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莎打开住处大门向屋内打招呼,姊姊玛利亚随即从客厅探头。相较于基本上面无表情的艾莉莎,玛利亚基本上总是常保笑容。
现在也是挂著花朵绽放般的软绵绵笑容,开心迎接妹妹返家。
「艾莉,欢迎回来~~」
玛利亚满脸笑容张开双手接近,以脸颊依序贴向她的右脸、左脸与右脸颊,最后紧抱艾莉莎。
该怎么说,世间的百合爱好者看见这一幕应该会心花怒放。
「玛夏,我回来了。」
接受姊姊的热情拥抱,艾莉莎轻拍她的手臂要她松手。至今挂著喜悦笑容的玛利亚随即放开艾莉莎,不悦地鼓起脸颊。
「真是的,明明说过在日本要叫我『姊姊』吧?」
「到现在还这么要求,我才不要。」
对于艾莉莎的冷淡反应,玛利亚不满的脸颊愈鼓愈大。
俄语本来就没有日语里「姊姊」或「哥哥」这种特别的称谓。
无论是姊姊还是哥哥,基本上都以名字称呼。俄罗斯出生的艾莉莎也按照这个习惯以昵称称呼姊姊,不过玛利亚好像喜欢「姊姊」这种称呼方式,屡次要求艾莉莎这么叫她。
「呜呜……艾莉好冷淡……」
玛利亚发现不满的表情没用,立刻改成可怜兮兮的表情,艾莉莎以傻眼的视线看她。虽然早就不是第一次,不过看到姊姊露出这种表情,艾莉莎会莫名觉得自己做错事。
但是无论如何,艾莉莎还是抗拒叫她「姊姊」。两人原本就是稳重的妹妹与随性的姊姊。
身高方面也是艾莉莎比较高,加上彼此只差一岁,从以前就经常是由艾莉莎照顾玛利亚。
因此,艾莉莎不太将玛利亚当成「姊姊」看待。
(说起来,叫「姊姊」听起来像是在撒娇……)
如果称呼「玛夏姊」还可以考虑,但是玛利亚说「这我不要」所以作罢。
艾莉莎决定不以为意,脱掉鞋子换上拖鞋,此时玛利亚惊讶歪过脑袋。
「……艾莉,总觉得你心情不好?」
「……没有啊?」
艾莉莎连忙露出疑惑表情,掩饰内心的慌张。不过即使这样搪塞,对于这个姊姊还是不管用的样子。
「这个反应……果然照例是那个男生吗?你和久世发生了什么事?」
玛利亚顿时眼神闪亮展露看好戏的心态,艾莉莎不耐烦地走向盥洗室。
「没事啦。」
「你说谎,骗不了姊姊的。欸,发生了什么事?」
后来玛利亚也像是跟屁虫般地黏在艾莉莎身后持续追问。
玛利亚跟进房间时,艾莉莎终于认命。她没换掉制服坐在椅子上,玛利亚一屁股坐在地板的坐垫催促说明,艾莉莎不情不愿地开口:
「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稍微吵架了。」
「哇~~吵架!」
正常来看绝对不是在称赞的这个词,不知为何令玛利亚开心到眼睛发亮。
「……怎么了?」
「因为……嘻嘻,艾莉居然会吵架,这是很稀奇的事吧?而且还是和男生吵架。」
「算是吧。」
「原来如此,打动艾莉芳心的男生终于出现了。」
「那是怎样?」
玛利亚说得话中有话,艾莉莎不禁皱眉。接著玛利亚露出通情达理的表情开口:
「你喜欢那个久世吧?」
「……啊?」
艾莉莎毫不客气以「这个脑袋脱线的姊姊在说什么?」的视线射向玛利亚的脸蛋,然后无奈摇头。
「我不知道你误会了什么……但我们不是这种关系。我们是……唔……」
昨天午休的光景在艾莉莎脑海重现,以诧异表情断言彼此是朋友的政近脸孔。
「嗯……是朋友。」
艾莉莎挂著回忆往事的笑容,洋洋得意地这么告知。看到像是在炫耀的这张表情,玛利亚眼神变得温柔。
(插图009)
