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
落樱纷飞的季节。
一名少年疾驰在通往学校的路上。
少年的名字是中岛敦。怀着凌云之志进入这所学校,除去那一头惹眼的白发外,便是个相当普通的高中生。
清晨七点。
他气喘吁吁地跑上通向学校的坡道。
因为马上就要迟到了。
因为早晨贪睡了一小会,便想着“要不抄个近路吧”而选择了不同于往日的道路,但这却并不明智。本来对于这位本月刚搬来的少年而言,横滨是片陌生土地,就连在一周前才记住的上学路也会偶尔走错,敦为抄近路爬上了陡陡的河堤——这是第一个错误。我是谁我在哪?他完全摸不着头脑。
敦严肃的自我反省着。这样下去,崭新的制服会被河堤上的泥弄脏,无论如何也要赶在班会开始前进入教室。
想着想着,敦的头脑有些燥热起来。眼睛捕捉到附近一带都能看到的学校尖塔,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这个第二个错误。明明随便向路人问问学校正门的方向就可以,他却朝着眼前的尖塔直线奔跑着。
——因为在敦看来,向人问路是件十分羞耻的事情。
最终,敦终于赶到了学校。
赶到是赶到了,但却无法进去。因为他站在学校的背面。
受到安全意识提升的影响,学校后侧围了一圈很高的铁栅栏。敦观察 了一阵,发现这里是体育仓库的背面,离校舍后门也相当的远。当然正门就更远了。这下糟了,敦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隐约可以看到尖塔上的时钟指针马上就要指向上课时间了。
只能翻墙了。
敦做好了觉悟。
这是第三个错误。
手指握紧黑色铁栏,敦边注意着不会弄破制服,边像壁虎一样刷刷的爬上铁栏。
敦虽无过人长处,也无出类拔萃的才能,但不知为何身体能力却远胜于常人。只见他宛如野兽一般,用柔软有力的动作轻松地翻越铁栏,跳到了校内的土地上。着陆的瞬间发出了“啊嘿”一声怪叫。敦慌忙看了一圈周围,所幸似乎没被谁听到。
时值四月。学校的樱树林讴歌着自己最美好的春天,缤纷落下的樱花瓣宛如电影布景。敦紧忙向教学楼跑去。
途中,他路过了一棵格外壮硕的樱花树。
这棵枝繁叶茂的树伸出的枝干长度几乎是其他樱树的三倍。春天的清爽晨风卷过,带着花瓣簌簌的颤动着。
第四个,也是最致命的错误——在这里发生了。
他停下了脚步。
似乎看到了什么很不得了的东西。
某个东西,从稍有些逆光而显得轮廓分明的巨大的樱花树里垂了下来。
与其称之为东西——准确来说是“人物”。
啊,不能对上视线。敦下意识的想到。
被用类似绳子的物体吊悬在树上的东西,怎么看都不会是只巨大蓑衣虫。这个东西太大了。仿佛左右晃动的沉重钟摆一般,在春风的吹拂下嘎吱嘎吱摇摆着。
也许这时应该装作什么都没看到默默跑过,敦却反射性的停下了脚步。因此得以更加清楚的凝视这个“人物”。
该人身材高挑,头发蓬松。从被风轻拂的制服来看,似乎和敦是同校的学生。脖子完美的吊在绳圈中间。
心脏发出几近疼痛的悲鸣。
冷汗顺着下颚滑下。
马上联系老师。
不,还是先报警。不不,先叫救护车。敦拿出最近才学会使用的手机,用混乱的头脑和颤抖的指尖按着按钮。怎、怎么……那个, 119是电话是多少来着?
这时,人影突然说话了。
“呼啊~~~~~~~~~睡得好香。”
说着就麻利的自己解开了绳子,轻松地跳到地上。
敦过于震惊,嘴中情不自禁的发出了“噗嘎”的怪声。
修长人影把缠绕在自己脖子上的绳子随手抛开,嗯——的伸了个大懒腰,又扭了扭脖子,发出嘎嘣嘎嘣的骨头切合声。兀自一人在那里摆起姿势,这才注意到了敦。
“诶呀诶呀,我说你。”人影开口了,“站在那边的,说的就是你。”
敦环顾着四周——祈祷着他喊的是除自己以外的其他人。但这里只有他们两个。
“你的手机可以收回去了。”
敦看向自己的手。刚才用的手机正处于拨号的状态。
“啊、诶?……哦。”
“所以说,能不能把电话挂了呢。我经常会被人产生这种误解呢。”
“误、误解?”
你本来是想干什么呢?”
敦的性格,直率到令人惋惜,被问什么都会乖乖作答。“干什么……准备叫救护车来着。”
“这里哪有需要抢救的病患?”
这时,敦才理解了眼前的一切。
面前的青年安然无恙,一般来说,看到有人把脖子用绳拴在樱花树上的……应该是要做那个的,颈间还留着红红的绳子勒痕。
什么鬼?到底发生了什么?
“真令人困扰啊。如你一样误解并武断下结论的人并不在少数。过分的时候还会在我脚下供奉鲜花和馒头呢。”
“诶?”
“馒头被我吃掉了。”
“不我不是说这个。”敦夸张地挥动着手臂说道,“既然是误解……那么,这个,不不是上吊……”
“是上吊哟。”
“啥?”
“上吊健康疗法。”
啊啊~原来是这样呀~
敦有一瞬间差点就信了,当然下一秒沐星愤怒地跳起来喊道:“开什么国际玩笑啦!”
“不知道的话就让我来告诉你吧。我自幼便专精自杀,跳水,卧轨,触电。把世间一切自杀方法统统尝试一遍之后,反而对自杀产生了抗性。普通的致死行为完全杀不死我。实在没办法,只好每天都吊在学校树上睡觉了。也省去了放学回家和上学来的麻烦步骤,十分方便哦。另外这样对入睡也很有帮助,再加上可以伸展脊椎、促进血液循环、排出体内毒素、增加细胞免疫活性,益处说不尽。你有空的话也请一定来试一次。”
“恕我拒绝。”
“古语不也有云:‘为了健康死不足惜’。”
“没有这种古语。”
敦一筹莫展,眼前的这名学生真的十分精神。但除此之外令人摸不到头脑。没在自杀所以不要紧……虽然见解和对其的解释说得头头是道,但是说明部分好似从思考的表面滑了过去,结果什么都没明白。
正这么想看,突然响起的预备铃将敦拉回了现实。
“糟啦!迟到了!”回忆起自己身处的状况,敦慌忙喊道:“赶不上上课了!”
“怎么,你着急是因为这事吗。”
“这事”两字听起来还真是轻描淡写呢,敦想着。从制服看也应该也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吧,那听见上课铃响起,他不也该多少有些焦急吗。
接下敦疑惑的视线,穿制服的青年露出了有些故弄玄虚的微笑。
“又不是旷整个上午的课,这种程度还不足以焦虑的哟?对了,虽然不能算作给你添麻烦的补偿,还是把我防止迟到的方法传授给你吧。”
“啥?”
防止迟到的方法?敦的头上浮现出一个个问号。
对于马上就要迟到的人来说,不管什么防止法都没用了吧。刚才的顸备铃是上课前两分钟的提示,即使从这里用跑的两分钟也绝对来不及。事到如今已经不是做个心理准备或者耍些小聪明就能解决的问题了。
“你的名字是?”
被青年用手指指着,敦再次坦率的回答。
“中岛……敦。”
“跟我过来敦君。我的名字是太宰治。”
太宰治。敦在脑袋里反刍着这个名字。
“看样子你是高一新生吧?那么走吧,向着我们的学校出发”说着,名为太宰的青年嘴角微微抬起,补充道:“让我将这个学园中不幸又离奇的人们逐一介绍给你吧,和他们相比我这个自杀爱好者根本不值一提。”
此时,敦只觉得莫名其妙。
然而不久的将来,敦便会知道。
学园中不幸且离奇的人们——这个说法并非比喻或者夸张,而原原本本的字面意思。
实在太可怕了。
正如太宰所说。
尽管课开始后过了30分才入教室,敦却没有受到任何叱责和惩罚。他仿佛空气一样滑进教室,只和老师交流了一两句便坐到了座位上。
敦像是做白日梦一般恍惚的看向手边的纸张。
“迟到申请书”
这是太宰交给敦的东西。
申请书上清楚的写看迟到的正当理由和教师的许可签名,以及今天的日期和敦的名字。怎么看这都是一份正式的申请书。有了这个,敦的迟到也就变得名正言顺了。
除了魔法,想不到其他解释。
太宰到底是从哪里搞出这个文件的?
清晨目击上吊现场,本以为带来的心灵创伤会成为一辈子的阴影,结果吊在上面的人却异常精神健康,还用魔法将迟到的事情抹消了。跟谁说谁都不会相信的吧。那位名叫太宰的学生到底是何方神圣,真的不是妖魔鬼怪之流吗?
