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这几天都过着节奏紧凑的生活,导致我的记忆模糊。我一如以往地完成侍从的工作,并练习网球,努力改善人际关系,所以当我就寝时,往往像死猪般地沉沉睡去。
这行事历虽然紧凑,但我也认为获得了成效。
于是,我今天也带着积极的心情前往学校。
「话说回来,雏子。」
我对在旁边显得一脸爱困的雏子说道:
「住之江同学想邀请你参加茶会。」
「嗯唔……我因为运动大会的练习,所以很累,可以的话,不想参加……」
「我知道了,那就由我不着痕迹地去说一声,但你之前也拒绝人家的茶会邀约,要是接连拒绝的话,会很尴尬吧?」
「嗯……谢谢。」
我确认雏子的心意后,在记事本里注记。
最近需要思考的事情变多了,所以我会随身携带记事本。
「……就好像社长和秘书一样呢。」
我感觉静音小姐似乎从副驾驶座悄声这么说道。
「您说什么?」
「没事,我只是在思考此花集团的未来而已。」
若贵为女仆长,也会认真思考集团的前途。
她虽然在我所处的环境中工作,却肩负高于我数倍的责任,我是否有天能回报她对我的恩情呢?
此时,我发现雏子头发上有一个小垃圾。
「雏子,你头发上有东西……」
当我这么说,并轻触雏子的发丝时。
「嗯咿……!?」
她不同于以往的反应,吓得肩膀抖动一下。
「突……」
「突?」
「突然这样我会困扰的……」
她这么说,并微微垂下头去。
目前不算是突如其来,所以似乎可以摸她。
当我拿下她发丝上的垃圾时,发现她脸红到连耳根也红了,而且感觉上头上充满「?」的疑问符号,彷佛不理解自己的情绪一般。
见状,我也不解地歪着脑袋。
这是什么气氛?
这种令人尴尬的奇妙心情……
「……都是呆头鹅还真辛苦呢。」
我总觉得静音小姐边叹气边低喃了些什么。
「您说什么?」
「没事,我只是在思考此花集团的丑闻。」
「唉?」
此花集团该不会处于相当危险的状况之中……?
「话说回来,伊月同学。」
她透过后照镜望着我的脸道:
「我曾提议过你将来可以去IT企业工作……那顺利通过了。」
「顺利通过……?」
「我先把名片给你。」
她转向我,将一张名片递给了我。
名片上写着隶属于人事部门的职员姓名。
「等你毕业后,如果你有意愿的话,这间企业愿意雇用你,据说就算不必上大学也没问题。」
「唉、唉唉……」
意思是……之前提过的事成真了。
「那不是只是一种比喻吗……?」
「变成现实的话,也能提高你的动力吧。」
话是没错……
但我真没想到会愿意为了我做到这样。
「这是……有在广告上看过的公司。」
「这是一间主要在研发办公室资安软体的公司,这几年都持续有盈余,离职率也偏低。」
这就是所谓的良心企业。
「我个人的想法是,你应该先暂缓决定选择这条路。」
「唉?」
「万一你的实力更上一层楼,或许也能为你安排比这间公司待遇更好的职位。」
我没想过这件事。
这待遇已经令人感激不尽了,我根本不可能妄想更高的位置。
「……有种在参与就职活动的感觉呢。」
「对啊,你今后心里抱持着这样的认知工作也行。举例来说,如果你能驾轻就熟地应付需在众人前表现的工作,那就能从旁协助大小姐所不擅长的领域,会很适合担任辅佐的职位……」
「?雏子的……?」
「……抱歉,我说溜嘴了。」
静音小姐以手轻捂嘴巴。
而轿车安静地驶向学校。
(以前的我要是看到现在的我,应该会吓到腿都软了吧……)
毕竟,我在成为侍从之前,是一名光为了上学就必须竭尽全力的穷苦学生。
过去心想如果可能也想念大学,但因为我瞭解这相当困难,所以曾打算高中毕业后就去工作。
正因为如此,我知道我现在收到的名片有多么难能可贵。
而且,目前依照我自己的努力,或许还能获得更好的待遇。
这么得天独厚好吗?
我不禁感到困惑。
静音小姐彷佛看穿我的心思,说道:
「这表示我们对你有所期待喔。」
「……谢谢您。」
我则将这句话谨记于心。
◆
第二堂课结束后。
我在下课时间为了放松身体,稍微到走廊上走走,听见了同学们的聊天声。
「都岛同学最近感觉有点不一样了呢。」
B班学生悄声说道。
「比想像中更平易近人……」
「嗯,和她的外表不同,或许不是那么可怕的人……」
我恰好偷听到他们的对话,立刻离开现场。
因为继续听下去的话,似乎会露出眉飞色舞的恶心笑容。
「伊月!」
此时,背后传来一道朝气蓬勃的嗓音,呼唤着我的名字。
当我转过头去后,见到一名黑发少女。
「成香……你心情很好呢。」
「对!其实今天也有同学找我说话!」
她笑靥如花,走近了我。
宛如一只亲人的小狗,但我并未说出口。
「呵呵呵……我现在接触过人情温暖的一面,是无敌的!」
她得意洋洋地说。
她或许有些得意忘形了。
最近的确看似很顺利,但实际上,仅有B班少数学生认同她而已。
「那这次换你去找人说话看看吧。」
「唉,不、不,由我主动就有点……」
她忽然变得手足无措。
不过,我并非出于为难的心理,是真心希望她试试。
「你的形象正一点点地好转,现在或许会很顺利。」
「……对、对啊,好,我要素素看!!」
我已经觉得她会搞砸了……
成香露出一如往常的紧张面容──表情紧绷地向路人搭话。
「嗨、嗨,那边的同学。」
「呀!」
被她喊住的男同学吓得落荒而逃。
「为什么……」
成香用额头抵着墙壁,显得沮丧。
「成香,刚才的人是你的同班同学吗?」
「……不对,不是。」
那也不是我的同班同学,是A、B班以外的同学。
成香形象的转变似乎还没传遍整个年级。
(……看来还没办法改变大家根深柢固的成见呢。)
针对仅透过传闻认识成香的这些人,似乎最需耗费时间来修正她的形象。
举例而言,B班的学生不只靠传遍全校的谣言,也凭亲眼目睹成香的转变,对成香的人品给予好评。
不过,不太认识成香的人,只能靠流言蜚语来评论她,成香在他们心中的形象几乎等于偏见。由于他们无法见到实际的成香以扭转刻板印象,而使得既有的印象随着时间,变得更加根深柢固。
这倒也是理所当然。
确实难以靠几天的时间就扭转成香一年来的既有形象。
「或许需要……戏剧性的契机。」
距离运动大会还有五天。
我直觉性地感到只靠累积小事会来不及。
当我烦恼着有无好点子时……见到一头摇曳的金色纵卷发。
「天王寺同学。」
我眼前是足以家世媲美雏子家•此花集团的天王寺集团千金。
「哎呀,友成同──」
天王寺同学随即注意到我……
「哼──」
她犹若想起什么似地,露出微愠的神情,转向一旁。
「……呃,怎么了吗?」
「因为你最近都排挤我……所以我哼──!」
我还是初次见到用嘴巴讲「我哼」的人。
她意外地也有些幼稚之处。
(照现在这状况……拜托她也是一个好方法。)
即便主动攀谈,也会吓到对方,而无法对话,因此无法改变形象……成香已经历经这个初期阶段了。
目前需要能更广范围且大幅地摆脱过去不良形象的契机。
像天王寺同学这种人,平时便优雅且引人注目,或许能想到什么好主意。
「天王寺同学,其实我有事想找你商量……」
「我哼──」
她不愿听我说话。
怎么办?没想到她会这样闹别扭……
「……茶会。」
她悄声低喃。
「你下次办茶会邀请我的话,我或许就会心情好转。」
「……我知道了,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当然随时都行。」
当我这么回答后,她便露出了喜孜孜的笑容。
「真拿你没办法呢──那就放马过来吧!」
她嘴上虽然说拿我没办法,却显得眉飞色舞,想必是很喜欢受人倚重的感觉。
我望向成香后,她便对我点了点头。这姑且算是成香个人的敏感烦恼,我担心能不能擅自说出口,但似乎并无问题。
于是,我向天王寺同学说明原委。
「……原来如此,你们在做这些事啊。」
她立刻瞭解状况。
「那我就切入主题了,为了更进一步颠覆过去的偏见,感觉需要执行什么更加戏剧性的行动……」
她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需要能被大家看见。」
没错。
我点点头,成香则在一旁露出忧虑的神情。
「唔唔……我不喜欢出风头。」
「……但你已经很抢风头了。」
就不好的意义而言……
「体育课怎样呢?我听说都岛同学总是大显神威。」
「或许有吧……」
成香相当没信心地说。
即便她不继续说下去,我也明白。成香的B班和我的A班一起上体育课,所以我瞭解状况,她的确在体育课里大显神威,但实际上形象却毫无转变。
认真投入某件事的身影,偶尔或许会显得狰狞。
尤其成香的负面形象遍及全校,更使得旁人不禁这么误会。
「那反过来说,这样如何呢?」
天王寺同学对成香说出一个点子。
成香闻言,虽然有些惊讶,却又露出下定决心般的表情,点了点头。
◆
这天的体育课打羽毛球。
课程为所有学生准备了球拍,两两一组开始互相击球。
「友成,来打球吧。」
「好。」
我回应了大正的邀请,两人开始互击羽毛球。
随着一道清脆的声响,羽毛球呈抛物线飞向大正。
「喔,你打得很好呢。」
「因为我最近都在练习网球,所以或许变得会打用到球拍的运动。」
与网球相比,羽毛球的起始速度很快,但球速会逐渐减缓,所以只是来回击球的话,比网球更简单。
「话说我们最近很少聊天呢。」
大正边打球边说。
我瞬间有点错愕。
这是我从以前就有的烦恼,如果打算结交新朋友,用在老朋友身上的时间就会减少。当我与校园阶级金字塔顶端的人来往后,恐怕就会与其他人之间产生一段距离。
要是我轻率地打算八面玲珑,或许双方会都疏远我,这令我感到不安。
现在的我看在大正眼里,或许像是一个处处讨好的人。
不过──
「怎么了吗?」
大正口中道出的并非责备,而是纯粹担心我的话。
担忧更胜怀疑,从此可以看出他爽朗的个性。
这种态度对现在的我而言,光明磊落到足以震飞我心中的苦恼。
我打回了羽毛球。
大正一向对我很亲切,所以我选择说老实话。
「其实我想多认识一些朋友,难得转进贵皇学院,所以想结交各式各样的人。」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去找北说话啊。」
大正感到释怀。
羽毛球飞了回来。
「你意外地很要求自我呢。」
「有吗?」
我打回羽毛球。
总觉得以眼角余光瞄到大正露出了苦笑。
「总之,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会为你加油喔。还有一些看来会和你投缘的同学,如果你有什么心事的话,随时都可以找我。」
「谢谢你。」
他真是个好人。
不过,实际上,我在与北变得要好的过程中,已经借助了大正的力量。
有一天得向他道谢。
当我这么心想时,注意到远方有人找成香说话。
(那是……北?)