「这样啊~~原来如此……不过,你们为什么会成为朋友?艾莉,你讨厌粗枝大叶或是个性不正经的人吧?」
「因为……」
玛利亚说的没错。而且平常的政近没有干劲,自甘堕落……完全是艾莉莎讨厌的人种。
自己为什么承认这样的政近是朋友?艾莉莎回想记忆里成为原点的那段往事。
◇
【小组发表会的冠军是……B组!】
班上响起一阵掌声。其中只有一名少女低头咬著嘴唇。
艾莉莎。当时是小学四年级。这是在俄罗斯海参崴某所小学发生的事。
这时候的艾莉莎,察觉自己和周围的人们不一样。
起因是班上举办的分组研究发表会。
班上学生以四到五人为一组,在两周之内研究某个主题,将查到的内容整理成海报发表。
艾莉莎这组发表的主题是「在地的工作」。采访附近的商店或是自己的家人,调查他们在做什么工作。是很像小学生会选择的平凡内容。
不过,无论是什么内容都不会敷衍了事,这就是艾莉莎。
当时艾莉莎已经明显是不服输的个性,做任何事都想拿第一。对她来说,在发表会拿下第一──也就是冠军,是极为理所当然的目标。
然后,艾莉莎为了赢得冠军而全力以赴。
每天放学后,在自己分配到的区域采访店家直到晚餐时间,一周内调查到的内容几乎写满一本笔记本。
不过,做好万全准备进行小组讨论的那一天……
另外三名组员的话语使得艾莉莎错愕。
【啊,抱歉。我没去调查。】
【这间是面包店,这间是服饰店。咦?工作的内容?这种事还用说吗?面包店当然在卖面包,服饰店当然在卖衣服吧?】
【抱歉,我连一半都没查完。不过反正还有一周,没问题吧。】
这实在是……从艾莉莎的角度来看,这些调查内容实在是太草率了。
另外三人查到的情报全部加起来,也不到艾莉莎所调查情报的一半。
不只是这个事实,更重要的是三人即使这么不像样,也完全没有表现出慌张或感谢,使得艾莉莎气到目瞪口呆。
三人看见艾莉莎所整理笔记时的反应,导致她怒火中烧。
【唔哇,这是什么?你到底多认真啊?】
【很详细耶。怎么想都用不到这么多吧?】
【艾莉……这些一定要全部看完吗?】
三人以不敢领教的眼神看她,露出一副像是「啊~~你白费工夫」的苦笑。
(咦?是我错了吗?)
这个疑问浮现脑海的下一秒,怒气从艾莉莎内心深处涌现。
不对,我没错。我只是认真面对老师给的课题,全力以赴。
我没做错,做错的是他们。
瞬间涌上心头的愤怒与反感。艾莉莎还过于年幼,不足以克制这些情感。
【欸,为什么不认真做?】
像是瞪视的眼神,以责备语气说出的带刺话语,使得善感的小学生敏感做出反应。
接下来没多久就演变成激烈的口角冲突。
由于正在上课,所以老师立刻介入阻止,不过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艾莉莎与三名组员之间出现再也不可能互助合作的裂痕。
【既然看我们这么不顺眼,那你一个人做吧!】
你一言我一语。听到一名男组员这么说完,艾莉莎咽不下这口气。
后来艾莉莎花费剩余的时间,想尽量将发表内容提升到自己能接受的水准。
不过,一个人能做的事终究有限,完成的发表内容实在没达到艾莉莎心目中的水准,她想要的冠军到最后落入别组手中。
艾莉莎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同学们为何不肯认真完成老师给的课题。无法理解他们为何笑嘻嘻不把败北当成一回事。
(明明只要大家和我一样认真,那就绝对不会输了。不,明明只要从一开始就由我自己一个人做,那就绝对会赢了!)