胡思乱想着,上午的课转眼间过去。
旁边的座位上,同学安稳的熟睡看。记得他是同班的——宫泽贤治。
睡颜看着就令人十分安心,课间休息也完全没有要醒来的样子。表情甚至有些安稳过头。真的不要紧吗,为什么没人叫他起来呢。为此,敦有些坐立不安——不过,快到中午时贤治的肚子叫了一声,只见他利落的睁开了眼睛,之后便开始认真而愉快的听起课来。似乎并非因为是不良少年或者有反骨精伸之类的原因才睡着的,只是单纯的困了。
这样单纯的生活方式该有多好呀,敦不禁想到。
上午的时间转瞬即逝,午休铃声响起:同学们为了吃午饭各自起身离开座位时,刚讲完课的数学老师走到敦身边,开口道,
“中岛敦,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有话跟你说。”
对于以普通且胆小的高中生为自居的敦而言,被传唤到办公室可是件世纪大事。别看这样刚入学的这一周里,敦每天都小心翼翼地提醒自己不能惹事,不能被老师或者不良少年注意到。竭尽全力不出风头,做一个不惹眼的胆小少年。现在却被一人叫到办公室,而且对于传唤的理由心里也完全没底,越想越无法冷静。敦的体温迅速的向下降低,手脚也不受控制的微微颤着,带着右耳边长长的鬓角也不住地摇晃。
“打扰了。”
九十度鞠躬后走进办公室。老师们一同将目光放在敦的身上。冷汗这就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敦努力地控制颤抖的双脚,走向刚刚把他叫来办公室的数学老师的桌子前。
“请问有什么事吗,国木田老师。”
小口啜饮着日本茶的老师闻声,抬眼瞪住敦。
“有什么事?你难道想不到?”
这位名叫国木田的数学老师,将镜片深处的锐利目光毫无保留的投射在敦身上。
国木田老师的眼神在整个学校里,犀利度也算得上数一数二。平时普通的几句交谈也偶尔会把女学生吓哭。方形眼镜也完全无法帮他缓和自带的气场。
“中岛敦……对吧。”国木田老师背靠椅背,缓缓说道。“你这家伙,跟太宰是什么关系。”
“……嗯?”
被传唤到办公室,被凌厉的目光相视,敦甚至有思考过要不要哭一鼻子给他看,如今面对意料之外的问题,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就是太宰,别说你忘了。你小子今天从那家伙那里拿到了迟到申请书吧。”
敦这才想起来。今天早上把自己从迟到危机中拯救出来的魔法迟到申请书,上面有负责教师的许可签名。而那上面写着的确实是眼前的这位国木田老师的名字。
这么说来,申请书是太宰让这位国木田老师写的。
说起来太宰好像提过,他还有自己那份申请书。也就是说是这位国木田老师,签发了敦和太宰两人份的迟到申请。
所谓迟到申请书,是在有诸如突发急病、重要活动、家事等客观的无可奈何的原因时才能签发的。由于从学校后侧栅栏翻入而迟到的敦,和吊在樱花树上摇摇晃晃的太宰,本来应该没有正当理由被赦免才对。就是说国木田老师给没有正当理由的敦,写下了有正当迟到内容的书面理由。
为什么要这样做?
无论如何也猜不到。
敦没有再进一步深思便坦率的道了谢:“非常感谢您,为我签发了申请书。”
“谢什么谢!”国木田咚的一声敲在桌子上,把敦吓了一跳。
“你们难不成是一丘之貉吗,小鬼!那家伙每次都抓住我莫须有的弱点,死皮赖脸威胁我写迟到申请给他!简直是个恶魔!而且总是突然冒出来,把我的预定和理想搅得稀碎后大摇大摆的跑掉!之前那次也是,不知为何把工资明细掌握的一清二楚,发薪日后马上出现在我面前,用教师忘年会那天晚上我干的蠢事为胁迫——”
注意到了周围的窃窃私语和视线,国木田将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接下来的数秒内,国木田仿佛没电了的电池一般安静无声,随后“咳哼”地,用力的咳嗽了一声。
“总之。”
“是。”
真想把刚才的话听完呢。敦这样想着。
“那家伙——太宰私底下干的那些傻事实在令人看不下去。但那家伙又准备了不少逃跑路线到处流窜。并且他本人在学校里有一定地位,身为老师也不能随便勒令他退学。”
“地位?”
“就是这个。”
国木田说看,递出了一张文件。
在纸上用事务性的排版印看某个组织的活动记录和收支报告。
“学生会……吗?”
“我是那里的顾问老师。”
敦反复看了看那个学生会的名字。
这个学生会……名字还真不是一般奇怪。
敦不禁感叹。
纸上还印看学生会成员的名字,太宰也是其中一员。
“我考虑了很久,是否有必要给太宰的脖子拴个铃铛。”
“铃铛、吗。”
“一旦有所举动便会发出声音。那家伙的手段可谓深谋远虑、神算鬼谋,即使想惩罚他也无从入手。小鬼,总之你先去他手下做事。一旦有什么情况立刻向我报告。”
敦露出了很困扰,很想拒绝的表情。国木田敏感的读取了他的面部神色:“拒绝也可以,不过今天的迟到申请算作废了” ,被这样一说,敦自然是没有退路的。
话说回来,敦思考看。
这个听上去就很危险的名字——外加太宰也是其中一员,我校的学生会看来真不是一般的组织。
与生俱来的野兽般的直觉令他背后瞬间一凉,敦不禁轻颤了起来。他的第六感是正确的。
敦再次瞥了一眼文件上印着的抬头名称。
——“武装学生会”。
虽然敦就这个名字十分危险的学会生机构,向国木田打探了一番。对方却只说了句“你自己前去确认比较好”,便被赶出了办公室。
无可奈何,敦只好等到放学后,向传说中的“武装学生会”的活动室走去。
“啊,敦同学!你要去哪里?”
叫住亦步亦趋的走在走廊上的敦的,是同班的学生,那个宛如睡眠魔神化身的宫泽贤治。手里似乎还举着一个巨大的沉重箱子。
“你醒了啊。”敦漫无意识的盯看箱子说。
“醒啦!”贤治很有精神的回答。
敦回忆起贤治下午的样子。吃完午餐后,他再次死睡了过去。整个下午上课过程中一秒也没有醒来过。敦不禁好奇地向同学打听了一番。似乎贤治每天即使处于睡眠学习状态,也能认真吸收教学内容。他身体到底是什么构造?敦不禁有些怀疑,伴着些许的羡慕。
“啊。”贤治无意间看到了敦手上捧着的资料,笑眯眯的说:“敦同学也正要去学生会吗?”
“是的——,难不成贤治君也?”
“没错。”贤治精神的点了点头。“我受到了学生会不少照顾,其实我也有作为武装学生会的一员在工作哦。”
敦吃了一惊。贤治和自己同为一年级学生,到这个学园来应该还没到一周。却能成为学生会的其中一员加入其工作。难不成有什么特殊技能吗。
“我正准备把这个箱子搬去学生会的啦。”贤治满面笑容说道。“既然敦同学要去,我们可以一起去吗?”
那真是太感谢了,敦不禁这么想。毕竟只身一人大剌剌闯进陌生人群的老巢,对于敦这样胆量甚小的人来说还是太难了。和同班同学一起去的话,开门时多少也会轻松些吧。
敦没有多想,开心的答应了。
学生会位于教师办公室上层,朝南的窗外能看到学校背面。敦跟随在举着重物的贤治身后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门口的黑色铁质板子上雕刻着金色的“武装学生会”5个大字。微妙的庄严感令人无所适从。
“打扰了——”
敦听看前方阳光的声音,赶忙将自己藏进贤治的身后,观察起里面的样子。根据至今为止收集到的情报,可以隐约确定武装学生会是个非同寻常的组织。这里难不成是以被众教师恐惧的太宰为首,恶鬼罗刹聚集的巢穴吗。敦想象看自己被赤面鬼怪一般的学生会成员包围,头被分尸的样子,不由得震颤起来。
“哇啊,这可糟了!这该怎么办好!”
屋内突然传来高亢明朗的声音。敦吓了一眺,再次将自己藏进同学的背后。
声音的主人坐在巨大圆桌的最远处。不知为何甩动着双臂吵喊着。
“你快看呀与谢野同学!我的,我的手变得黏黏糊糊的了!这是什么鬼汉堡啦!”
“那是当然的了。这不是乱步同学你要求的么。想吃‘没有夹面包和肉饼的汉堡包’。”站在一旁的黑发少女冷冰冰的回答。“这样不就变成手抓沙拉了吗。”
“手上黏黏糊糊……嗯嗯。”屋子深处的一人开口,“原来如此,直接往手上涂有神经麻痹作用的毒药,能够透过皮肤致死那种,就可以无痛而亡了呢……”这声音听着有点耳熟。
“别挣扎了太宰!你还记得之前自己从学校屋顶跳楼自杀时的事吧!结果只在操场上压出个人形巨坑。你本人却笑嘻嘻的从里面爬了出来。”
“太宰?”敦不禁叫出了声。
屋里的人一齐看向声音的主人。
学生会办公室内一片寂静。
“……喂。”坐在中央,被称为“乱步同学”的人打破了沉寂。“贤治,这家伙是谁?”
