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音小姐估计星期六会康复,但是雏子直到周日上午才退烧。那一天她在家静养,隔天早上如果没有再发烧,就会去上学。
星期一早上。雏子恢复正常体温,懒洋洋地坐上前往学院的车。
「还想睡吗?」
「嗯……因为在奇怪的时间睡著。」
我看著在身旁昏昏欲睡的雏子,想起在周五下定的决心。
身为侍从,我要尽可能减轻她的负担。这样的心情没有改变。
「……我要躺大腿。」
「好好。」
一脸爱困的雏子将头枕到了我的腿上。
我轻轻摸著雏子的头,雏子显得有些惊讶。
「伊月……你好像不太一样。」
「为什么这么觉得?」
「……你比平常还要温柔。」
那就好。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继续摸著雏子的头。
「好温暖……」
雏子似乎感觉比平常更舒适,就这么往学院移动。
我看了眼副驾驶座,静音小姐只是无声守候著我们。
抵达教室后,我在自己的位子坐下来。
贵皇学院的学生从星期一早上就活力十足,想必是保持著规律的生活习惯,和我以前就读学校的同学大不相同。
「哟,友成!」
「早安,大正同学。」
我把书包挂在桌边时,大正来找我聊天。
茶会结束后,与大正的距离感似乎变得更近了。虽然我对静音小姐说过自己无法融入这种丧气话,但这时我再度体会到加深同学间的交流非常重要。
「此花同学,早安!你星期五怎么请假了呢?」
「旭同学早安。我星期五在帮忙家里的工作。」
「这样啊,真是辛苦你了。」
和大正闲聊时,我一边听著旭同学与雏子的对话。
对方听来完全没有把雏子的缺席与身体状况联想在一起。为了维持形象,这或许是正确的作法,但我还是难免感到心情复杂。
──午休。
一如往常偷溜出教室后,我和雏子单独吃著便当。
「雏子,嘴巴再张大一点。」
「嗯……」
雏子的嘴巴稍微张大一点后,我喂她吃起便当里的小菜。
我和以前一样喂著雏子吃便当。
……只有这种距离感感觉不太像家人。
不对,说不定我小时候也和父母互相喂过对方。总之,如果她能因此放松心情,我尽量配合就是了。
「……唔。」
雏子看著便当,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伊月……这个给你。」
她把筷子送到我的嘴边。
她夹起的是一片翠绿的青椒。
「……不行,不可以挑食。」
「欸……」
如果只要服从雏子的命令就能让她放松,想必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侍从也能服侍得很好,然而都没有人做到。
雏子需要的是家人的安心感。
我必须在对待她时,让她感到可以放心把自己交给我。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需要比雏子更在乎她自己。
「没有均衡的营养,就没有健康的身体。」
「……反正身体弄坏了也只要在屋里睡觉,而且那样还比较轻松……」
「不许说这种话。」
我会决定努力,就是不想让她产生这样的念头。
「我喜欢看到你健康的样子。」
我这么说之后,雏子垂著双眼,把筷子收回去。
「……我吃。」
雏子胆战心惊地把青椒吃进嘴里。
她紧蹙眉头、吃力咀嚼的模样,看得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放学后。我和雏子一起回到宅邸,接著一如往常接受静音小姐的训练。
「感谢招待。」
在自己房间的桌上享用完晚餐后,我擦拭嘴角,从位子上站起来。
这天是餐桌礼仪的实地练习。我动用所有学到的知识,吃完每一道餐点后,旁边的静音小姐冷静地帮我打分数。
「动作还是不够流畅,不过……至少具备基本知识。」
「谢谢。」
「可是,你最后还是疏忽了。从位子上站起来的时候要从左侧离席,我教过你了吧。」
「啊……对不起,我忘记了。」
入座的时候我还记得规矩,可是用完餐心情也跟著松懈下来,结果就从右侧站了起来。
我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地方。为了能够陪伴在雏子身边,得更加努力才行。
「……这么说来,雏子晚餐的时候都是怎么用餐的?」
我忽然想到这件事,于是向静音小姐发问。
「我都是在房间里面边学习礼仪边用餐,可是雏子在哪里……和谁一起用餐?」
「小姐都是在宅邸里的饭厅用餐。」
静音小姐回答得很简洁。
「……自己一个人吗?」
「对。佣人会在旁边服侍,不过都是小姐一个人用餐。」
虽然隐约察觉到了,但我听到这些话,心情还是很复杂。
「那个……以后晚餐的时候,我可以和雏子一起用餐吗?」
「不行。」
她二话不说拒绝了我的要求。
「你还有需要学习的礼仪,等全部学完后再来讨论。」
「……是。」
如果学好礼仪就可以和雏子一起用餐,我要更努力。
「还有一件事,伊月同学,明天早上由你请小姐起床。」
「早上……我吗?」
「第一天已经告知过了,你接下来的工作内容会逐渐增加。侍从这份工作最终必须从起床到就寝,全面服侍小姐的生活起居。」
「……我知道了。」
听完静音小姐的解释后,我点头表示明白。
隔天早上。
此花家的一天很早就开始了。早上六点起床的我,换上学院制服走出房间。
首先是房间外面的打扫。房门前面、走廊、楼梯附近的脏污全部仔细擦拭乾净,最后把用过的扫除用具放置在一楼中央。很少有客人会踏入佣人的生活空间,但是生活空间的脏乱可能会弄脏佣人的制服。穿著骯脏的服装站在客人面前是极其失礼的行为,宅邸里的人因此交代要彻底打扫乾净。
今天轮到我打扫,不用打扫的日子可以睡晚一点。
早上七点。佣人们聚集在饭厅,一边用餐一边开会。
饭厅里大约聚集了三十人,夜班和假日班的佣人不会参加会议。
「今天的行程没有变更,按照班表进行。」
听静音小姐宣布,「瞭解。」其他佣人回答。
在此花家工作后我才知道,静音小姐是女管家,在此花家所有女仆之中地位最高。此花家的佣人工作时,都是以女管家与男总管这两位主管为中心。
早上七点半。佣人们用完餐,各自前往工作岗位。
我也走向雏子的房间。
「伊月先生,早安。」
走往雏子房间的路上,其中一名女仆向我搭话。
「早安。」
「侍从的工作很辛苦,请加油。」
「是。」
那位女性在鼓励我后,便不疾不徐地转身离开。
「……大家慢慢能接受我了。」
从事侍从这份工作已经过了一个星期,这户人家里的佣人也都认得我了。
抵达雏子的房间后,我在房门前停住脚步。
「……用一般的方式叫醒她就行了吧。」
冷静下来想想,我从来没有协助过女生起床。
不过,静音小姐不会乱下指示。我相信她是判断现在的我做得到,所以才交给我这份工作。
「打扰了。」
我在敲门后,走进雏子的房间。
本来佣人似乎可以不用敲门,直接进入主人的房间,但是此花家规定新来的佣人一定要敲门。由于电脑与家电的发达,如今隐私变得愈来愈重要,过往的规则也需要跟著变通。
进房时,雏子在顶蓬床上正睡得香甜。
「雏子,起床了。」
「唔…………再三个小时。」
时间单位差太多了。三分钟还可以考虑,三个小时的话根本等不了。
「再不起床就要迟到啰。」
「……我要迟到。」
「不行。」
要是迟到,过去演戏的辛苦都白费了。
万一我害得雏子的形象破灭,恐怕会遭到解雇,没办法继续待在她身边。
「好了,快起床。」
拉开遮光窗帘后,耀眼的阳光照进室内。
「唔……」
雏子用手背揉著眼睛,坐了起来。
「咦……伊月……?」
「是,早安。」
我寒暄后,雏子呆了一会儿……又躺回床上。
怎么又睡了?
「…………拉我。」
雏子说著,双手往前伸了出来。
这是要我拉她起来的意思吗……雏子撒娇的样子看得我忍不住苦笑。
「好好。」
我拉住她的双手,让她的身体坐起来。
在我顺势轻轻抱住她的上半身时,她露出了轻柔的微笑。
「伊月……早。」
「早安。」
再次道过早安后,我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女生制服。
「衣服放在这里,我在门外等你。」
「……帮我。」
「……什么?」
「帮我……换衣服。」
雏子张开双手说,像是要我帮她把衣服脱下来。
「帮忙换衣服这种事……」
「快~点~……」
我的工作是叫醒雏子后,带她去饭厅,其中……帮她换衣服也包括在内吗?
我缓缓帮雏子解开钮扣。
衣服底下可以看见雏子的肌肤。
「……」
刺激的景象出现在眼前,我的内心不禁惊慌了起来。
雏子毫不提防地闭上双眼,把自己交给我。
「冷静……我要冷静。」
我一边提醒自己,一边帮雏子换衣服。睡衣钮扣全部解开后,露出桃红色的内衣。我尽可能把眼睛眯起来,帮她穿上制服。
……雏子没有用那种眼光看我。
她想从我身上得到的,是可信任的家人般的温暖。
为了回应她的期待,我必须摒除多余的烦恼。我正这么思考的时候──
「伊月同学,你在里面吗?」
「系!?」
房间外面传来静音小姐的声音,我惊愕得发出了怪声。
「我忘记提醒你了,小姐常会因为睡得迷迷糊糊,提出各种要求,像是要人帮忙换衣服之类的……你是男性,应该不会当真吧?」
我当真了!!
