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举行舞会的礼堂屋顶上,顶着满天星斗的〈结界魔术师〉路易斯•米莱轻轻打了记喷嚏,浑身颤抖不已。
迎面而来的风是令人切身感受到冬日造访的北风。如果早知道要在屋顶上待这么久,就该把御寒衣物也一起带上的──路易斯暗自在内心反省。
「喔喔~好冷好冷……」
路易斯嘴里咕哝着,同时从怀里取出一只小酒瓶仰头灌了灌。想迅速确实地让身体暖起来,就只有烈酒最实在。
要是能进到舞会会场内,就犯不着在这儿挨寒受冻了,可惜校外人士只要没接到克拉克福特公爵直接邀请,就不得参加晚上的舞会。
理所当然,第一王子派的路易斯不可能受邀。
所以才只好忍受着屋顶的冷风,在这儿进行警护工作。
(也罢,反正八成没有人,会特地挑舞会入侵吧……)
来宾都事先经过克拉克福特公爵严加筛选了,严加戒备的程度更是不在话下。
虽然应该不至于有人会在这种状况下引发事件,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话又说回来──)
路易斯发动远视魔术,望向礼堂一旁的庭园。
在那儿交谈的,是护卫目标第二王子以及〈沉默魔女〉莫妮卡•艾瓦雷特。
(明明都已经叫她去休息,也未免太敬业了。)
如果接近到能听见对话内容的距离,难保不会被这个直觉敏锐的第二王子察觉。所以路易斯才仅止于透过远视魔术窥伺的程度。
(赢得第二王子的信赖当然是喜事一桩……但总觉得,那个小丫头对第二王子陷得太深了。)
往后订立作战时,也许有必要将这点也纳入考量。
就在路易斯思索着这些事,举起酒瓶猛灌时,一身女仆装扮的琳突然一声不发地降落在身后。
其实用小鸟的模样比较不引人注目,但反正已经入夜,不用太在意吧。路易斯没有转头望向琳,只是继续用远视魔术观察第二王子与莫妮卡,并开口问道:
「校园内有出现异常吗?」
「没有。此外,这里有来自在校外巡逻的〈深渊咒术师〉要转达的讯息。」
回想起那个死气沉沉的咒术师面孔,路易斯皱了皱眉头。
「简单扼要告诉我大纲就好。」
「对路易斯阁下的抱怨、想获得爱情的渴望、对于不爱自己的世界发出的诅咒、对于菇类的嫉妒,以及校园周边没有可疑人士的报告……以上。」
不出所料,其中九成根本连听的价值都没有。
校园周边没发现可疑人士虽然算是好消息,但归根究柢,那个阴沉咒术师自己就是最可疑的。
也罢,反正就算被人盘问,他身上毕竟还是穿了七贤人的长袍,所以不至于被捕。应该吧。
(是说,刺客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来着。如果是想暗杀第二王子,明明就该有更简单的做法吧。)
要说刺客潜入后做了什么,就只是变个装接近第二王子而已。
在那之后,路易斯虽然调查过整个校园,但除了已经回收的冒牌〈螺炎〉之外,再也没找到其他类似魔导具的机关。
「琳,你当时有听到刺客与〈沉默魔女〉阁下的对话吧?针对这次潜入的目的,那对刺客有说溜嘴什么事情吗?」
「是的,非常滑溜溜地说溜了嘴。」
轻轻点头之后,琳以缺乏抑扬顿挫的语调开始重现对话。
「入侵者们是这么说的:
『尤安,那件事已经确定了吗?』
『是呀,虽然没能成功接触,但我在极近距离下确认过了,错不了。确实有痕迹。那是叛徒奥图尔干的好事喔。那位大人的判读果然是对的。』
……以上。」
奥图尔在帝国算是满普遍的名字。那个刺客跟帝国有挂勾的推测,果然十之八九没有错。
不过,帝国那边的人刻意接近第二王子的理由是?叛徒奥图尔又是谁?
(……难不成──)
一则假设浮现在路易斯的脑海中。
那是则过于天马行空,离谱可笑的假设。
然而,这则假设倘若属实,〈咏星魔女〉看不见第二王子命运的理由就说得通了。
(陛下已经隐约察觉到这件事了?所以才会为了找出小辫子,把我送去监视?)