敦这才慌忙想起要自我介绍。同时贤治也正想开心的介绍他。但一个声音将两人的话卡在了喉咙。“哦哦哦,你不是今天早上险些迟到的少年吗!”太宰开心的张开双臂说道。
接着他径直走了过来,拍了拍敦的双肩。
“太宰,你的熟人?”被称为与谢野的黑发少女眯眼问道。
“他是敦君。今晨向着企图在樱花树下自杀的我伸出了援手。是个充满爱与正义感的人哦。”
“是不是被润色过度了”,敦不禁想着。
“说来,担任顾问的国木田老师也说过呢。有个新人要来。”乱步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说是作为打下手的随意差遣。”
“打、打下手吗?”敦呆滞的眨了眨眼。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达成共识了吗?“怎么会……
我可不记得有答应过这种事啊。
一秒的工夫,各种思绪一股脑涌向敦。自己的一生一直如此。事态总是在本人不明不白的时候运转,毫不知情的时候便被卷入奇怪的事情里。去不想去的地方,做些不愿意做的事情。不管在哪里都是一样,难道是自己太没有自主性的错么。
容易惹上麻烦事却毫无主见。
也许这就是我的命运吧。
“难道不是吗?”乱步接着问道。
“不。也许正如你所说。”习惯了随波沉浮,容易惹事上身的敦没有多想,同意了他的话。
“嗯,那就对了。拉你过来的确很像国木田老师的作风呢。”太宰像是想通了一般点点头,将手搭在了敦的肩上。“总而言之,欢迎来到学生会。我来介绍一下成员吧。我的名字想必你是知道的——太宰治,担任武装学生会书记长一职。不过说是书记长。书记的工作太麻烦了,我是从不干的。”
“是吗……”除了“是吗”敦想不到别的回答。
“然后呢,那边的女性是与谢野同学。是统率全校保健委员的女杰哦。”
“受伤了随时跟我说哦。”
“她的医疗技术整个学校首屈一指。只是治疗时从不考虑缓和伤者的病痛,可谓苦不堪言。所以大部分人受了伤也会躲她远远的。不过世间不乏奇人,有那么一小部分男生却积极地想接受她的治疗。以及——”
“我是学生会长,江户川乱步!”正坐在屋子中央的乱步高声说道。
“你懂什么叫学生会长吧!就是这个学校最最最了不起的学生!你问为什么了不起,因为那是我啊!以上!”
几秒尴尬的沉默。
“原……原来如此。”敦总之先点了点头。即使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也先做出明白了的反应,是敦的习惯之一。
“以及,我是宫泽贤治。”一直站在敦身后的贤治阳光的说道:“然后……那个,我可以把箱子放下来了吗?”
“啊好,有劳你了。”太宰注视着贤治手上看上去就很沉重的箱子,“这就是之前说的那个?”
“是的。”贤治说完,走上前去。“可以放在这桌子上吗?”
“且慢且慢。”与谢野连忙说道,“放这上面的话桌子就要塌了。放那边地上吧。”
“好的。”
贤治听话的点点头,将箱子安置在了与谢野所指的地板上。
箱子接触地板的瞬间,传来了地鸣一般的声音。
似乎是箱子砸地的冲击。
仔细观察。发现箱子四周的地砖有些扭曲。地板不断传来“嘎吱”“兹拉”般的细小哀嚎。
敦琢磨了一会,为什么自己没注意到这个箱子有那么重呢。大概是因为贤治举着的样子太轻松了。
敦凝视着贤治,只见对方却笑眯眯的盯看箱子。
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嘻嘻,东西也到了,接下来,”乱步十分得意的说:“差不多该开始准备了呢。”
“时机正好,也让敦君来帮忙吧。”太宰接道。“难得他希望做帮手。”
明明从未记得自己有过这样的要求,敦还是暖昧的答应了。
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箱子的内容物。似乎那东西与自己被卷进此事有某些关系。即使敦决定放弃挣扎妥身于此,但还是想事前对未来的危险有所把握。
太宰似乎注意到了他担忧的神情,微笑道,“说来敦君还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呢。贤治君,可不可以帮我把盖子打开呢。对我们来说实在太重了,推都推不动。”
“我明白了。”
贤治充满朝气的说完,将双手放到盒子上,抬起了嘎吱作响的沉重盖子。
所有人一齐看向里面。
敦茫然的说道,
“这是……”
放学后的校舍被夕阳镀上一层温暖的橘色。
白天热闹嘈杂的教室,此时也只剩孤零零的几位学生。大部分同学都回家或前往参加社团活动了。
窗外,田径部拉练的口号声,网球部对墙练习发出的击球声,以及管乐队的新人训练时发出的“噗呜——”的声音,纷纷从操场上传来,一声声撞击在教室墙壁上,一波波粉身碎骨。
放学店的学校充斥着沉稳的气息,却又夹杂了几分寂寞的声音。
“肚子饿了呢!”
“诶……这就饿了?”
敦同贤治并排在走廊。两人离开了武装学生会,正朝着四楼的音乐室走去。
“干完这份工作后去吃点什么吧!”
“说是工作……解决那类委托就是武装学生会的工作吗?”敦向贤治问道。
“其实并非工作。只是,至今为止只要学生们将一些棘手的困扰的事交给我们,我们就会完美的将其解决,不知不觉学生会就担任起了解决麻烦事的任务……成为了这所学校约定俗成的常识。”
这次学生会收到的委托——内容是“请帮我打开时光胶囊”。
方才贤治举着的沉到不行的箱子里,装的具一个圆筒形状的时光胶胶囊。
那是一只椭圆形的狭长金属筒。竖起来怕有一人之高。虽然锈迹斑斑但是十分牢固,无论力士还是地震都无法损伤到胆内的东西。胶囊是从校园背后的樱花树旁挖出来的。
“似乎是前辈在数年前埋下的。”太宰凝视着时光胶囊。
“照这样来看,里面埋了非同寻常的宝贝呢。”
传言真伪至今尚未确定。三人成虎事多有。学生的口头传言到最后都会差出十万八千里。至今还没有找到哪个OB站出来说“是我埋的”。看来这东西是学校的秘密之一,不知是谁偷偷埋下的。
可信度不明的传言有几个版本,比如里面塞满了不良少年们从附近珠宝店偷来的宝石,音乐老师私吞经费买的高级扩音器,不不,一定是写满了历代校长底下靠关系入学的名单和贿赂金额……无聊至极却百花齐放。
武装学生会之所以会关注这种可疑且不切实际的时光胶囊,主要来源于三个情报。
其一,埋在土地深处的时光胶囊若非贤治这样怪力,不可能被人搬出来。外加箱子还被数字锁锁着。没有密码就不可能打开,但这样的重量也实在不方便运去某个工厂熔断锁链——对于未成年人来说,这样的安全措施做的过于精细了。
其二,是委托武装学生会解锁的那名学生的发言。该学生在深夜目击到了企曲偷挖时间胶囊的人们。大约有三人。都穿着一身黑,戴着头套半遮住脸。该团体挖掘过程中还用上了专业铁铲,学生察觉不对向他们搭话后,对方立刻捂住脸逃之夭夭。只剩下被挖出了一半时光胶囊插在土里。
如果正是埋下它的当事人的话,那三人应该知道密码,便没有挖出来再搬走的必要。但若假设他们是完全无关的第三者,也就无从知道时光胶囊一事。结论——某些人虎视眈眈地窥视着时光胶囊里的东西。危险的传言渐渐从学园后庭中流传开来。
然后是第三点。武装学生会费劲工夫耷出的密码,被神秘人物偷走了。写着密码的手账本是锁在教师办公室深处,国木田老师的抽屉里,某天晚上硬是被人撬开盗走了。“我的手帐偷到哪里去了!”国木田老师暴跳如雷。学生会因此,也不得不鼓起干劲认真调查了。
“接下来我们就要去找那位夜里看到小偷的学生。”贤治说。“对方是管乐队的队员,这个时间的话应该还在音乐室里训练。”
“他是怎样的人?”敦问道。
“他也是武装学生会的成员之一,比我们大一届。名字是谷崎润一郎。”
然而,等他们来到音乐教室时,谷崎前辈却不在里面。据管乐队的人说,谷崎前辈昨天受到了停学处分,被勒令在家里反省一周。
“停学……为什么?”敦紧张地问道。
管乐队成员回答是不纯异性交往,似乎是在跟亲妹妹去情人旅馆街闲逛时,被负责生活指导的老师抓到了。
“亲妹妹的话,也没什么特别大的问题吧?”