成香正在交谈的对象是北。
「不是在头顶正上方击球,要在稍微后方击球,这样的话,因为拍面朝上,所以羽毛球就会呈抛物线飞出去。」
「是、是的……!谢谢你!」
看来成香正在向北解说打羽毛球的方法。
周遭的学生见到两人的对话,也靠近成香。
「那、那个,如果可以的话,也能教我吗……」
「!?好、好!当然可以!」
成香虽然对被叫住一事感到惊讶,却立刻爽快地答应。
(看来很顺利呢……)
这正是天王寺同学提议的计画。
并非自己出风头,而是让旁人有活跃的机会。
既然有能在体育课中大显神威的实力,就能指导其他人吧──天王寺同学这么认为。实际上,成香也教导我与雏子网球,所以这想法正确无误。
一如我之前所想,成香果然很擅长教人。
天王寺同学的计画成功,多名学生聚集在成香身旁。
据天王寺同学说「这就叫做贵族义务计画!」,她想说的应该是……能力愈大、责任愈强吧。
体育馆内传来哨声。
学生们获得五分钟的休息时间。
「成香。」
「伊月!」
当我喊了用毛巾擦汗的成香后,她便露出灿烂的笑容,转头这么回应我。
「在我看来很顺利呢。」
「对……我自己也觉得愈来愈不紧张了。」
那真是太好了。
旁人有所变化使得成香自己也往正面方向好转。
「你过去都没做过类似的事吗?」
「有,我曾经这么做……但之前大家看到我就跑。」
成香垂下双眼,沮丧地回答。
(因为成功摆脱了负面形象,所以多了一些选择吗……)
成香过去八成无法指导别人吧。
不过,她最近逐渐受到旁人接受,近期产生的全新形象引导成香这次的行动迈向成功。
(如果能透过这种方式,让成香并不可怕的传闻传遍全校就好了……)
在这堂体育课中,这种印象已经稍微扩散进A、B班之中。
然而,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传到其他班级。
「……距离运动大会还有一点时间,虽然不知道能让形象改变到什么地步,但就继续这样努力到最后吧。」
「好!」
成香露出充满干劲的表情,点了点头。
◆
放学后。
我与成香会合前,先去找天王寺同学。
「天王寺同学。」
「哎呀,友成同学。」
位于教室中的天王寺同学听见我的声音,转了过来。
只是这么简单的动作却看起来优雅无比,贵皇学院原本就是一个典雅堂皇的空间,一般学校根本无从相比,而天王寺同学四周更显得雍容华贵。
「谢谢你,成香那件事很顺利。」
「那真是太好了。」
如果她又闹别扭,我也会很头疼,所以原本就打算一放学后,就立刻向她报告与致谢。天王寺同学闻言,露出了高雅的微笑。
「伊月同学,你今天已经要回家了吗?」
「不,我之后要去找成香,讨论之后的事情。」
「我要是也能更进一步地协助就好了……但今天家里有事,所以没有办法呢。」
「你有这份心意就让我们很感恩了。」
我也知道天王寺同学相当忙碌。
她离开教室后,沿着走廊走──却不知为何往鞋柜相反方向走去。
我觉得疑惑,但心想光是报告也太冷淡,便跟着她走。
当我们抵达楼梯间的平台时,她又东张西望,环顾四周。
「咳、咳……话说回来,伊月同学。」
「是。」
天王寺同学刻意清了清喉咙,双颊微红。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喔。」
「啊……对唉。」
话说回来,的确是这样。
当两人私下共处时,要以平常的语气说话──我回想曾与她这么约好了。
不过……真没想到她为了要两人共处,会刻意走反方向。
我隐约有股难以平静之感,为了慎重起见,竖耳倾听,警戒着四周有无人声。
「真像可疑人物。」
「不、不是……但在学校里,就会很担心。」
「不过,你和都岛同学不是能正常讲话吗?」
「因为成香是从小就认识的人,所以我没有那种排斥感……」
当天王寺同学听到我喊成香二字后,暂且思考了一下。
「……果然还是请你叫我美丽吧,这样或许能降低排斥心理。」
她这么表示。
不过,我却无法轻易接受这意见。
「嗯──……」
「那、那种反应是怎样?那个……如、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就算了……」
「啊,不是,我不是不喜欢……」
我见到她比我预想的更加沮丧,急忙摇了摇头。
「对我来说,你比谁都像是一位大小姐,总是优雅高洁,正向面对自己的身分……正因为我尊敬你这一点,所以才刻意想一如以往地叫你……」
颇有大小姐风范这种想法,对某些人而言,或许是一种偏见吧。举例而言,若我对雏子说同样的话,她应该会说「我不想当大小姐」。
然而,尤其是对于天王寺同学来说,这将成为最棒的赞美。
她期许自己能成为配得上天王寺之姓的千金小姐,也曾经因此漠视自己的幸福。但如今不同了,她思考着什么才是自己真正的幸福,并贯彻高尚千金的身分。
我由衷为她加油打气。
因此,我之所以称呼她为天王寺同学,是基于我对她的敬意。
我想肯定她身为一名出色的千金。
「既……既然你这么说,就没有办法了呢!」
她别开视线,这么说道。
她或许想佯装若无其事,嘴角却不禁上扬。
「既然你这么尊敬我的话,我也不会不愿意……我就允许你继续那样叫我吧。」
天王寺同学这么说后,顿了一顿。
「……而且,我自己也喜欢天王寺这个姓氏。」
短短的一句话中蕴含着她深厚的心意。
她能落落大方地这么说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至少我俩能够明白,能坦白地倾诉真心,而非基于使命或义务,有多么地重要。
我与天王寺同学道别,和成香会合。
「成香,让你久等了。」
雏子也在成香身边。
如今这已经成为常态性聚会,但这并非加深友谊的茶会,必须确实有所收获。
「天王寺同学的计画也很顺利,真想乘胜追击。」
「对!我现在什么都愿意尝试!」
成香充满了干劲。
距离运动大会只剩一点时间,就尽己所能吧。举例而言,天王寺同学的计画或许也能用于体育课之外。
我们选择直到最后都不放弃希望,要持续坚持下去。
然而……隔天却发生了出乎意料之事。
成香请假没来上学。
◆
「唉,请假?」
时值隔天的下课时间。
我不解今天为什么没见到成香,来到B班教室一探究竟。
不过,她也不在教室里,所以我就询问了附近的同学──结果发现她今天缺席。
(我们太逼她了吗……?)
我这几天都让成香采取她平常不会做的行动。
她该不会只是闭口不提,其实感到不堪负荷呢?
我的忧虑逐渐加深,自己的作为是正确的吗……?