我和其他人不一样。只有我认真,只有我真的在努力,只有我真心想赢。
明白这一点的时候,艾莉莎不再期待别人。
反正没人跟得上我的水准。没人愿意以和我一样的热忱认真努力。
那就随便你们吧。我绝对不会输给缺乏努力与干劲的这些人。你们恣意玩乐的时候,我会爬得比任何人还高。
不需要别人的协助。全部由我一个人做。要是抱著不上不下的决心或是单纯基于义务感出手帮忙,反而会造成我的困扰。
即使年龄增长,习得某种程度的社交能力,艾莉莎的这个基本想法也没改变。不,反倒是逐年变得坚定。
每次感受到同学们的干劲多差、水准多低,对于他人的失望就逐渐累积,不知何时她变得下意识瞧不起旁人。
艾莉莎自觉这一点之后,为了避免和周围产生摩擦,开始在对待他人的时候保持距离。
真的是孤傲。和他人截然不同的天生才华与不服输的个性,造成她的孤傲。
到了国中三年级,艾莉莎因为父亲工作需求而回到日本。
在父母建议之下就读的征岭学园,据说是在日本首屈一指的名校。在这里或许有人能和我并驾齐驱,在竞争之中切磋琢磨,艾莉莎怀抱著一丝期待。
但是在入学没多久之后的实力测验,艾莉莎的这一丝期待被狠狠背叛了。
她拿下学年第一名。自己是经过五年才回到日本,连测验倾向都不知道的转学生。即使背负这些不利条件,她还是拿下学年第一名。
(什么嘛,这里果然也只有这种水准。)
到头来,我在这里也是孤单一人。
正当这种死心的念头即将填满内心时,艾莉莎认识了他。第一次的邂逅是转学当天。四月一日的早晨。
「九条同学,你日语说得真好。以前也住过日本吗?」
「好漂亮。我第一次看见银发。」
「欸欸,听说你轻松通过那个据说难如登天的转学测验,真的吗?」
同班同学尽显好奇心蜂拥而至。艾莉莎内心虽然有点抗拒,依然在不失礼的范围适度应付。
瞧不起周围人们的我,无论和任何人走得近,对双方来说都不是好事。
不只是害得对方留下不舒服的回忆,艾莉莎也会察觉这样的自己而留下讨厌的回忆。
所以,艾莉莎在这里也不想和任何人走得近。
「啊,预备铃响了。」
「咦,已经响了?没办法了,九条同学,晚点再聊吧。」
「下一节休息时间也要说给我们听喔。」
「好的。」
艾莉莎目送同学们依依不舍陆续回到自己座位,然后视线落在旁边的座位。
「………………」
明明刚才骚动到那种程度,那个座位的男学生却好像完全不以为意,就这么趴在桌上。
过于随性的这副模样,激发艾莉莎不少的好奇心。当她回神的时候,自己已经轻轻摇晃这个同学的肩膀,首度主动搭话。
「那个……预备铃响了耶?」
「唔……嗯啊?」
听到艾莉莎声音慢慢抬头的他,是表情散漫、容貌平凡的男学生。
他就是久世政近。久世与九条。只因为姓氏发音相近就相邻而坐的男学生。
政近以心不在焉的表情看向艾莉莎,然后眨了眨眼睛歪过脑袋。
「啊啊~~你是在开学典礼上打招呼的转学生?」
「嗯,我是艾莉莎•米哈伊罗夫纳•九条。请多指教。」
「喔喔……我是久世政近。请多指教。」
政近只说完这些就重新面向前方用力伸懒腰。然后他露出察觉某件事的表情,轻戳前方座位男生的背。
「喔喔~~光琉,你也在这班吗?」
「在啊……顺带一提,毅也在这班。」
「喔,真的耶。我刚才在睡觉所以没发现。」
政近至此不再在意艾莉莎,径自愉快聊天,艾莉莎见状略感意外。
艾莉莎自觉容貌明显优于他人。
在人际关系之中,美丽是武器之一。理解这一点的艾莉莎,当然也不遗余力琢磨自己。虽然因为会违反校规所以没化妆,但她依然自负美丽程度比起普通艺人毫不逊色。
即使对于吸引异性不感兴趣,不过她知道自己的容貌,尤其这头银发是众人注目的焦点。
正因如此,所以几乎唯一对她不感兴趣的政近令她留下印象。
不过,自从艾莉莎开始好奇观察政近,她很快就察觉了。
政近并不是对女生没兴趣,也不是对他人没兴趣。他只是对任何事都没有干劲。
会忘记带课本;会在上课时睡觉;会在该节课之前的休息时间才匆忙赶作业;会在体育课低调敷衍混过。从他无精打采的态度完全感受不到干劲。