但这不是可以随便向国王开口请示的事。一个不好,路易斯就会因为对王族不敬的罪名脑袋分家。
最重要的是,这则假设要是成真,那可是整个王国都会为之动摇的重大事件。
想到这里,嘴角忍不住自然上扬。路易斯伸手添在嘴边,抖着喉咙咯咯咯地窃笑起来。
「路易斯阁下的表情,像极了打着坏主意的大坏蛋。」
「什么打坏主意,讲得真难听。我只是一想到克拉克福特公爵的破灭,就忍不住发笑而已。」
路易斯的假设如果正确,克拉克福特公爵将难逃与第二王子共同破灭的命运吧。
克拉克福特公爵也好,第二王子也好,路易斯都没什么好感,因此没理由手下留情。
(但是,就暂且对〈沉默魔女〉保密吧……那个小丫头,已经变得太容易受感情扯后腿了。)
一旦得知第二王子将陷入破灭,难以预料莫妮卡会怎么行动。
既然如此,把这个假设一路隐瞒到最后关头,才是最妥当的吧。
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路易斯露出凶狠的笑容喃喃自语:
「就是因为这样,欺负强者才让人欲罢不能啊。」
* * *
赛莲蒂亚学园校庆隔天,利迪尔王国东南部街道上行驶着一辆格外气派的马车。
马车并不只是体积大,还安装了最新技术的避震魔导具。
如此舒适的大型马车所载的,是廉布鲁格公爵夫妇及数名仆役,以及一位浑身旅装的男子。
这名旅装的男子就坐在廉布鲁格公爵正对面,带着满脸谄媚笑容鼓舌如簧地开口说道:
「哇哈──哎呀~不好意思啦,我这种衣衫不整的脏鬼还能搭这么气派的马车。」
这名男子叫做巴托洛梅乌斯。他在一头短黑发外卷着头巾,年约二十五岁。
和这样的他对话的廉布鲁格公爵,则是位身材纤瘦的中年男子。说得好听点是高雅,但实际上隐约给人一种靠不住的感觉。
廉布鲁格公爵用几乎要被马车行驶声盖过的嗓音,声若蚊蝇地回应:
「不不不,还请别放在心上。马车能像这样舒适地行驶,都是托你的福啊。巴托洛梅乌斯老弟。」
昨日,出席赛莲蒂亚学园校庆的廉布鲁格公爵夫妇,马车在回程路上出了点问题。用来抑制车体震动的魔导具有部分毁损,导致马车震动的程度比普通的马车还严重。
装设魔导具的马车虽然便利,却有着懂得如何维修的人员稀少这样的难处。更遑论还是在街道行驶途中,想找人修理就更缘木求鱼了。
就在廉布鲁格公爵一行人伤透脑筋时,碰巧路过一旁的,就是巴托洛梅乌斯。
身为旅行技术人员的他,在听取状况之后,三两下就以手头上的工具修好了马车。据他所说,以前他似乎在魔导具工坊工作过。
就这样,对巴托洛梅乌斯感谢有加的廉布鲁格公爵,为了招待他到自己宅邸作客,决定邀他搭马车同行。
「等回到宅邸,再请务必容我们好好酬谢你一番。」
「哎呀~真的是太感谢了。除了感谢之外,我也有件事想顺便拜托老爷。如老爷所见,我呢就是个技术人员,手头上正好缺了点工作……」
听到巴托洛梅乌斯兜着圈子开口要求帮忙安排工作,廉布鲁格公爵稳重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想不想在我们家工作?」
「真的可以吗!哎呀~这真是帮大忙啦!我啊~就只有手特别巧这个长处。有什么杂事缺人手请尽管开口。管他是漆墙、修理马厩,还是缝补衣物,我通通一手包办!」
在驶向廉布鲁格公爵领地的马车内,有一名男子正暗自心急如焚。
这名男子是从前进入欧布莱特家,偷了咒术与咒具后逃亡的咒术师。
(没想到,欧布莱特家已经嗅到蛛丝马迹了……)
目睹第三代〈深渊咒术师〉前往赛莲蒂亚学园校庆的场面,令男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一旦被抓回欧布莱特家,自己肯定再也无缘拜见天日。
还年少的现任当家姑且不提,前代当家可是个想多残忍就多残忍的老妖婆。
到时肯定会有各种超乎想像的痛苦刑罚在等着折磨自己。
而且是遵照欧布莱特家的教诲,不让人以死解脱,刻意留下一口气长久凌辱折磨的残忍刑罚。
回想起前代当家的邪恶笑容,男人不禁打起冷颤。
(那位大人……阁下应该会保护我免于遭到欧布莱特家的毒手。但,研究再这么迟迟提不出成果的话,迟早我也会遭到舍弃。像前阵子,主打精神干涉魔术的维克托•松礼就被切割了。)
原本在赛莲蒂亚学园任教的维克托•松礼,因为侵占校园预算公款以及使用准禁术的罪名遭捕入狱。恐怕再也无法于魔术圈东山再起。
(非得分秒必争把傀儡咒完成不可。在阁下决定放弃我之前。)
怎么能在这种地方划下句点──男人紧紧握住摆在膝上的拳头。
一路走来双手不知道玷污了多少次,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回头了。
「巴托洛梅乌斯老弟手当然巧啦。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修好魔导具款式的马车。」
听到廉布鲁格公爵赞美,只见巴托洛梅乌斯嘴巴张得老大,哇哈哈笑了起来。真是个嗓门大而无谓的男人。
巴托洛梅乌斯摸着自己的落腮胡,用煞有其事的口吻开口:
「哎呀~不是那么大不了的事啦。魔导具这种东西呢,基本上是建立在缜密的计算上才能成立的,少掉任何一个环节都会变得七零八落。我呢~就只是把那个少掉的环节简单填起来罢了。」
「喔?计算是指……」
「魔导具呢──或者该说是魔术式吧,魔术式深入钻研下去,基本上就是数学的世界喽。要说是由数字所构成的也不为过。」
巴托洛梅乌斯不经意道出的那句话,令隐瞒身分的咒术师倒抽了一口气。
──这个世界是由数字所构成的。
那是,他最为痛恨的男人的口头禅。
(啊啊~啊啊~……你就连死了,讲过的话都还要折磨我……你的存在就跟诅咒没两样啊,韦内迪克特。)
遭捕入狱的教师维克特•松礼。
还有,遭处以火刑的韦内迪克特•雷因。
随着两位破灭人士的身影浮现在脑海,男人在内心向自己喊话。
(我绝不会失败。绝不会……)
所谓咒术,乃是自人心深渊所涌现的毒素。
即使明白自己的精神正缓慢受到这些毒素所侵蚀,男人还是将一切都寄托在咒术上。
因为除了咒术,自己已经一无所有了。
(插图017-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