由于下一堂课即将开始,我只好回到教室,却无法专心上课。
课程结束,进入午休时段。
我与雏子一同前往旧学生会馆,旋即联络了静音小姐。
『伊月少爷,请问有什么事?』
「其实──」
我开启扩音模式,让一旁的雏子也能听见。
我先向静音小姐说明成香缺席一事,并进一步请求:
「所以,我想去探病……」
『我知道了。』
她立即准许。
「我也……想去。」
『要是您去的话,会让都岛家感到战战兢兢的喔。』
「唔……」
雏子听见静音小姐冷静的指正,噤声不语。
尽管雏子在学校受人景仰,但在这种时候却十分不便,身分过于尊贵有时反而无法随心所欲。
雏子理解成香与自己同病相怜,假使她今天缺席是基于精神上的疲倦……那么,雏子可谓拥有超越成香以上的经验。正因为她深知这种痛苦,所以也才会担心成香吧。
『那么,伊月少爷,请先和都岛小姐预约时间。』
「是……啊。」
当我打算切断通话前,发现自己漏掉一件致命性的事实。
「……话说回来,我并不知道成香的联络方式。」
我彻底忘记了。
『那就联络都岛小姐的家人……』
「那个,我和成香家因父母辈的关系有些纠纷……」
我也忘记这件事了。
假如我要与成香取得联系,只能询问成香本人,因为我与都岛家之间有一段恩怨纠葛。
我母亲沉迷于赌博,因此导致存款归零,暂时借住于亲戚•都岛家。当时,我也跟着她去,才与成香相遇。
我还记得母亲寄人篱下时,态度也相当跋扈,因而触怒了都岛家。
假使当时的恩怨依旧持续至今时今日,我大概也不会受到欢迎。
「对不起,是我自己找您商量,但或许我去会吃闭门羹。」
『……那么就由我联络看看,请稍等一下。』
静音小姐这么说,挂断了电话。
她目前正在联络都岛家吧。
我紧张地吃着便当。
由于雏子「嗯」了一声,张开了嘴,我便喂她吃饭。见到她一脸幸福地咀嚼,这舒缓了我的紧张心情。
过了一会儿后,静音小姐打到我的手机。
这比我想像的还快,我随即接起电话。
「静音小姐,请问结果如何?」
『没有什么问题,放学后会派车送您过去。』
她口中道出的回应超乎我的意料,竟然轻易地获准了。
◆
接着,放学后──
我为了探病而来到都岛家。
「……好久没来了呢。」
我向坐在副驾驶座的静音小姐轻轻一鞠躬,离开了轿车,走向都岛家的豪宅。
这间宅邸与我平时居住的此花家宅邸,以及天王寺同学家的宅邸大异其趣,此处建造时或许模仿了古色古香的武家宅院,从正面望去,是一间横长大院。
我打算先走到门边,按下门铃。
当我这么心想时,门便自动打开了。
「您是友成同学吧?我们已恭候多时。」
「啊,是的。」
我见到忽然现身的女性佣人,纵使吓了一跳,仍旧低头致意。
佣人身穿绣有家徽的素色和服,我紧张地跟着安静引导我的她走去。
不过,这名佣人并未引导我至宅邸之中。
「大小姐在那边的庭院里。」
她转过头来,稳重地对我鞠躬说道。
「……谢谢你。」
看来成香并非卧病在床,至少症状不是类似雏子疲于演戏而累倒。
佣人所指示的方向有一座和风大型庭院。
我走上铺在细沙上的石板,此花家宅邸与贵皇学院皆为西式建筑,所以这使我有种新鲜感。
(啊……我想起许多往事了。)
我曾来过这座庭院。
儿时,我常和成香在这里玩耍。
虽然有几处景色不同,但绝对没错。
(这里应该有条可以溜出去的小路……)
环绕都岛家宅邸的围墙状似坚固高耸,但沿着眼前的树篱前进,会有某处围墙上有些许凹洞,用脚踩着这个凹洞后,就能爬上围墙。
这是我与成香用来偷偷外出的小路。
那个浅浅的凹洞除了孩童以外无法踩上攀爬,所以当时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吧。
不过,我如今再度望向当时的围墙……那里已经没有任何凹洞了。
凹洞似乎被修缮填补了起来。
「唔?」
我打算结束绕路行程时,听见一名少女的嗓音。
当我转过头后,见到身穿和服裤装的成香。
「伊、伊月!?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是来探病的。」
听到我这么说,成香杏眼圆睁。
(没人通知成香吗……?)
静音小姐应该有事前预约了,但成香却显得相当震惊。
「探、探病……我只是手指吃萝卜而已啊。」
「吃萝卜……」
成香举起自己的右手。
她的食指用绷带包起,除此之外并无醒目的外伤……似乎真的只是手指挫伤而已。
我暂且因为她并非精神疲劳而松了一口气。
然而,经冷静思考后,又发现这绝非可以放心的状况。
「……运动大会时不要紧吗?」
「不要紧,这点小伤没有问题。」
她望着包起绷带的手指,这么说道。
「我今天其实没打算请假,但我爸过度保护,强拉我去了医院一趟。」
「……这样啊。」
我对成香的父亲只有严肃的印象,所以这说明令我有些意外。
无论如何,幸好她没事。
「不过,这样啊,你因为担心我,而特地跑来我家了。」
成香露出甜滋滋的怪笑,这么低喃。
「我当然会担心啊,你以为我最近脑中都在想谁。」
「嗯!……你、你平常明明都对我很随便,偶尔这么说真是太奸诈了……」
她别开了视线。
侧脸与耳朵羞得通红。
「还有,雏……此花同学要我转告你,身体不适的时候,乖乖睡觉就是最好的良药。」
「……这句话有种实际体验感呢。」
真敏锐。
实际上,雏子托我传达这基于自身经验的建议。
「不过,很可惜,我的伤势真的很轻,睡眠时间也很充足……反而和平常不一样,今天都没活动身体,所以有点心浮气躁。」
成香这么说道,躁动地转动并未受伤的手臂。
也罢,刚才转告的内容是基于成香是否过度承担心理压力,但如果只是手指挫伤,也不必睡超过所需时间。
「你平常都有在运动啊?」
「对,每天早起,去道场挥刀,但今天因为去了医院,所以就没有挥……害我体力过剩。」
原来如此,所以她八成因为这样才在庭院里晃来晃去。
话说回来,平常会早起去道场活动筋骨……难怪她擅长体育,上进心高于其他同学。
「难得我来探病,有没有我可以做的,就尽量说吧。」
「就算你这么……啊!!」
此时,成香忽然大喊出声。
「对、对了!伊月!你还记得我在之前和此花同学比网球时获胜了吧!?」
「喔、喔喔,我还记得……」
「我想趁、现、现现现在、用这项权利……!」
她这么说,面红耳赤地凝视着我。
「你、你愿意和我一起粗棉吗!!」
她大吃螺丝,并朝我一鞠躬。
◆
我实现了成香想一起出门的愿望,两人一同走出都岛家。
「你获得父母的同意了吗?」
「对,他们基本上都不会限制我的行动。」
我与成香聊着天,走下细长的坡道。
她与雏子、天王寺同学相比,获准过得比较自由。
「我以前好像也提过……我家属于武斗派。」
她边走边说。
「都岛家的家主必须学习所有武术,而下一代如果获得家主承认自己的实力,就能获得某种程度的自由……我因为在柔道和剑道方面赢过了爸爸,所以做大部分事都能获得许可。」
「……真是特殊的家训呢。」
我不禁露出苦笑。
与其说成香受到父母信任……更应该说她说服了父母。
武斗派这三字恐怕在校园内伴随负面印象传了开来,结果,导致成香=狠角色的主观偏见深植于众人心中。
贵皇学院没有不良少年,所以学生们都对暴戾之气毫无免疫力。
正因为如此,成香才会引人侧目吧。
「话说回来,成香,你想去哪里?」
「当然是……这里!」
成香这么说,指着眼前的建筑物。
她所指的是一间小巧玲珑的店家。
「是古早味零食店啊。」
「对!这里有我们很多的回忆!」
也罢,我也早已多少预料到地点了……
这是我们儿时常去的古早味零食店。
许久未踏入的零食店中,景色比我所想的更有变化,当时显得更加老旧,但如今墙壁刷新,也贴上时下的电影海报。这幅令人感受到时光流逝的画面,令我暂时停下了脚步。
「你总是来这里吗?」
「对啊,几乎每天都来。」
我都不知道。
她似乎真的很喜欢零食。
「机会难得,我就推荐你我喜欢的零食吧。首先是美味棒•玉米浓汤口味;接着是想大吃一番时,就要选蒲烧次郎或不要再哭哭啼啼了超辣鳕鱼片;反而想放松一下时,我推荐喝弹珠汽水,其中更推这种罐装弹珠汽水,可以享受不同口味喔。」
「这、这样啊……」
我听见成香热情澎湃的解说,只能含糊地应和着她。
比我还清楚……
我见识到她彻底长歪的成长方向,难以掩饰惊讶之情。
「那就随便买一些去公园吃吧。」
「好!」
成香双眼闪闪发光,开始挑选零食。
她准备了一个只为了购买零食、放着零钱的钱包,走向结帐柜台,将钱交给年老的女性。
她与雏子或天王寺同学相比,更能体会平民的生活。
所以之前才能向北传达体育的有趣之处吧,因为她理解电玩等深入人心的庶民娱乐。
我也买了几样零食,与成香一同走向公园。
「我好久没在这座公园和你一起吃零食了。」
「……话说回来,以前常在这里吃呢。」
我俩坐到长椅上,一同享用零食。
「伊月……那是什么?」
她忽然望着我正在吃的零食,这么询问。
「你问我是什么,就是美味棒啊。」
「但、但是,我从没看过那口味!大概是新产品……!!」
对成香这古早味零食控而言,这似乎是晴天霹雳。
美味棒•松前腌菜口味……这的确是过去从未见过的口味。连几乎每天光顾的成香也不知道的话,就表示是这几天才开始贩售的商品吧。不会积极宣传新商品这一点,于好于坏都颇有古早味零食店的随兴风格。
她一脸兴奋,盯着我的零食。
「……你要吃吗?」
「可、可以吗!?」
「我对口味没那么讲究。」
我这么说,就打算将刚打开包装的美味棒递给成香。
「等、等等,既然机会难得,那个……」
成香双颊绯红,张开了嘴。
「喂、喂我……」
她别开视线,在我面前张开了嘴。
而我虽然知道她想要我做什么……
「……你都不害羞吗?」
「不费。」
看来是会。
「你、你以前也喂我吃过吧,就像当时一样……!」
「……好好好。」
我之所以能按捺躁动的心情,或许是因为平时都在照顾雏子。
但与雏子截然不同之处,大概就是成香看起来十分羞耻。我将美味棒靠近连耳根也红了的成香。
在我喂她吃之前──忽然将美味棒转向右边。
「唔?」
成香也转向右边。
我这次又转向左边。
「唔、唔?」
成香也转向左边。
我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恶作剧心情,左右摇晃着美味棒。
接着,成香便左右摇晃着小脑袋。
我逗弄着她一阵子后。
「你、你不给我吃吗…………?」
她抬眸仰望着我。
我见到她相当不安的神情后,将美味棒靠近她的嘴边道:
「可以吃了。」
在我一声令下后,成香咬下美味棒,并发出酥脆的声响。
(真的就像狗狗一样……)