(虽说是名门学校,不过到处都有这种学生。)
艾莉莎至此对这个邻人失去兴趣。这份心态是在九月的校庆产生变化。
国中最后的校庆。许多国中生在这个时期为了升学测验而忙碌,不过这所学校的学生几乎都只是以直升的形式进入高中部,所以不必急著念书准备考试。
反而还因为担任校庆实行委员的毅提议要在最后玩一次大的,所以班上决定推出鬼屋。
不过,只是在刚开始的时候充满干劲。大家在企画会议的阶段都跃跃欲试,等到实际开始准备,枯燥又辛苦的工作就使得班上的动力与日俱减。
艾莉莎察觉这股气氛,早早就决定由自己负责大部分的工作。
「好痛!」
放学后。艾莉莎独自留在班上缝制服装。针不小心刺到自己的手指,她赶快松手。
将冒出血珠的手指含在嘴里消毒,用力施压止血。在伤口贴上OK绷,以免还没完成的服装沾到血。
不习惯针线工作而伤到手指,并不是第一次的经验。裹在艾莉莎手指的OK绷已经累积到第五片。
不过,即使因为手指传来刺痛而板起脸,艾莉莎依然继续工作。
不能因为这种程度的事情就气馁。既然自己参加了,就绝对不能拿出不上不下的成品。这个决心使她再度面对服装。
「啊,果然还在吗?」
就在这个时候,教室拉门发出声音开启,刚才班会结束就立刻不见踪影的政近进入教室。
「久世同学……怎么了?」
「辛苦了。总之我刚才在忙一些事。」
政近含糊其词,低头瞥向手上的几张文件。艾莉莎也跟著看向文件,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总之,九条同学你今天也回家吧。这些工作等明天大家一起做就好。」
听到政近耸肩这么说,艾莉莎不太高兴。
(说得这么悠哉会来不及的……何况就是因为大家都不做才会由我来做吧?)
她将不耐烦的心情转换为明确的拒绝,加重语气冷淡回应:
「不用在意没关系的。我再做一些就会回去,所以别管我。」
「……啊啊~~哎,嗯。」
政近坐在自己座位,视线稍微游移,然后搔了搔脑袋,以若无其事的语气这么说:
「缝制服装的工作,我已经去拜托手工艺社帮忙,所以交给他们就好。」
「咦……?」
「还有这个。」
意料之外的话语使得艾莉莎愣住,政近将手上的文件递给她。
「这是集训所的使用许可。如果是在学校过夜的活动,没动力的家伙也会提起干劲吧?」
「什么……这种东西,你是怎么……」
「唔~~总之,就是去学生会那边协调一下。然后用前副会……更正,拜托前学生会长,靠她的人脉处理一下。」
政近突然说得吞吞吐吐,艾莉莎投以怀疑的视线,不过政近像是回避追问般地继续说:
「嗯……总之,就是这么回事。我以提供男生当人手为条件,让手工艺社答应帮忙。只要说可以趁这个机会对手工艺社的女生展现可靠的一面,某些男生应该会乐意接受。关于集训的准备……哎,接下来就是毅的工作吧。」
「咦?」
「总之九条同学,今天先回家吧。你一个人努力也于事无补吧?」
政近无心的这句话,引爆艾莉莎累积至今的情感。
「你说于事无补……是什么意思?」
因为不习惯针线工作而陷入苦战累积不少压力时,平常认定毫无干劲而暗中鄙视的这个人却提供解决之道,最后还否定自己至今的努力。
这个事实冲垮艾莉莎内心的防波堤。
回过神来,艾莉莎将手上缝到一半的服装狠狠甩在桌上。
她就这么顺势站起来,狠狠瞪向政近。
「我是……!既然我参加了,我就想做得尽善尽美!绝对不想以不上不下的形式迎接校庆来临!绝对不想妥协!」
艾莉莎自觉有一半以上是在乱发脾气,却无法停止说下去。
「可是……我知道这种事只是我的任性!知道大家都没有我这么认真!所以我要连大家的份都努力!我哪里错了吗?」
任凭情感的驱使杠上某人。艾莉莎上次这么做,已经是小学时代的事。
平常在好坏两方面都不会将情感显露出来的艾莉莎,表现出最真实的激动心情。
对此,政近睁大双眼,但他如此断言:
