菸的烟一样白。

「没想到你挺体贴的,真意外。」

「不然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啊?」

「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家伙……不过最近已经不那么想了。因为你比想像中的更容易聊,而且说话很直,还有点体贴。」

「谢谢你的赞美。」

我又喝了一口咖啡欧蕾。

「要不要更积极地接近小夏看看?」

「噗!」

我呛到了。

「怎、怎么突然这么说啊?」

「你不是喜欢她吗?有这种程度的体贴,我觉得可以试着更接近她哦。」

这么说来,真岛也看出我喜欢星原了呢。文化祭之前她也这样亏过我,让我很难为情。第一次见面时,我就有这种感觉了,真岛其实很敏锐。

「先说,我对她的感情不是那样的哦。」

「哦——是吗——?」

真岛笑嘻嘻的,完全不相信我。

没办法,得好好说明,免得被她误会。自从上次被莲见说过之后,我整理了自己的想法。如今的我,已经能确实地说出自己对星原的感觉了。

「以前的话,也许是喜欢吧。可是现在……那个,比起想和星原当男女朋友的那种喜欢,更像朋友的喜欢。该说变保守吗?总之现在这样的关系也很愉快,所以不想改变现状。比起把高岭之花放在手边,我觉得在平地仰望那花儿,其实是最好的。」

可是真的说出来后,我觉得非常丢脸。真岛应该不会笑我吧?我有点担心,没想到她听得很认真。

「原来如此。我懂哦。」

「咦?你懂吗?」

「嗯。那种想法应该很常有吧,虽然我没有过喜欢人的经验。不过,因为现在这样很快乐,没必要特别发展成别的关系——我也好几次有过这种想法。所以我可以理解你说的话。」

滋滋,真岛喝起红茶花传。

心情一下子轻松了很多。有能够理解自己的人真开心。我再次确认到把想法说出来是很重要的事。

「不过最后一句很像在吟诗,所以听不懂。」

「不要说是吟诗啦。」

这、这家伙……虽然我也觉得那句有点土,但也不至于被说成吟诗吧。

「不过啊,那种情况不一定能一直持续下去哦。」

「咦?」

「如果小夏对你告白的话,你怎么办?」

「咦!?」

我手中的咖啡欧蕾差点掉下去。

「那、那种事……不可能发生的啦。」

「怎么会不可能呢?现在离小夏最近的男生,就是你了哦。」

仔细想想,也许真的是那样吧。我们每天一起回家,在学校里也经常聊天。可是星原喜欢的不是我,是汐。而且是她亲口说的。

……她现在也依然喜欢汐吗?

这几个月来,星原不再找我谈感情方面的话题。与汐的距离一直维持在朋友的范围之内,看着汐的眼神中,也感觉不到恋爱的热度。她最近的言行,甚至有种想把我和汐凑在一起般的感觉。

难道说,在我不知道时,星原已经放弃汐了吗?下次再问问她吧。

「假如小夏对你告白,而你接受了,那么到头来,你的喜欢就不是朋友的喜欢,只是害怕告白失败而已哦。如果想诚实面对自己的心情的话,这部分你要好好想清楚。」

「……我会铭记在心的。」

嗯嗯。真岛煞有介事地点头,「嘿嘿」又突然腼腆地笑了起来。

「哇~那些话好像恋爱咨询专家?会说的话呢。刚才我的态度太高高在上了,你还是忘了那些话吧。」

「不,我会记住的。毕竟是有益处的话。我觉得你可以自称恋爱咨询专家没问题哦。」

「你在亏我是吧。」

真岛鼓起脸颊。平常都是她亏我,我只是稍微回敬一下而已。

「是说,我不是为了聊这个才找你的。」

真岛改变话题。

对了,她为什么找我呢?刚才只顾着聊星原的事都忘了。

「是为了亚里沙的事。」

她的声调降低几分。

「我想,你应该很讨厌亚里沙吧。」

如果问喜欢还是讨厌,当然是讨厌,可是我又不方便直接承认。毕竟真岛应该还是把西园当成朋友。

真岛不等我回答,继续说下去:

「你会讨厌亚里沙,也是当然的。因为她对你和槻木做了很多过分的事。那些事百分之百是亚里沙的错,对她的行为视而不见的我也有不对。这次的事,也是亚里沙起的头,所以我想你八成不会同情她。」

「不过啊——」真岛继续道:

「我还是没办法放下她。」

她安静地喝了一口红茶花传。

「因为椎名的关系吗?」

「小椎?……哦,你是说亚里沙用三角尺暴打纠缠小椎的家伙的事吗?虽然那也是原因之一,不过我的话是更之前。」

「更之前?」

「小椎不是说过吗?我们和亚里沙小学同校。」

虽然印象模糊,不过椎名好像那么说过。

「呃,她说你们是上国中才变熟……」

「没错。小学时几乎没有说过话。可是啊,关于亚里沙,有件事我记得非常清楚。」

真岛把背部深深靠在长椅上,看着腿上的红茶花传。

「应该是小三时吧,那时候我和亚里沙同班。教学观摩日时,我妈妈有来。因为不是第一次教学观摩了,大家都觉得稀松平常,没有特别兴奋的学生。上课上到快结束时,亚里沙突然哭了。」

我沉默地听着真岛说话。

「她不但哭了,而且是嚎啕大哭。那真的很惊人哦,完全不顾周围的人的想法,哭到整张脸皱成一团。因为她没有任何征兆就哭了,老师也很困扰。老师试着安慰亚里沙,亚里沙却完全无法冷静下来。班上同学和家长们都很担心她,最后是老师把她带去保健室,才结束那场骚动的。」

真岛呼了一口气,继续说着:

「我想,亚里沙的父母应该没有来吧。如果父母在场,应该会很担心地出面才对。虽然我不知道详细的情况……但是哭得像三岁小孩的亚里沙,看起来很可怜。那个样子深深烙印在我心中,直到现在,还是没办法忘掉。」

「……这就是你在意西园的原因?」

「嗯,就是这样。」

真岛一口气喝完红茶花传,「啪」以双手捏凹空瓶子。

「虽然这只是我的想像,不过……我想,亚里沙应该很怕被抛弃吧。之所以对小夏特别温柔,是因为她常常来找亚里沙说话的关系。」

「……这样啊。」

我点头说着,可是心里无法接受。

虽然西园有她的困境,可是……

「每个人都自己的内情。」

说得极端点,就算连续杀人犯也不例外。例如被父母虐待,或者被深爱的人背叛等等,因为有悲惨的过去,最后才会走上歪路。假如用那种观点看每个人,不论多坏的人,都有同情的余地。

