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把我活捉?为什么?)
疑问并未顺利表达,只化作了呻吟声出口。
就像要解答莫妮卡内心的疑惑一般,男人开口说明:
「我也算是半个魔术师喔。所以很清楚。无咏唱魔术根本不是人类办得到的。」
对莫妮卡而言,会习得无咏唱魔术,只是为了让自己不必在外人面前开口出声的苦肉计。
虽然发动迅速又方便,但并没有什么更进一步的价值。
可是,男性入侵者却像在唱歌似的,兴高采烈地不断赞扬无咏唱魔术。
「无咏唱魔术是奇迹喔。如果进贡给主人,一定能博得欢心……反正,另一个目的也已经达成了嘛。」
(……另一个,目的?)
男人刚才说自己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第二王子。一个是莫妮卡。
(和殿下有关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怎么回事?)
果然,男人的目的并非暗杀菲利克斯。
可既然如此,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刻意变身成希利尔接近菲利克斯?
「尤安,那件事已经确定了吗?」
眉毛挺拔的女人问起变身成希利尔的男人。
「是呀,虽然没能成功接触,但我在极近距离下确认过了,错不了。确实有痕迹。那是叛徒奥图尔干的好事喔。那位大人的判读果然是对的。」
奥图尔──道出这个名字的瞬间,尤安原本带有玩世不恭气息的嗓音,突然染上明显的憎恶色彩。
(这个人,只是想在极近距离下确认殿下的状况?那就是他的目的?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痕迹?奥图尔?那位大人?谁……?)
莫妮卡死命维持着风中残烛般的意识,试图让大脑继续思考。
但,任凭内心再怎么想整理情报,意识却自顾自地朦胧,无法厘清思绪。
就好像盛在掌心的水从指缝间流走一般,词汇与情报一则接一则消失。
「好了,趁〈结界魔术师〉还没回来,赶紧收兵喽。海蒂,药给我。」
「好的,尤安。」
被唤作海蒂的眉毛挺拔女性,从制服口袋里掏出了一罐小瓶子交给尤安。
尤安举起瓶子在莫妮卡面前晃了晃。里头的透明液体荡漾不停。
「喝了这药,你就会当个听话的乖宝宝喽。」
瓶子里装的,十之八九是高成瘾性的药。
刚摄取之后虽然会产生强烈的宿醉感,但药效一过,便会引发戒断症状,变得想摄取愈来愈多。莫妮卡知道,有些人专靠这种药让他人无法违逆自己。
莫妮卡反射性地咬紧牙关,试着反抗。
然而身体使不上力,嘴巴被尤安硬是撬开,海蒂再将药瓶凑至莫妮卡的嘴边。
就在药水即将滴落莫妮卡嘴唇之际,窗口传来了一阵嗓音。
「你们伤了本大爷的主人是吧?」
踩在窗框上的,是金色瞳孔闪闪发光,一头黑色短发,身穿老派长袍的高个子青年。
「尼、洛……」
莫妮卡沙哑地呻吟,紧接着,尼洛以超越人类极限的脚力瞬时拉近距离,毫不留情地揍飞拘束着莫妮卡的尤安。
瞬势抱起莫妮卡的尼洛,被海蒂朝脸上泼满了药水。
但尼洛并未特别显得动摇,只伸出舌头舔了舔滑落嘴边的药。
望着这道光景,海蒂忍不住扬起粗眉,瞪大双眼开口:
「明明是一小滴就会让人不省人事的剧药……」
「那点程度的药对本大爷哪管用啊。」
尼洛就这么抱着莫妮卡,露出睥睨的眼神望向尤安与海蒂。
宛若爬虫类喘息的咻咻声自尼洛的喉咙传出。化身成人类姿态的尼洛,身上涌起黑雾覆盖住左半身的皮肤。是过于激烈的愤怒,令变身开始解除了。
「愚蠢的人类,胆敢对本大爷的主人出手。你们应该已经做好粉身碎骨,连一粒粉末都不留的觉悟了吧?」
「你要是敢动我,希利尔•艾仕利的小命就……」