「你努力的方向错了吧?」
「咦──?」
出乎意料当面遭受反驳,艾莉莎大吃一惊。政近笔直注视艾莉莎,平静说下去:
「校庆推出的东西不应该是一个人制作的,而是大家同心协力制作的吧?既然想做得尽善尽美,就不应该认定大家都没有干劲而放弃,而是思考如何让大家提起干劲吧?」
「……」
面对这双笔直的视线,面对这个无从反驳的正确论点,艾莉莎忍不住想转过头背对对方。
但是艾莉莎的自尊不允许这么做。她心想不能默默认输,努力瞪著政近还击。然而在艾莉莎要开口进一步反驳之前,政近忽然移开视线。
「……不过,你听我那么说应该会火大吧。对不起。我知道九条同学很努力,也不想否定这一点。」
「啊──」
看到政近稍微低下头,艾莉莎不知道该怎么做。
乱发脾气被他以道歉回应,高举的拳头迷失方向。
最重要的是「我知道九条同学很努力」这句话莫名压迫胸口,使得艾莉莎无法呼吸。
「……我要回去了。」
到最后,艾莉莎像是挤出声音般地只说这句话,一把抓起书包快步走出教室。
(这是怎样……?这是怎样啊,真是的!)
各种情感卷成漩涡扰乱内心,艾莉莎拚命克制这种感觉,在校内行走。隐藏在不满与后悔深处的些许喜悦,她假装没有察觉。
◇
──隔天。
「兄弟们!集训了喔喔喔喔──!」
因应校庆举办的会议,以毅这声亢奋到不行的咆哮开始。
班上同学们不明就里而困惑,毅以兴奋的语气向众人说明,政近已经取得集训所的使用许可。
「一边为校庆做准备,一边在晚上利用校舍玩捉迷藏试胆!这是各种娱乐活动一应俱全,专属于我们的前前前夜祭──!唔喔喔喔喔──!」
看著失控的毅,班上同学苦笑说出「不只是前前前夜,是一周前喔」或是「重点不是校庆的准备,是玩乐吧?」等感想,却也像是被他的亢奋带动而展现积极态度。
众人七嘴八舌完成当天的计画表,当会议结束的时候,所有人都开心聊著当天要做的事。
热络程度更胜于决定校庆企画的那时候。
然后,准备校庆的集训日来临了。不只是晚上的娱乐活动,还有女生亲手制作的料理当诱饵,因此男生们异常努力,快马加鞭顺利进行各种准备。
高昂的士气延续到集训之后,校庆当天完成的鬼屋品质达到……不对,是超过艾莉莎心目中的水准。
最后他们的营业额拿下全校第一名,甚至还获得校方表扬。
「啊……」
「啊啊,九条同学,辛苦了。」
一切都结束之后的后夜祭。学生们在操场围成一圈跳著土风舞时,艾莉莎以余光看著众人边走向校舍,遇见坐在玄关前方阶梯的政近。
政近手肘撑在膝盖托腮,带著苦笑看向操场。
艾莉莎沿著他的视线看去,毅似乎正在逐一向每个女生搭话,光琉反倒是接连有女生前来邀舞。
「哈哈,那些家伙还真是辛苦。」
「……你不去吗?」
完全置身事外般微笑的政近听到她这么问,扬起单边眉毛耸了耸肩。
「嗯?反正我也没舞伴……话说回来,这所学校在这种地方还停留在昭和时期耶。都这个时代了还在后夜祭跳土风舞……哎,不过终究没有架营火就是了。」
「……可以坐你旁边吗?」
「嗯?啊啊,可以是可以……但你不去跳舞吗?你应该不愁没人邀舞吧?啊,难道说你不会跳土风舞?」
「没礼貌。别看我这样,我从小就在学芭蕾舞哦?那种程度的舞蹈一学就会。不过因为嫌麻烦,所以我谎称不会跳舞拒绝所有邀约了。」
艾莉莎轻哼一声,将头发往后拨,然后坐在政近身旁。
「这还真是……辛苦你了。」
「还好啊?我习惯了,所以不算什么。」
「这样啊。不愧是孤傲的公主大人。」
「那是什么?」
看到艾莉莎疑惑蹙眉,政近感到意外般地回答:
「咦?你不知道吗?最近其他学生都是这样叫你的。」
「是喔……」
「感觉你好像不太开心?」
「是啊,或许不太开心吧。」
「为什么?因为被消遣没朋友?」
「不是这个部分。还有,可以不要用这种瞧不起人的说法吗?」
「对不起。」
被狠狠一瞪的政近缩起脖子,说著「被骂了」突出下唇做出逗趣表情。艾莉莎叹气之后继续说:
「我不喜欢的是『公主大人』这四个字。」