虽然说视情况裁量很重要,但坏事仍然是坏事。就算西园有寂寞的童年,或者有人放不下她,想拉她一把,她对汐做过的事也不会改变。所以,我的想法也不会改变。

「我不是希望你能原谅亚里沙。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她有这样的过去而已。真的只有这样。」

真岛把红茶花传的空瓶一丢。瓶子呈抛物线状在空中飞行,落入几公尺外的垃圾筒里。不愧是软式棒球社的队长,很会控球。

「好了。」真岛起身。「差不多该回去了,家里的人会担心。」

我也把变凉的咖啡欧蕾一饮而尽,站了起来。

我们分别走到自己的脚踏车前。真岛家的方向似乎与我家相反。

「那就再见了……啊,对了,要不要交换联络方式?我们最近还挺常说话的。」

「好。」

我们拿出手机,加入对方的手机号码与信箱。这是自从星原之后,第二次把女生的联络方式加到我的通讯录里,我有点开心。

「这样一来,被你请红茶花传的部分就扯平了。」

「一瓶饮料的价格吗……这样到底算贵,还是便宜呢?」

「你在说什么啊?是特别优惠哦。你要有自己超幸运的自觉哦——」

真岛说着,收起手机,跨上脚踏车。

再见。我们道别后,前往自己的归途。

我一面骑车,一面回想真岛的话。

就算西园是基于自己的脆弱,才会做出那些事,我果然还是没办法同情她。就如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内情,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脆弱之处。每个人都有对自己感到无力或自我厌恶到想死的时候。就连公认是完美高中生的汐也不例外。他应该也有很多难以成眠的情况吧。

尽管如此,汐还是勇敢地面对自己,即使伤痕累累,仍然不停地前进。不论有什么样的内情,都不足以作为践蹋汐的崇高的理由。

可是……

假如西园承认自己的错误,真心向汐道歉的话——

是说,要不要原谅西园,不是我能决定的。是汐。

我加快脚踏车的速度。

冷风抚过脸颊。

今天,我也依然陪着汐晨跑。太阳刚露脸的早晨很宁静,能听见的,只有规律的脚步声。随着步伐摇晃的发尾,在晨曦的照射下,如绢丝般闪闪发亮。

一直看着汐的话,可能会把脚踏车骑到掉下河床。我把视线固定在前方。

「就是明天了。」

「嗯。」

是错觉吗?汐的速度似乎比平常更快。虽然表面上没有紧张之色,但内心也许波涛汹涌吧。只要想到输了之后的事,说不定多少会变得神经质。

「你觉得状况怎么样?」

「还不赖。虽然没办法完全弥补空窗期,但是比预期中的好。之后就看风助的状况了。」

「是这样啊。」

尽管如此,胜率仍然只有五成吗?我不敢多问。

假如汐回田径队,我就不能和他以及星原一起回家了。最近我们总算能毫无芥蒂地自然相处,我才不想被能井拆散。虽然我常常在想还是别比了,可是汐完全不肯改变他的决定。

真是令人焦急。

我能做的,只有准备宝矿力,或是在不造成妨碍的情况下与汐聊天而已。不过这一切,也将在明天结束……啊,明天要和能井比赛,所以应该是今天结束吧。

「对了,你明天也要晨跑吗?」

「不,明天不跑。我不想在比赛前累积疲劳。」

「这样啊。那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我有点眷恋地说着。只要克服早起的难关,在空气清新的早晨骑车,是很幸福的事。而且还能和汐聊天,不会无聊。

「下次再一起跑吧。」汐说道。

「好啊。」我点点头。

「下次不能骑脚踏车哦。」

「咦!那有点……」

「比起骑车,用自己的双腿跑步绝对比较好哦。你不是在减肥吗?」

对了,汐一直那么以为呢。没想到星原的胡扯到现在还被当真。

但我运动不足是事实。偶尔跑一跑也许不错。

「……要用我跟得上的速度跑哦。」

「当然。」

汐满意地点头。

一阵子后,我们来到折返点。是通往一级河川对岸的桥。平常汐都是过了桥后回头,在回去途中的公园拉筋,结束练习。

可是今天,汐却没有转弯过桥,而是继续向前跑。

「你不过桥吗?」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我想再练一下。」

说完,汐加快速度,我也大力踩着脚踏板跟上。

汐的呼吸间距愈来愈短,腿也愈抬愈高。如破风般的速度。可是从汐身上完全感受不到疲劳,甚至有一种清爽的感觉。

现在不要和他说话比较好。汐也专心地跑步。

我移动到汐身后,变成在后方追着他。

……是说,汐跑步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很舒畅呢。

汐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跑步的呢?虽然印象模糊,但是我记得小学二、三年级时,汐并不喜欢运动。当时的他不是在运动场边缘玩捉迷藏,就是以小树枝在地上画图。

不知何时,汐以跑步得了第一名,一下子成为班上的风云人物。就我所知,汐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崭露头角的。

其实汐原本就具有群众魅力,只是大家没有发现吗?还是说,不论跑步速度,或是良好的人际关系,都是他努力的成果呢?

距离太近反而会出现盲点。身为童年玩伴,关于汐,有许多我不知道的部分。虽然那些不是必须特别在意的事,但如果哪天能知道的话也不错。

「……啊。」

对了。

我一面骑车,一面看手表确认时间……已经这么晚了。

「汐!该回去了。」

我出声叫道。汐逐渐放慢脚步,最后变成用走的。我也下车走在他身边。一道汗水从汐因血液循环加速而发红的脸上滑落,我把毛巾递给他。

「谢谢。现在几点了?」

「六点五十分。」

「真的吗?糟糕……我太专心了。」

汐擦着汗,停下脚步。

就算以刚才的速度跑回去,也会比平常晚二十分钟。再加上刚才是高速奔跑,所以汐现在很喘。就算用跑的回去,也会很辛苦吧。

「我载你吧。」

我用下巴指着后方的载货架。

「可以吗?」

「嗯。这样比较快,也比较方便。再说这附近没什么车,不会被警察发现。」

唔——汐烦恼地沉吟起来。

不用说也知道,单车双载是违反道路交通安全规则的。最严重的话,还会通知家长。尽管说只要乖乖被警察叨念几句,应该就没事了,但仍然不是什么愉快的情况。对个性认真的汐来说,也许不想变成那样吧。