怎么办!!
需要道歉吗?马上请人过来帮忙……不行,太迟了。万一让静音小姐看见这个场面,我身为男性的人生就完了。
「当当当、当然不会!我、我还有点常识!」
「说的也是,抱歉失礼了。你又不是发情的猴子……经过这几天,我明白你的个性正直,我和小姐一样信任你。」
痛痛痛痛……这份信任让我的心好痛。
静音小姐怎么偏偏挑这种时候称赞我。
「那个……雏子。」
「什么事~……?」
「呃……今天我帮你换衣服这件事,可以向静音小姐保密吗……?」
我冷汗直流,这么拜托她。她思考了一会儿后做出回应:
「……只要你每天帮我换衣服,我就不说。」
「欸?」
「以后每天早上就麻烦你了……」
饶了我吧,我在心中吶喊著。
「期中考?」
在差不多已经熟悉的贵皇学院教室里。
我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回问大正。
「对。你刚转进来,我想还是得先提醒你,下周开始是期中考。」
「下星期吗……这么早就举行期中考了。」
「毕竟我们学校的开学典礼也比其他学校早。」
大正的解释很合理。
静音小姐完全没提到……反正我每天都有确实的预习与复习,就算听说考试快到了,要做的事情也一样。
「还有,这是考古题。考试前,考古题会放在教职员办公室前面,你想要的话也可以过去拿一份。」
大正说著,拿出一叠纸来。
大致浏览过一遍后……我冒出了冷汗。
──这下惨了。
这些问题我几乎都回答不出来。就算接受了静音小姐的指导,下周考试前解得出这些问题吗?
我至今都没有疏忽课业,但还是感到了强烈的危机意识。
午休。一如往常,我和雏子两个人一起吃便当。
「伊月……我想吃这个。」
雏子看著便当盒说。
但是我想事情想得出神,没有回答。
「……伊月?」
「嗯……啊啊,不好意思。你要汉堡排吧。」
我夹起一口黑毛和牛汉堡排,送到雏子嘴边。
「咿唔……啊呼咿呼?」
「……吃完再讲话。」
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雏子把嘴巴里的食物咽下去后,再次开口:
「伊月……你怎么了?」
她似乎感觉到我的模样不太对劲。
我叹著气,回答她的问题。
「没什么,只是期中考好像比想像的难,心情有点低落。」
这件事其实很严重,万一成绩太差,说不定侍从这份工作就不保了。
社会、经济学和英文这些科目可以靠死背提升分数,只要花时间可能还有救。但是……其他项目就没辙了。
「要我教你吗……?」
「什么?」
「别看我这样,我的成绩可是全学年第一名……哼哼。」
雏子挺起胸膛,自豪地说。
「……这么说来,你都在教室里面教大家。」
「嗯,我的实力有目共睹……哼哼。」
雏子一脸神气的样子。
我知道雏子没有演戏时私底下的模样,所以没什么真实感,但她可是贵皇学院首屈一指的才女。
我努力想要得到她的信任,却要借助她的力量……心情虽然复杂,还是迫不得已必须这么做。
「可以拜托你吗?」
「包在我身上!」
我心怀感谢,喂著兴高采烈的雏子吃著便当里的菜色。
用完餐后,我回到教室,在自己的位子坐下。
当我正为了准备考试有著落而放下心来时,大正与旭同学往我走过来。
「友成同学,我听说啰,你对期中考很不安吗?」
旭同学说,她似乎是从大正那里听来的。
「对……我想请问你们,准备考试的时候有特别下什么工夫吗?我想拿来作为参考。」
「嗯,没什么特别的,顶多是念书时间比平常长,就这样而已吧。」
「我和旭一样,像是没有预习而是复习之类的。」
贵皇学院的学生在放学后也习惯念书,因此不需要特别下什么工夫也能应付考试。
「友成同学,你在之前的学校都是怎么念书的?」
「这个嘛……偶尔会熬夜,还有像是举行读书会。」
「读书会?」
我向不解的旭同学解释了起来。
「其实就是大家聚在一起念书。大家一起念书的话,自己在心情上也会比较认真,偶尔还会互相帮忙,教对方各自擅长的科目。」
虽然说是互相帮忙,其实大多数时候都在聊天,根本没办法念书。
「不然就来办吧?」
「咦?」
我正疑惑时,旭同学在一旁开心附和著。
「读书会!来办吧,好像很有趣!」
不知道为什么,大正与旭同学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成员就跟上次的茶会一样,里面有不少成绩好的人。」
「这个主意不错!我马上来约!」
我只是抱著闲聊的心情,他们两人却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十分积极。
可是……怎么办?我本来要请雏子教我……
「友成同学,你什么时候有空?」
「这……我还没决定要不要参加。」
「什么!你不参加吗,友成同学!?这可是你提议的欸!」
「就是说啊!你提议的,你来主办!」
这气氛好难拒绝。
不过……我可以参加读书会,同时也请雏子教我。
「……好吧。」
放学后,日常的训练结束时,我向静音小姐提起读书会这件事。
「读书会吗?」
「对。为了准备考试,我们想邀请茶会的成员一起念书……」
「上次的茶会才举行过没多久……大家一起念书真的有意义吗?」
静音小姐尖锐的目光注视著我。
「这次单纯是为了准备学院的考试,而且接受实际参加过考试的学生指导,也很有意义。」
不过如果只是为了这个目的,让雏子教我就好了。
为什么要茶会的成员一起念书,我有我的想法。
「再说,这是我的个人看法……在茶会认识的那些人都是可靠的人,旭同学和大正,天王寺同学和成香,我认为这些都是需要重视的贵重人脉。」
因为如此,我希望能获得许可,与他们一起行动。
我暗中表达出这个意思后,静音小姐轻轻点了下头。
「我明白了。本来我这边预定从明天起进行应试课程,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会再调整行程。」
静音小姐平静地说,我掩不住诧异。
「对不起,您已经安排了吗?」
「不用放在心上。我毕竟是外人,而且就像你刚才说的,身为当事者的学生更能思考出合适的对策。」
但是,既然她特地帮我准备了,不活用的话也未免可惜。
在进行读书会的同时,也配合她帮我准备的读书计画吧。
「今天的训练到这里结束。小姐在等你,请赶快过去小姐的房间。」
向静音小姐道谢后,我离开了道场。
侍从放学后的行程十分紧凑。课业的预习、复习结束后,晚餐时学习餐桌礼仪,接著再念一会儿书,最后则学习防身术。
防身术练习结束后,再前往雏子的房间,陪她洗澡。
一开始苦不堪言的行程,现在也渐渐习惯了。
「……对了,过去之前。」
我想起一件事,先回到自己的房间。
拿到忘了带的东西后,我再次走向雏子的房间。
「唔……」
接著我与早一步进入浴室的雏子会和,帮她洗头发。
洗头时,雏子一直发出不满的沉吟声。
「……你还在不高兴吗?」
「我说过要教你了……唔……」
「对不起,我擅自决定了这种事。不过就算有读书会,我还是会和你一起念书……」
「……你对只有我不满意吗?」
「不,不是那样的……」
她的心情始终没有好转。
帮她把洗发精冲洗乾净后,我站了起来。
「……等我一下。」
我说著回到更衣间,拿起事先准备好的东西。
「不要告诉静音小姐喔。」
我把从保冷袋拿出来的东西递给雏子。
「这是……?」
「这是冰棒,我在回家上车前偷偷买的。」
我和雏子的设定是分别住在不同的地方,所以回家时雏子会先上车,我再到没人的地方会合,搭上同一辆车。今天放学后,我在抵达会合地点前偷偷买了保冷袋和冰棒,藏在书包里面带回来。静音小姐在我上学期间会给我基本的生活费,我就是用那笔钱买的。
「雏子,你在泡澡时吃过冰棒吗?」
「没有……」
「超好吃的喔。」
我也准备了自己的冰棒,先吃了起来。
接著,雏子也学起我,泡在浴池里面吃了口冰棒。
「好吃……!好吃……!好好吃……!!」
「对吧?」
雏子感动得双眼闪闪发亮。
看见她那幸福的表情,我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她的心情总算变好了吗?