“不。因为你毕竟…………没见过他们本人的样子。”管乐部成员恳切的回答。
这么看的话,那位被称为谷崎的学生校内闻名啊。还是稍微带点粉红色的英名。
敦心想。如此大名鼎鼎,一定会是个难得一见的帅哥吧,还是说是个连亲生妹妹都不放过的性欲狂魔呢。一定要找个(没有女孩子在场的)机会聆听一下他的英勇事迹。
向管乐队众人道谢之后,敦和贤治打算先回一趟学生会教室。
途中遇上了国木田老师。
“啊。贤治你在这里啊。学生会长正在找你。耍把时间胶囊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乱步同学吗?”贤治歪着头说。“我知道啦。马上过去。”
“那我也一起。”敦正准备跟看贤治一起过去,却被国木田拎着后衣领抓住了。
“你有别的事。”国木田冷冷的说。“关于我那本丢失了的手帐有消息了。你也一起过来。”
“手帐是……写了时光胶囊密码的那本?”
“没错,大胆毛贼竟敢偷我的手帐 简直罪该万死。等我抓住他,一定要他每天都去打扫厕所,成绩书打最低分,无视学号他每天当值!”
手账被偷居然发那么大的火,国木田老师的手账上一定写了很多见不得人的祕密吧。敦揣测道。
“总之。我们要到被怀疑强行夺取了那本手账的男人那里去。”国木田决然的说。
“是谁啊?”
“一个危险的男人。名叫芥川。”国木田露出了严峻的眼神。“一个连老师都感到棘手的家伙,已经知道那家伙在哪里了。”
“所以我们现在要去见他吗?”敦说道。“他在哪里?”
“保健室。”
——这就是中岛敦与被称为“保健室的贵公子”的宿敌——芥川龙之介相逢为止的事情颠末。
日暮迟迟的学校正门,人影孤身伫立。
“就是这里吗,太宰那混蛋就读的学校。”
将黄昏拦腰斩断的黑色制服,犀利的目光,习惯打架的人特有的危险气场。
“想从我手上逃跑?别做梦了,太宰。”
青年轻触自己黑色帽子的帽檐,习惯性的调整着角度。
带着寒意的晚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卷起青年的制服邀他共舞。
他身上的制服并非本校所有。“转校生”的青年为了斩断自身的因缘,追逐着宿敌来到这所学校。
——青年名为中原中也。缠绕于身的浓厚杀气与他的身材呈现出鲜明对比。可谓不良少年之首。
毫无疑问会在学校掀起风暴的黑帽子青年,无畏的冷笑着向学校迈出脚步。
——他还不知道。
——装饰在他头上的那顶漆黑的软呢帽,马上就会因违反校觇而被没收。
后篇
好了,因果循环,命运相伴。
就算是释迦摩尼,回收发源于己身的罪业也得亲力亲为。连释迦摩尼都是如此,对于自己去胡乱散布罪业的,满腹罪业的男人就更该是这样了。
于是说,行走的罪业载体太宰治,正与曾经自己播下的业的种子,在学校的走廊相持不下。
“喂。太宰。你这家伙,已经做好觉悟了吧。”
在太宰面前凶相毕露的,是身形小巧的转校生。太宰播下的业的种子·在其中名列首位的——中原中也是也。
“哦呀?哦呀?从这边听到了声音哦?但是好奇怪啊,看不到人诶?莫非,有童话王国的小矮人先生什么的,在漆黑的地板间隙之类栖息着吗?”
做作地东张西望的,就是不仅从未反省过自己播种罪业的行为,甚至将它作为兴趣排在自杀行为之后的男人,太宰治。
他们将彼此当做命定的劫数。
“我是蟑螂还是什么吗。开什么玩笑,我可是提前半日办了转校手续,特地像这样来了学校啊。你觉得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嗯。为了什么,小矮人先生?”
“为了解决你那该死的失败啊!”
中也扫了一个漂亮的上段踢。脚劲凌厉如飓风雷霆,太宰忽一低头闪躲过去。
“哦呀,这个像能充当电风扇一样的一踢我有印象哦。这不是我的青梅竹马中也君吗。”太宰微微一笑。“没戴平日那个超绝帅气的黑帽子,我都没认出来诶。”
一提到帽子这词,中也突然就变了神情。像是很尴尬地忸怩起来。
“帽子……今天放家里了。”
是不知这违反校规,在校门口被没收了。
“嗯——”太宰带着差不多什么都能料到的冷笑俯视中也。“然后呢?我那‘该死的失败’是指什么呀?”
中也睨视上去,朝太宰的下巴那儿投着眼刀。
“那该死的‘时光胶囊’不是快要被偷去了吗。”
像是在威胁般放低声音,中也这么说。
“还是一如既往的消息灵通啊。”
“这都已经算迟了。有三人组在半夜想把时光胶囊挖出来,都已经是前天的事了。”
中也捏紧太宰制服的衣领将他拉向自己,用锐利的目光看向他。那目光蕴含着骇人的气势,只如果是只小小的兔子的话,仅用那眼力就能让之晕倒。
“那里面装着多么糟糕的东西,你不会不知道。那东西绝不能落到任何人手上。虽然不清楚犯人是何目的,但被偷去什么的简直荒谬。难道不是吗。”
“唔呼呼。这次你的拼命程度到底不一样呢,中也。确实正如你所言哦。那个时光胶囊是不能开启的潘多拉之匣。对很多人来说都塞满了绝望与噩梦呢。”
“拜你所赐啊。”
将中也的目光当春风般凉凉带过,太宰说了。
“虽然不知道这事是在哪里泄露了,但确实,那时光胶囊是我暗中埋下的。那里面装有我从小学就开始收集的‘大家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清单&物件’。当然中也不太好的小秘密也有在里面哦。”
“别说那么大声!”中也吓得跳脚。
太宰将收集的其他人的秘密——也就是说“把柄”,收在一个地方保管。他的寄宿处是个毫无安全意识的破公寓。用力敲一下锁就会自己开了的那种。所以不得不将收集的秘密保管在自家以外的地方。那就是学校后了。
太过沉重的时光胶囊无法偷出来搬运。想要强行撬开,门又是还是挺坚固的金库类型。只是用喷灯灼烧的话,连让它变形都做不到。唯一的解锁方法,那十二位的密码,只有太宰知道。当然,不论怎样威胁太宰,抓住他摇晃,都不可能让他说出密码。比起太宰那随时都有可能被夜袭的住宅,那是更为安全的秘密保管场所。(*请勿因个人原因擅自使用学校领地)。
有人想要偷出那装有秘密的时光胶囊。
如此,犯人的模样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了。在其中装有他不可见人的东西的人物。也就是说可能会遭到太宰要挟的人。
“首先想到的是教数学的国木田老师。因为他很有胁迫的价值,不自觉地就会想去拜托他各种事情呢。但他不是犯人。”
“我试看告诉了他错误的密码。”太宰淡淡地微笑。“如果国木田老师是犯人的话,知道了解锁密码,一定当天夜里就会等不及去开那时光胶囊了。但是他没有那么做。甚至,记下了解锁密码的手账都被真凶偷了去。如果他是‘打算偷取时光胶囊的人’,没有必要设下这样的骗局。”
“真凶?那么……”
“对。因为武装学生会打算打开时光胶囊这事,已经众人皆知了啊。‘我得到了解锁密码的情报并将它告诉了国木田老师’,这传闻是我散布出去的哦。真凶是听到这个传闻,才偷取了国木田老师的手账吧。反正国木田老师什么都往手账里写这事,在学校里没有人不知道。也就是说——”
“偷了手账的家伙,就是真凶——这样吗。”
“如果真凶的目的是抹销羞耻的过去倒还好,”太宰用手指敲着下巴说,“无伤大雅的自我保护。但若是滥用其中的秘密,就能操纵学校的掌权者,要求抹销恶行、调高成绩什么的。也就是说可以成为这个学校的神。如果犯人的目的是那个的话——”
“就必须要在犯人打开时光胶囊前抓到他。”中也像是想通了一样喃喃道,“伪装的解锁密码是为了引出那家伙的诱饵吗。”
说到这里,中也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一样吃惊地原地抬起头。
“我察觉到了最糟糕的事情。”中也脸上瞬间漫开苦闷的神色。“只要滥用其中的秘密,在学校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情?那也就是说,现在,你这家伙就是这学校的神吗?”