「不勉强啦。」

「……不,既然机会难得,就麻烦你了。」

汐有些客气地答应了。

「对了,在那之前,要先拉筋才行。」

「瞭解。」

汐把毛巾放回篮子里,开始伸展身体拉筋。虽然时间不多,仍然确实地把流程做完,不愧是前运动员。

几分钟后,拉完筋的汐面向我,有些腼腆地搔着脸。

「那就……麻烦你了。」

「不用那么客气啦。」

我苦笑着跨上脚踏车,汐侧坐在载货架上。

「那么,出发啰。」

我等汐调整好位置,坐稳之后,踩下脚踏板。

有多久没有载过人了呢?脚踏板比想像中的重,车身稍微摇晃了一下,汐抓住我的肩膀。

「还好吗?」

「还、还好。」

我有些逞强地回答,假装没事地在腿上使劲。一旦速度加快,车身就会稳定下来,之后就没问题了。

我继续加速。以这个速度的话,感觉可以轻松到家。脚踏车轻快地在与河川相邻的道路上前进。

「哦——!好快!」

汐欢呼起来。

有种「这就是青春」的感觉。明明暑假去水族馆时、准备文化祭时,都没有这种感觉,可是不知为何,现在却强烈地感受到青春。

我思考起来。是因为在做坏事吗?虽然只是双载,但还是违反了道路交通安全规则。也就是说,我和汐成了共犯。也许我是把这种因担心而心跳加快的感觉,误以为是青春了吧。

如果真的是那样,青春的本质,或许是悖德感吧。

就在我思考这种事时,匡当,脚踏车骑进路面的凹陷处,车身因此弹起。

「啊!」

汐小声叫痛。

「对、对不起,我没注意到有凹洞。」

「啊哈哈……没关系,我只是吓了一跳而已。」

「不行,是我太不用心了……如果翻车可就不好笑了。」

汐明天还要和能井比赛呢。就算没有比赛,也不能害他受伤。

我稍微放慢速度,汐的肩膀抵在我后背。我没有突然减速到会因为惯性作用而撞上来的程度,而且汐也没有在碰到我的背部后立刻离开。也就是说,汐是主动靠上来的。透过背部,可以感受到汐的重量。

「你变温柔了。」

汐呢喃似地说着。

我突然有种寂寥的感觉。汐的话,复杂地缠绕在我心中。

如果是汐,我能无止尽地对他温柔。

因为汐很明白,我没有其他意思。

如果是星原,我应该没办法对她好成这样。不是喜欢或讨厌的问题,是因为我怕星原认为我对她别有用心,怕友情因此出现裂痕,所以对她的温柔,会有所保留。

可是,与汐之间没有那种问题。

他能明白我的温柔是单纯的温柔,不需要担心他误会我。

……可是……

我的温柔中,带着少许的赎罪之意。

过去对汐做的事,因为无知而害他痛苦的事。这两件事造成的罪恶感,推着我对汐温柔。汐很敏锐,说不定早就察觉我的想法了。他说不定是在知道的情况下,让我赎罪的。所以他才会开心地收下我买的宝矿力……

这样下去,真的可以吗?

我该不会又在不知不觉中,让汐感到痛苦了?

我偶尔会像这样感到不安。可是既然汐对我露出笑容,表示我应该没有做错。说起来,这本来就不是非黑即白的问题。

「啊,对了。」

我想到一件事。

「如果你赢能井的话,我帮你庆祝吧。」

「庆祝?」

「想做什么都可以,比如找星原三个人一起开庆功宴,或是像暑假那样出去玩。你有什么希望我能为你做的事吗?」

「希望你能为我做的事……」

汐闭上嘴,思考起来。

他沉默了好一段时间后,总算开口:

「可以等赢了之后再想吗?」

「当然可以。顺便说,预算在五千之内。」

「我不会要求那么花钱的事啦。」

「是啊。因为比起哈根达斯,你是会选PAPICO冰棒的人呢。」

「那是暑假时的事?你居然还记得。是说,你是明知道我不会要求花钱的事,才说都可以的?」

「我只是说说看而已。」

「啊,是喔。」

咚。汐轻轻用头撞我的肩胛骨。

回过神时,原本如火焰燃烧般的晨曦,已经变成澄澈的浅蓝了。候鸟排成V字形,划过无云的青空,飞向南方。

今天天气也很好。

「我之所以选PAPICO——」

汐以细若蚊鸣的音量,自言自语似地道。

「是因为可以和你对分。」

我差点忘了踩脚踏板。

这句话,我该怎么回答才好呢?

「这样啊。」

到头来,我只能傻怔地附和。

马上就要抵达住宅区了。

明天放学后,就是与能井对决的时候了。汐今晚似乎还是会练跑,但我能为他做的事,只到今天早上为止。接下来,只能相信汐的实力了。

中午时,我一如往常地与莲见在同一张桌子吃饭。午休的喧嚣充斥在教室里,今天也是和平的一天。再加上世良没来,更是令人安心。

可是,正因为舒适,某个问题学生才特别令人在意。

不用说,当然是西园。

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依然没有改变,如今也对所有人散发憎恨。不只对班上同学,就连对老师也一样。可以说对人类不信任到极点。虽然我以前觉得那样活着不是很辛苦吗?不过自从听过真岛的话后,我开始对她有点改观。

……只是改观而已。

我不打算接近她,特别是在汐的面前。

假如我在意起西园,汐应该会不高兴吧。就像以前世良对西园做的事一样。看到自己喜欢的朋友与讨厌的家伙变要好,会非常不痛快。所以目前我什么都不会做。

「请问槻木前辈在吗?」

就在我观察着西园时,听到有人说话。

那是一名貌似一年级的男生,正从门口探头说话。他戴着细框眼镜,看起来很正经。长相虽然称不上美男子,但是颇为精悍。

槻木前辈,他是这么说的。是汐认识的人吗?

「佐原学弟?怎么了?」

那男生似乎叫佐原。正在与星原吃饭的汐放下筷子,朝佐原走去。由于汐脸上没有警戒之色,所以对方应该不是世良或能井那种讨人厌的家伙。

汐一走近,佐原的目光明显地游移起来。

「那个……其实是关于能井学长的事……」

汐皱起眉头。

「风助怎么了?」

「呃……对不起,我想在没有其他人的地方说。」

「知道了,你等一下。」

汐走回自己的座位,向星原打过招呼后,与佐原离开教室。

关于能井的事。是什么事呢?与明天的比赛有关吗?