她无法克制本能,却又乖巧地顺从我的指示……令我不由自主地想戏弄她。
「嗯──呣──这也很好吃!」
成香津津有味地吃着美味棒。
(……或许如雏子所说。)
她以前见到我与成香的相处模式,曾说「感觉很自然」。
她这句话或许是对的。
当我与雏子或天王寺同学私下共处时,偶尔会因为紧张,而无法自然地说话。
然而,当我面对成香时,却能维持放松心情的状态,甚至希望这种宁静时刻能一直持续下去。
「呵呵……这是专属于我的特权吧。」
成香蓦地眺望远方,这么低语。
「什么事?」
「你平常都会接触到学校里的大小姐们,但几乎不会像这样两人一起出游吧?虽然此花同学说你和她出去过……但那一定是在唬我,天王寺同学也因为家教严格,所以八成不会吧。」
我想你家也不遑多让,但先不论这件事──
「不对,没那回事喔,我和她们俩都曾出去玩过一次。」
「唉!?」
严格而言,与雏子出游时,多有静音小姐等随行人员在侧,所以或许不算是两人共处,但感觉差不多。
「那那那、那是什么时候……去哪里……!?」
「我不太记得确切时间,但和天王寺同学是一个月前,和此花同学则是在那之后不久。」
那是我婉转地表达出希望天王寺同学放弃婚约之时。
「地点是游乐场。」
「游、游乐场!?居居居、居然去那种吵吵闹闹的地方!?」
即使成香是古早味零食控且稍微精通平民生活,但仍然会提防电子游乐场这种地点。
「…………好奸诈。」
「唉?」
成香站了起来,这么说道。
「好奸诈!我也要去!」
◆
我为防万一,先联络过静音小姐,再与成香一同抵达电子游乐场。
我俩走下都岛家安排的轿车,走进店内。
(这是第三次来这里了呢。)
第一次是和天王寺同学,第二次是和雏子,接着第三次是和成香。
我真没想到会带领贵皇学院中名列前茅的三位千金游览电子游乐场。
既然来到这里就必须──提高警戒。
我一一确认附近的人的长相。
「伊月,你怎么了?干嘛东张西望?」
「没事,我确认一下有没有熟人在……」
当我与天王寺同学来此时,不巧遇到了我的青梅竹马。
结果,当时并未说上半句话……因为有点尴尬,所以我尽量不想遇到她。
如果从一开始有打算见面,就完全无所谓……但我在那之后即便传简讯给她,她也毫无反应,所以老实说我怕现在撞个正着。
「不过,伊月……此花同学和天王寺同学真的有来过这里?」
「对。」
「好、好厉害,我也是第一次来,但……完全无法想像她们俩站在这里的画面。」
我也深有同感。
「总之,先玩过一轮吧。」
与天王寺同学、雏子时相同,我选择让成香体验各种游戏。
「唔?……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成香与另外两名千金相比,相当能适应游戏。
赛车游戏也在进入第二圈后,就能掌握基本的驾驶技巧,节奏游戏等活动身体类型的游戏,也在初次游玩时便能获得平均以上的分数。
这或许是成香能发光发热的地方。
虽然说在电子游乐场发光发热的千金大小姐相当崭新……
「伊月,这是什么!?」
「那是曲棍球。」
直至目前为止,我带来的三位千金都聚焦于桌上曲棍球。
不过,天王寺同学误认这是飞盘,雏子则以为是杯垫……
「原来如此,是一种互击这白色圆盘的游戏呢。」
成香随即理解了游戏内容。
她对这种活动身体的游戏直觉十分敏锐。
「伊月!我想玩玩看!」
「好,没问题。」
我将百圆硬币投入机台内,与成香面对面。
之后,我们暂时沉迷于桌上曲棍球中──
「…………骗人的吧。」
等我们回过神来,已经过了三十分钟。
接着,我对一连串的胜负结果哑然失声。
「这样就是我三连胜了!」
我们恰好打完第三场。
我能和她战得平分秋色只到第一场的一半而已,之后就变成掌握诀窍的她单方面地痛宰我了。
(曲棍球能打到这么一面倒喔……)
我在第三场连一分也拿不到。
这不是游戏,而是蹂躏。
「可、可以再打一场吗?」
「当然,我接受挑战。」
因为这样下去我会很不甘心,所以就再玩一场。
(像雏子当时那样……)
我尝试做出雏子过去的假动作。
假意要击打曲棍球,趁对方失去平衡时,这才朝球门射球──
「唔。」
成香却轻易地反击。
「……因为这是运用反弹力的游戏,所以我还以为会像壁球,却截然不同。就算是靠小孩的力气,只要认真互击的话,也很容易超越反射神经和动态视力。因为缺乏判断状况的机制,所以竞技性低,但是一种考验直觉的好游戏。」
成香以体育用品商女儿的身分,分析着桌上曲棍球。
近期内,成香家或许会开始贩卖桌上曲棍球的机台。
「呼……我好满足!」
当我们玩过一轮游戏后,她便神情爽朗地这么说。
「我还是第一次来游乐场,但非常好玩呢!」
「……对啊。」
我输得落花流水,心情五味杂陈。
天王寺同学一直输给我时,是否也是这种心情呢?
「……这样就挽回输给此花同学她们的份了。」
成香低喃。
输给她们的份……我有一瞬间不瞭解她的意思,不过马上就理解了。
应该是指我提过先和她们俩来过电子游乐场吧。
「这又不是什么好较劲的事。」
「……当然要较劲。」
成香悄声说道。
「因为……我才是最早遇到伊月的人啊。」
她垂下视线,含糊说道。
「我比这所学校的任何人都更早遇到你,但当我回过神来后,你已经被很多人喜欢着……」
她这么说的神情像极了闹别扭的孩子。
她嘟起小嘴、露出索然无趣的表情。
这该不会不是对抗心,而是──
「……你该不会是在吃醋吧?」
「嗯啥──!?」
她听我这么说,顿时满脸通红。
「吃、吃醋,我我、我没有那种……!?」
「说的、也是,抱歉,我说了奇怪的话。」
因为她是无需客套的朋友,所以我就放松了。
不禁说出心里的直觉。
不过,当我稍微低头致歉后,她却不知为何露出思索的神情。
「………………不对。」
她嗓音颤抖地否定了我。
「吃、醋…………」
「唉?」
她宛如要我不要漠视她的情感一般……
向我抗议似地说道:
「我、我……有在吃醋…………!」
她连耳朵都红了,笔直地凝视着我。
「那又是……」
「……」
我不知如何回应。
我原以为与成香在一起时,不同于雏子或天王寺同学,能放松心情──事到如今才发现没这回事。
她双眸氤氲、脸颊泛红。
我面对抬眸仰望着我的成香,根本无法保持平常心。
我现在纯粹地认为成香很可爱────
「成香大小姐。」
此时,一旁有人对我们说话。
一名身穿和服的都岛家佣人不知何时来到我们的身旁。
「天色差不多要黑了,所以我来迎接您了。」
「好、好,我知道了。」
由于电子游乐场中出现一名身穿和服的美女,使我们变得很显眼。
我为了逃离众人眼光而走向户外。
「还有,友成先生。」
当我坐上都岛家的轿车后,佣人对我说:
「家主……武藏老爷找您。」
「……唉?」
◆
我在搭车抵达都岛家后,与成香道别,前往武藏先生之处。
我从玄关入内,沿着细长的走廊前进。
我打开纸拉门,走进铺满榻榻米的和室后,见到一名面貌剽悍的男子坐在里面。
「好、好久不见了。」
「……嗯。」
这位先生正是都岛武藏……成香的父亲。
他目前担任国内最大体育用品商的社长,拥有出色的商业头脑,使得业绩蒸蒸日上。
我很怕他。
因为当我儿时带成香外出时,曾被他严厉地斥责过。
那件事是我的错,我并不生他的气,不过当时的恐惧深植心中,光是像这样面对面,就会让我却步。
佣人恭敬地一鞠躬后,离开了房间。
房间中只剩下我俩,我与武藏先生彼此都不发一语。
(……他为什么什么都不说话?)
咦?他真的有找我吗?
我瞬间浮现这个疑问,但他脸上并无疑惑的神色。
我心中七上八下地等了好一阵子,他才缓缓地开口:
「听说你最近好像在干涉我女儿的人际关系呢。」
他这么说道。
这嗓音犹若和太鼓在眼前敲响,是一种能震撼腹部深处的嗓音。他并未大声嚷嚷,却显得强劲有力,这股魄力无疑是来自于坐在我眼前的男人。
「对,我正在帮她。」
「帮……」
武藏先生别有深意地应和。
他目前并无喝斥我的迹象。
在我松了一口气时,心中涌起某个疑问。
「请问……您知道成香在学校里的风评吗?」
「或多或少。」
他面不改色地回答。
「她不像你所想的,需要人保护。」
武藏先生以宏亮的嗓音说道。
一股无形的压迫感袭向我全身上下。
这令我有种立刻低头道歉的冲动。总之,我想逃离这可怕的空间。
然而,我有更加好奇的事。
根据刚才的问答,武藏先生说「或多或少」……他该不会不太清楚成香目前的烦恼吧?
「……我并没有自视甚高地想要保护她,不过,她的确有些烦恼。」
我并无企图支持或帮忙她的想法。
当初或许有,但目前已经不同了。我瞭解成香的优点,希望其他人也能认识她。
这并非出自善意。
而是基于我尊敬成香的个人愿望。
「烦恼、啊。」
武藏先生听见我的回答,悄声低喃。
「那是你的错。」
「……唉?」
他对我说了莫名其妙的话。
成香之所以会烦恼是我的错……?
「好了。」
他这么说完,接着站了起来,拉开后方的拉门。
我不禁对他转身离去的背影问道:
「请、请等一下,刚才那是什么意思──」
「退下吧……我很忙。」
武藏先生并未转头看我,就离开了房间。
纸门被拉上,不见他的身影。
同时之间,佣人打开我背后的拉门说:
「我带您去门口。」
我无法好好回应,就随着佣人的引导,走向宅邸大门。
途中,我听见强而有力的踏步声。
(……是道场。)
位于宅邸内的专用道场。
这使我涌起一股怀念的心情。
那是我与成香相遇的地点。
「……请问我最后可以去见一下成香吗?」
「可以的。」
我本以为会遭到拒绝,所以有些惊讶。
我轻轻地向佣人一鞠躬,去找成香。
我走进道场,见到成香正拿着竹刀。
流过她脸颊的汗水反射着夕照,显得晶莹剔透。她挺直背脊,露出威风凛凛的表情,静静地──且庄严肃穆地挥舞着竹刀。
「……是伊月吗?」
最终,成香注意到我,不疾不徐地转了过来。
虽然不知过了多久,但我刚才一直看她看得入迷。
「你在练习吗?」
「对,因为运动大会也近了。」
她这么说,放松了架式。
「爸爸对你说了什么吗?」
听见这问题,我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我很好奇他为何说是我的错,但也不必刻意告诉成香。
「……不,他没说什么。」
「这样啊。算了,爸爸也很喜欢你,所以不会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唉?」
我听见一句令我不禁怀疑自己听力的话。
「武藏先生喜欢我……?」
「对,他是这么说的喔。」
成香有些喜孜孜地表示。
但我却感到困惑。
(他该不会……对自己的女儿说谎吧?)