我会准备冰棒,原本是要让雏子放松心情。
我这位侍从的目标,是为雏子打造出不至于倒下的日子。既然过去她会定期昏倒,那就表示以往的做法行不通,所以我打算用自己的方式进行各种尝试。
这些小地方的日积月累非常重要,我基于这种想法准备的道具发挥了功效。
「啊……」
冰棒掉了块在地上。浴室地板温暖,冰块马上就融化成液体……雏子快速用掌心掬起那滩液体。
「三秒定律。」
我朝自豪的雏子蹙起了眉头。
「不,液体还是……不要吃了。」
「……三秒定律。」
定律不适用于这种情形。雏子沮丧地让液体流回地上。
「我先提醒你,最好不要在大家面前这么做。」
「嗯……我会注意。」
她的回答很模糊,不知道有没有听进我说的话。
「伊月……读书会是什么时候?」
「日期还没有决定,不过愈快愈好,可能明天或后天……」
「……我也要参加。」
从刚才讨论的方向来看,我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
只是不同于茶会那个时候,现在我感到了不安。
「之前没机会问你……你上次会昏倒,难道是因为参加茶会吗?」
我感到了罪恶感,又继续说下去。
「如果是的话,这次的读书会肯定也会造成你的负担。我想你还是先回家,心情上会比较轻松。」
「嗯……」
雏子思考了我的话,接著这么回答:
「不一定……轻松就是好事。」
她说。虽然回答得简短,我大概能理解她的想法。
「……这样啊。」
一个人也许比较轻松,但是在雏子心中,那不一定等于幸福。
老实说,我希望雏子可以尽量和各种人来往。想到成香与天王寺同学的例子,我觉得雏子最好能交到朋友。
「而且……我现在不能没有你在身边。」
雏子如此表示。我忍不住苦笑。
「那就一起参加吧。」
「嗯。」
放学后,确认聚集在圆桌前的学生后,我说道:
「读书会现在开始。」
「耶!!」
率先欢呼的是旭同学。
这不是读书会该有的情绪,但是特地指出这一点显得很不识趣,因此我没有吭声。
我们再度造访上次举行茶会的咖啡厅,围在桌边的成员也和上次一样,有我、旭同学、大正、雏子、成香与天王寺同学等六人。
「不过……这真的是豪华阵容。学年前两名参加的读书会,太可靠了。」
我对大正的话感到疑问。
「第一名是此花同学,第二名是……?」
「……第二名是我。」
坐在右边的天王寺同学不悦地说。
天王寺同学对雏子抱持对抗心态。「对不起。」我小声向她道歉。
「旭的成绩也不错吧?」
「还过得去啦~这些人里面,我记得都岛同学的成绩也很好吧?」
「咿!?」
被旭同学这么一问,成香的脸色一僵。
「我、我只有体育和历史成绩好……」
「历史?」
「都岛家是重视武士道精神的家族,所以从小就必须学习历史。」
成香难以启齿地说。
「其他科目的话……几乎都不及格。」
现场悄然无声,成香难为情地把头低了下去。
不同于文武双全的雏子,成香特别强化了武这一方面。
「唔,总觉得……对不起。」
「……没关系,不用放在心上。」
成香哀伤地说。人们因为各种误会害怕她,因此也忽视了她的许多缺点。旭同学与大正在茶会时还以尊敬的眼神看著成香,现在则是温柔地看著她。
「这……看来得认真点了。」
天王寺同学说这话时的神情凝重,往我看了过来。
「友成同学,你对读书会的进行方式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我只是想说大家聚在一起念书而已。」
「那么分成教学组与学习组怎么样,这样应该比较有效率……我、此花同学和旭同学属于教学组。」
换句话说,我、大正和成香这三个人属于学习组。
「友成同学,你比较不擅长哪个科目?」
「能背的科目以外……尤其是数学。」
我老实说出自己不擅长的科目,这时坐在左边的雏子立即有了反应。
「我可以──」
「──那么就由我来教友成同学吧,数学是我的强项。」
雏子话说到一半,被天王寺同学嘹亮的嗓音盖了过去。
剎那间,雏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那么我来教都岛同学吧?我没有擅长的科目,但是也没有不擅长的科目,应该可以帮忙拉高平均分数。」
「麻、麻烦你了!」
成香回答的语气很僵硬。
「这、这样的话,我是此花同学……?」
「……是,请多指教,大正同学。」
「请、请多指教!!」
大正很紧张,不过显然是一副喜上眉梢的模样。
另一方面,雏子温柔微笑著──却用力踩住我的脚。
痛痛痛痛……
这么说来,雏子从昨天就想和我一起念书,所以现在和我一起念书的不是自己而是天王寺同学,想必让她很不高兴。
等回到家之后,我和雏子还是可以一起念书……痛痛痛,不要用脚跟辗我的脚。
「那就马上开始吧。」
因为天王寺同学这句话,大家各自念起了书。
一对一指导开始后,过了两个小时。
在之前那所高中开读书会时,三十分钟后每个人都在聊天,但是贵皇学院的学生只是安静专注地念书。教养不同就是指这种情形吧。在我对考试感到严重危机意识时,这实在是求之不得的环境。
「你还可以吗,都岛同学?要休息一下吗?」
「哦、哦……好。老实说,我头快昏了……」
成香同学抱著头,说出了丧气话。
「大正同学,我们也稍微休息一下吧。」
「系、是!!」
大正还是很紧张,回应雏子的提议时,声音都嘶哑了。
「我们也暂时休息片刻吧。」
教我数学的天王寺同学这么提议。
可是我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手边的笔记本,这么回答。
「……不,我想再念一下书。」
因为天王寺同学的教导,过去无法理解的地方都能轻易解开。好有趣……虽然不至于喜欢念书到这种地步,我确实感觉到自己的成长,成就感油然而生。我还想再念一下子。
「……友成同学真用功呢。」
旭同学看著我,忽然这么说。
「不,我不是调侃的意思,看起来真的很认真。」
「是啊,这份上进心让人很有好感呢。」
天王寺同学也表示同意。
「规划这次读书会的是友成同学对吧?友成同学身为领导者的自觉不够,但是……他很擅长协助与推动别人呢。」
我没有成为领导者的意思,正打算当作没听见的时候……后半的赞美听得我吓了一跳。
「那是什么眼神?」
「听见这么具体的称赞,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惊讶……」
「我看人的眼光很准,我现在的佣人也都是自己挑选的。」
天王寺同学自傲地说。
「天王寺同学雇用的大多是壮汉呢。」
「因为他们的主要工作是外出时的保镳,家里随侍的又是另一批佣人。」
此花家的佣人基本上由华严先生雇用,但在天王寺家,女儿天王寺同学似乎也有挑选随从的权利。
「也就是说,天王寺同学认同的友成同学,前途无量啰。」
「是啊。虽然说用审视佣人的眼光看待同学有些失礼……但是的确很有前途,如果本人愿意,我可以考虑雇用他。」
「受天王寺家雇用的话,条件也不错呢~友成同学,你可以纳入考量喔。」
旭同学开心地说。
然而,这时候我感觉到了杀气腾腾的视线。
雏子与成香凶狠地往我瞪了过来。
「……这、这个,我没有那个意思。」
「哎呀,真是遗憾。」
天王寺同学这话当然是开玩笑的,语气并没有那么遗憾。
「……我们还是休息吧。注意力是有极限的,而且休息可以让头脑更清楚。」
「……说的也是。」
反正回到宅邸后,还是要继续念书。
我得做适当的调整,以免在这时候耗尽体力。
「友成,你要去哪里?」
「好不容易有时间休息……我想去散步一下,让身体放松。」
这么告诉大正后,我走出了咖啡厅。
我打算伸展身体来转换心情,只是因为不想在显眼的地方这么做,而走到了比较冷清的校舍后方。贵皇学院在平常没人注意的校舍后面也打扫得很乾净。我吹著户外的微风,悠然舒展著筋骨。
「……其实还满幸运的。」
我想起读书会的成员。
雏子、成香、大正、旭同学与天王寺同学……虽然在之前的高中也有朋友,但现在的人际关系也不差,每个人都是亲切而且可靠的朋友。
一开始,我以为侍从这份工作很难,责任很重,但在不知不觉间,目前的状况也让我感到很自在。虽然衷心想协助雏子,其实我也有单纯想维护现在这个环境的心情。
──努力念书吧。
我正下定决心时,背后传来了脚步声。
「友成同学。」
有人叫著我的名字,我转过头,来的人是天王寺同学。
「咦?天王寺同学您也来散步吗?」
「对,我也想放松一下身体。」
这样啊──我还没来得及这么回应。
「──不过这只是个藉口。」
天王寺同学便这么说。
「我有些事要问你。」
「问我……?」
我摸不著头绪,正感到不解时,天王寺同学开口说了起来:
「友成同学,你真的是中坚企业的接班人吗?」
这个问题问得我心头一惊。
原本轻松的心情赫然消失,瞬间全身冷汗不断。
──穿帮了?
为什么?怎么会?情报是从哪里泄漏出去的?