「真稀奇,除了世良,还有人会来找槻木。」

莲见边吃边说。

「刚才那个人,是田径队的吗?」

「咦?你不知道他?」

「你知道他?」

我回问,莲见露出意外的表情。

「说到佐原,就是下一届的田径队王牌。他在全校朝会时被颁过很多次奖,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啊——这么说来,好像有点印象。」

全校朝会时,我的大脑通常是休眠状态,几乎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事。

「那样的佐原找汐谈能井的事吗……好像有点让人不安呢。」

「在意的话,要不要偷偷跟过去?」

唔,我沉吟起来。

一来偷听不是好事,再说我也不知道两人去哪里了。假如找汐的是能井,别说偷偷跟了,我会当场说要同行。但既然对方是汐的社团学弟,应该不需要那么担心吧。

「没差啦,之后再问汐就可以了。」

这样啊——莲见没什么感想地回我这句话,咬了一口煎蛋卷。

过了约五分钟后,汐一个人回来了。他面无表情地快步走回自己座位坐下。「你们说了什么?」星原发问。

「呃……类似报告的感觉吧。」

「报告?」

星原不解地歪头,又问了一些问题,但是从我这里听不清楚对话内容。反正放学后再问就行了,所以没差。

——我本来是这么想的。

放学后,我和汐与星原一起回家。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啦。」

汐只这么说,完全不告诉我们详细的内容。

我与星原当然都很诧异,但就算想自然地套话,也都被汐打迷糊仗地带成其他话题,汐的样子明显很奇怪。回想起来,第五节、第六节课时,汐一直心不在焉,被老师点名时,甚至难得回答不出问题。

汐之所以变成那个样子,原因只有可能是那个一年级生。到底是谈了什么关于能井的事呢?是与明天的比赛有关的事吗?早知道会在意成这样,午休时我就跟过去算了。

我抱着满肚子疑问,直到入夜。就在我想上床睡觉时,星原打电话过来。

果不其然,是关于汐的事。

『我超在意的!』

星原高亢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

「我也是,可是汐不想告诉我们呢。」

『是啊~到底是什么事呢?是不可告人的事吗?』

「例如?」

『例如……能井同学家藏着尸体之类的。』

「那确实是不可告人……怎么可能啊。」

我已经与星原熟到可以这样吐槽了。虽然情况不对,但我还是涌起一股自己成长了的真实感。

「那就变成社会案件了。而且为什么那个一年级的学生会知道那种事。再说,就算知道,也不该找汐,而是去向警察报案吧。」

『没有啦。因为上次看的小说里有那种剧情……』

小说。我对那两个字起了反应。

「咦?推理小说吗?你现在还有在看小说?」

『有啊!因为是读书之秋,所以我最近又看起小说了。下次再推荐书给我吧~两百页左右,可以一下子看完的故事。』

「好啊。我会列成清单给你的。」

『谢谢!那么现在回正题吧。』

虽然我想多聊一些小说的事,但是星原干脆地跳过这话题。真寂寞。不过她现在还是有在看小说,对我来说是值得开心的事。因为看书是我与星原的共同兴趣,我希望今后她也能继续看小说。

『尸体是开玩笑的。不过到底是什么事呢?虽然小汐说是报告啦。』

「唔……例如能井在田径队闯了什么祸?」

『如果是的话,可以直接告诉我们啊。』

「说的也是……」

我们乱猜了一阵子,可是觉得都不对。夜深了。

「干脆直接去问那个一年级的学生好了。他叫佐原是吧?」

『啊,我已经直接问过了哦。』

「咦?真的吗?什么时候问的?」

『大概两个小时前,寄信去问的。我向田径队的朋友打听佐原学弟的信箱……啊,这件事要对小汐保密哦……?』

「嗯,嗯嗯……我知道了。」

星原的人脉真惊人啊……不过更惊人的是她的行动力。明明不认识佐原,居然敢当天就写信问他,我的话绝对做不到。

「那佐原怎么回答呢?」

『他说不能说。』

「说的也是……」

真失望。

听筒传来砰的一声,应该是星原倒在床上的声音吧。轻微的弹簧声传了过来。

『如果小汐之后肯告诉我们就好了……可是明天的比赛,到底会怎么样呢……唉~』

星原长长地叹气。看来她满脑子都是汐的事。

她之所以打听佐原的联络方式,说不定是被逼急了,才会豁出去地直接问吧。就算是星原,应该也需要勇气,才能询问不知道联络方式的一年级生他们谈了什么。

她的行动力的根源,是友情呢?或者是……

「那个……」

『嗯——?』

星原慢吞吞地回应。

我本来想问,但还是算了。

「……对不起,没事。」

『等一下~哪有这样的?话说一半会让我很在意哦~』

「不,那不是现在该谈的话题。」

『咦——说啦说啦,我不想有更多在意的事了。』

星原吵着要听。但这次是起头的我不好,只能说了。

「你现在对汐有什么想法呢?」

『嗯?什么意…………啊。』

听筒的另一头突然安静下来。不只停止说话,似乎连动作都停下了似的。

「星原?」

『对了,我还没告诉你呢。』

「告诉我什么?」

星原吸了一口气。她想说什么呢?紧张感隔着听筒传到这边,我忍不住挺直背脊。

『我告诉小汐我喜欢她了,在文化祭那天。』

「咦!」

冲击性的发言,使我说不出话。

『可是,我是不行的。不过我到现在还是很喜欢小汐哦,朋友的那种喜欢。我想你应该看得出来吧。』

「是,是这样啊……该怎么说呢……」

不行。也就是失恋的意思……咦?也就是说,星原的喜欢是恋爱的喜欢?可是她刚才说,是朋友的那种喜欢……我脑子混乱了。

虽然我想问得更清楚一点,但是那么做就太没神经了。既然已经是过去式,还是简单地带过就好吧。

「……辛、辛苦你了?」

『哈哈,你说得好轻快啊~』

糟糕,我说错话了?我赶紧思考该怎么订正时,星原就先道歉了。

『对不起,其实应该早点告诉你的。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哦,真的是单纯忘了说而已。』

「不,我是无所谓……应该很难说出口吧,没什么好道歉的。」

『是吗?那……总之就是这样!』

星原开朗地说。我脑中浮现她挺胸说话的模样。

完全没有尴尬或消沉的感觉,她似乎完全接受这个事实了。既然如此,我应该可以照原本的模式与她相处吧。再说文化祭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事到如今才开始顾虑星原的想法,未免也太晚了。