尤安故技重施,但尼洛听了只是嗤之以鼻。
「那又怎样。莫妮卡以外的人类会出什么事,本大爷才没兴趣管咧。」
尼洛金色的眼珠里,可以看到细得不像人类会有的瞳孔。那双有别于人类的眼眸,正交互瞪着面前的两只猎物。
「然后本大爷对你们也没兴趣,懒得听你们求饶。死吧。」
尼洛的左半身变回了人的外型。
摆出前倾的姿势,尼洛有如在地板上滑行般飞奔而出,用没抱着莫妮卡的那只手将尤安的脸一把捉进掌心。
正打算顺势将尤安的脑袋狠狠砸在墙上时,尼洛突然皱起眉头。
「这啥鬼东西?」
紧扣在尤安脸上的手指,就像是握着黏土般陷进了皮肤内。
尼洛反射性放开了手,尤安立刻伸手按上被捏得歪七扭八的脸。尤安的脸上,已经看不见希利尔的五官。
「唉唷好过分呜~你知道要做一张脸唉~有多么辛苦么~?」
嘴巴周围跟着脸孔一并扭曲,令尤安连声音都严重模糊了起来。
尤安双手反覆推整,让皮肤重新服贴在头盖骨上。
随后出现的,是一张陌生男人面孔。
那副在王国不太常见的平坦容貌究竟是尤安本人,又或者,连这个都是别人的长相?莫妮卡实在无从判断。
举着方才捉住尤安脸孔的手张张合合,尼洛皱着眉头开口:
「到底怎么回事?手一抓就整个陷进去了,真恶心。」
在逐渐朦胧的意识中,莫妮卡设法挤出声音说道:
「尼洛,你要,小心……那个是,肉体操作,魔术……」
男人使用的肉体操作魔术、龙化,以及变身成他人的术法,全都是未知的技术。大意不得。
尼洛暂缓攻击,警戒着尤安的肉体操作魔术,刺探尤安与海蒂的动向。
尤安与海蒂也没有立刻发起攻击。尼洛并非普通人类的事,他们大概都已经注意到了吧。
率先出声打破这种胶着状态的人,是尤安。
「嗳~这位黑发大哥。跟我来场交易如何?〈沉默魔女〉嗅到的药,我给你中和剂解毒,放、过、我、们、吧?」
说着说着,尤安掏出一支小瓶子,亮在尼洛面前摇晃。
闻言,尼洛浮现一脸凶狠的笑容。
「我只和中意的人类交易。既然你有带中和剂,把你宰掉再搜刮就解决了。」
「唉唷,好~可怕。那──我就这样做吧~」
瓶子从尤安的手里滑落,啪哩一声碎裂在地,四周顿时泛起白烟。这阵白烟带有一种刺激性的臭味。恐怕也是毒物吧。
「我和海蒂对毒都有抗性,这点小意思起不了作用……但〈沉默魔女〉恐怕不太妙吧?」
「──!」
惊觉不妙的尼洛,望向怀里的莫妮卡。
与百毒不侵的尼洛不同,莫妮卡只是普通的人类。更遑论莫妮卡刚刚已经嗅进了别种毒药。
「嘎啊……唔,啊呜……唔──」
抱起搔着喉咙咳嗽,痛苦不堪的莫妮卡,尼洛从窗口一跃而出,逃离毒烟的范围。
背后传来尤安的高声大笑。
「拜喽~〈沉默魔女〉大人,还有她的骑士先生?──要是你们将来发现了骇人的真相,我们就到时再相见吧~?」
隔着白烟,尤安与海蒂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两人大概是打算从通往走廊的门扉逃往校内吧。
(再这样下去,会被他们逃走……)
痛感自己无能为力的莫妮卡,耳里突然听见某种嘀嘀咕咕的细语声。那不是尤安或海蒂的声音。也不是尼洛、琳或路易斯,是某种更加阴郁,有如在诅咒整个世界的嗓音。
「你生涯中感受过最为煎熬的痛楚……我这就替你重现。」
咚唰一声,钝重的倒地声响起。不一会儿,便听见海蒂大喊「尤安!」的哀号。
飘至窗外的白色毒烟逐渐散去,在教室地板上扭动挣扎的尤安也跟着现形。
一道紫色的纹路浮现在尤安的额头,那是遭人下咒的对象身上会出现的咒印。
「好烫,好热,啊啊啊,我的皮肤,我的皮肤啊啊啊,啊,啊啊,唔啊,住手住手住手,啊啊,嘎啊啊!」
口吐白沫,发出异常哀号的尤安,以及挨在他身旁的海蒂,被从窗户潜入的什么东西缠住了。
那是变成紫色的植物藤蔓。只见尤安和海蒂双双遭到色彩诡异的藤蔓纠缠,一起被拖出窗外。