太宰淡淡地微笑。用甚至像包含了温柔的声音说。
“我对神什么的没有兴趣哦。我感兴趣的是人类。被掌握了秘密的时候,人会变得很有人类的感觉。”太宰说,“我喜欢那个。”
敦随着国木田老师,去向医务室。
明确地说,超可怕。现在正要去的地方,貌似有个据说连老师都觉得不好对付的学生。并且那名叫芥川的学生,还好巧不巧地,正是偷手账的第一嫌疑人。
国木田老师沿途对事情的概略做了说明。
昨天夜晚,结束了社团活动的网球部部员,发现有只三毛猫迷路到球场。大家都在逗弄那不怕人的猫时,部员无意间抬头看向办公室,竟然在里面目击到了人的身影。
时间是夜晚8点15分后。办公室的灯已经熄了,理所当然的也没有留在室内的职员。但是网球部的部员们确实在漆黑的办公室:看到了如幽灵般静静走动的芥川。
只是那样就已经很可怕了,敦想。还不能确定他是在做什么,但作为连学校都觉得不好对付的罗刹,声名在外的芥川,像那样站在黑暗之中,自己一定会把这场景从记忆中抹销,当做从没看到过。
但是部员没有忘记。并在武装学生会做探查时,说了这件事。
国木田清理完校内的琐事打算回家,回到办公室发现手账不见,是在8点20分。在芥川被目击到的短短五分钟后。而国木田离开办公室是在8点10分的时候。因为在那时校内的照明正好熄灭。相关者对那个时刻记得很清楚。也就是说——
手账是在夜里8点10分到8点20分这期间被偷的。而就在那期间,芥川在没去开灯的情况下,入侵了办公室。
不可能是在那种时间被叫到办公窒。而就算芥川是有什么事情去的那里,又为何连灯都不开,像避人耳目一样出现在那里。
说着这些,他们抵达了医务室。敦被国木田催促着,心惊胆战地打开了医务室的门。
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听说被叫做狂犬,是真的吗。被吼了怎么办。咬上来了怎么办。出什么事了就扔下国木田老师跑了吧。定着这样的打算,敦环顾室内。医务室内却是一片寂静。
医务室的医生现在好像不在。窗户挂着雪白的花边窗帘。在校园吹进的微风下来回摇晃。为身体不舒服的学生准备的病床蔓在奶油色的遮光布中,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鼻子被消毒液独特的气味弄得痒痒的,敦打了个喷嚏。
就在那时,窗口猛地吹入急风,床边围看的帘子高高扬起。
敦吓得屏住呼吸。
那里站着黑色的少年。
黑色的外套,黑色的头发,黑色的室内鞋。锐利的眼中瞳孔漆黑。
在室内装修主白色的医务室中格外显眼的,黑色装束的学生。
敦的本能拉响警报——“这家伙很危险”。直觉,要不就是前世的记忆那样的东西,在告诉着敦,眼前的少年是个危险人物。
芥川开口。敦一激灵。
会冒出怎样凶暴的话呢——
“……初次见面,”芥川说。“在下芥……咳!咳——咳!咳,咳!”
是个体弱到需要带呼吸器的人。
休息了五分钟左右,芥川终于平静了下来。
“在下不曾窃取。”芥川用癖好颇多的说话方式说着,“会有此种猜忌也并非不合情理,但并非在下所为。在下只是去取回暂时寄放在官吏手中的东西……咳。”
敦歪了歪头。官吏……是说老师吗。
“寄放的东西是指什么?”国木田问。
“这块布。”芥川用手指向自己领口的衣服。
“布……是领口那白色的……胸巾一样的东西吗?这飘啊飘的这个……”
“正是。这领口飘着的白布。”
“嗯。顺便问一下,这布的正式名称是什么?”国木田问。
“在下也不知道。”芥川断言。“因为服饰课时误卷入了缝纫机,弄得满是缝痕。官吏为修缮暂时保管。得闻会在夜间置于桌上,故去办公室取了。许是那时被远处的目击者误解了吧。”
“但是…”敦还是有些不能接受,又问,“为什么你进办公室的时候没有开灯,而选择在一片漆黑之中呢?”
芥川表情不变:“节电。”
哦——节电啊——那就没办法了。
“嗯。但这样的话,调查就回到原点了啊。”国木田抱臂,“夜晚8点10分到8点20分间进办公室的某个人就是嫌疑人……但又没有监控录像。只是要找出嫌疑人就很困难了啊。”
“人影的话,在下看到有人与在下交替,走了出去。”
“什么?人影?”
“虽这么说,但模样就不得而知了。在下进入屋内时确是以为空无一人——但立于其间,有听到身后的门开启的声音。转头只看到有人出去,门被关上的瞬间。”
“但不是说办公室里面没有人吗……?”
“就是说,是这么回事吗。”国木田抱臂,“芥川进去的时候,有人躲在办公室里。然后趁芥川背对他的时候偷偷移动,开门出去了。芥川只目击到了门被关上的瞬间。”
“那么那人……”敦注意到了,“怎么想都是犯人了啊!”
“还不能断言。可能性是很高。”国木田说,“和误会芥川是犯人的时候不同,偷偷摸摸地从房间出去,怎么想都很奇怪。那是在短短十分钟内避人耳目,从办公室偷出东西来的家伙,当然不会有两三个。”
“关于那个人影,还有什么印象吗?”
“没有能以目确认的。”芥川露出思量的神色说,“只是,离去的足音在下仍记得。pako,peta,pako,peta,这样。奇特的足音细碎作响,远去渐不可闻。”
“pako?”
“peta?”
敦和国木田同时歪了下头。
“如今回想,应是左右的足音不同吧。理由尚不知晓,但是略显匆忙。”
也就是说——左右脚步声不同的人就是犯人?
这时,医务室的门开了。
“啊,敦。你在这里啊。”
回头一看,入口处站看武装学生会的与谢野晶子。
“与谢野小姐。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是卫生委员长啊。来保健室还奇怪了?”
与谢野灵巧地挑起眉毛说着,一边向四处审视。“啊啊,国木田老师,正巧呢。校长老师叫你过去哦。”
“校长吗?”
是啊。好像说是——”与谢野歪了歪脑袋说,“手账找到了什么的。”
敦与国木田面面相觑。
管理楼三楼,校长室。
焦色的柚树制成的高级桌子。书架上摆着围棋盘。靠近入口的相框中,装裱着墨迹仍新的书法作品——“天不于人上造人?”的字样,不知道为什么是疑问句。
这就是领导着这个学校的理事长兼校长——福泽谕吉的房间。
敦和国木田来到门口的时候,屋内传来两名教师的交谈声。
“副校长啊。作为教育者,作为教育引导青年才俊的人,我们有无数应做的事情。不是吗。”
被称作副校长的那站在窗边的人影回过了头。
“正是如此呢,福泽校长。”
副校长面色柔和地笑了。他是管理校内众教师的,副校长森鸥外。
“即是说我等没有丝毫的闲暇。为了学生。为了教育界的明天,不得不执行的职务,不得不钻研的思考,能堆出山一样多。不是吗。”
“正是如此呢,福泽校长。”
“那我问你。”福泽目光锐利地询间,“为什么你一直呆着这校长室。副校长——森老师。阁下的座位难道不是在二楼的办公室吗。”
“正如我已回答过的那般,答案很明确。”森笑眯眯地回答。“从我的座位看不到这窗口能看到的女子小学啊。没有其他理由了。”
“噢?”福泽看向森。
“请看那些幼女们活泼的身影!在这世上有什么比看着那样的身影更有价值的行为吗?不,没有!我要这样断言。那舒展而不知疲倦的腿,黑宝石一般闪烁的眼睛,将滑未滑的衣袖中游走的纤细的手臂,小小的手指,黑而顺滑的头发,以及最重要的,那未发育的没有凹凸的身体的那个,那个感觉简直……!”
“给我打住。”福泽用声音制住兴奋起来,开始踏步的森。“森老师。我没有评判阁下个人兴趣的打算。不造成实际危害的情况下我尊重个人的喜恶。但我想你应该把音调降低一些吧。走廊上都能听到了。”
“福泽校长,对我来说,从这个窗口能看到的景象是人生无上的幸福。是调来这个学校工作几乎是唯一的理由。只有女孩儿的小学真的是太棒了。想赞美它的发明者。要说唯一的不足。旁边能再有个只有女孩儿的幼儿园就最好了。我的‘好球区’是在那边。”
福泽堵住了耳朵,将刚才的台词从记忆中抹去了。
“怎么了,福泽校长?怎么堵着耳朵?”
“觉得……阁下不是小学的老师真是太好了。”
“校长。日语中有这样一个美好的词汇……‘刻意为之’。”
福泽静静地偏过头背向森,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做了个烦爆了的表情。
——敦从开了条缝的校长室门,偷偷摸摸地看着这一系列互动。
“怎么办啊,国木田老师,完全不是能进去的气氛。”
“还好带了你来。”国木田独自喃喃,一脸赞同。“你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若无其事地去把门打开。”
“欸欸?”
“就是为了这个才带你来的。”
怎么说都有些胆怯,敦打算想想怎样能反驳。但自己能和老师争论赢就怪了。于是只好放弃了,选择老老实实去开门。
“打扰了!”