「这样啊。所以我也要从你的顾问身分毕业了呢……」

『你在说什么啊?你现在也还是顾问哦。』

什么意思?我怔了一下,但是又立刻理解。的确,星原正在找我谈汐的事呢。

「说的也是。如果我能胜任,随时都可以找我商量事情哦。」

『哦,真可靠~能和你商量事情,我很开心哦。』

我也是。能担任星原的顾问,我觉得很开心。因为这样会让我觉得两人有朋友以上的关系。

我正暗自感动,听筒传来微小的呵欠声。

『刚才说太多话,有点想睡了……』

「那就睡吧。暂时忘了今天中午的事。」

『嗯~就这样吧。小汐不肯说,应该是有什么理由……还是相信她吧。』

「嗯,我也会相信汐的。」

我们互道晚安后,结束通话。

虽然我也和星原一样,对佐原找汐的事耿耿于怀,甚至开始动起要不要妨碍能井的念头。不过考虑到东窗事发的风险以及道德问题,还是作罢了。

不论结果是哭是笑,一切都看明天了。

今天会冷到像冬天一样,电视上的气象主播这么说。快速增强的低气压吞噬日本列岛似地北上,椿冈高中的上空也满布着铅灰色的乌云。虽然预报说晚上天气就会好转,但目前完全没有回暖的迹象,而且风还很强,强到胸前的领带乱飞的程度。

已经过了放学的尖峰时段,校门口只剩零星的学生。我与星原大气也不敢吭一声地看着换上运动服,正在对峙的汐与能井。在场的人除了我们,还有一名与能井一起过来的田径队男生。

「藤濑是保险用的。」

能井以下巴指了指那男生。他的名字似乎叫藤濑。从能井的态度看来,应该是一年级的学生吧。那男生理着小平头,身材健壮,打从来到这里就一句话也没说,看起来有如石像似的。

能井瞥了我与星原一眼,把视线移回汐脸上。

「你可别想和这几个家伙串供捏造事实哦,藤濑会监视你们的。」

「我才不会做那种事。」

「哈!天晓得。」

既然怕我们作弊,表示能井认为只要堂堂正正比赛,自己一定会赢。那强悍的态度,使我有些畏缩。但汐一点也不害怕,冷静地说:

「为了避免出现争执,先来确认规则吧。」

「好啊。」

「绕学校外围六圈,起点与终点都是正门口,对吧?」

椿冈高中的外围有八百多公尺,六圈的话,大约是五千公尺。外围是铺装过的道路,没有红绿灯,车流量也不大,很适合跑步。

「如果想在操场上跑也行,不过要等田径队练习完就是了。」

「不用了。快点开始,快点结束吧。」

汐开始拉筋做暖身运动。能井开口说:

「等一下。我也有想确认的事。我赢的话,你会回男子田径队,对吧?」

「嗯。我赢的话,你也要遵守诺言。」

「啊?诺言?」

能井一脸讶异。

「……我不是说了吗?你要向我道歉。」

「哦,那个啊。我完全忘了。」

能井毫无愧色地说着。实在是让人火大的家伙,居然忘了那么重要的约定。

但是比起我,汐似乎更不高兴。只见他皱起眉头,露出烦躁的神色。面对能井时,他很容易失去冷静。

「……光是这样,果然还不够。」

汐以带着恨意的声音对能井说:

「我赢的话,你还得向咲马道歉。」

突然冒出自己的名字,使我吃了一惊。我?

我把目光从汐身上移开,看向能井。两人目光对上,能井的脸因憎恨而扭曲。

「又是这家伙……你们搞上了?」

「你还记得自己撞倒咲马的事吧?我要你为那件事向咲马道歉。」

「我不是在和你说话。我是在问这家伙。喂,你们搞上了吗?」

快点回答!——他催道。

这家伙不戳人会死是吗?不论能井或西园,为什么都那么爱找人吵架呢?为什么要对讨厌的人那么执着?为什么要把有限的时间浪费在想法与自己不同的人身上呢?

我不懂,也不想懂。

「……就像汐说的,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也是。」

能井露骨地展现轻蔑的眼神。

「因为穿女人衣服的男人很恶心嘛。」

血液瞬间冲上脑部。

涌上心头的话忍不住脱口而出——在那之前,我用力忍了下来。这是挑衅,只是单纯想让我生气而已。没必要和这种人认真,浪费时间。

但我还是反驳了。我无法无视对汐的嘲笑。

「……恶心的是你吧——」

「你刚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楚呢。」

能井朝我逼近,在极近的距离居高临下地皱眉瞪我。反正只是假装凶狠。这家伙和西园不同,没胆子动手打人。

「汐已经放弃当男人,也放弃田径队了。所以你还是早点死心吧,不要在那边纠缠。我从以前就一直觉得,你这个样子和分手后还是念念不忘的前男友没什么两样。」

「什……」

前男友。这个词似乎很有效果。能井气得肩膀发抖,一把揪住我的领子。

「开什么玩笑!谁要对这种……」

「如果你想否认,就不要再缠着汐了。说什么想做个了结,到头来,你只是不甘心被汐抛弃吧?但是又拉不下脸老实承认,所以才一直找汐的碴。对吧?」

「你……!」

能井举起右手。呀啊!原本紧张地看着我们的星原小声尖叫起来。

「够了吧。快点比一比。」

汐抓住能井的手。

能井恨恨地瞪着我,不情不愿地放下右手,推开我似地放开揪住领子的左手。幸好没被打……我暗自松了一口气。

「你就睁大眼睛,仔细看清楚汐输的样子吧。」

能井放完话,看向汐。

「我一定会赢你。」

「那就试试。」

两人背对着对方,默默地开始热身。

一阵秋风吹过,不知打哪来的枯叶飞到脚边又飞走。我想起以前看过的西部片。决斗前,牛仔们检查自己手枪的时间。现在就是那种感觉。

汐与能井站在校门口。大门的轨道是起跑线。由能井带来的藤濑发号施令。

「就定位。」

两人将脚尖抵在轨道上,做出起跑动作。

空气紧绷了起来。

「跑!」

汐与能井的比赛开始了。

两人比的是五千公尺。就田径比赛来说不是很精彩的种类。前半段应该会像马拉松一样跑在一起,直到最后一圈才开始拉大差距……我本来是那么想的。

可是汐从一开跑就冲得很快,与能井之间的距离愈拉愈开。假如这是短跑,应该是好事,但现实并不是那样。汐的体力有办法撑到后半段吗?星原似乎也有同样的担忧,她担心地看着愈来愈远的汐。

「跑那么快,没问题吗……」

「汐应该有什么战术吧。先拉开距离,再维持到最后之类的……」

「是的话就好了……」

星原看了看一旁的藤濑——被能井带来的田径队男生。也许星原想寻求藤濑的说明吧。可是从刚才起,藤濑就只说最低限度的话,而且有如老练的保镳似地,发出难以接近的气势。难以轻易与他说话。

到头来,无法开口发问的星原,只能把目光放回汐身上。

两名跑者的身影消失在校舍另一头。

——怎么回事?