(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妮卡使劲转动沉重的脑袋,望向藤蔓的来源。
缠住尤安与海蒂的紫色藤蔓,是从一只小小的盆栽蔓延而出的。原本大概只是普通的蔷薇盆栽吧。
但盆栽内的花却染上黑色与紫色的斑点,一片片花瓣也都肿得像凹凸不平的肉片抖动着。
那些是受到诅咒污染,异形化之后的花。
将那只盆栽抱在胸前,与莫妮卡等人隔了点距离呆站着的,是身着七贤人长袍的紫发青年──七贤人之一,〈深渊咒术师〉雷•欧布莱特。
在低垂的夜幕中,雷睁着那双透出阴森光芒的粉红色眼眸说道:
「把对方咒杀是三流咒术师的手法……欧布莱特家诅咒的真髓,在于让对方生不如死,却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尤安!尤安!」
海蒂死命地挥动小刀,切断拘束着两人身体的紫色藤蔓。
但,尤安的惨叫始终未见止息。浮现在额头上的咒印,正不断侵蚀着尤安。
「来,尽管在来自深渊的绝望尽头,凄惨痛苦地挣扎吧……」
雷伸出细长的指尖指向尤安。尤安额头上的咒印随即变得更加闪耀,尤安的惨叫也更进一步成了刺耳的尖叫。
能够不伤及受诅咒的对象身体分毫,同时又重现各种痛苦折磨的骇人咒术专家,那就是〈深渊咒术师〉。
与魔术似是而非的咒术,乃是雷担任当家的欧布莱特家独占之技术。因此,咒术是无法透过魔术解除的。
哀号不已的尤安咬紧牙关,转动眼珠狠狠瞪向了雷。
「算你有一套,七贤人~~~~……确实没想过能保证全身而退,但这也太痛了吧……」
海蒂在一旁撑起呼呼喘着大气的尤安,快速地进行了咏唱。
两人身边随即刮起一阵风。那是飞行魔术。
「也罢,反正目的有达成一个了……你们就尽管为了迟早要降临在这个国家的战祸,陷入绝望深渊吧……!」
又扶又抱地撑着悻悻放话的尤安,海蒂开始以飞行魔术控制两人升空。
但,想要抱着自己以外的对象飞行,需要非常高度的技术。何况对方是个身形远在自己之上的男性,难度就更翻倍了。
以飞行魔术飞上天的两人,看起来就像是垂死鸟儿那般摇摇欲坠。
换作平时的莫妮卡,可以轻易击落他们,但现在身受毒害,意识朦胧,就连初级魔术都没法随心所欲施展。
雷专精的则是咒术,普通魔术师用的飞行魔术非他所长。
「尼洛……你快,追……」
看到莫妮卡揪着自己的长袍恳求,尼洛的鼻梁不禁皱了起来。
「要我放着这种状态的你不管?」
「我没事,不要紧的……拜托你……」
尼洛虽然不情愿地嘟起嘴唇,最后还是决定屈服,让莫妮卡坐在地上靠在校舍墙壁休息。
「总不能违抗主人的命令啊。喂,那边那个紫紫的。别让莫妮卡翘辫子啊。」
留下这句话,尼洛便如一阵疾风冲了出去。虽然不清楚还能追踪到什么地步,但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强吧。
被唤作「紫紫的」的雷,则是念念有词地咕哝:「是怎样啊,那家伙……」,抱着栽有异形化花朵的盆栽走向莫妮卡。
盆栽里的花如今已染满黑斑,彻底枯萎。
雷低头望向盆栽,露出一脸悲伤的表情。
「啊啊……枯掉了……难得有女生推荐我买花……明明是为了纪念被女生主动搭话而买下的……」
那只盆栽,是园艺社在贩卖的蔷薇幼苗。
仔细一看,雷的长袍口袋里,还塞了满满装有在义卖跳蚤市场贩卖的玩偶及饼干的小袋子。
看来,他也以他的方式好好享受了这场校庆。
将视线从枯萎的花移到莫妮卡身上,雷嘀嘀咕咕地低语起来:
「虽然不太清楚状况,但总之我看他们像是敌人,所以就下了诅咒……」
「真的是,帮大忙了。」
「刚才那两个家伙,是觊觎的二王子性命的刺客,吗?」
莫妮卡有点烦恼,该如何回答雷这个问题才好。
那对两人组──尤安与海蒂的目的并不是暗杀。尤安到底是为了确认什么,才试图接近菲利克斯的呢?