──冷静下来。
我克制住惊慌,尽可能摆出冷静的态度。
「……为什么这么问?」
我不懂这个问题的用意。天王寺同学确定我的身分是伪造的吗?……如果是的话,不管我怎么挽救都太迟了。
「餐桌礼仪。」
她简洁地说。
「……我的礼仪表现太差了吗?」
「不,虽然多少有些生涩,整体表现还算合格。但是在我眼里……看起来就像是匆促训练出来的。」
天王寺同学说著,露出观察我的眼神。
「你的举手投足处处流露出不自然的地方,你的礼仪……看起来像是只有把知识填充进去,做个样子,至少不是从小接受接班人教育的动作。」
刚才天王寺同学说自己看人的眼光精准,我忽然想起这件事。静音小姐从没这么指正过我,当然我也没有自觉。
「我不是在谴责你。」
当我陷入沉默时,天王寺同学以平静的语气说:
「我只是有点在意而已。因为你是转学生,过去想必没有学习礼仪的必要。这么一想,事情就说得通了。只是……这样的话也未免表现得太好了。」
「……表现太好?」
「只是知识异常丰富的意思。你这几天相当努力吧?」
尽管是质问的语气,她的态度却非常确定。
「至于为什么你要这么努力,我认为答案也许就在你的身分上……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会继续追究下去。」
我很感激她不深入追究的体谅,只是内心同时也感到疑惑。
「……您不觉得可疑吗?」
我战战兢兢地问,她露出轻柔的微笑,这么回答我:
「可疑的学生没办法进入这所学院,你在转学进来的时候,学院方面应该调查过你的家世了。」
这么说来,成香也说入学时有身家调查。
如果是这样的话,天王寺同学为什么要提起这个话题?
「……我单纯只是好奇而已。」
天王寺同学说,彷佛看穿了我的心思。
「说不定你也…………」
她的声音非常小,咕哝著什么。
我纳闷著,完全听不见她说的话。接著,她恢复平时的模样,双眼直视著我。
「没事……我们回去吧。」
「……好。」
与天王寺同学回到咖啡厅时,旭同学他们正开心地在聊天。
「你们聊得很起劲呢。」
天王寺同学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说。
「啊,天王寺同学,我们正在聊此花同学家举办的茶会。」
「茶会?……哦,每年春天由此花家主办的宴会吗?」
「天王寺同学果然知道。」
「毕竟相当有名,我记得时间是在期中考隔周……听说会有许多名人参加,是社交界的一大盛事。」
听来此花家最近将会举办宴会,而我完全不知道。
「天王寺同学参加过吗?」
「父亲参加过几次,我没有。那是大人参加的社交场合,况且……天王寺家与此花家的关系不是太融洽。」
「啊……」
旭同学察觉到天王寺同学的心境。
「我们两家关系并不恶劣,只是互相试探不符合我的个性,所以之前的邀约都婉拒了。」
现场气氛还没变糟前,天王寺同学理直气壮地解释著。身为庶民的我不太懂试探的意思,但是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都能明白。
「都岛同学参加过吗?」
「没、没有,虽然有收到邀请函……但我不会应付那种社交场合……」
成香难以启齿似地,回答天王寺同学的问题。
「天王寺家和都岛家果然都有收到邀请函……真好。既然是此花家主办的大型宴会,宴会上也会跳舞吧?我喜欢穿礼服,只要是这类的社交场合都会积极参加。」
旭同学羡慕地说。
雏子听见后,露出了轻柔的微笑。
「旭同学,你想参加的话,我可以寄邀请函过去。」
「咦,可以吗!?」
「可以。就像天王寺同学说的,一般认为那是成人的社交场合,但是主办方并没有这样的限制,欢迎你来参加。届时会举行舞会,也有几位同龄的与会者。」
「怎、怎么办……受邀后,我有点紧张了起来。不过,这或许会是宝贵的机会……可、可以把邀请函寄给我吗?」
「当然可以,三天内就会寄到。」
「好……当天我会盛装出席!请多关照,此花同学!」
「是。」
雏子一口答应邀请对方。
我凑到雏子耳边,说起悄悄话。
「……这么擅自决定可以吗?」
「嗯……这场宴会的目的是展现此花家的权威,家里交代过如果有邀请机会可以尽量邀请……虽然我没邀请过别人。」
她居然没有邀请过别人啊。
贵皇学院的学生全是富家子女,邀请他们想必对此花家也不会有损失。
「此、此花同学!我也可以参加吗?」
「好,我再把邀请函寄给你。」
大正也是一脸兴奋的样子。
「……这也是种缘分。」
天王寺同学嘟囔著。
「此花同学,这次我也会参加……既然我们在茶会与读书会坐在同一张桌子,这次我打算不以天王寺家女儿的身分,而是以朋友的身分接受邀约。」
天王寺同学笑著说。
「友成同学也会参加吗?」
「唔,我……」
听见天王寺同学的问题,我往雏子看了一眼。
雏子温柔微笑著。我都以侍从的身分像这样一起上学了,只是参加社交场合,应该会获得允许吧……
「……机会难得,参加好像也不错。」
我隐约暗示著自己无法确定是不是会出席。
「……都岛同学呢?」
「我、我吗!?」
成香听见问到自己吓了一跳,身体不禁弹了起来。
「我,那个……可以去的话就去。」
除了成香,所有人都为这常见的客套话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话说回来,强迫只会造成别人的麻烦,这件事还是在此打住吧。
之后,读书会又继续下去──数日后,贵皇学院的期中考开始了。
贵皇学院期中考的考程安排和我之前就读的高中不太一样,每一科的考试时间是九十分钟,因为题目多,时间也就跟著拉长。另外,还有经济学等其他高中没有的科目。
期中考举行了三天。
最后一天、最后一科考完……我终于能放松心情。
「……好不容易考完了。」
考试结束的钟声响起的同时,我松了口气。
今天不用上课,所有学生都拖著疲惫的身心放学离开了。
我看了下雏子。同学们围绕著她,笑谈著考试的感想。她好像还要一点时间才能离开,于是我一个人走向洗手间。
上完洗手间,正要回教室时,我遇见了熟悉的身影。
「成香?」
「……原来是伊月。」
成香失魂落魄地走在走廊上,头往我转了过来。
她的眼神黯淡无光。
「哈哈,结束了……考试和我都是。」
「……还是不行吗?」
读书会的时候,我就隐约察觉到了,成香对念书很没辙。除了体育和历史这两科,她的表现都比一般人差。
「你呢?」
「……至少不会不及格。」
「呵,我想也是,我早就料到了……毕竟你是叛徒嘛。」
「什么叛徒……」
「你离开我在此花家工作,成绩也瞬间就超越过我……你果然是我的恩人,让我知道自己有多么没用……难道你其实讨厌我吗?」
「不,我没有……」
「……………………好痛苦。」
她随口吐出了丧气话。
我不想继续卷进满溢而出的负面能量,于是赶紧转身离开。
「我先走了……明天见。」
「明天啊……好想请假……」
别说这种像是雏子会说的话啊。
告别遥望窗外的成香后,我回到教室。
雏子刚好与同学聊完天,正准备回家。
她一如往常先坐上车,我再到会合地点上车。
「考试辛苦了。」
上车后,静音小姐说。
「感觉考得怎么样?」
「感谢您的指导,我答出了不少题目。」
「这种回答听不出来是好是坏,不过……从前几天的模拟考结果来看,分数应该不会太差。辛苦念书有价值了呢。」
「……谢谢。」
静音小姐这么夸奖,我终于有了考试结束的真实感。
──好不容易撑过去了。
虽然度过了一道难关,但是不能因此掉以轻心,今后还要继续用功。
车子开往此花家宅邸。今天我也实在累了,因此没有什么对话。
「对了,小姐,大后天星期六您要和华严老爷一起出席餐会。」
副驾驶座传来静音小姐的声音。
「对方是近本造船公司的社长,以及日本海洋股份有限公司的几名干部。这两家都是造船公司,其中近本造船公司与此花集团旗下的企业有合作关系。日本海洋公司与近本造船公司是资金业务合作伙伴,因为这一层关系出席。」
静音小姐浏览文件,继续解释下去。
「小姐七岁的时候,在社交场合问候过近本造船公司社长。在邀约时,对方表示希望能见到小姐长大后的模样,因此决定小姐也要出席。请您别做出失礼的举动。」
「嗯…………好麻烦。」
「拜托您了。」
静音小姐不为所动,像是早已习惯这样的对话。
坐在我右边的雏子不高兴地噘起嘴来。
「伊月同学。」
「是。」
「当天也请你到会场来。」
「我吗?」
我纳闷著,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今后你也会有出席社交场合的机会,趁现在熟悉那种气氛,对将来会有帮助。餐会在户外进行,当天你就以此花家佣人的身分,在远处观察。」
「……我知道了。」
星期六。这天雏子与华严先生一同出席餐会,我以佣人的身分同行,换上静音小姐交给我的服装。
「西装啊。」
静音小姐检查我的仪容时,我咕哝著。
「不喜欢吗?」
「不,不是不喜欢,只是……穿不习惯。」
不同于打工的制服,西装穿起来的感觉比较拘谨。但是镜子里映照出的自己,比平常穿著学生制服的模样更帅气。虽然特别打理的发型也有关系,果然高级西装穿起来就是格外英姿换发。
「这套西装来自义大利顶级名牌服饰,一套七十万圆。」
「什么!?」
「请小心别有任何毁损。」
没想到是这么高级的西装。
不能弄脏衣服,我带著这样的使命感,与静音小姐一起走出宅邸。
「这里就是会场。」
车程约一个小时,我们抵达了目的地。
「静音小姐,这里也是此花家的别馆吗?」
「与其说是别馆,这里算是别墅,主要用来举行各种宴会。」
眼前坐落著一栋壮观而且别致的西式宅邸,前厅是不输一流饭店的豪华装潢,宅邸旁还有座宽敞的高尔夫球场。
「小姐请至前厅,我们会在外面待命。」
「……嗯。」
雏子穿著为餐会准备的精美服饰,轻轻点著头。
接下来我和雏子会分开行动。
「……伊月。」
「什么事?」
「我……等一下要和不认识的大叔见面。」
「别说得像犯罪一样。」
在立场上,这种梗我很难反应。
我以为雏子讲完了……结果她还站在我身边。
「……伊月。」
「还有什么事呢?」
「……我会努力的。」
雏子凝视著我说,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一开始这么说不就好了……
「好,我会帮你加油。等餐会结束后,我们可以一起在屋里耍废。」
我这么说之后,雏子露出宁静的微笑。
「……嗯,我还想要吃冰棒。」
雏子说完,往华严先生走过去。
她的背影离开了五公尺远后……
「……冰棒?」
静音小姐喃喃说著。
「伊月同学,冰棒是怎么一回事?」
「……」
冰冷的视线注视著我,我别开了头。
雏子,你这家伙……!!