为什么我被抛在后头了?现在还不到第一圈的一半哦?汐那是跑一千五时的速度。如果是那种距离,确实可以先甩开对手,维持同样的距离到最后。但现在比的是五千公尺哦?他的速度太快了。

当然,假如有心,我也可以追上。但那么做只能得到暂时的安心感,还会打乱现在的步调。没必要急着追上去……尽管我心里明白,心里还是有种莫名的别扭感。

仔细想想,从一年级起,就是这样了。

扣错扣子的衬衫、夹在长篇作品中的其他漫画、明明图案对不上,还是硬塞进去的拼图零片……类似那样的,没有收纳在应该收纳的位置的别扭感。汐经常给我那种感觉。虽然我不知道其他家伙有没有发现。

但是,就连那种别扭感在内,当时的我非常中意汐。

不论队员们开黄腔时,安静地保持距离的作风,或是顽固地拒绝与一群人一起上厕所的态度,我都觉得如孤狼般帅气。长得像女生一样漂亮,但比任何人都专心练跑的模样,也让我很欣赏。

和其他家伙完全不一样。

所以我才会接近汐。

聊过之后,我发现汐意外地和善,对田径有丰富的知识,而且很重视身体的管理。最重要的是,非常认真练习。尽管抱怨低血压早起很痛苦,可是比谁都早来练习。不服输的部分也让人很有好感。队上的人全都很喜欢他。每当我听到汐被其他人称赞,我便感到开心。

当时的汐,看起来真的很耀眼。

可是没想到……就算长得像女人,有人会因此真的穿起裙子吗?

一开始,我非常震惊,接着是困惑,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虽然我知道世界上有那样的人,可是做梦也没想到汐居然是那样……不,我说谎了。老实说,「有那种感觉」的瞬间,多到数不清。光是稍微回忆一下往事,在汐身上感觉到的那些微小别扭感,就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大脑也自动得出答案。

可是,我无法接受。

接在困惑而来的,是愤怒。

——你骗我。

一年级与二年级,我和汐都不同班,但在田径队的时间比其他人都长。只要想到汐和我相处时,一直隐瞒着本性,我就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不告诉我就直接退出田径队的事也不可原谅。

汐开始穿裙子上学的那天,我当然也去田径队练习了。因为我想早点与田径队的人共有这种无处宣泄的郁闷。大家一定都和我一样,对擅自做出那些决定的汐感到非常愤怒。

我是那么认为的。

就在我即将进入社办时,我隔着门,听到学弟们的说话声。他们在说「槻木前辈」什么的。我心想,连一年级生都听说汐的事了。当我正准备打开门时——

「我觉得可以耶。」

有人这么说。

我维持着握住门把的姿势,僵住了。

「槻木前辈那么好看,而且不管对谁都很温柔。只要外表能接受,其他的都是小事吧?」

「哇噢——你这个勇者。不过如果我不知道槻木前辈是男的,说不定也可以接受呢。」

开玩笑的吧?

难以置信。是这两人的感性有问题吗?

社办里似乎还有其他人。

「不知道槻木前辈会不会回心转意。他应该还没确定会退出田径队吧?」

「老师都那么说了,肯定是确定了吧。但如果槻木前辈改变想法,就不知道了。」

「啊,他会改成加入女子田径队吗?是的话就能再见面了。」

「你到底有多喜欢槻木前辈啊?」

哈哈哈,社办中传来欢乐的笑声。

直到其他队员出现为止,我都无法动弹。

不对……不管怎么想都太奇怪了。为什么每个人都那么简单就接受了?

无法理解。

后来我才知道,田径队里分裂成肯定与否定两派。可是随着时间过去,接受汐的人愈来愈多。最关键的是文化祭,A班演的罗密欧与茱丽叶造成很大的回响,就连不认识汐的学生,也都肯定了他选择的生活方式。每当听到那种说法,我就觉得芒刺在背。自己只能不甘心地咬牙,看着汐逐渐变成自己不认识的人。

你那是歧视。甚至有学长这么告诫我。

到最后,所有田径队的人看起来全都是敌人。

……至少……

至少,不是汐的话。

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是比谁都更像田径跑者的你?

无法忍受。

之所以感到痛苦,是因为会忍不住把过去的汐与现在的汐拿来比较。假如从一开始就没有和汐交好,现在就不需要烦恼这些事了。

所以,我有个想法。

我要完全消除自己心中的汐。必须打败比谁都认真练习的汐,才有办法与过去完全道别。

也就是说,这场比赛是我抹消回忆的仪式。驿站接力赛只不过是借口。

我把意识拉回现实。

虽然现在领先的是汐,不过只要在最后一刻跑赢他就行了。反正到了后半段,他的速度一定会慢下来,现在只要撑过去就好。不要想多余的事,把精神集中在呼吸上。

第三圈。

第四圈。

第五圈。

——就是现在。

我开始做最后冲刺。在这圈使出所有力气奔跑。没有战术或任何手段,只是一心一意地奔跑,为了追过汐。

撞击在脸上的风愈来愈强。我收起下巴,将视线固定在正前方,大幅摆动双臂,用力蹬着地面,加速。要更快。要一口气缩近与汐的距离。速度愈来愈快了,是理想的速度。可是……

为什么,汐还是离我那么遥远呢!?