不想因为自己的好恶而影响女儿的人际关系……是基于这样的父母心吗?
我虽然不明白他的真实心意,但也没勇气去问他本人。
时间已晚,我应该要回去了──
「……成香,还有另一把竹刀吗?」
我不禁对打算继续练习的成香这么说。
「唔?我可以去拿……」
「机会难得,就让我陪你练习吧,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上忙。」
这是她指导我打网球的谢礼。
「那太好了!我去拿竹刀,等我一下!」
她跑向道场仓库,发出「啪哒啪哒」的脚步声,为我准备竹刀。
我未戴上防具,夜幕即将低垂,我并不打算正式地练习。
「啊,对了,伊月,让我先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
当我们彼此拿起竹刀,摆出架式后,她这么说:
「我──不太喜欢放水。」
我们竹刀的尖端互相碰触。
下一秒钟,成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逼近我。
她的身体并未上下晃动,采取令人难以掌握距离感的步法。这令我猝不及防,顺势往后退了一步,她的竹刀却早已逼近我的上方。
我失去平衡,直接坐到地板上。
「喔、喔喔……?」
「放心吧,我不会真的攻击到你,你可以任意进攻喔。」
成香这么说,朝我伸出了手。
我握住她的手,站了起来,再度摆出架式。
(我也算有练过剑道……)
我虽然没对成香说,但作为防身术的一环,我曾向静音小姐学了一阵子的剑道。
剑道原本就是无剑……意即无特殊武器就无法施展的一种武术,而防身术的状况预设定为在难以取得武器的紧急状况下必须保护自己,因此剑道不太适合,所以我并未过于深入学习。
因此,我的剑道顶多只比门外汉好上一些。
然而,尽管如此──成香仍旧是压倒性地强大。
「来,再一次!」
我再度跌坐在地,她则朝我伸出了手,这么说道。
我拿好竹刀,随即感到前方传来一股慑人的魄力。
(这就是、成香……!)
光是对峙就让我感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与我刚才从武藏先生身上感受到的一模一样。
(这就是大家眼中的成香吗……!!)
真吓人。
她本人虽然毫无自觉,但这有种恍如被刀抵住脖子的重压。
直到最后,我都几乎束手无策地输给了成香。
我无法挡下她挥下的竹刀,不禁脚步踉跄。
「伊、伊月,你不要紧吧!?」
「嗯……勉勉强强。」
成香慌忙地走近我。
「对对对、对不起……当我一投入后,就会变成这样……不要讨厌我……」
她或许感到自己做得过头,泫然欲泣地向我道歉。
见状,我不禁差点笑了出来。
反差也太大了……她刚才还强得跟妖怪一样,现在却转身变成怯弱的少女,这种剧烈的反差令我觉得有点像雏子。
「……真厉害。」
当我恢复冷静后,心中只剩下尊敬之情。
「你是这么地强呢。」
「我对大部分的事都不太擅长,所以至少想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中感到骄傲……所以就拼命地练习了。」
「这也是深知自己弱点的坚强啊。」
因为不擅长其他领域,所以至少必须钻研自己的优点。
这是不认识自己的弱点,就无法贯彻到底的信念。
当我对她的话感到敬佩时……她不知为何露出了闹别扭的神情。
「……你果然忘记了。」
「唉?」
「深知自己弱点的坚强,这可是你教我的啊。」
成香叹了一口气。
「因为我以前说你很强,所以你就告诉我了。」
「……啊。」
脑中出现过去的回忆。
『伊月……你比我强呢。』
许久以前,成香曾对我这么说过。
当我为她赶走跑进房里的虫子时,抑或当她被武藏先生责骂而哭泣,我去安慰她时,虽然不太记得细节……
但我当时是怎么回应她的呢?
我当时应该这么回答──
「……我并不强喔。」
我说自己绝不坚强。
「我只是知道自己的弱点……所以才能这么拼命。」
我曾对成香这么说过。
我回想起那天的话,成香则对我露出柔和的笑容。
「对……那句话至今仍深深刻印在我心中。」
她将手摆在胸前,彷佛将贵重回忆收藏在内一般。
当时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相连。
因为我家境清寒,所以从小就相当辛苦,升上高中后,也每天都忙着打工,还要念书真的非常吃力。
我现在也为了习惯贵皇学院这环境与侍从这项工作,而每天疲于奔命,这虽然是我自己愿意的,但也并非全无苦恼。
我在以前和现在都竭尽全力……不顾一切,因为我根本无暇装模作样,所以在紧急时刻也会求助于人。
在旁人眼里,我或许显得凄惨落魄。
不过我认为,自己也因此能勉为其难地跨越过去所面对的重重困难。
「所以我尽可能不想在运动大会中放水,因为这……这正是我多亏有你才能找到、让我能全心投入的事情。」
成香露出害羞与骄傲的表情,这么说道。
她也竭尽全力。
既然如此──我认为她应该得偿所愿。
运动大会近在眼前。
然而,成香却尚未彻底摆脱负面形象。
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呢……
我抱着这样的心情,离开了都岛家。
◆
运动大会──当天。
大批人潮聚集于贵皇学院的操场上。
「人超多的呢。」
贵皇学院的操场远比一般高中大上许多,因为学生与来宾而显得人山人海。尽管如此,却并未酿成嘈杂的气氛,而有种优雅从容之情。这是基于贵皇学院的高雅氛围,以及来宾们整洁的服装仪容吧。
「……我猜有一半都是佣人。」
站在一旁的雏子对惊讶的我这么说。
「不是学生的家人吗?」
「嗯……因为大家的父母每天都很忙。」
那倒也是。
「那华严先生也不会来吗?」
「我代替老爷来了。」
忽然有人从背后出声,让我吓得差点跳起来。
「静、静音小姐,您是什么时候……」
「我刚刚到,今天老爷命我来拍摄大小姐。」
「嗯唔……很害羞,所以不用。」
静音小姐单手拿着家用摄影机,这么说明。雏子则对她露出有些不悦的神情。
这彷佛随处可见的家人间对话。
(他意外地也会做出体贴家人的事……?)
毕竟是华严先生,或许是为了检查雏子有无露出马脚……但我也希望他尽可能作为一名父亲,守护着雏子。
「友成!舞蹈组的表演就要开始了,我们去前面吧!」
远方传来大正的嗓音。
我向静音小姐一鞠躬,走向来宾席。
我与雏子前往大正所安排的位子。
「是此花同学……」
「必、必须让路……!!」
人潮以雏子为中心向两旁退开。
此时,若是过去的我必会引人侧目──
「友成同学。」
北悄声地叫住了我,我也挥了挥手。
他后方则是身为A组校园金字塔顶端之一的住之江同学,我也对默默地低头致意的她轻柔地回礼。
已经不要紧了。
我目前比起过去,更能稍微光明正大地待在雏子身边。
「你们俩,来这边。」
途中,我听见天王寺同学的嗓音,终于抵达众人的身旁。
同时之间,舞蹈组的表演也开始了。
「旭在前排呢。」
如大正所说,旭同学站在最为显眼之处。
他们做啦啦队打扮,跳着舞。企业队专属啦啦队虽然数量稀少,但最近也相继组成,这次由专属啦啦队的相关人士设计舞步。或许因此,旭同学等人的舞蹈相当正式,令聚集于操场上的观众大为沸腾。
「……这样看的话,就会觉得旭也算可爱的呢。」
「对啊,啦啦队的服装非常适合她……」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真心话,但下一秒钟,感觉各方射来了视线。
雏子「喔~」了一声,天王寺同学也道「是喔」,成香则发出「唔」的声响。
我刚才……或许不自觉地做出轻率的发言了吧。
『舞蹈组的表演到此结束,请各位同学移动至比赛会场。』
当表演结束后,观众掌声如雷。
最后旭同学在前排露出充满成就感的表情,令我印象深刻。
「我参加的是滑雪项目,就先走了。」
「我也要去马球的场地了。」
天王寺同学、大正与我们的场地不同,行程匆忙,所以快速地移动。
「成香,你不要紧吗?」
我对一旁的成香说。
运动大会正式开幕,去年在她心中留下阴影,她如今的心境究竟如何呢?
「……不要紧。」
她将手放在胸口,缓缓地回答:
「今天早上也有同班同学找我说话,说会为我加油,我想那同学大概不知道我去年搞砸的事……但也因此让我涌出力量了。」
她开心地这么说,又看着我。
「多亏有你,我已经不会害怕了。」
「……这样啊。」
她的心情似乎已经海阔天空到能正向地面对运动大会了。
目前已摆脱成香过去印象的人是A、B班的同学,不知剩下的C、D、E班同学如何。
其实我希望让更多人认识成香。
不过,这是我的私心,不敢告诉成香。
「我们都加油吧。」
「对!祝旗开得胜!」
我与成香道别,和雏子前往网球组的会场。
「更衣室在那边呢。」
网球组分成男女组进行比赛,球场也不同。
由于比赛即将展开,我们下次会合就是第一场打完后了。
「那雏子,待会儿见。」
「嗯……我赢个几场就回来。」
她理所当然地这么说,走向更衣室。
这有种无敌角色的感觉……真不愧是去年的冠军。
我也进入更衣室,换完衣服后,走向球场。
校方姑且出借了球鞋与球拍,但我在与成香练习时,由静音小姐准备了一套球具,所以自己带来了。
我遵照成香的建议,在此花家宅邸多次对着墙壁练习。
也因此对控球多了份信心。
第一场,我走进球场,与陌生的男生对决。
旋转球拍再让它倒下,猜测是表面或背面,最后如我预料出现正面,获得由我决定先攻或后攻的权力。
我选择先发球。
「一场决胜负,开始!」
裁判宣告比赛开始。
我击出几乎等于临时抱佛脚的发球,但对方却无法顺利回击。
静音小姐说贵皇学院的学生都是文武全才,但学生之中也有像北那种不太擅长运动的人。
我这次的对手或许就是其中之一。
尽管如此,凭我的实力也不能掉以轻心。
(透过将球分散打向两边,让对手疲于追球……!)