「为什么?一般而言这是称赞吧?」
「是吗?听在我耳里像是不知民间疾苦的童话角色。」
「啊啊~~哎,也可以这么解释吗?」
「我确实天生拥有高人一等的容貌与天分,但是从来没有因而自命不凡。我至今的努力被说成纯粹是得天独厚,我很不高兴。」
「原来如此。」
听到艾莉莎断言不高兴,政近表示接受。
「那么,我会注意别这么叫你。」
「这样啊。」
艾莉莎不以为意般地说完,就这么看著正前方静静开口:
「……久世同学,谢谢你。」
「嗯?谢我什么?」
「我……或许是第一次以这么快乐的心情结束校庆。」
对于艾莉莎来说,班上的摊位总是令她头痛。
自己每次都要代替其他成员做事,结束之后留下的疲惫感更胜于成就感。
然而这次不同,全班同心协力准备校庆的过程好快乐。
大家一起完成的成就感,比独力完成的成就感还要强烈,如今在疲惫之中也有一种畅快的感觉。
「当时我确实错了。因为如果只由我一个人做,我想我就无法以这种心情度过校庆……还有,当时对你乱发脾气,对不起。」
艾莉莎即使移开视线依然好好地道了歉,政近像是感到不自在般地摇手。
「就说别在意了。而且我只是办了一些手续,不像毅或你那样比别人加倍努力。」
政近说的没错,实际上带领班上同学行动的是毅。不过赋予毅动力,将一切安排妥当的人是政近。
虽然政近看起来缺乏干劲迷迷糊糊,其实为班上所有人准备了便于工作的环境,而且每次都扮演辅助的角色。
当事人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艾莉莎知道政近正是最大的功臣。
「我会在意。我想做点事情,当成我之前乱发脾气的赔礼……以及这次的谢礼。你有什么愿望吗?」
「谢礼……谢礼是吧?」
「不准说你不需要。」
「唔~~嗯……」
被艾莉莎抢先断了后路,政近歪过脑袋思索片刻,突然问了毫不相干的问题:
「这么说来,我记得俄罗斯习惯以特别的昵称来称呼彼此吧?『艾莉莎』在俄罗斯的昵称是什么?」
「怎么突然问这个?」
「艾莉夏?不,艾莉西卡,还是艾莉琪卡吗?俄罗斯的昵称记得是这种感觉吧?」
「……艾莉。家人都叫我艾莉。」
「这样啊……那么就让我有权叫你艾莉,当作是赔礼与谢礼吧。」
「这是怎样?这哪里算是谢礼?」
艾莉莎不明就里皱眉,政近忽然露出冷笑表情。
「大家都崇拜的班上偶像,只有一个男生能以昵称来称呼她。太爽了!」
「你是笨蛋吗?」
「谢谢您的责骂!」
「好恶!」
政近突然说起蠢话,艾莉莎露出不敢领教的表情不屑臭骂。此时,一直聚集在周围的其中一名男学生前来搭话。
「那……那个,九条同学,不介意的话可以和我共舞吗?」
「啊,你不准偷跑!艾莉莎同学,其实我一直对你有意思,请和我跳舞!」
「你怎么趁乱表白啊!那我也──」
以一名男生搭话为开端,一下子有五六个男生涌向艾莉莎。
看来即将来到最后一支舞的时间,所以他们鼓起勇气前来邀舞。
「对不起,我不会跳舞。」
「没问题的。我很会跳舞,会教你跳。」
「啥?我跳得比他好。如何,选我比较好吧?」
「不,说真的,只要配合音乐摇晃身体就好了!」
艾莉莎在道歉的同时断然拒绝,不过勇敢认为舍我其谁的男生们看起来毫不退缩。
面对逐渐拉近距离的男生们,艾莉莎轻轻眯细双眼起身。
「你们──」
然后,在她正要毫不留情放话拒绝的瞬间。
艾莉莎的右手忽然被人往旁边拉。
「抱歉,我先约好了。艾莉,我们走吧。」
政近像是说给男生们听般地这么说完,抓著艾莉莎的手走向操场。
「等一下……!」
即使因为他过于强硬而出声抗议,艾莉莎还是慌张跟上。
原本很想硬是挣脱之后赏他一巴掌,不过这时候的艾莉莎听话到连自己都感到意外,就这么跟在政近身后。
心脏好吵。视线离不开政近走在前方的宽大背影。
仔细想想,被异性强硬握手拉著走的行为本身,对于艾莉莎来说是第一次的经验。
(对,这是第一次,我只是因而稍微乱了分寸。没什么更进一步的意义!)