虽打算如实答覆「我也不清楚」,但身体还没办法好好吸收氧气,结果莫妮卡才开口就「噫」地喘了起来。况且周围还有毒雾残留,风向一个不对,随时可能吹过来。
眼见莫尼卡一脸铁青地急促喘气,雷不知所措地慌乱了起来。
「沉、〈沉默魔女〉!呃──这种时候该如何是好啊……我、我办得到的顶多也就只有下咒……可到底我该诅咒什么……!」
「就请你对引发这些事态的刺客下咒吧。」
「已经下了啦!」
反射性喊了一声之后,雷才惊觉有异回头。
站在雷身后的人,是把法杖扛在肩上的路易斯。大概是飞得十万火急,整头头发都乱七八糟。
「唔嘎,〈结界魔术师〉……」
以笑容默默封杀雷充斥厌恶感的嗓音,路易斯转头看往靠在校舍墙壁上的莫妮卡。
随后他皱了皱细眉,唱起短缩咏唱。待法杖一举,便出现一道透明的结界包住莫妮卡。八成是用来隔绝毒烟的防毒结界。
一般的防御结界为了能够呼吸,会在某种程度上允许空气流通。所以弱点就是无法抵挡被散布在空气中的毒素。
想要打造能过滤掉毒素,只允许清洁空气进入的防毒结界,是极度困难的操作。路易斯却透过短缩咏唱实现了,〈结界魔术师〉的技术果真名副其实。
莫妮卡缓缓深呼吸,摄取清洁的空气后,撑开沉重的眼皮,仰头望向路易斯。
路易斯正一脸不悦地瞪着莫妮卡。当然了。好不容易抓到刺客,都怪莫妮卡才让他们又逃之夭夭。
「路易斯,先生,真的很抱歉……我……」
嘶哑的嗓音中,夹杂着几许呜咽。
吸着鼻子低下头去,别在胸口的白蔷薇花饰立刻映入眼帘。
望着这朵花饰,莫妮卡更加觉得自己不争气,眼泪顿时决堤。
「只要不去想数字以外的事,明明就很简单的……可是对方一拿希利尔大人的命来威胁,我就变得,什么都没办法,计算了……」
敌人也好,伙伴也好,只要把周遭所有的人全都代换成数字,莫妮卡想如何精于算计,如何做出冷静的判断都不成问题。
可是要将周围的人──在这所校园邂逅的,温柔善良的人们,代换为单纯的数字,莫妮卡没办法这么做。变得没办法这么做了。
「对不起……对不起……」
面对泣不成声,满口赔罪的莫妮卡,路易斯伸起指尖推了推单边眼镜,一脸苦涩地回应:
「这次的失态要归咎于我作战有疏失。是我的判断太天真了。要把责任让你这种小丫头来扛,我气量还没那么狭小。」
「可是……」
「你爱怎么待人处事对我而言都无关紧要喔,同期阁下。」
表面上像是不顾对方感受的辛辣言论,但听起来也像是在表明,莫妮卡想把人只当成数字看待也没关系,想保有人性重拾温暖也无所谓,路易斯都认同。
实在是很有路易斯风格的兜圈子发言,莫妮卡不由得苦笑。这时,路易斯又补了一句:「只是呢,唉~」并侧眼望向雷。
「至少,就因为你没把人家当成数字看待,那边那位咒术师阁下,现在才会出现在这里帮你一把,没错吧?」
被当成话题中心的雷,露出龇牙咧嘴的表情,威吓似地瞪向路易斯。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没把我当成数字,但却当成蛞蝓看待对吧……我清楚得很啦……」
「啊哈哈!」
「给我否定啊~~~~!何、何等顽劣的性格……难道我该诅咒的,根本就是这家伙吗……」
雷正念念有词地碎嘴不停,路易斯突然又咕哝了一句──
「欧布莱特家的咒具外流。」
「唔嘎!」
随着一声呻吟,雷瞪大了粉红色的双眼。
路易斯回以美丽无比的微笑。
「你往后也愿意对护卫殿下的任务提供协助对吧,咒术师阁下?」
「没、没人性的东西……竟然抓人把柄要胁同僚,这家伙才彻头彻尾不是人……!可恶,可恶,总有一天诅咒你……诅咒你走路每五分钟就撞到一次小趾头!」
「与其这样,还不如直接踩碎对方脚掌比较快吧?」
「魔、魔术师不会有的思维……太火爆了……!」
轻描淡写地无视战栗的雷,路易斯从长袍口袋里掏出了一只小小的纸袋。
然后,以就他而言堪称温柔无比的动作,将纸袋摆到莫妮卡的掌心。
「路易斯先生,这个是……?」
「你没法当作数字看待的,某个地方的某人要送你的。」