我回忆起成香所教导的基础技巧,回击了球。
我刻意让对方奔跑,不把球打向中央,尽量分散到两侧。
随着比赛进展,对方明显感到疲倦,最后几乎无法动弹。
「比赛结束!」
裁判宣告比赛结束。
结果由我获胜。
「──好耶!!」
我不禁做出胜利手势。
如果没有成香的指导,我应该会输在第一场吧。
这是努力获得回报的瞬间。
我走出球场,随即前往与雏子会合的地点。
我见到一名美少女坐在位于校舍后方阴影处的长椅上。
「雏子,你已经打完了啊。」
「嗯……V。」
她以食指与中指比出V字形。
那代表Victory的V……也就是说她赢了吧。
「怎么样?到第二场比赛还有时间,要随便去逛逛吗?」
雏子闻言,点了一下头。
假如随意地坐着,让身体变冷的话,或许会影响到下一场比赛,于是我们选择去逛逛比赛,兼缓和运动。
「话说回来……伊月。」
「嗯?」
雏子站了起来,一脸郑重地望着我。
「……怎样?」
她在我面前转了一圈。
我不知她希望我看什么……我思索了一下后,想到了。
「话说回来,你顺利地瘦下来了呢。」
「嗯啊……!?」
啊,我大概搞错了──但为时已晚。
雏子走向我,以脚尖狠踹我的小腿胫骨。
「没、没、没礼貌……!!」
「对、对不起,因为你好像想要我说些什么,我就以为是这样……」
她踹了我的脚后,以双手藏住上臂与腹部,不让我看见她的体型。
我再度思考她希望我说什么。
由于她刻意在我面前转圈圈,所以一定是有关外观的事。
那么该不会是──
「呃,那套球衣很适合你喔。」
「……太迟了。」
她刚才似乎是在对我展现她的球衣。
那与过去一起练习时的球衣不同,这次为上下都是白色的球衣,与练习时相比,有种清纯之感。
「因为之前已经称赞过你了,所以我就想说不用了。」
当我这么说后,她便双颊微红。
「……要一直、赞美我。」
雏子低喃似地悄声回答。
我见到她这种有点委婉……却压抑不住心情、类似孩子般的动作,点了点头。
雏子仍有许多我所不知的一面。
◆
「有很多种比赛呢。」
我们混在大批观众之中,观摩各种比赛。
棒球、篮球、足球等,也有许多我这种平民百姓所熟悉的比赛。
「如果可以的话,也想看看天王寺同学或大正的比赛……」
「……那在那边。」
雏子指着校舍说道。
那是运动大会的本部,前方放着一排大型萤幕。
「是实况转播啊。」
看来可从这排萤幕观赏在其他会场进行的比赛。
右上的萤幕映出一片山壁,仔细一看,能见到山壁上铺着绿色雪垫,且有学生在上面滑雪。
『可别小看大正搬家啊啊啊!!』
喇叭中传来大正的大嗓门。
『请大家爱顾柴犬宅急便──!!』
『佐山货运冲冲冲──────!!』
三名男生以惊人的速度冲下山。
虽然大正说因为那是夏季雪道,所以滑不快……但这怎么看都是全速冲刺啊。
「喔,今年看来也会是您儿子获胜呢。」
「不不不,您儿子才像有好好锻练过了……」
「话说回来,我们为了新增集货站而有所争执,怎么样?要不要干脆由这场比赛的赢家获得那个点……」
一群穿西装打领带的男子边看萤幕、边聊着骇人的话题。
我不巧踏进可怕的空间了。
我稍微远离他们,看着萤幕。
结果,听见一道引人注意的嗓音。
『哦呵呵呵呵呵呵!哦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一名金发纵卷发的千金小姐骑着马,正畅行无阻地驰骋于草地上。
天王寺同学正用马球大杀四方。
「……她看起来真开心。」
「……在发光发热。」
雏子见到闪耀着汗珠大展身手的天王寺同学,也轻轻地点了点头。
众人各自享受着运动大会。
「也去看看成香吧。」
我回想起不知能否享受这场盛会的少女,走向举办剑道比赛的体育馆。
「小手(译注:剑道专有名词,指手腕的布质部分。)!!」
体育馆内传来评审的呐喊。
(成香……好像不在呢。)
我环视会场,却不见成香的身影。
我望向贴在墙上的淘汰赛程表,发现她似乎顺利地晋级了。也罢,我从一开始就不怀疑成香是否可以晋级。
我在意的是旁人看待成香的眼光,但她却不在会场,而且比赛还在初选战,目前并无人谈论成香的闲话。
「距离我们的比赛还有一段时间呢。」
我望向会场的时钟,这么说道。
这里距离校舍后方的长椅很远,如今回去那里休息,也显得麻烦。
「……去教室也能休息。」
「这样啊,那难得有时间,就去教室吧。」
雏子点头「嗯」了一声,我们走进校舍之中。
如雏子所说,有一些同学在教室中休息。尽管如此,大部分学生都像我们刚才一样,热衷于观赛吧。教室与户外的喧嚣隔离,是看完一轮赛事后想安静一下的人所抵达的终点。
「请、请问,此花同学!」
当我们走到走廊上后,一名从教室中走出的女同学喊住了雏子。
我没见过她,雏子的反应也与我相同。
不过,对方露出鼓足勇气的神情,望着雏子。
她应该是崇拜雏子的其中一名学生吧。
「要我请她别来打扰吗?」
「……不,我去一下。」
当我轻声询问后,雏子便摇了摇头。
「因为……都岛同学也在努力。」
她这么说完,走向女同学身边。
随后,隐约听见「你的比赛好厉害!」「我好感动!」「你今年的目标也是夺冠吗!?」等种种对话。
我暗忖不能打扰她们,便爬上楼梯,移动到她们看不见我的位置。
「伊月?」
当我打算从楼上走廊眺望外面的景色时,有人喊了我的名字。
「成香?」
成香身穿和服裤装,站在该处。
「你也在休息啊?」
「对,现在是比赛间的空档,我正在散步。」
我们的状况似乎类似。
「你好像顺利地晋级了……手指挫伤没事吗?」
「完全没问题,我今年应该也能夺冠。」
「如果掉以轻心的话,就会被人乘隙扳倒的喔。」
「我没有掉以轻心,就算客观来看,我今天的状况也很好。」
那真是太好了。
我边这么说,边不经意地想到某事。
「你像这样两人共处时,就能轻松地谈话呢。」
「唔……!」
成香尴尬地别开视线。
「可、可是,我确实有进步了啊!我去年太在意别人的眼光,根本无法像这样来散步……」
「那你去年是怎样?」
「……躲进厕所里。」
我不该问的……
真是太悲伤了。
「到比赛还有时间的话,要一起去逛逛吗?此花同学也在。」
「虽然我很想这么做……但剑道比赛的赛程进展很快,所以应该很难。」
既然如此,就无可奈何了。
也罢,我们也只是逛完一轮,打算消磨剩下这段不长不短的时间而已,总而言之,也无法长时间待在一起。
「我真的很感谢你……如果没找你商量的话,我现在应该还是很怕运动大会。」
成香郑重地表示。
不过,我见她做出这种反应,摇了摇头。
「不是多亏有我,而是你很努力。」
成香闻言,杏眼圆睁。
「此花同学也很认同你的努力……不只是我,大家都认可你最近的努力。所以你要更引以为傲──」
当我说到这里时,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成香只有最近……才在努力吗?
「……不,不对。」
我订正自己方才的话。
「你至今都很努力喔。」
「──!」
成香睁大双眼。
我过去为什么都没说这句话呢?
她不只现今的努力需要受到肯定。
她在我所看不见的地方,必定也相当努力。
正因为她一直努力至今,所以才会这么烦恼。
「那就更不是多亏有我……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就一路努力过来,所以你的努力现在才会开花结果。」
她也可能轻易受挫,一蹶不振,放弃对他人抱持期待,选择孤零零地生活。
但她并未选择这条路。
那是因为她懦弱吗?