“国木田啊。”福泽表情不变。“还在想你打算什么时候进来。”
看来他们在门外这件事,凭借些许迹象就已经被察觉到了。
“校长您很忙呢。”森微笑着说,“那么我就在此告辞。如校长您所说的,回到职位上去了。化学老师梶井君,好像又以授课为名制作了水果炸弹,我去确认实情。”
“梶井老师吗?”敦不自觉地出了声。梶井老师的话他是知道的。是敦的班主任。是穿着白大褂、围巾加木屐这种了不得的风格,时不时就在校园里晃来晃去的怪人。但论科学知识,不输那些大学教授。
“嗯。你好像,是梶井老师班上的吧。”森副校长看着敦说,“能不能替我转告他。‘要在化学课上造炸弹,至少做些不触犯法律的’。”
感觉森微微笑着的脸上像是跑出了黑色的瘴气。敦哆哆哆地点了一下又一下的头。
“那么,告辞。福泽校长,下次一起在这儿看看女孩儿,不要惊扰她们,就看看那副景象下饭吧。”
“拒绝。”
笑眯眯地看着这样断言了的福泽,森离开了房间。
“第一次见到副校长老师。”敦看看出去的森,老实地说了。
“是个优秀的人,但是啊……”国木田挠着头说。“在老师中一致认为是‘忤逆了会很糟糕的人’。他的拷……教育指导,据说相当严厉。前天也是,喜欢恶作剧的新生在副校长的鞋里放了图钉。然后听说第二天,那名学生不管被拜托了什么事,都会答着‘遵命,首领’服从,成为了绝对的奴仆。”
好可怕。
别去忤逆他吧。
“话说,国木田,关于手账一事……”
福泽转了话题。
“嗯。”
福泽从桌子的抽屉中取出手账,出示给他看。“打扫中的学生,在走廊发现的——听说被偷了是吗。”
“……惭愧。”国木田低下头。
“虽说是校内发生的事情,但偷盗是犯罪。必要的话也能考虑向当局通报——”
“没有这个必要。”国木田果断地说,“我会揪出犯人的。”
“既然你这么说,就等你的吉报吧。”
从福泽那里取过手账,行过一礼转身。
“国木田。”
离去之际,福泽叫了他一声。国木田回过头。
“我听到了传闻……据说昨晚网球部员走在校内的时候,发现了迷路的猫,是真的吗。”
“是真的。”
“是校园的哪里?”
“不知道……很遗憾,那个就不知道了。”
“那么猫的出现地点调查就交……不,没什么。”福泽移开视线,“去吧。”
“尽快捉到犯人。批评过后让他说出猫的……不,没什么。”
坐标转移,学生会室。
敦看着室内的成员。
今天认识的武装学生会的成员大概都在这里。以国木田老师为首,太宰、乱步、与谢野、贤治。他们坐着的圆桌上,人数份的烘焙茶冒着热气。
“胁迫的凭证!?”
国木田老师发出怒声。
“别激动嘛,国木田老师。老师你的这些那些秘密没在里面啦。”太宰笑眯眯地回答。
“这不是问题的关键!那么你是想说那什么吗,想说这个事件是犯人为了偷取那些秘密情报而设计的校园连续盗窃事件吗!”
“其实本来是想保密的。”太宰端着烘焙茶说,“不过用假的解锁密码把犯人引出来的计划也失败了。变得有些被动了呢。”
“但被偷了的手账已经找回来了……不是没事了吗?”贤治歪过脑袋。
“当然不是没事了啊。”太宰也歪过脑袋。“提问!敦君。知道是为什么吗?”
“诶诶?”突然被问到的敦手足无措。“呃,呃,那个……”
塞满了麻烦情报的时光胶囊。要得到里面的东西只有用解锁密码。也就是说……
“偷了手帐的犯人,应当是已经看过了其中记着的解锁密码吧。”敦一边思考一边说着,“并且已经试过解锁密码。发现了它是假的……所以已经没有用了的手账就被扔掉了。是这种感觉吗?”
“基本都对哦。”太宰微笑,“本来呢。是想故意让手账被偷走,借由持有手帐作为证据找出犯人……但现在已经太迟了。对方想必也已经开始警觉,没辙了呢。”
“也不能二十四小时监视时光胶囊……”敦抱臂。“说起来,不是说了把胶囊移动到安全的地方去……那么重的东西,最后放到哪里了啊?”
“我放到后面停车场去了!”贤治朝气勃勃地举手。“那边在做施工的准备,没什么人,又为了防止大型器械被盗锁得很好,不出什么大事想偷也没法儿进去!没问题的!”
“有问题的是我们这边呢。”太宰浮现出温和的笑容。“要是其中那些把柄的凭证被滥用了的话,会有些无法收束啊。”
“啊,对了。”敦想到了什么。说,“谷崎先生看到的那大晚上打算把时光胶囊挖出来的三人组!不能从那条线追查犯人吗?”
我还真是想了个高明的策略,敦这么想。那三个人恐怕要么是犯人,耍么就是犯人的协助者吧。再多收集一些他们的目击证言,没准就能将犯人——
“很遗憾,那是做不到的呢。”与谢野摇着细长的手指说,“他们的身份,大体能料想到。三人组,再加上见不得光的委托,大概就是我们学校的俱乐部·黑蜥蜴的那些家伙咯。”
“俱乐部·黑蜥蜴。”对这第一次听到的名字,敦歪了歪脑袋。“什么情况,那像荒郊野外的小酒吧一样的名字。”
“是学园众多的课外小组之一。”与谢野说,“完成那些见不得光的委托,嘛,就是和我们武装学生会差不多的组织啦。只不过区别就是,他们不论被老师怎样命令,都绝不会吐露委托人的名字这点了吧。他们的守口如瓶可是到了异常的程度。也听说其中有个因为这个留级了好多年的家伙……”
“他们是执行者的话,想知道身为黑幕的犯人的名字是不可能的。”国木田抱臂说。“太宰。”
太宰。
“什么,国木田老师?”
“你这家伙,已经注意到了吧。”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呢。”
“别装蒜。不是有能轻易解决这次事件的方法吗。”国木田瞪向太宰。
“呃?”敦不由自主地看向国木田。“有这样的方法啊?”
“有。现在我们所有人一起去时光胶囊那里,太宰用‘真的’解锁密码打开它,把里面的东西全烧了。这样犯人都会失去觊觎时光胶囊的动机。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
“唔呼呼,被发现了吗。”太宰眯起眼睛笑了。“确实那样的话,我失去从小学起努力收集的大家的秘密,而不会再有其它恶事发,但是……”
“那样就太没意思了!”
一直沉默看的乱步突然地大声喊了出来。
全员都吓了一跳。
“那样做的话,就永远找不到犯人了!连犯人是谁都不知道就结掉事件,这种事情绝不允许!我绝不承认!”
“这样哦~嘛,你看,学生会长都那样说了。”太宰向着国木田。
“嗯……”国木田一脸困扰地抱臂。“但那样的话,就只能放任犯人不管了吗?”
学生会长乱步一下子探出身子,窃窃一笑。
“既然这样就没有办法了。……还想着把功劳让给学生会的愚民们呢,看来这次又只好由我来解决了!”
乱步高声笑着,从怀中取出只没有度数的黑框眼镜。
“终于要使出了吗。”太宰微笑,
“要放出来了呢。”与谢野一笑,
“就等着呢!”贤治很高兴地拍着手。
敦一脸懵逼地环顾四周。
“要放出来是……什么要出来了?”
“连这都不知道吗,新人。”乱步高声大笑。“是我的异能!”
“不是,就是普通的推理啦。”太宰笑着挥挥手。“但乱步先生的推理力是学园,不,是日本第一的。这次的事件也是,乱步先生的话只要几分钟就能解开了吧。”
“只要几分钟?不对吧。只要几秒。”乱步一戴上那黑框眼镜,就突然变得一脸认真。
“超推理!”
室内被一片寂静笼罩。
真的只是过了数秒,乱步开口。
“原来如此啊。”
乱步摘掉眼镜,一边走,一边对全员说。
“我知道犯人了。立刻行动。”
从楼顶看下去的横滨街道,渐渐没入紫色的黄昏。
到了这个时期,四月的风是很冷的。敦环顾着自己将要生活的街道、学校,被不可言说的心情驱使着。特别想大喊出声。当然,没有真的喊出来的胆量。
“呀~敦君。推理的证据找得怎么样了?”太宰从楼顶的门口露出了脸。
“乱步先生说的一点都没错。”敦看着记录在手机备忘录中的情报说。
“听说梶井老师除了制造炸弹引起恐慌,还引发了制造可疑化学物品的事件。更甚的是还把它弄泼到了其他老师鞋上,险些连皮肤都溶掉了。医务室也留有相应的医疗记录。”
太宰轻飘飘地笑了。“那人的放荡不羁,某种意义上来说都值得尊敬了呢。”
“太宰先生你那边怎么样?”
“俱乐部·黑蜥蜴那边?与预想的一样哦。”太宰说。“与那边的广津先生可是老熟人了。从没有否定这点来看,几乎已经可以确定是猜中了。”
“果然是这样吗。”
这时,楼顶的门发着声响,开启了。
被狂风拥着,一个身影修长的人走了出来。
“也就是说——这样犯人就确定了。您不会想要否认的吧?”