不顾仍残留指头的麻痹感,莫妮卡轻轻地打开了纸袋。
纸袋里头装的,是一条随处可见的白色手帕。只不过,在手帕的一角,绣了一朵黄色的花。
「…………啊……」
复苏在脑海的,是那副明朗快活的笑容。
──在我老家那边,黄色的花是幸福的象征嘛,所以常会绣黄花。
──骑马跟刺绣的约定……我没法兑现了,对不起啊。
先前预谋要暗杀第二王子,遭到莫妮卡看穿,最后离开了赛莲蒂亚学园的布莱特伯爵千金──凯西•古罗布。
即使已经得知暗杀未遂事件的真相,莫妮卡仍割舍不下凯西,挺身与路易斯交涉之末,才争取到将凯西送往修道院。
(凯西她……还记得当时的约定……)
在那令人联想到春天的可爱黄花上,一颗又一颗的泪珠啪答啪答地滴落。
紧紧握住掌心的手帕,莫妮卡终于有了自觉。
自己从今以后,肯定再也无法将内心重视的人们视为单纯的数字。
──这个世界是由数字所构成的。
再也不可以把父亲留下的这句话,当成自己逃避的借口了。
* * *
夜间的舞会,会由路易斯、琳,以及不幸被拖下水的雷负责戒备。
路易斯有云:
『要让中毒的小丫头死撑着站上岗位,我还没那么惨无人道。你就赶快回房休息去吧。』
莫妮卡恭敬不如从命,回到阁楼间躺在床铺上。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点点的繁星正高挂群青色的夜空,一闪一闪地发亮。或许是时值新月之故,星空看起来比平时更为鲜明。
就这么茫然望着窗外时,满天星斗突然遭到一阵黑影遮蔽。原来是黑猫──尼洛。
尼洛灵巧地用前脚打开窗户入内,跳到床上低头望向了莫妮卡。
猫的五官与人类不同,但从表情却感觉得出,尼洛似是有点失落。
「莫妮卡,抱歉。被他们溜了。」
按尼洛所言,尤安与海蒂飞行到一半,便改搭事先藏好的马车远走高飞了。
化身成人型的尼洛虽然脚力超乎常人,但再怎样也追不上马匹。
「……这样啊。嗯,不过没关系。〈深渊咒术师〉大人的诅咒,大概一时片刻是解不开的。」
照雷的说法,那断断续续令受诅咒者感受激烈痛楚的咒术,最少也会维持一个月。在这段期间,莫妮卡相信是用不着担心会遭到尤安袭击了。
莫妮卡缓缓调匀呼吸,继续开口:
「尼洛,今天让你帮了好多忙,谢谢你。」
「你已经不要紧了吗?」
「嗯。」
点头之后,莫妮卡从床铺挺起上半身。
虽然还没百分之百复原,但已经恢复到可以起身走动的程度了。
眼见莫妮卡下床站立,尼洛语调急促地关切:
「喂,你还是继续躺着比较好吧?」
「不了,我还得,到拉娜的房间去……为舞会做准备才行。」
闻言,尼洛尾巴直竖,金色的双眼瞪得老大。
「你连路都走不稳了,还说什么鬼话!护卫的事,就交给那个坏胚子润塔塔……」
「不是的。」
尼洛的发言,被莫妮卡静静地打断。
莫妮卡之所以出席舞会,并不是为了护卫。
「这是,我的一点任性。」
莫妮卡皱着脸低语:
「因为,明年举办舞会时,我就已经不在了。」
莫妮卡蹲到桌子前,打开上锁的抽屉。
当初刚来到学园时,抽屉里还只有父亲遗留下来的咖啡壶而已。
而如今,宝物却已经多到几乎把抽屉给塞满。
(我珍藏的,重要的宝物。)
拉娜写的信与缎带。
菲利克斯帮忙买下的书与首饰。
凯西托路易斯转交的刺绣手帕。
以及,点缀在胸口的白蔷薇花饰。
每样每样都不是送给〈沉默魔女〉,而是赠与名为莫妮卡•诺顿的,微不足道少女的礼物。
莫妮卡陷入祈祷般的心境,闭上了双眼。
(对不起……对不起……只有现在就好……只要我还待在校园的这段期间就好,请原谅我……)
自己究竟在向谁赔罪呢。
指派任务给自己的路易斯?
还是,被自己欺骗的朋友们?
……肯定,全部都是吧。
曾几何时,自己能作为莫妮卡•诺顿所度过的时间,莫妮卡已经难以放手了。
即使明知道,自己在欺骗大家。
(但我还是希望,一会儿就好,我想继续当……莫妮卡•诺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