当艾莉莎如此说服自己时,政近在学生围成的圈圈停下脚步,最后一首曲子也在这时候开始播放。
「对了,记得你刚才说过吧?你说你学过芭蕾,所以土风舞看了就会跳。」
「呃……是啊,所以呢?」
艾莉莎拚命重振精神如此反问,政近露出挑衅般的笑容。
「那就容我见识你的本事吧?公、主、大、人?」
像是调侃的说法。从刚才的对话判断,他的意图显而易见。
「……好大的胆子。你就好好努力跟上我的舞步以免丢脸吧。」
「拜托不要太过紧张踩伤我的脚哦?艾莉小姐?」
「……真敢说!」
政近露出像是要激怒对方的笑容,艾莉莎柳眉倒竖脸颊抽动。
原本是情侣共舞的最后一支舞,两人以毫无甜蜜可言的气氛上场。刚开始真的是学旁人一起跳,不过艾莉莎的舞步逐渐脱离准则。
艾莉莎优雅伸展修长的四肢,在夜晚操场轻盈舞动。即使符合舞曲的曲风,却再也不是叫做土风舞的舞蹈。
然而政近确实配合舞伴的失控舞步。没有并驾齐驱,却也没被拋到后头跟不上。
不会妨碍舞伴,同时巧妙应对以免舞伴过于失控。两人的这场对决,因为彼此各自明确饰演主角与配角,所以这支双人舞奇迹似地成立。
(啊啊,没错……你就是这样。)
在这场较量里,艾莉莎内心得以接受一件事。这支舞以及这种应对,正是政近的风格。
自己不会走到台前,而是辅助他人。自己坚持站在幕后,让他人绽放光芒。政近就是这样的人。
「呵呵……啊哈哈!」
回神时,艾莉莎在笑。当成较量而开始的这支舞,艾莉莎不知不觉打从心底享受起来。
不过,这段时间没有持续太久。后来舞曲没多久就结束,舞蹈也结束了。艾莉莎即使觉得惋惜,还是放开政近行礼致意。
「哎呀~~终究了不起。我好不容易才跟得上。」
「是啊,我跳得很愉快。」
听到艾莉莎率直这么说,政近露出意想不到的表情眨了眨眼。
「……那么,总之我先回去了。」
「哎呀?你不护送我吗?」
「饶了我吧。要是我这么做,打翻醋坛子的男生们会宰了我。」
「嗯~~这样啊。我得到一个好情报了。」
艾莉莎朝著缩起脖子的政近咧嘴一笑,自然而然挽住政近的手臂。
「慢著,你做什么──」
「那么,麻烦带我离开吧?」
「……换句话说是要我死吗?」
「这是你叫我『公主大人』的惩罚。」
「呜呃……」
政近露出憔悴表情,却没挣脱手臂就踏出脚步。心想终于扳回一城的艾莉莎愉快地笑了。
事到如今,内心才因为自己的行动而冒出害羞的感觉,不过畅快的心情更胜于此。和某人一起并肩同行,这让她开心得不得了。
前往校舍的短短路程中,艾莉莎觉得从小学时代那时候至今一直模糊存在于心中的孤独感与疏离感,逐渐融化消失……
明明这么觉得,但是到了隔天……
「早安。艾莉,不好意思,现代国语的课本可以借我看吗?」
政近再度回复为没有干劲的政近。
「……」
「呃,喔,怎么了?艾莉,你的眼神变得像是看见垃圾耶?」
「你这人渣。」
「你也太凶了吧?」
「……唉。」
政近露出僵硬的笑容哀号,艾莉莎刻意明显叹了口气,撇过头去。
然后,她就这么看著另一边递出现代国语课本,说了一句俄语。
【昨天明明很帅。】
她轻声这么说。
(插图010)
在这之后,政近也没有改变。