两人的距离不但没有缩短,反而逐渐拉大。

怎么可能!前半段跑那么快,为什么没有慢下来?他明明有五个月的空窗期,可是却和那个时候一样……不,说不定比退出田径队前更快……

双腿忽然变得沉重。身体开始喊着要罢工。不会吧。我会输吗?不,还没结束。离终点还有半圈以上。汐一定会慢下来。别放弃,要努力追到最后。要展现自己的毅力。

好痛苦。心脏快爆炸了。完全追不上。疲劳与焦躁使我脑中一片空白。不妙。必须更快才行。马的!为什么追不上?不要啊。

等、等我一下……

「呼!呼……」

抵达终点的同时,能井耗尽力气似地坐倒在地上。弓着的背部剧烈起伏,拼命吸入空气。

汐安静地俯视那样的能井。

比赛的结果,是汐赢了。而且汐还领先了十秒以上。我不知道就五千公尺来说,这样的差距是大是小,但是看在我眼中,是汐得到压倒性的胜利。

汐抵达终点时,我和星原大声欢呼,就像和好朋友考上同一所学校似地兴奋。最近我们一直很担心这场比赛的输赢,如今大获全胜,我们总算放了心,感到开心。

可是,汐的脸上完全没有喜色。

他注意的,不是为他欢呼的我与星原,而是朝着终点跑来的能井。能井一抵达终点,汐就逼到那家伙面前,以难以置信的表情问:

「为什么?」

虽然汐的呼吸也很急促,可是不像能井那么严重。能井喘着气,抬起头。

「……你在问什么?」

「为什么你的速度变慢了?」

变慢了?汐先不说,为什么能井会变慢?

能井咬着下嘴唇,低头不语。看那个反应,汐没有说错。

「你没去参加团练?」

「才、才不是!」

能井摇摇晃晃地起身,可是双腿不住颤抖。是勉强才能站立的状态。

「我当然有去参加团练。刚才的比赛……我没有认真去比。我怎么可能在这种比赛使出全——」

「你骗人。」

能井话还没说完,就被汐打断了。

连我都看得出来能井在说谎。能井痛苦喘气的样子,不可能是演的。

「你喘成那样,还好意思否认。你跷了团练对吧?上次在鞋柜区碰到你时,我就觉得奇怪了。有参加团练的话,不可能那么晚到校。」

上次……是指我被能井撞倒的那天吧。

「那天……是因为下雨所以没有团练。」

「不要胡扯。下雨时,会在教学大楼做基础练习。我可是知道的哦。说起来,就算下雨,也不是完全不能跑,想自主练习根本没问题。」

「……」

「还有……风助,你还担任了文化祭的执行委员对吧?那时你也减少了练习时间对吧?」

「没办法啊。因为得做执行委员的工作……」

「晚上练习不就好了。就算团练时间变少,也能找其他时间弥补……我退出田径队后,你到底都在做什么?」

汗水从能井的额头滴落。

看得出来他正拼命寻找反驳的理由,可是不论怎么等,都没有听到他开口。

能井粗重的喘气声,与风声填补了沉默。尽管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但由于天空满是乌云,周围已经开始变暗了。

「我说啊,风助。」

汐以教诲孩子似的语气开口:

「难道你以为,我退出田径队之后,就不再跑步了吗?」

「……!」

能井睁大眼睛。

「就算退出田径队,我还是天天跑步哦。自从接受你的挑战后,还增加了跑步的时间。可是你,别说为比赛做准备了,连一般的练习量都没有做到。如果你不想承认跷掉团练,就表示你太傲慢了,认为随便跑都能赢过我。哎,无论如何——」

咻,一阵强风吹过。

「——你太小看人了。」

汐的声音低了两个音阶。那是将愤怒与失望、鄙视混合熬煮过般,漆黑而沉重的话语。

「就算穿上裙子,和女生一起上体育课,我喜欢跑步的事也没有改变。之所以退出田径队,是因为我不想以男生身分进行社团活动。这部分你完全误会了。不管选择以什么性别生活,我都是我,没有什么会因此截然不同的地方。」

「……我知道。」

「你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汐追击道。

「你还是完全没变。对自己太有信心,只要事情不能照着自己的想法进行,就会像小孩子一样闹脾气。完全没变……」

刀刀见骨的话。但是比起被这么说的能井,汐似乎显得更难受。

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应该为自己的胜利感到喜悦才对。汐之所以无法开心,是因为这胜利来自对他的偏见。假如能井有为比赛认真练习,就算结果不变,对汐来说,这件事或许已经无所谓了吧。

「你还记得约定吧?」

能井的肩膀颤抖了一下。

「向我,还有向咲马道歉。」

这是重要的约定。尽管这不是值得开心的胜利,但如果能听到能井的道歉,汐应该会比较消气吧。

然而即使到了这种时候,能井依然抿着嘴,低着头,沉默不语。那不愿干脆认输的态度,使汐深深地叹气。

「算了,我们走吧。」

他呼唤我与星原,转身走入校门。

就这样直接离开吗?星原困惑地朝我看来,似乎想征求我的意见。

尽管有很多不满的部分,但我们无法阻止汐离开。

就在我们准备跟着汐离去时……

「请等一下。」

汐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这句话出自藤濑之口。他叫住汐后,看向能井。

「能井学长,你还是别再坚持了。如果不说点什么,一辈子都会这样哦。」

原本安静旁观的藤濑开口劝道。就算是能井,应该也不能无视藤濑的话吧。这已经不是汐与能井的问题了。假如能井继续保持沉默,会失去藤濑的信任。

不过那种东西,说不定早就失去了。

在场所有人,全都等着能井开口。

「……哈。」

能井自嘲地笑了,他抬起头。

「说得那么大言不惭,结果输得那么彻底,还被学弟纠正……如果连约定也不遵守,不如死了算了。」

他想通似地说完,看向汐。

「……汐,对不起。」

能井总算道歉了。

那一定是发自真心的道歉吧。但实在太简洁了。除了道歉,果然还是该提出其他的要求才对。我心里这么想着,看向身旁的人。

汐的表情完全没变。不回应也不点头。他究竟是以什么心情听能井的道歉的呢?由于他面无表情,我完全看不出来。

「还有纸木。对不起,那天撞倒你。」

「……我没差啦。」

反正我只是顺便的而已。

能井似乎不打算再多说什么,对藤濑说完「走吧」便两人一起走向操场。也许是之后还要练习吧。

总觉得这样的结果令人消化不良。虽然汐赢了比赛,也得到道歉,气氛却如此沉痛。可以让能井就这样回去吗?汐的心情真的能因此舒坦吗?