道别伊月他们后,雏子独自走进别墅前厅。
她很快就发现父亲华严的身影,他和伊月一样穿著黑色西装,只是那套西装不只是顶级名牌还是量身订制。
此花家的佣人为了不损整个家的格调,义务上必须穿著昂贵的制服,但同时为了彰显主人的地位,规定服装价格不得高于主人。伊月的西装是约七十万圆的成衣,华严的西装则是超过一百万圆,十分昂贵。
「好久没看到你了,雏子。」
「嗯……好久不见。」
雏子以平时的状态,回应父亲的寒暄。
「考试考得怎么样?」
「……没问题。」
「那就好。你是此花家千金,今后要继续保持不会有辱身分的成绩。」
华严说这话时不带喜怒哀乐,像在讨论工作。
「伊月表现如何,他担任侍从将近一个月了……」
「……超赞。」
雏子回答得有些欣喜,华严不禁吃惊。
「难得你会像这样称赞侍从。」
「……我以后也想要伊月陪著我。」
「这样啊。雇用与此花家无关的一般人虽然是实验性质的尝试……你们合得来就好。」
华严脸上没有笑意,语气平静得就像确认实验成功的研究员。接著,他将目光转向雏子。
「你没有受到不必要的影响吧?」
「……不必要的影响?」
「虽然和你的个性很合,伊月毕竟是一般人,你不需要受他影响,染上庸俗的习性。」
雏子显得很纳闷,不明白这些话的意思。
「差不多该走了。雏子,记得谨言慎行。」
华严一脸严肃地嘱咐她。
下一瞬间,雏子立刻戴上面具。
「是,父亲大人。」
「……乖孩子。」
雏子扮演起完美的千金大小姐,贵皇学院首屈一指的才女。
数分钟过后,别墅前停了辆轿车,参与餐会的客人抵达了。
「感谢各位贵客不远千里而来。」
「哈哈哈,我们是自己高兴来这里的,别这么客气。听说今天可以不拘礼节喔。」
相较于慎重欢迎宾客光临的华严,访客们散发出随和的气氛。
客人共有五人,其中两人是近本造船公司的干部,另外三人是日本海洋公司的干部,每个人看起来都比华严年长。论家世,此花家无疑是这些人里面最显赫的,但他们能表现得如此游刃有余,想必是因为年龄与经验的差距。
「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近本造船公司的社长向雏子搭话。
「是,我七岁的时候在社交场合问候过您。」
「都这么久以前的事了,谢谢你还记得。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这么有礼貌。」
近本造船公司的社长佩服地说。
「哦,这位是此花先生的千金吗?」
「是,她是雏子。」
在华严的介绍下,雏子恭敬地向对方鞠躬。
「我听说过你的事。我朋友的小孩在贵皇学院念书,那孩子说学院里都称你是完美大小姐。」
「不敢当。」
雏子彬彬有礼地点头致意。
「成绩优秀,前途大好……有评价这么高的女儿,此花先生肯定很骄傲吧。」
「是,虽然说是自己的女儿,我很感激她成长得如此出色。」
华严说著,看了下现场的客人。
「大家站著说话也累了吧,我们先移动到会场。我们基于近本先生的希望,在户外摆设桌椅,您认为如何?」
「好,难得天气这么好,而且也不是要召开什么重要会议,大家就在户外吹吹风,随意地聊天吧。」
我和静音小姐一起观看雏子他们的餐会。
「伊月同学,餐会的景色怎么样?」
「这个嘛……」
面对静音小姐的问题,我的视线动也不动,这么回答她:
「他们的礼仪表现从容,每一个动作都很自然……但是又感觉得出来相当谨慎……」
「这便是正确的礼节。」
静音小姐说。
「自然得不让人感到拘束,但是又严谨得彼此都知道是以礼相待。乍看之下,也许会觉得是形式上的表现,但是在互相遵守共同规则产生的协调性之下,能够建立起更坚固的信任关系。」
「信任关系吗……」
「礼仪在今日虽然受到轻视,还是有许多需要的场合。尤其在上流阶级更是必须的规范……礼节不是用言词,而是用态度取得信任,因为处在不能说真话的立场,所以更加必要。」
好难理解的世界,身为庶民的我无法体会。
「……因此破坏这样的规范,会是相当失礼的行为。」
静音小姐说完后便不再开口。
我也闭上嘴,观察著雏子与华严先生他们的餐会。
餐会目前进行得还算顺利。
「哦,你回到家后还会念书吗?」
「是,虽然说也不是所有时间都在念书。」
雏子用餐刀切了一小口蔬菜,送进嘴里后,与干部们聊著天。
他们看著雏子的目光从一开始像是看著小女孩的温柔,逐渐转变为佩服。眉清目秀又礼数周到的雏子,表现出符合完美大小姐这个称号的品行。
「真是位杰出的女儿,我都想拿家里那个没出息的儿子来交换了。」
近本造船公司的社长对著华严笑说。
「您真爱说笑,令郎不也是优秀的大学出身吗?」
「学历跟能力不能相提并论,那小子不够成熟,还不到能接班的时候。」
社长遗憾地说。
此花家的佣人收走桌上的餐盘,摆上下一道料理。
「咦,没有肉吗?」
「今天因为是午餐,我们准备了比较简单的餐点。如果是晚餐,餐点会更丰盛……」
「晚上我有别的事情,不然说真的,我也想来享用晚餐。」
哈哈哈,社长与干部们笑了起来。
「雏子还是年轻的学生,应该会想要更有份量的餐点吧?」
「不,我食量不大,这样就很足够了。」
雏子说著,脸上浮现出做作的笑容。
看见她那优雅的举止,近本造船公司的社长把手指抵在下颚说了起来:
「果真是举止高雅,名副其实,看来今后不愁没有好对象了。」
「为人父母,没有比这更令人开心的事了,遗憾的是还没有订下亲事。」
华严回答后,社长显得有些诧异。
「是吗?我以为令嫒就算已经有了婚约也很正常……」
「以前有过,但是后来因为一些因素取消了,目前没有这样的对象。」
「哦。」
社长的眼睛眯了起来。
「老实说,我有个朋友正在寻找对象。」
华严有一瞬间差点露出笑容,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可以请问详情吗?」
「好。我那位朋友的家族主要是与国外进行交易,事业规模还过得去,但是因为家业与名流往来频繁,希望婚姻对象能够具备礼仪素养。虽然只是我个人的猜想……那位朋友应该会中意令千金。」
「……我明白了,所以对象是那位朋友的公子。」
「对,我记得年纪大约二十出头。」
华严应和著,同时思考起此花家的未来。
造船公司的社长朋友、主要是与国外进行交易的家族,也就是说肯定是与贸易相关的事业。规模不大,但是生意对象主要是名流,可见有自己独特的市场。
「我会慎重考虑。」
「哈哈哈,希望不大是吗?」
「没这回事,我十分认真地看待此事。」
表示这不是客套话的意思后,华严把茶杯送到嘴边。
餐盘收走后,摆在桌上的是今天最后一道餐点。
「甜点来了。」
「哦,是烤甜点啊。这种优雅的餐会偶尔参加也不错呢。」
近本造船公司的社长嘴上说著「偶尔」……其实华严经过事前调查,早已得知这个男人喜欢烤甜点。不出所料,眼前的社长愉快地享用著甜点。
「此花先生,关于刚才提到的那件事,我可以转告那位朋友吗?」
「没问题。不是我自夸,我女儿绝对是才德兼备。」
那位朋友的儿子是不是适合雏子,目前没有太大关系。
重要的是人脉的联系。即使这场婚事谈得不顺利,说不定也能像这次一样衔接到下一次的亲事。
「雏子,你听见了──」
华严叫著女儿的名字,把头转过去时。
雏子正在用指尖捡起掉在桌上的点心碎屑。
干部们张大了嘴巴愣在原地,雏子完全没有察觉迅速变得冰冷的气氛,马上把掉在桌上的碎屑含进嘴里。
──三秒定律。
她正要说出这话的时候,想起伊月不在这里,以及自己人正在餐会上。
「……啊。」
她小声惊呼了出来。
「嗯。」
近本造船公司的社长轻抚著胡子说:
「……好像和外界的评价不太一样啊。」
那一瞬间,我惊觉雏子搞砸了。
──啊。
我恐怕和雏子同时叫了出来。
雏子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失误,可惜为时已晚。
餐会继续进行,乍看之下没有问题……但是我注意到华严先生的表情有一瞬间变得严峻。
「这下糟糕了。」
静音小姐在一旁喃喃说著。
「小姐会怎么样呢……」
「不知道。不过……以华严老爷的个性,恐怕会是最糟的状况。」
平时总是冷静表达意见的静音小姐也难掩紧张。
我屏气凝神等待餐会结束。约十分钟后,餐会来宾准备离开,走出了别墅。
「感谢各位今天大驾光临。」
「今天我吃得很开心,偶尔也要像这样放松心情。」
华严先生恭送社长与干部们这些客人时,他们愉快地与他道别。