不对,恰好相反。
她遭人百般误解,境遇值得同情。尽管如此,却始终抱持着「因为我努力了,所以一定能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希望……成香无疑拥有坚韧的意志。
「你很努力呢……明明受到种种误解,却一直都没放弃。」
我心中的情感驱使了我的身体。
伸手温柔地抚摸着眼前娇小的头。
「呜、呜呜……」
成香口中发出哽咽的声音。
「……成香?」
「没、没事……暂、暂时不要看我。」
她这么说,背对着我。
「好奸诈……你、你真的……很喜欢趁人不备耶……」
「……抱歉。」
我明白这句话并非在责备我。
成香的背轻轻地抖动着。
一会儿之后,她又转向我。
「你冷静下来了吗?」
「……对。」
她眼眶仍有点红,但似乎真的平复下来了。她笔直地望着我。
「你如果能一点一滴地逐渐在心中增加特别的人就好了。」
「……特别?」
「你之前不是说只觉得我是特别的?所以我认为如果在你心中类似我的人能变多就好了。」
成香说我是特别的那时候,我吓了一跳,但肯定别无深意吧。简而言之,对她来说,目前唯独觉得我特别值得信赖。
既然如此,结交更多值得推心置腹的好友,最终让我显得不再特别,而是理所当然即可。
目前还差临门一脚,但我想以成香的能力一定可以水到渠成。
「伊月,那……」
她欲言又止。
然而,此时我想起位于楼下的雏子。
「抱歉,此花同学还在附近等我,我差不多该过去了。」
我们聊得比我想像的久。
雏子那边应该聊完了吧,似乎在此会合比较好。
我转身走向楼下。
不过,途中……我的衣服被人紧紧拉住。
「……等等。」
成香用双手拉住我的衣服。
「成香……?」
◇
成香无法直视伊月呼喊自己名字的脸。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拉住伊月,当她骤然回神时,为时已晚。她知道伊月正一头雾水地望着自己,令她惊慌地垂下了脸。
若为平时,她理应会毫不挽留,目送他离去。
现在开始也不迟,只要说一句「没事,待会儿见」,就能若无其事地恢复过往的日常生活。
不过……她认为自己非得喊住他不可。
必须解开──那个误会。
「呃,你还没冷静下来吗?」
伊月纳闷地道。
「伊月,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成香并非在否定自己心情并未平复一事。
她是想否定伊月刚才的那句话。
「我多亏有你,变得敢和很多人说话。」
成香支支吾吾地说道。
「此花同学、天王寺同学、大正同学、旭同学……而且,最近也敢和北同学聊天了。」
伊月闻言,点了点头。
「可是,对我来说,你──」
成香说到此,终于注意到某事。
对,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
尽管说出其他人的名字,也不会涌起这种情感。
但唯独说出伊月的名字时,内心会变得温暖。
安心、信赖──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却心痛的心情。
而之所以会感到心痛,是因为她对自己感到自卑所致。
自己一直给伊月添麻烦。
自己总是让伊月担心。
不想再麻烦伊月任何事。
因此,成香原本想等到自己稍微再成长一些后,都要按捺住这股情感。
尽管如此……却已经压抑不住了。
不对,唯有此刻不能压抑。
这时候若不说出口,总觉得自己将来会后悔。
因为伊月有点迟钝。
必须好好地表达──否则他不会理解。
「伊、伊月!我……我啊……!!」
成香抬起头,望着伊月的脸。
明明有千言万语想倾诉,却难以化为言语。
真讨厌自己这么笨嘴拙舌。
尽管如此,伊月仍旧默默地等着自己。
──就是这种温柔。
他人不具备这种温柔,唯独伊月有。
从儿时至今,自己一直都感受着这种温柔,所以心知肚明,这是一项无可取代的特质。
因此,都岛成香才会对友成伊月──
「我……就只有你而已!」
情感如脱缰野马,率先奔腾而出。
尽管如此,伊月必定也会愿意等待自己说完。
一股信任感鼓舞着成香。
使得她的心意化为言语,满溢而出。
「不管我未来交了多少朋友……对我来说,也只有你是特别的!──我这一生一世都只有你而已!」
脸颊如熊熊燃烧般滚烫。
无法以言语表达的心情化为泪水,滚落而下。
「所以,我生命中再也无法对任何人抱持这种感觉……还请你、绝对不要、忘记这一点……!」
心潮逐渐平息。
无论过去与现在,唯独这种心情毫无变化,所以未来必定也一样。
伊月一定会感到疑惑吧。
成香虽然觉得歉疚,却不会后悔。
对她而言──这是一件必须说出口的事。
◆
与成香道别后,在走下楼梯之前,我转身回望。
成香已经不在原处……即便她在,我也不知该对她说什么。
她那认真的神情刻划在我脑中。
任凭我一阶一阶地走下楼梯,也毫无自己在走路的实际感觉,而是有种类似飘浮……犹若不巧闯入梦境狭缝之间的错觉。
「……伊月?」
忽然有人叫了我。
「是雏子吗?」
不知不觉中,雏子已经站在我面前。
我似乎下意识地走到她所在之处。
「……怎么了?你在发呆呢。」
「不,没什么事……」
我回答到一半,蓦地停了下来。
并非没什么事。
我无法以一句没事带过这一切。
「……发生了重要的事。」
「重要……」
「对……是很重要的事。」
对我而言,对成香而言。
那番简短的对话十分重要。
(还请绝对不要忘记……啊。)
我根本不可能忘记。
我一生一世……都会记得今天的事吧。
「……我责任重大呢。」
唯有我是特别的……吗?
我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坐到非同小可的特别座上了。
那对成香而言,必定是难以整理的情绪吧,而我听完她的话,也无法清楚地解读她的意思。
尽管如此,她仍认为必须告诉我,而说了出口。
我绝对无法漠视她的心意。
「……好。」
我转换心情。
我必须面对的问题堆积如山。
我目前是雏子的侍从,不能不去面对眼前的任务。
「第二轮比赛快开始了,我们回去吧。」
「嗯。」
我们再度回到网球组的会场。
如我预料,第二轮比赛即将开始,或许再晚十分钟将沦为不战而败。先不论我,假使雏子不战而败,会给许多人添麻烦。
「那么,雏子,待会儿见。」
「嗯……你也加油。」
我与雏子告别,走进球场。
比赛开始前的惯例为双方选手隔网握手,我单手拿着球拍,走向球网。
「你还是一样,喜欢巴结别人呢。」
眼前站着一名曾经见过的男生。
「你是……」
我忘不了。
这是之前对成香采取冷淡态度……使我首次烦恼自己在贵皇学院中人际关系的男同学。
我心情复杂地与对方握手,决定发球权。
「一场决胜负,开始!」
我这次从接发球开始。
我勉强回击对方凌厉的攻势,回想起几天前的事。
多亏有他,我才能重新思考自己的立场,这一点反而要感谢他。
不过,我还无法原谅……他对成香的冷漠以对。
纵使那是考虑对方家庭权势的结果,也无法构成伤害他人的理由。
「我唯独不能输给你……!!」
对方保下了自己的发球局。
既然如此,我也不能丢掉自己的发球局。
对方的球技似乎比我更高明,但论及体力我却略胜一筹,我不勉强得分,借着锲而不舍地回球,引诱对方失误。
「真难缠……!!」
对方开始焦虑,失误变多。
我的体力也濒临极限,尽管如此──
──对我来说,只有你是特别的!
我在脑中反刍成香的话。
我要向这名对成香冷言冷语的男生报一箭之仇,这不是为了成香,完全是为了我自己。
我隐约觉得我被允许这么做。
我无法视成香为外人。
赛局不分轩轾,进入抢七,接着──
「比赛结束!」
球赛结束了。
结果……由我险胜。
「呼、呼……你很行嘛……」
「谢啦……」
我们最后再度隔网敬礼。
或许因为一同流汗,抑或因为疲劳导致怒气消失了,我现在对他并未抱持一丝负面情绪。
「唉,问你一个问题。」
他气喘吁吁地开口道:
「你……和此花同学是什么关系?」
闻言,我默不坑声。
我见他有些尴尬且忍住害羞的模样……察觉到某个可能。
「呃,你该不会……对此花同学……?」
「……你别管,回答我。」
他如同掩饰尴尬似地逼问。
我目前已经累到想马上倒头呼呼大睡,却必须艰辛地动着脑筋。
「我们只是双方家长认识而已。」
「我知道,但我们学校还有其他人都和此花集团有关,但只有你和她特别亲密。」
既然他知道我与雏子双方家长之间的关系,那么他大概也调查过我与雏子的关系了吧。
我的猜测转为确切的想法。
这男生八成喜欢雏子。
或许才因此认得我,且视我为眼中钉。
「请对其他人保密……其实我照父母的指示,在此花家工作。」
「当佣人?」
「类似实习生,因为我不太精通上流社会的言行举止,所以受到此花家关照。」
实际上,我却是负责照顾的一方。
这说词多少含有谎言的成分,却比起不发一语,更接近事实。
「……这样啊。」
对方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
「友成……硬要说的话。」
他皱着眉,这么说。
「我还是没办法喜欢你。」
「……虽然很遗憾,但我明白了。」
这毫无问题,而且说得也是。
毕竟对他来说,肯定认为我是情敌。
「可是……我之后会去向都岛同学道歉。」
他这么说,走出了球场。
我对他最后一句话感到惊讶……他也觉得良心不安吧,光是知道这一点也让我觉得满意。
他之所以冷漠地对待成香并非出于恶意。
我走出球场后,再度到校舍后方的长椅区,与雏子会合。
「你也赢了啊。」
「嗯。」
雏子再度以手指比出V字形。
她与我不同,还相当有体力。
「伊月……你不要紧吧?」
「勉强……不对,坦白说,我想休息一下……」
我坐到长椅上,默默地吁出一口气。
网球是一种比外表更加耗体力的运动,必须独自在宽广的球场上东奔西跑,而且刚才那场比赛花了一小时,使得我身心俱疲。
因此,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暂时休息一下……
「……但马上就到第三轮了。」
「……唉?」
我闻言,表情为之一僵。
我之后才察觉,淘汰赛随着晋级,因为剩下的选手变少,比赛速度也会因此加快。
由于有多余的球场,我立刻必须打第三轮。
比赛的结果──
「……别放在心上。」
「呼、呼、呼…………可、可恶……」
第三场的对手是一名强敌,我束手无策,不禁惨败。
附带一提,又过了几个小时后,雏子轻松地夺冠了。
◆
运动大会•网球组赛事结束。
雏子获得女子组冠军,将获得的奖状交给静音小姐,回到我这边。
「呼咿~……我累了。」
当比赛结束后,她放松了原本紧绷的心情。
两人一起悠哉地休息也不错……但唯独今天,我很在意另一名少女。
「雏子,我可以去看剑道组的比赛吗?」
「嗯……我也很在意。」
雏子也将成香的事放在心上。
若依照往年惯例,剑道组将比网球组提早结束,所以或许他们的比赛已经结束了,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去看看状况。
当我们造访体育馆时,剑道的比赛依然在进行中。
(比赛比我预想的慢呢。)
当我确认了淘汰赛程表后,发现目前正在进行四强赛。
「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询问在附近观赛的男学生比赛为何进行得这么慢。
那男生虽然吃惊了一下,却立刻向我说明:
「比赛途中空调系统出问题,导致比赛中断,所以只有剑道比得比较慢。」
原来如此……
难怪人潮会聚集过来。
其他组的比赛大致都结束了吧,闲来无事的学生们纷纷聚集到体育馆中。
「──获胜!」
比赛结束了。
接着举行的是另一场四强赛。
一名熟悉的少女出现在赛场上。
「……成香。」
一名将黑发绑成一束、英姿凛凛的少女伫立于场上。
然而,当成香不经意地望向我们这边……由于雏子相当醒目,所以也容易发现站在她身旁的我吧。
「!」
当我们四目相交时,她随即转开了头。
她的脸颊通红……而我当然也露出类似的表情。
「……伊月,你和都岛同学怎么了吗?」
「没、没事,你别在意。」
「好可疑……」
雏子目不转睛地瞪着我,但我只能默不吭声。
在视线彼端,成香以熟悉的动作绑起头巾。
她深呼吸,双眸──微眯敛起。
(……这专注力也是她的魅力呢。)
成香在脑中切换了开关。
有别于天王寺同学散发出的气质,她散发出一股可谓霸气也不为过的气场,她目前充满彷佛并非同龄人的威严。
「──开始!」
裁判喊出比赛开始的信号。
成香与对手静静地互相牵制。
(她的状况……看起来没问题呢。)
我回想起几小时前在走廊上的对话。
我原本担心她是否会因此而状况不佳,但是我杞人忧天了,她或许因那件事而变得豁然开朗,动作无一丝罣碍。
「我说,都岛同学该不会是想交朋友吧?」
此时,我听见附近的谈话声。
「唉,为什么?」
「我B班的朋友说她最近变得友善了,仔细想想,她过去也有这种迹象,所以就想说该不会是……」
「嗯──可是……」
才没什么变得友不友善,成香从一开始就很友善。
不过,她的心意并未传达给大家。
「那就是都岛同学……?」
「如她的外表,看起来很恐怖……」
成香果然是名人。
我光是站着不动,就能听见许多人的聊天声。
(糟糕……因为人潮聚集,所以对她的看法偏向……)
成香借由这几天的努力,在某种程度上,扭转了自己的形象。
可是那形象尚未渗透到学院之中,在全校学生里,对成香抱持好感的人依然是少数。
在人愈来愈多的体育馆里,她往下一挥竹刀。
「胜负已分!」
她在众多观众环伺之中获得胜利。
她在一瞬之间望向观众。
反应或许会与去年不同──她应该抱持这种期待吧,但现实却很残酷,观众开始畏惧起成香。
她回到休息室,那道背影落寞得令人不忍直视。
──为什么会这样?