太宰回过头,看向那个身影。
“您就是想奠开启时光胶囊的犯人——副校长。森鸥外老师。”
疾风乍起,那个人影——森的外套猛烈地飞舞。
森安静地微笑。
“太宰君。——把我叫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是的。还有可以的话,希望你能自己招供——嘛,这个倒不会强求你。”太宰浮起与森相似的笑容。
森像是苦笑一样叹了口气。“证据呢?”
“那个就让敦君来说明吧。请——”
在太宰的催促下,敦有些紧张地走上前:“犯人偷手账的时候,医务室的芥川记住了他的脚步声。有人小步快走离开时候的声音——左右足音不同,pako,peta,pako,peta这样的脚步声。顺着这个考虑,能推测到这是因为左右穿了不同的鞋子。由此便能缩小犯人的排查范围了。”
敦看看手机的备忘录说:“去偷手账的五分钟之前——也就是昨天8点10分的时候,森老师的鞋子报废了吧?被教化学的梶井老师泼了药品。右脚的鞋子不能穿了。所以左右脚的脚步声才会不一样。”
“请等一下。”森平静地打断敦的话。“那难道不是牵强附会吗?一般来说,就算只有一只鞋子不能穿了。也不会只换一边的鞋子。要么两只都脱了赤脚,要么就是两只都换做别的室内鞋什么的。不然会很难走路。不是吗?”
敦老实地点头。“是。可是没有能替换的。办公室没有人,找不到人借室內鞋,森老师你又没有备着替换用的鞋子。国木田老师给出了这样的证言。并且偷出手账的时间很少,也没有时间去找替换用的鞋子。”
“就算如此。也不能说明我的鞋子左右不同,不是吗。”
“能够说明的。根据乱步先生的推理,你只能继续穿着另外一只鞋子。”
敦又将备忘录翻过一页。“托与谢野小姐调查了一下医务室的记录。事件的前一天,森老师您的左脚受伤了吧。因为学生的恶作剧,被在鞋里放了图钉。”
——听说有喜欢恶作剧的新生在副校长的鞋里放了图钉,然后第二天,那名学生就不管被拜托了什么事,都会答着“遵命,首领”服从,成为了绝对的奴仆。
“在医务室的记录中,写着需保持伤口清洁,不能弄脏。为此只好暂且穿了一边的——没被弄坏的那一只。”
森噙着冷笑,默不作声地听着。
“国木田老师是很珍重地对待手账的人,基本上总放在身边。也会带回家去,所以偷看其中内容的机会很是罕见。身为副校长的森老师您一定是知道这个情况的。所以昨晚8点10分国木田老师把手账放着离开了的时候,一定是不可多得的艮良机。所以就算是一边没有鞋子,很难走路的状态,也决意要把手账带出来。——可是偶然地,学生芥川先生进到了办公室里。为了不被看到,只能那样地穿着鞋子出了房间。”
“实际上啊,森老师。”太宰插话。“当时国木田老师没有带手账就离开了,是我诱导他那样做的哦。觉得犯人可能会有所行动呢。”
是这样啊?”森露出意外的表情。“那么你……是已经大致知道了,职员中的某个人就是犯人,是这样吗。”
“没,倒没知道那么多。”太宰摇头。“只是,‘国木田老师的手账中有解锁密码’这个传闻,是面向老师们放出去的诱饵,仅此而已。对学生放出去的,是‘自行车放置处的麻栎树下藏着解锁密码’,这样的传闻。因为学生要偷国木田老师的手账,难度有些太高了啊。”
“这还真是被你摆了一道呢。”森苦笑着挠挠脑袋。
敦想,这样就确定了。犯人就是森老师。本人也好像没有否认的打算。也就是说,这样此事就告一段落了吗。
——不对。
“还有一个问题没有弄清楚。”敦关上手机,说,“动机。”
果然动机是时光胶囊中封印的秘密吗。被他人知道就会让森的生活岌岌可危的庞大的秘密。
来这里的路上,敦做了各种想象。果然是哪个吗,幼女什么什么的,对幼女怎样怎样之类……
“那个能放过我吗?”森老师一脸困窘。“怎么说也是为了不让它被知道,才做了这样那样的暗中操作——”
“那个呀,敦君。”太宰在旁边小声说,“那里面呀,有封信哦。森老师写给他妻子的。”
“妻子。”
“等等,别这样,太宰君。”
“唔呼呼。‘比起百万名年幼的少女,更想看着你’——他的妻子大他两岁。喜欢幼女的副校长价值观动摇,是这种骇人听闻的文章哦。”
“喂喂喂喂给我停下。”
“还想着哪天森老师转任的时候,在赠言中为他献上全文朗读来着。”
“别!”
太宰笑得很开心,森捂脸。
是——是这么回事啊。
敦呆呆地张看嘴。
“虽然真的……已经和太宰君认识很久了,但以人际交往的保险为名收集秘密这一点,真是希望他能改改啊。”
“这是随师长的呀,森老师。”太宰微笑。
森看了看表,叹气。“现在是19点05分不到吗。哎呀哎呀,只差5分钟……”
“5分钟?……什么5分钟?”
“开启时光胶囊的策略。我当然有准备下一个计划啊。只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意义了。”
太宰突然换上了严肃的表情。“等一下。你那策略,是什么?”
“手账中的解锁密码已经试过了,是假的。发现被太宰君完美地引上了钩。继续为得到真的解锁密码而行动也是可以的,但一定仍会被假的解锁密码诱骗。这与自投罗网没什么区别。所以只好想别的办法了。”
“暴力开启,是吗。”太宰将拇指抵在唇上思考着。“可那门相当坚固……还有5分钟?就是说是定时的吗……这样啊,原来如此。”
“就是那样。嘛,那是不会有人进入的停车场。也严密地盖上了布,想是不会出什么大事的。……得先说一下,这可是你不好哦,太宰君。”
“嘛,确实……”
“请,请等一下。”敦慌慌张张地打断像是知道了一切地交谈着的两人。“你们在说什么?什么5分钟、停车场、出大事……还有什么事情吗?”
“这很简单,敦君。”太宰说。“听到定时式这个词,首先想到的是什么?”
“呃?那当然是……”
——暴力开启时光胶囊。
——转移到人无法进入的停车场了。
——化学老师梶井君,好像以教学为名制造了水果炸弹,我去确认实情。
“那个会很糟糕啊!”
敦跳起来。
“我知道。确实很糟糕。但没有其他办法了。”森为难地说,“可就算是这样,安全还是有好好考虑的。不会给人带来掼损害。所以……”
“不是!”敦慌张地说,“刚才贤治君传来消息——今天开始停车场就会重新开始施工!说是因为施工人员都要聚集到那里了,所以明天得再进行一次转移。”
“什么?”森脸色大变。“那里短期内应该没有人能够进得去才对。”
“所以说,情况已经变化了啊!因为那里的水管要为了新学期进行改装工事什么的。为了与之配合,停车场的施工也向前推了。现在施工一定已经——”
敦在楼顶奔跑。停车场的位置进入视野。
不好的预感命中了。
停车场那边,有几名操作人员已进入那里开始进行工事准备。穿着黄色反光马甲的操作人员们搬运着货物。
其中两人,打算把用布罩着藏起来的时光胶囊搬出来。
打算提着两端搬走它:却因为实在太过沉重连将它提起来都做不到。可是在那样的地方放着个金属块儿确实妨碍了施工。估计是打算先将它移到角落,然后联系它的所有者吧。
“这可真是太糟糕了。”太宰呻吟。“这距离从这里喊绝对传达不到。就算跑过去告诉他们,也不知道5分钟内能不能赶到。”
“森老师!怎样能解除炸弹!”
“诶?啊啊,是接闹铃的那种极其简单的通电式起爆装置。”森虽略显慌张但还是做出了回答。“并没有设置像电影上那样的防解除对策。只要把炸弹上的配线拔掉就会停了的。但是你要——”
敦没有等到他说完。
他像野兽一样压低姿势冲了出去。
穿过楼顶的门,以三级跳远那样的方式冲下楼梯。与他擦肩的学生们一脸震惊。但敦远在听到他们的声音之前,就早已下到了更下层的台阶。
敦奔跑着,连呼吸都要忘记了。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像这样跑着。炸弹这种大事,完全是该大人管的领域了。自己只是名学生,明明迅速避难才是自己最重要的工作。但为什么我要这样地——
像疾风一般穿过走廊,从紧急出口出去。敦的呼吸还丝毫未乱。景色以猛烈的势头向后飞逝。跳起跃过花坛,几乎全程浮空状态跑过游廊。
距离目的地,已不远了——
可是就在那时,敦奔跑的方向。被一个人影阻断。
黑色的外套,黑色的头发。黑色的鞋。锐利的眼中瞳色漆黑。
学园的狂犬,芥川。像要阻碍敦前进的道路一般,静静地站在那里。
难不成——打算拦路吗?
敦急了。他没有与芥川对立的理由。但芥川若是为了与他对立而出现在那里,就只好除掉他了。对决,冲撞,你死我活的战斗——
“我有急事!让开!”