虽然看起来没有不悦……但近本造船公司的社长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事情,开口说了起来:
「对了,此花先生,刚才提到的亲事就当我没说过。因为是我的介绍,也关系到我的面子。」
「……是。」
「哈哈哈,不用放在心上。虽然不该这么说,反正提到的是不在场的第三者,今后希望于公于私我们还是能有密切往来。」
「是,我也如此期盼。」
客人们坐上车,离开了别墅。
目送所有客人离开后,华严先生转头往这里看了过来。
「静音。」
「是。」
「是谁教雏子那种不雅的行为。」
「这……」
静音小姐说得吞吞吐吐。
我受不了那种气氛,决定自首。
「……对不起,是我。」
我坦承后,华严先生叹了口气,彷佛隐隐约约早就猜到了。
「我总是在想,真的需要侍从吗?」
华严先生说。
「你们都知道,雏子本人的个性与演出来的有极大的差距,而演戏造成她严重的负担,所以偶尔有露出破绽的危险。侍从的工作是尽可能从旁协助,不让人发现她的破绽,不过……这种方法果然是多此一举。」
华严先生看了眼雏子,又继续说下去。
他的目光冰冷,实在不像父亲看著自己的亲生女儿。
「一开始就不该容许她露出破绽……因为她有自己的个性,结果导致这种事态发生,侍从只是在助长她的骄纵。」
华严先生喃喃自语似地说,接著看向静音小姐。
「静音,以后雏子不论公私都要彻底扮演千金小姐。」
「不论公私吗?」
「对,不只在学院的时候,在屋里也要演。」
「……这么做的话,小姐恐怕很快就会倒下去。」
「改掉这毛病。」
华严先生简短而且严厉地说。
「因为她会倒下,顺从她的结果就是这种下场。既然不是宿疾……我不会再继续放任她。想办法克服这种状况,有必要的话,可以找时间叫人来教导她……既然出生在此花家,这是为了保护家族名誉应尽的义务。」
听见这番话,我脑中掠过最惨的未来。
──问题不在于她会不会倒下。
不论公私都得演戏的话,雏子本来的个性……将会彻底封闭。
「等、等一下!」
我不自觉叫住华严先生,他转向我的表情极为冷淡。我一瞬间感到畏怯,不过还是用颤抖的声音说了
「那个……是我的错,毁了这场餐会,我道歉,但是这样的处置未免──」
「不是你的错。」
「……什么?」
「之前的侍从大多没做多久就辞职了,所以我本来以为你也不例外……而且我猜想你带给雏子的影响不会很大。错的人不是你,是做出这种判断的我,以及轻易受到影响的雏子。」
华严先生说,脸上流露出深深的悔意。
「静音,回宅邸后,把薪水发给伊月。」
「……是。」
我听不懂这段简短的对话是什么意思。
「薪水……?」
发薪日的确是快到了。
可是急著在今天发薪的理由……
「雏子以后不需要再雇用侍从。」
华严先生露出锐利的目光,瞪著我说:
「伊月,你的工作就到今天。」
两个小时后,我哑然无语地看著紧闭的大门。
「……不会吧。」
不愧是掌管举世闻名的此花集团的人物,华严先生的处理方式十分明快。
回别馆后,华严先生立刻命令我收拾行李。因为是临时解雇,除了薪水还另外给了我一笔钱。「如果你没有地方去,可以用这笔钱生活一阵子。」华严先生说这话时,冷冽的表情散发出不由分说的魄力。
收到超高额的遣散费后,我就这么被扫地出门了。
只不过一天……只是几个小时的时间,过去的日子已全部瓦解。
贵皇学院想必也不能再读下去了。就像当初入学的时候,退学手续一定会立即办理完成。此花家的势力庞大,后续处理不成问题。
「哈哈。」
乾笑声从嘴里发了出来。
「……话说回来,本来就是像梦一样的生活。」
绝望的念头支配著脑海。
如果一切都是梦就好了,这样的话──雏子也不用受苦了。
「……雏子。」
再这样下去,雏子会被迫过著比之前更痛苦的日子。
然而,现在的我无法义正严词地向华严先生提出抗议。
──追根究柢,这件事是我的错。
华严先生说责任不在我身上,但的确是我害的,都怪我教她三秒定律这种无聊的琐事,尤其我明知道她对这种庶民的习惯有非比寻常的兴趣,还置之不理。
责任在我身上,这么一想……我什么事也做不了。
「伊月……?」
我无处可去,在街上闲晃时,有人叫住我。
缓缓转头过去后,发现眼前站著熟悉的少女。
「……成香。」
将一头长及大腿的黑发绑了起来的少女,就站在我眼前。
「怎么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散步。之前我不是说过吗?我打赢爸爸,获得自由,现在可以外出一下子──」
成香得意洋洋地说,说到一半忽然看见我的脸,话也跟著打住。
她的神情变得不安。
「……伊月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她问著,一脸担心的样子。
我试图佯装平静,可惜……盘踞在内心的情感似乎藏也藏不住。
「其实是──」
因为不想造成此花家的麻烦,我隐瞒需要保密的内容,解释了起来。
我害雏子当众出丑,为了负起责任被逐出此花家,以及今后对雏子的管制将会更加严格,我告诉成香这三件事。
「……这样啊。」
成香听完后,神情十分严肃。
「此花同学在人前出丑……虽然难以置信,不过从你的样子看来应该是真的。」
也许是我的表情阴郁,成香看著我的表情更加忧心了。
「虽然比不上此花家,但都岛家也算是望族,所以我大致能理解是什么状况。此花同学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想必也过得很辛苦。」
「……是啊。」
即使没有全盘托出,成香也瞭解情形。
「此花同学的状况怎么样?」
「我不清楚详情,但是照那个样子看来,她会受到更严密的监管,说不定不能再参加茶会或是读书会了。」
「这样啊……此花家管得真严,不过是一次失败,就管束亲生女儿,还把你也赶走。」
说不定华严先生根本没把雏子当成亲生女儿,至少在他过去的言行里,并没有流露出珍惜雏子这个女儿的心情。
「全部……都是我的错。」
我不自觉说出真心话来。
「如果我没有教她那种不正经的事,就不会变成这样。」
事到如今,我后悔莫及。我下定决心要尽全力填补雏子的寂寞,结果却落得这种下场。我害雏子比以前更痛苦了。
「到头来,我只是个不懂礼仪的庶民……早知道会这么惨,一开始就不该和雏子──」
「──你错了!」
成香大喊。
从她平常的样子想像不到她会这么大发雷霆,我惊讶得目瞪口呆。
「伊月,你错了。绝对不是你的错!」
「成香……?」
「你想想以前的我!」
她说著,直视我的双眼。
「以前家人禁止我自由外出!但是你改变了我的世界!那一天的事情,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你让我知道自己活在多么狭小的世界里!」
成香似乎感触极深,又继续说下去:
「如果没有你,我肯定到现在还是一样害怕外面的世界,不知道零食的美味,不知道怎么买东西……不管是街上的喧嚣,还是公园悠闲的气氛,全都一无所知……因此我很感谢你,而且是言语无法表达的感谢。」
成香说著,垂下了视线。
「此花同学想必也一样。」
她哀伤地说。
「除了必要的事情,大人们什么也不教,在这样的环境长大是很寂寞的一件事。不只是我,你肯定也把此花同学从这样的孤独中拯救了出来。」
说到这里,她再次往我看了过来。
「拿出自信来。你的这种个性我很……很、很……」
成香忽然面红耳赤,移开视线又继续说下去:
「觉得很……很厉害……」
不知道为什么,成香说到最后那句话时,语气非常失落。
就像妥协没有说出真正想讲的话,而用别的话代替──但是她的话依然打动了我的心。
──这样啊。
就算是我觉得无聊的小事。
就算是我觉得没什么特别,一点也不有趣的事情。
在雏子与成香心中,也许都很重要──
「成香……谢谢你。」
我向她道谢,同时回想起在此花家的日子。
我这么想绝不是自恋。
即使从客观的角度,我也可以断言这一点绝对没错。
──雏子对于我在身边没有感到困扰。
她对我有一定的信任。
那么我必须回应这份信任。
我还没有回应她的心情。
「……好。」
我想起那天下定的决心。
雏子娇小的身体,背负著无比沉重的压力。
必须要有人温柔对待她,如果她的父母与佣人都做不到──就由侍从负起这个责任来。
「我要走了。」
「……去哪里?」
「此花家宅邸。」