成香目前的状况明显极佳。
她不是精彩地获胜了吗?
但为什么气氛会变成这样……
接着是决赛。
这或许又会重蹈去年的覆辙。
(……我想到一个点子。)
我想到了一个让众人不再害怕成香的确实方法。
我回想起天王寺同学提议的贵族义务计画,那项计画的关键在于并非由成香大展身手,而是将机会让给别人。
既然如此……这次也依样画葫芦即可。
成香之所以在去年的大会中让众人感到害怕,原因就是她获得压倒性的胜利。
那就干脆输掉……
「如果让出冠军宝座的话……」
「……我从没这样想过呢。」
我下意识的低喃获得了回应。
我诧异地转过头去,见到成香站在眼前。
「成香,你是什么时候……」
「我刚才就在啰,因为你一脸认真地在想事情,所以我就没出声等着……」
她露出尴尬的笑容。
「故意输掉,让自己看起来比较弱……我从没想过呢。」
成香「嗯」了一声,展现出莫名理解的态度,点了点头。
不过,那看在我眼里,只像是在佯装平静。
「成香,刚才那只是一个方案……」
「没问题,我会好好演的,因为我也不是不会放水。」
她这么说,走向休息室。
之后明明就是决赛了,我却无法为她做出任何声援。
她在道场中与我比划时,的确说过她不喜欢放水,她并非不擅长,而是有意愿的话就有可能。
然而,对我而言,「不喜欢」这一点才是问题所在。
我打算让成香做她不喜欢的事吗……?
「──开始!」
听见裁判的声音后,我反弹似地抬起了头。
在我烦恼之时,决赛已经开始了。
我发现在紧迫的气氛中,成香的动作比过去迟钝。
「咦?都岛同学……」
「状况好像不太好呢。」
观众也注意到成香状况有异。
「……!!」
成香单方面地被对方攻击。
没错。
她……打算输掉比赛。
(我该怎么办……?)
对方先获得一分,但之后又被成香扳回一城。
她打算让赛局看似打得平分秋色吗?剑道采三分决胜负,假使再被对方得分的话,成香将落败。
她在理性与本能之间挣扎。
她可怕与强悍的形象相互结合,一旦人们发现她其实并不强悍时,觉得她可怕的观念必然也会变得薄弱。
而且──成香如今手指挫伤。
由于她在四强赛中轻易获胜,因此我都忘了,但她手指仍包着绷带,因为负伤,所以也可能会输……周遭的观众必定也会这么猜想。
成香落败的条件已经足够了。
这项计画一定能顺利成功。
不过,无论如何我的心情都很郁闷。
我到底想要什么呢……?
希望成香获得众人的认可。
这份心意真实不虚。
我不希望她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这份心意也如假包换。
「伊月……你想怎么做?」
雏子悄声问我,不让旁人听见。
她宛如看穿我的心思一般……为我说出心声。
「我……」
我边整理波涛汹涌的心情,边开口:
「我喜欢成香面对武术的真挚情意,她了解自己的弱点,正因为如此,所以渴望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中发光发热……我喜欢她这种人生之道。」
虽然说人生之道四个字听起来或许浮夸。
当我将脑中的郁闷化为言语说出后,感到心情轻松了不少。
(……这样啊。)
我对这种高尚清雅的品德印象深刻。
雏子深受肩上重担折磨,却依旧尽心竭力地寻求属于自己的幸福;天王寺同学为了捍卫家族的格调,举手投足总是不忘表现得优雅无比。
成香的高尚品德近似于她们。
正因为她理解自己拥有常人……或许劣于常人的弱点,所以才想对自己坚强之处感到自豪。
契机或许起因于我的一句话,而她如今正以自己的力量突显这一点。
纵然背负弱点,却仍发愤图强。
毕竟,都岛成香是一位豪门千金。
「……大概不要紧。」
雏子笔直地凝视着我的脸,这么说道。
「就算都岛同学赢了,气氛变得尴尬……但只要你先站出来夸奖她,我想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那是什么意思……」
她并未回答我的问题,继续说道:
「所以,你……就好好地用自己的话传达心意吧。」
雏子露出柔和的笑容这么说。
这一瞬间,我心意已决。
如她所说,我还没对成香传达自己的心意。
之后,成香如果想交到朋友,此时输掉或许比较好。
不过,我不想要这样。
我所喜欢的成香并非如此。
──一如她对我说,我是特别的。
──我也想对她说,她是特别的。
即或这种心情只是出于自私……不对,正因为是一己之私,所以才会是我的心意。
我不希望成香像随处可见的平庸凡人。
我所喜欢的都岛成香这名少女,帅气威风──是更加坚韧的一号人物。
「成香!」
我对着紧握竹刀却呈现即将被人打飞颓势的成香高喊。
一不小心,过去的努力或许将全数付诸流水。
但到那时候再从零开始协助她吧。
唯独眼前这项计画不妥,无论如何我都不想让她这么做。
所以──
「使尽全力地上吧──!!」
下一秒钟,成香全身迸发出斗志。
方才羸弱的模样瞬间消逝,敏捷且果敢地踏步向前。
「──!?」
这使得对方为之震撼。
这也合情合理,毕竟成香瞬间扭转了之前的颓势。
对方慌张地攻击小手,但成香却当下看穿,并格挡开来。
现场传来「咚」一声巨响。
成香强而有力地踩踏地板,笔直地挥下竹刀。
「面──!!」
她以雷霆之势,用竹刀敲击对方的面具。
这令我全身微之一震,并非因为恐惧,而是一股足以令人心生畏惧的强劲力量──成香目前散发出一种全神贯注的庄严感。
这就是我所知晓的成香的魅力。
她的帅气之处。
「都岛获胜!」
裁判宣告。
运动大会剑道组的决赛……由成香大获全胜。
两名握着竹刀的学生面对面鞠躬。
连门外汉也能理解,成香的剑技非比寻常。
这份慑人的实力引发了恐惧,令在场学生噤声不语。
而我为了打破沉默──开始拍手。
对我而言,比起察言观色,现在更重要的是贴近成香的心。
我想对她说纵使我以外的人都不发一语……也只有我站在你这边。
不过,正当此时。
一旁也传来鼓掌声。
雏子气质优雅地拍着手。
接着,不远处也传来了掌声。
旭同学、北、住之江同学、与我在网球赛中对决的男生……都纷纷拍手。
不知何时──全场响起一片掌声。
「唉,刚才那……很厉害吧?」
「对啊,吓了我一跳……」
「我一开始虽然也觉得害怕……」
掌声中传来学生们的交谈。
这是我们一直引颈期盼的──成香形象转变的一刻。
「都岛同学真厉害呢。」
掌声不断。
其中无疑也参杂着赞美成香的话语。
成香站在会场中央,拿掉面具,杏眼圆睁并定格不动,她因为过于惊讶而阖不了嘴。
不过,她最终眼角噙泪。
「……哈哈。」
露出由衷欣喜的神情。
「你看……就像我说的。」
雏子发出「呣呼──」一声,神气活现地说道:
「因为我最了解你了……」
虽然我不懂她的意思,却觉得如她所说。
幸好我相信雏子,高声为成香加油。
会场观众并无拒成香于千里之外的气氛。
成香她──获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