可恶,太不痛快了……

也许这想法传达到能井那里了吧,只见他缓缓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汐。

他露出想说什么的表情。

「呐,汐,我一直……」

比起刚才的道歉,说出接下来的话,似乎更需要勇气。能井的嘴张合不已,到头来,还是没把话说出来。

他放弃似地垂眼摇头。

「……还是算了。」

能井再次转身离去。就在他背对我们的瞬间,身边的人影动了。

是汐。他无言地快步追上能井——

啪!用力朝他后脑勺拍了下去。

「好痛!」

能井惨叫一声回头。汐猛地揪住他的领子。

突如其来的行动,使我说不出话。不只是我,星原、藤濑也都怔住了。就连原本该发怒的能井,也都因为惊讶而忘了发火。

「你、你想干嘛……」

「有话就说出来!」

被盛怒的汐的气势震慑,能井不由自主地后退。

「不要用暧昧模糊的态度带过!既然开口了就全部说出来!像你那样有话不干脆地说完,在离开前留下一个悬念,我会觉得舒坦吗……!?」

虽然那些话是对能井说的,可是我无法当成不关己事。我想起文化祭时的苦涩回忆。

那时候,我和汐约好,我会尽可能地把自己的想法与心情说出来。尽管如此,还是有会让汐乱猜的部分。

不过,当然不是所有心里想的事都能说出来。谎言能伤人,也能帮助人。而且有些时候以暧昧的方式说话还是有必要。问题在于,真心话与谎话、暧昧的话,这三者该如何在哪些场合区分使用。而能井,选错了使用的场合。

「就算说了也不能怎么样……」

能井别过脸。

「我输了比赛,也道歉了……坏人已经被打败了。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还是要说。」

汐以责备的口气表示。

「你也知道吧,我们回不去以前的样子了。我再也不会回男子田径队,也不会和你赛跑了。所以今天这是最后了。不论是不想认输或是赎罪,如果有什么想说的,就全部说出来吧。」

虽然那态度有如生离死别似的,但也许真的是那样吧。汐与能井的关系,会在此时此刻画上一个句点。就算今后同班或偶尔见面,两人的距离将有如陌生人。尽管是感伤的情况,但这也无可奈何。汐与能井都不想与对方和好,而且应该也不认为对方愿意与自己和好。

「……我知道了,那我就说了。」

能井不情不愿地答应。也许连抱怨的力气都没了吧,他比平常坦率多了。不过那也很正常,毕竟才刚全力跑完五千公尺而已。

「我……」

能井直视汐的眼睛。

「我一直,很崇拜你。」

听了这句话,汐放开能井的领子。附在身上的什么似乎消失了,他脸上恢复成平稳的表情。

「我知道。」

汐回答。

这次,能井与藤濑真的离开了。校门口只剩我与汐、星原三个人。

像是与能井他们轮流出现似地,软式棒球社的社员从操场的方向走了过来。团练似乎结束了。穿着运动夹克的女生们嘻嘻哈哈地经过我们身边,前往停车场。

「辛苦你了,小汐。」

星原出声慰劳,汐微笑起来。

「谢谢你,夏希。」

「你刚才很帅哦。我果然很喜欢看你跑步呢。那种乘风破浪,不断前进的样子……看起来很像白马呢。」

「不是白马王子,是白马吗?」

汐呵呵笑着,星原紧张地辩解。

「啊,不,我没有恶意哦!是因为真的很好看……」

「放心,我只是觉得有点好笑而已。」

汐看向我。

「咲马,我赢了哦。」

「嗯。我有看到。原来你认真起来时能跑那么快……真的很厉害呢。」

「我可是尽全力跑了哦。现在已经累到没力了。回家后洗过澡吃过饭,我就要……」

说到一半,汐贫血似地坐倒在地上。

「汐?你还好吗?」

「对不起,让我休息一下……一放松下来,就没力了。」

汐将双腿伸直,拉筋似地将身体向前弯。虽然看起来似乎还好,但我无法默默旁观。

「坐在这里会冷啦,还是快点进校舍吧。我扶你。」

「啊,不用了,我没事。」

「反正我也觉得有点冷了。快搭着我肩膀……啊,你不想被碰吗?」

「不,那是无所谓……」

「那就好。」

我在汐身旁蹲下。汐稍微迟疑一下,慢慢地将手环在我肩膀上。我隔着运动服,握住汐骨感的纤细手腕。汗水的味道微微钻入鼻腔。

「啊,我也要帮忙!」

星原也学我将身体凑近。也许是因为不方便拒绝,汐看开地将另一只手环在星原肩上。

一、二!我与星原一左一右地同时起身,撑着汐,慢慢走向校舍。

「这个样子,比想像中还要丢脸呢……」

汐嘴上抱怨着,可是脸上没有抗拒的意思。反正路程很短,马上就会分开了。

忽地,夕阳的光芒从云层间透出,照在我们背上,使我觉得有点发热。阳光将我们的身影投射出浓浓的影子。三人的影子互相融合似地,合而为一。

我们捡起放在校门旁的书包,从鞋柜区走进校舍。以汐为中心,三个人一起坐在踏板上。虽然比户外好,但由于这里很通风,所以还是有点冷。星原轻声打了个喷嚏。

「呜~好冷哦……啊,对了。」

星原从书包中拿出小毯子,在三人腿上摊开。虽然没办法完全盖住坐在边缘的人的腿,但还是很保暖。我们靠在鞋柜上,感觉似乎会睡着。

我们闲聊起来,等汐恢复体力。笑着回顾从答应与能井比赛起到今天,整整两周内发生的事。也许是从胜负的压力中解放的缘故,虽然汐的表情有点疲惫,但是笑容中没有任何阴霾。

假如汐输给能井,就不会有如此幸福的时间了吧。能赢真的是太好了。这样一来,事情就解决了。

我才刚这么想。

走廊的另一头传来好几道脚步声。汐与星原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我也跟着转头。

「慢慢来,不用急。没事的。慢慢走,慢慢走哦……」

一道年长女性的声音响起,应该是保健老师吧。她一边走,一边安抚谁似地说着。

有人受伤了吗?

脚步声愈来愈近,不一会儿,几张脸从鞋柜后方出现。

如我所料,出现的是保健老师——以及真岛与椎名。

「咦……?」

星原发出困惑的声音。

真岛将手环在椎名肩上,被椎名扶着走。不只如此,她额头还冒出豆大的汗珠,表情看起来很痛苦。至于椎名,则是气急败坏地吼我们「闪开!」,似乎没心情说明状况。

我们立刻退开。椎名从A班的鞋柜拿出真岛的鞋子,放在地上。真岛不拿起鞋子,而是直接把脚套进外出鞋里。

「往这边。」已经穿好鞋子的保健老师唤着两人,走出校舍。椎名扶着真岛,跟着离开了。

虽然只是转眼之间发生的事,但是看得出来情况紧急。到底怎么了?我们正感到担心,又有一名学生来到鞋柜区。

那人的脸色惨白,看也不看我们一眼,连鞋子都没换就追出去了。

一阵风灌入鞋柜区的出入口,吹起漂染过的双马尾。

「……西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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