我向鼓励自己的成香说。
「我要去──当面谈判。」
阴郁的心情消失了。
我带著因为成香复活的自信,往此花家宅邸走去。
伊月头也不回地跑走了,成香微笑望著他远去的背影。
「……雏子啊。」
他想必没有多余的心力注意吧,直到最后都没有发现自己说溜嘴了。
「啊啊…………我、我居然帮了敌人……!!」
恩人有难,当然要鼎力相助。
她不后悔,但这是两回事。
成香苦恼地抱住了头。
那两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在伊月再次前往此花家宅邸的同时。
坐在房间床上的雏子面前,门忽然打开了。
「打扰了。」
从门的后面,静音这位女仆走进房内。
「小姐,您的身体状况如何?」
「……还好。」
雏子倦怠地说,接著在床上躺了下来。
今天是假日,不用上学,只要参加餐会,戴上面具的时间比平常短。即使如此,偶尔还是会因为平常累积的压力倒下。
尤其今天发生了让雏子难过的事。
所以静音暂停手边的工作,来到雏子的房间。她来确认状况,以免发生万一。
「静音……伊月呢?」
「……伊月同学离开了。」
静音这么回答后,雏子垂下了视线。
「伊月……当了一个月的侍从呢。」
「是啊。」
「……时间很久呢。」
「对。」
静音平静附和著,从话里听不出雏子的想法。
雏子的语气听来像是伤心,也像是漠不关心。
说不定雏子对于伊月的离开没有那么在意,静音原本这么以为──
「……不能当侍从的话,可以雇用他当佣人吧?」
雏子问。
对于伊月之前的侍从,她绝对不会提出这样的提议。
「听说园丁的人手不足……」
「……小姐。」
「厨房呢……?还有像是打扫之类的……有很多工作吧……?」
「小姐。」
静音的语气更强硬了一点。
「华严老爷不会再雇用伊月同学。」
这种事雏子理当明白。
先不说戴著面具时的雏子,真正的雏子不太会把情感表现出来。因此静音这时候终于注意到,雏子悲伤到了在逃避现实。
「……不要。」
雏子呢喃著。
「……我想见伊月。」
静音听著她渺小的心愿,咬紧唇,慢条斯理地说了起来:
「华严老爷不会允许……这次您还是死了心吧,再继续抵触老爷不是上策。」
雏子听静音这么说,不满地噘起唇。
「静音……你站在谁那边?」
「我是华严老爷雇用的人。」
雏子更不高兴了。
「……不说了,这样的话我自己去找他。」
「不行。」
静音无视盯著自己的锐利视线,鞠躬行礼。
「我需要协助老爷工作,在此先行告辞……为了安全起见,我会派人在门外监视,请勿轻举妄动。」
静音说著转过身去,离开了房间。
门啪地关上后,雏子吁了口气。
「……静音根本不明白。」
她双手紧握住棉被,像是下了坚定的决心。
「我可是言出必行的女人……」
她的双眼发亮,展开了行动。
告别成香后,我立即前往此花家别馆。
华严先生此时人在别馆。原本他打算在餐会结束后就回本馆,但是为了调查雏子的生活环境,他特地到了别馆一趟。他说会顺便在办公室工作,我猜他大概会在别馆停留一段时间。我不知道此花家本馆在什么地方,所以一定要想办法在今天见到华严先生。
再度回到宅邸时,门前两位守卫以凶悍的眼神怒瞪著我。
「你回来做什么?」
语气冰冷……视线里却流露出同情。
我担任了一个月的侍从,此花家的佣人都记得我。眼前的两名守卫在我和雏子上下学时,每天都会见到面。
「我要进去。」
「……不行。你想进去的话,必须按正常程序来。」
这话大概是要我先取得华严先生的同意。
不过,我不会因为这句话就打退堂鼓。
──就算我遵照程序,华严先生也不可能同意我进去。
我无视两名守卫,往门前走了过去。门很牢固,不过有些凹凸不平的地方可以让脚踩上去,说不定能爬过这道门进去。
「站住。」
在往门踏出一步的同时,两名守卫往我走了过来。
「你要是继续前进,我们会视你为非法入侵者,采取必要行动。」
他们的话语中表现出担心我的意思。
然而,我有不能退让的理由。
「抱歉──!」
我下定决心,往门冲了过去。
「什么!?」
我正打算强行往门爬上去时,两名守卫吃惊地赶了过来。
「混帐!」
「别小看此花家的守卫!」
守卫从左右向我逼近。
万一在这里让他们抓住,恐怕再也见不到雏子。内心的不安激起焦虑,思绪乱成一团──我原本以为会出现这种情形。
尽管在这种状况下,我却出奇冷静,连自己也感到惊讶。
「──咦?」
惊愕出声的人是我。
然而,对方的反应更是惊慌。
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从右边挥来的手臂后,我立刻钻入守卫怀里,利用膝盖弹起的力道将对方的身体摔出去。守卫的背撞上地面,发出「砰!」的巨大声响。
「呃!?」
我从在脚边惨叫的守卫身上移开视线,看向另一名守卫。
「怎、怎么回事……!?」
另一名守卫畏缩不前,像是没料到会遇上反击。
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身体自行动了起来。
脑中迅速回想静音小姐之前教导的防身术。
守卫回过神来,往我接近,可惜动作太慢。早一步往守卫逼近的我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臂,往外侧摔出去。接著我趁对方重心不稳的同时,往他的脚一勾,让他摔倒在地。
「唔!?」
第二名守卫和第一个一样也倒下了。
「你、你这小子……从哪里学来的……」
守卫哀号时,我看著自己的拳头,回想起这一个月的日子。
我想起静香小姐说过的话,我似乎很有学习防身术的才能。
「对不起……我赶时间!」
我爬上门,进入宅邸里面。
倒地的守卫大喊了起来。
「有入侵者!抓住他!」
在此花家工作了一个月的我,对宅邸的整体构造有大致的了解。
爬过正门后,我藏身在草丛后面,蹑手蹑脚地绕到宅邸后方。我回想著佣人的巡视路线,藉此推测他们的位置,在此花家的宅邸里移动。
「可恶,跑哪里去了!」
「到正门再找一次!」
远方传来佣人们的声音。我平静地调整呼吸,以免让他们发现。
「要从哪里进去……?」
首先要进入宅邸里面,但是正式的入口当然不能使用。
正当我烦恼该怎么办的时候──想起以前和雏子在深夜散步时的事。
我前往庭院深处,打开小门,走进狭窄而且冷清的走廊。
「……谢谢你,雏子。」
她中意的地方很快派上了用场。我马上继续移动。
「找到了吗!?」
「没有,这里没看见!」
宅邸里,同样有一大群佣人吵得鸡飞狗跳。
事情闹大了,但是我不打算撤退。反正华严先生肯定没有和我对话的意思,我也只好坚持到底。
「找到了!!」
「呃。」
此花家身穿黑衣的佣人们从走廊另一头往这里过来,我急忙转身,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在那里又撞上另一群佣人。
「抓住他!」
他们粗暴地往我扑过来。
「怎么可以──让你们抓住!!」
我跳向斜后方,闪开攻势,再往对方背上踢了一脚。
「唔、唔唔、哇啊啊!?」
背上让我踢中的佣人控制不住力道,直接从楼梯摔了下去。
楼梯不长,他没有受重伤。
「混、混帐!这小子很强!」
「包围他!」
当男人们步步进逼时,我冷静回想静音小姐的教导。
如果对方挥臂过来──
「什么!?」
在拳头挥向自己前,抢先钻进对方怀里,保持缠抱姿势绕到对方背后。在封住对方行动的同时,立即用脚底踢对方膝盖,逼对方跪下。
「还不束手就擒!」
我避开挥来的拳头,抓住对方手臂。手腕向外扭,锁住关节,这时对方像是难忍疼痛,自行摔到地上。
「唔!?」
这一招叫做小手返。
我跨过被摔倒在地的佣人,迅速冲上四楼。
「静音小姐……感谢您。」
防身术不是用来打倒对方,而是保护自己。
其精髓正是──逃离敌人,这种招式正适合现在的我。
「我记得办公室的方向在……」
我前往华严先生所在的房间。
办公室是我第一次与他谈话的场所。虽然路线不是记得很清楚,但我还记得方向。
「……嗯?」
这时,眼角余光似乎闪过奇怪的景象。
我停下脚步,打算确认清楚。
「……嗯嗯?」
窗外挂著一条细长的布,那块布是……窗帘。窗帘不知道为什么从楼上挂下来,随风晃动。
难不成是在晒窗帘吗?可是看起来实在不像……
我觉得奇怪,正感到纳闷时──一名少女沿著窗帘爬了下来。
那个人是雏子。
「嗯嗯嗯嗯────────!?」
这家伙在搞什么!?