“嗯。”
芥川礼貌地往旁边走了一步,把路空了出来。
也是哦。怎么会打起来啊。
敦为内心的战意感到有些羞涩。道了谢,继续向前跑去。
一口气翻跃过防护栅栏,终于,目的地近在眼前了。
停车场到了。
“请去避难!这里有炸弹!”
被大喊的敦吓了一跳的操作人员们回过头。
“你——你干什么!学生不能进来!”
“我是学生会!这里很危险……”
不行。
没有时间去说服他们了。敦用目不可辨的步伐过了阻挡在前的操作人员,闯入停车场。
“啊,喂!你站住!”
操作人员们想抓住他,却频频抓空。敦旋转身体,从人头顶跃过,胯下钻过。谁都碰不到他。
能看到时光胶囊了。
——能否赶得上。
——不是要连自己都卷进去了吗。
——这种狂妄的事,自己可以去做吗。
脑中浮现的疑问在飞奔中被一同抛到脑后。
安在时光胶囊门上的两颗柠檬映入限帘。
水果炸弹——就是这个吗!
敦飞扑过去从门上扯下柠檬,将时钟的配线从柠檬上拔了出来。
炸弹——没有爆炸。
时钟的时间。显示6点59分。
——赶上了。太好——
能松口气的只有那个瞬间。还没停住狂奔的势头,敦没注意到眼前的栅栏,直接就那样一头撞了上去。
“敦君!”
眼前渐渐暗了下去,远处隐约传来太宰的声音,在渐渐失去的意识里,敦隐隐约约地想——
为啥炸弹是柠檬……?
事件解决了。
副校长森全面地承认的错误,去向相关者全员道了歉。就算是森,对这险些有人遇害的局面,也做了反省吧。此事本来当做刑事事件处理也不奇怪,但因为校长的决断,对森只下了为期一个月禁止监视隔壁小学的禁令作为惩罚。不过,森被下了这样的命令之后,为请求罪责的减免,操纵展开了盛大的请愿活动。
敦解除炸弹的功绩受到认可,他的行动正式作为学生会的一员被认同了。也赋予了他职务。其职务名为“临时庶务代理辅佐见习”。和打下手的有个毛线区别啊,敦这么想,但对这并没有什么意见,所以还是保持了沉默。
说到行动,敦为了阻止炸弹的疾驰好像成为了整个学校的话题。他接到了来自足球部、篮球部、其他各种运动部掹烈的入部劝诱。虽然并不是很想去,但生来就不善拒绝的敦,还是说着“如果只是临时帮忙的话……”,给了所有的社团同意的答复。結果就是,在没有武装学生会工作的日子,真的就被拜托帮忙参加各种运动部的比寒,在学校的自由时间一下子少了。
实在忙不过来的时候也会拜托贤治代他去帮忙。但因为贤治实在是强得犯规,只要他在都不能说是比赛了。到最后,变成都会说着贤治君就算了,郑重地拒绝。
而日常也继续着。
学校生活变得和想象的有了太大的差异。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因为这总被牵连的体质,接下来也会被卷入到各种事件难题中去吧。这样也不错,敦这么想。
某个晴朗的放学后。
黄昏的落日暖洋洋的,将学生会室染成橘色。窗口望出去是横滨的街景。
难得的,只有学生会长一个人在房间里。
“怎么了敦君。来学生会室有什么事吗?我现在忙着混制麦芽糖做粗点心。”
桌上排列着的差不多10枚碟子,乱步混起其中几种做着粗点心。
“乱步先生。”
“其他人的话,都出去处理委托了。所以作为这个学生会的王的我,才像这样一个人完成着最为重要的工作。具体来说,就是混制麦芽糖,得到最好吃的混合比率。”
“乱步先生。”
像是要打断他一样,敦说。
“我听谷崎先生说了。谷崎先生在目击了打算挖出时光胶囊的一伙人后,向学生会做了报告了。命他将判明犯人并打开时光胶囊作为正式的委托提交到学生会的,是乱步先生你,对吧。”
“是啊,怎么了?”乱步舔着混麦芽糖的勺子回答。“因为怎么想都很危险啊,那种东西。得有人来查清它的来历来行。因为所有看不明也无法立为事件,教师的职务里也不包括开时光胶囊。你就是来问这种事情的?那么已经可以了吧。我还要把混起来会更好吃的黏黏麦芽糖,像这样缠起来——”
“因为有些在意,做了一些调查。”
敦眼神认真地说。
“这次事件真正的犯人是你吧,乱步先生。”
夕阳将学生会室染上颜色,使它像是浸泡在了橘色的水中。
可以听到不知在哪儿练习着的吹奏乐部的小号声。
“森老师没有受到任何人的指示,而是以自己的意志盯上了时光胶囊。但是说到底,为什么是对这个时光胶囊呢?”敦声音坚定地说:“还有一点。太宰先生对时光胶囊的存在以及场所都是保密的。不然就不能箅是秘密的隐藏地点了。而森老师知道了这件事,这是为什么?是谁告诉了他吗?”
乱步不回答,沉默地盯着敦。
“假设——想要用从太宰先生口中得到解锁密码以外的方法,得到时光胶囊里面的东西,是怎样的办法呢?如果想要尽可能不弄脏自己的手,连动都不用动一步,只占去甜头,果然只有让谁来暴力开启它了吧,让拥有动机的某个人。然后在犯人离开之后,将自己想要的情报偷偷拿到手。”
“你是想说,我做了这样的事情?”
“我没有证据。但是,国木田老师提议烧掉时光胶囊里面的东西时,最先反对的是乱步先生你对吧。”
乱步不回答。
“有些在意,去问了下森老师,是如何知道时光胶囊的所在的。然后森老师说,是在校内偶然听到乱步先生你和太宰先生打电话才知道的。但问了太宰先生,却并不记得有过这样的电话。”
“嗯……”乱步只是歪过了脑袋。
“莫非那个时候,乱步先生并没有在和人讲电话吧?只是伪装成打电话的样子,将时光胶囊的所在地告诉了森老师,设计让他自发地去挖出来……不是吗?”
乱步沉默地听了一会儿,最后徐徐开口。
“你说没有证据对吗。”
“是的。”
“那样的话,不能叫做推理吧?”
“对不起。”敦老老实实地道歉。“和大家不同,我好像做不到用推理和证据华丽地指出犯人这样的事情。”
“而且哦,这种一般是把相关者全部集齐,然后以‘那么……’开头来讲的。你这样完全没法耍帅啊。”
敦点头。确实是这样。
“而且啊,你有没有忘了什么?”乱步将手肘支在桌上,撑着下巴说,“看穿森老师是犯人是因为有我的推理才做到的,不是吗。如果我是真凶的话,才不会把好不容易埋下的种子在收获前就扭断。难得还差一点森老师就会替我把门打开了。这样做不是大可惜了吗。”
“就是这个。”敦点头说,“所以我没有集结任何人,特地在只有乱步先生一个人的时候来了——在做那个推理的时候,乱步先生是已经知道了吧?知道了工事会比预定的提前再开。而若森老师打算用粗暴的手段打开时光胶囊。就可能为给周围人带来危险。所以才中断了计划,为证明森老师的罪行而做了推理,不是吗?”
“这就是没有把大家叫来这里的理由?”
“是。”敦老实地承认。“觉得乱步先生为了防止损害发生终止了计划,我还装腔作势地在大家面前说你就是真凶,有点不太好……”
“真够天真的啊你。”乱步一脸无语。“而且,你有证据证明真的是你刚才说的那样吗?”
“没。”
“要什么没什么啊。”乱步站起来把手搭在腰上,伸了个懒腰。“嘛,算了。就算你合格了吧。”
“啊?”
“顺便一提,太宰在事件解决的第二天,就已经来找我聊了这事了。所以你算第二名吧。嘛,在这学生会里面排第二名已经是很不错的排名了哦。所以说,好吧。得给你点什么获奖奖品呢。”
“哈……那么,你真正的目的是时光胶囊中的什么东西,可以告诉我吗?”
“要让犯人说动机吗?那也太无聊了吧!”
“对不起。”
“嘛,也行。……想给某个人准备礼物,但又不知道他喜欢什么。谁都不知道这个,向本人询问也不告诉我。连我的推理力都没能判明,但知道了太宰握着那个秘密。然后从太宰的行动中,推断出了时光胶囊的存在。再推理出了它的位置。之后的事情就如你所知了。
“某个人……是谁?”
“获二等奖可不能告诉你那么多哦。”
乱步这么说着。转头眺望窗外迟迟不降的暮色中的街景。
“可是没想到会这么简单就被识破啊。”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乱步像自言自语一样小声说,“做侦探我是很擅长……怎么做犯人就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难呢。”
校长室。
静静喝着茶的福泽桌上。
放看前几日还没有的,小型木制描塔。应该是谁送的,还显得很很新。
“今日也这样和平,比什么都好。”福泽品着茶,闭上眼睛喃喃自语。“不是吗,小三。”
在猫塔的底部躺着的大只三毛描,打着哈欠“喵”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