我急著打算阻止她,但是我还没来得及行动,她已经爬到下面那层楼了。
糟糕……摔下去就惨了。
办公室快到了,可是现在顾不了那么多。
我连忙跑下楼梯,冲到宅邸外面,朝头顶上的雏子喊了起来。
「雏子!你在做什么!」
雏子抓住绑成一条绳索的窗帘,往我看过来。
「危险,快点──」
「……我不行了。」
「什么?」
不祥的预感。
「接住我……」
「喂。」
雏子放开抓住窗帘的手。
娇小的身体拋到半空中,掉落下来。
我下意识敞开双手,在胸前接住她──
「──呃!?」
强烈的撞击让肺里的空气全部吐了出来。
「……接得好。」
「你、你在做什么……受不了……」
「我想见你。」
雏子说著,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这样的表情、这样的话……叫我怎么生气得起来。
「我有个……提议。」
「提议?」
我不懂雏子的意思,正打算回问的时候──
「小、小姐被抓住了──!!」
从宅邸窗户看见我们的佣人大叫了起来。
「可、可恶!」
虽然不想这么做……我也不忍心把雏子拋在这里。
况且我也想知道是什么提议,于是抱著雏子逃走了。
「……又被绑架了。」
「……没想到这次换我变成绑匪。」
这么说来,我想起我们的相遇就是因为绑架案。
当时的我怎么也想不到,之后我会变成绑匪。
「……甩开他们了吗?」
我躲在草丛后面,确认四周没有人影后,松了口气。
「你的提议是什么?」
「……我来当人质。」
雏子说。
「你来说服爸爸。」
「……那不叫说服,是威胁吧。」
「那你就威胁他。」
雏子毫不犹豫地提出骇人听闻的作战计画,我一时间不知如何回覆。
认真思考过后,我知道自己不能答应这个提议。
「……不行。」
「为什么……?」
「这么做没办法从根本解决问题。」
问题始终存在,只有表面上和平解决,这么做一点意义也没有。
再者,华严先生有权有势,如果利用他的弱点来对付他,恐怕会让他反将一军。
「要想办法说服华严先生,这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说服……做得到吗?」
「没问题。」
这股自信毫无根据。
即使如此,我还是这么断言。
「我绝对会说服他。」
我想让雏子放心。
我不想要雏子勉强自己。
无处可去的我,必须报答给了我落脚处的雏子。
为此──我必须奋战到底。
「你打算带小姐去什么地方?」
熟悉的嗓音传来,我抬起头……冒出了冷汗。
「……静音小姐。」
此花家的女管家,无所不能的女性。
我在防身术课程上──一次也没赢过的对手,就挡在我眼前。
「抓住他。」
她简短地下达指令后,佣人从四面八方往我扑过来。
「呃──!?」
万一让他们抓住,我将动弹不得。
我主动接近体格最细瘦的佣人,避开对方挥来的拳头,试图冲出包围网。他们和之前那些人的动作不同,所有人通力合作,十分冷静。因为是静音小姐带来的人马,想必都受过严格的训练。
四人当中必定有超过一个人企图绕到我的死角,我察觉对方的动作,没有转身而是朝背后回旋踢。脚底踢到佣人的胸膛,被踢中的佣人发出哀号,眼前的其他三个人则是惊愕地叫了出来。我趁这个机会逼近面前的佣人,用一记过肩摔把人摔出去。
然而,就在下一瞬间,有人从背后抓住我。
「糟糕──!?」
第五个人无声接近,我现在才注意到。
一开始攻击我的四个人似乎都是诱饵。
我卯足全力想挣脱束缚,可惜只是白费力气。
我正咬牙切齿时,静音小姐悠然往我走了过来。
「在这么短的期间内,你成长得相当迅速。因为你学得很快,我在训练时也不自觉认真了起来……你的成长超乎我的期待。」
「……既然您这么称赞我,不如撤退如何。」
「做不到。」
她说得斩钉截铁。
「……静音。」
雏子张开了小巧的双唇。
「我……以后会好好演。」
雏子说著,缓缓往动弹不得的我走来。
「我不会再停止演戏。我会随时随地演得无可挑剔,所以……拜托你,让我和伊月在一起。」
静音小姐没有说话,为了雏子提出的要求吓了一跳。
从雏子以往的态度,根本不可能提出这种要求。雏子自己应当最理解演戏造成的负担,况且她原本的自由时间就有限,她不惜拋弃这一切,也想要和我在一起。
所以──我必须否决这个要求。
「……雏子,你错了。」
我明确地说。
「我不希望你勉强自己,所以想陪在你身边。就算其他人都做不到,至少只有我也好──可以让你不需要逞强。」
「……伊月。」
我不希望她为了和我在一起而勉强自己。
雏子刚才的想法……对我来说是本末倒置。
「所以说拜托你,不要自行放弃我想保护的事物。」
雏子肯定没想到会听见这些话吧。
眼前那平常总是睡眼惺忪的少女,诧异地张大了眼睛。
「……嗯。」
虽然只是细微的动作,她无疑点了头。
「好……我相信你。」
低喃的嗓音确实传到了我的耳中。
雏子直视著我,她的眼中映照出我凝视著她的模样──好奇妙的感觉。彷佛不需要交谈,我们也能心意相通。
「抱歉,打扰两位的兴致……」
静音小姐说了起来。
接下来才是问题。我瞪著静音小姐,表现出抵抗的意思──
「伊月同学,你不用担心,事情不会演变成你想的那样。」
「……啥?」
静音小姐叹著气说,我愣住了。
「你担任侍从达成的功绩,很快就会传到华严老爷耳中,在那之前请稍待片刻。」
「稍、稍待……」
我听不懂静音小姐的意思。
这时,静音小姐那里传来电子声响,她从女仆装的口袋拿出手机,看著萤幕。
「时机刚好。」
她说著,把手机抵在耳边。
和某人讲了一会儿电话后,她往我看过来。
「华严老爷要我过去,我先失陪了。两位请在这里稍等。」
静音小姐收起严肃的表情,恢复平时恭敬的模样。
「静音小姐……您站在哪一边?」
「我是华严老爷雇用的人。」
她又接著说下去:
「但是……我和小姐站在同一边。」
应华严的要求,来到办公室前的静音敲著门。
「打扰了。」
静音开门,走进办公室。
华严坐在大办公桌的另一侧。
「华严老爷,请问有──」
「──过来。」
静音轻轻点头,遵从华严的要求。
「这是什么东西?」
华严说著,示意放在桌上的那堆文件。
「此花家主办的宴会邀请函……这是回函。因为您会暂时留在这里,我请人将寄回本馆的回函取来,我以为老爷您会想尽早确认。」
「这个判断没有错,可是……」
华严解开一叠文件说。
「……这四位客人该怎么解释。」
华严将四张邀请回函递给静音。
「是。」静音点头,解释了起来。
「旭可怜小姐是杰斯有限公司千金。杰斯有限公司在家电量贩业为国内前五名的企业,也是此花集团重要的客户。」
第一个人的解释结束。
「大正克也先生家是以大正搬家闻名的知名大型货运公司,同样也是业界名列前茅的企业,与此花集团在银行和不动产方面都有合作。」
第二个人的解释结束。
「都岛成香小姐家是日本最大规模的运动用品商,此花集团现在虽然没有涉足运动用品业,如果能趁这个机会建立起关系,今后也许会有合作机会。」
第三个人的解释结束。
「天王寺美丽小姐如您所知,是天王寺集团的千金。虽然与此花集团是竞争关系,但同等规模的集团或许会成为非常重要的合作伙伴。如果双方携手合作,必定能产生庞大的利益。」
第四个人的解释结束。
解释完所有人的背景后,静音在最后补充说明:
「这四个人……全部都是小姐在学校的友人。」
华严扶著额头,听著静音的解释,脸上明显浮现出困惑的表情。
「……虽然至今没招待过旭和大正,但还算是不错的客户。」
华严喃喃说著。
「我和都岛社长见过面,但是他不常出席社交场合。刚才那位社长表示『女儿参加的话我也会去』,答应了邀请。」
静音点头,心里直呼幸运。
「至于天王寺……我当然认识他们家老爷,不过这是他女儿第一次参加。过去我们两家只有表面上的来往,说不定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建立起坚固的信任关系。天王寺家比起数字更重视人际相处……顺利的话,将能领先其他集团。」
华严说到后来,几乎是自言自语。
他再次看向四张邀请回函,接著深深吁了口气,往静音看过去。
「这些都是贵重的人脉……全部都是雏子招待的吗?」
「是。」
「她从来没有招待过任何人……怎么忽然有了这些重要人脉?」
华严嘀咕著,脸上的神情更疑惑了。
「恕我僭越。」
静音对著陷入沉默的华严说。
「如果您为小姐的变化感到开心……赶走幕后功臣绝非上策。」
「……幕后功臣啊。」
华严明白静音的意思。
「有合作但是关系不密切的造船公司,和今后可能成为重要合作伙伴的四间大公司……」
华严比较起得失。
他想起一个月前刚认识、以实验性质雇用的少年。对那个少年的情感,不知不觉──从惊愕转变为敬佩。
「……看来该以何者为优先已经非常明白了。」
答案马上就出来了。
他叹了口气说:
「把伊月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