总是毫无干劲使得艾莉莎傻眼,关键时刻却比任何人都可靠。挂著若无其事的表情,不经意伸出援手。
对于将旁人都视为竞争对象的艾莉莎来说,政近的这种行为看起来很奇妙……同时也令她安心。
不需要和这个人竞争,不必一分高下。这个事实让艾莉莎的心变得轻盈。后来艾莉莎面对政近的时候,都可以完全放下竞争心态来对待。
对他平常毫无干劲的模样感到不耐而斥责,对他总是从容不迫的态度感到不甘心而捉弄。对他像是站在更高境界俯视的立场感到火大,以俄语卸下他的心防,嘲笑他没察觉时的滑稽反应。
过著这样的每一天,不知不觉就……
◇
「就喜欢上他了啊~~真棒!」
玛利亚「啪」一声合起双手愉快这么说,艾莉莎叹了口气。
「就说……不是这样了。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咦咦~~可是怎么听都像是两人坠入情网的过程啊?」
「不要形容得这么奇怪。刚才就说过我们是朋友吧?」
「嗯嗯,从朋友成为情侣。这是王道耶~~我和阿萨也是这样喔~~阿萨,你说对吧?」
玛利亚从深邃无比的乳沟间拉出一枚金色坠饰,以放松至极的表情朝著坠饰里的照片说话。
如果这是漫画,她的头上大概会喷出爱心吧。姊姊完全进入恋爱少女模式,艾莉莎以微温的眼神旁观。
「不过……也对。在能力这方面……我认同他,而且也信赖他。」
艾莉莎移开视线,一副不情不愿的感觉这么说,玛利亚看著恋人的照片点头。
「嗯嗯,该行动时就会行动的男生很帅吧?阿萨也是这样。以前我差点被狗咬的时候,阿萨出面救我的背影!真的是──」
「要晒恩爱的话可以出去吗?」
「真是的,艾莉好冷淡!」
玛利亚将脸颊鼓得圆滚滚的,艾莉莎投以冰冷的视线。
「还有,我喜欢平常就勤于努力的人。」
「艾莉,这你就不懂了。平常有气无力的男生,在不经意的瞬间展现男子气概!这不是很好吗~~?」
「这是见解的差异。平常没有干劲的久世同学真的让我觉得很烦。」
大概是说著说著想起各种往事,艾莉莎加重语气继续说:
「真的,他经常忘记带东西,会在上课的时候睡觉,而且!不管我怎么训诫,他也完全不觉得愧疚!老是笑嘻嘻吊儿郎当难以捉摸……不过也正因为这样,我才能放心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嗯嗯。也就是说,你们之间确实存在著信赖关系吧?」
「为什么变成这样?」
「无论你说什么,久世学弟也绝对不会离开你。你就是明白这一点,才能放下竞争心态和他交谈吧?而且久世学弟也容许你这么做。这样的信赖关系不是很美妙吗?」
出乎意料的犀利指摘,使得艾莉莎瞬间语塞。但她立刻重振精神否定。
「不对。久世同学是任何人看到都应该训诫的学生,所以我也可以毫不客气训诫他,如此而已。确实……我承认他在某方面来说是可以交心的对象,但是不能直接连结到恋爱情感吧?何况所谓的『喜欢』是那样吧?那个……像是想要约会,想要接吻之类的,是这么一回事吧?我可没想过这种事……」
艾莉莎自己说到一半害羞移开视线,玛利亚见状合起双手,露出软绵绵的笑容。
「艾莉,你好可爱。」
「这是怎样……在消遣我吗?」
「没那回事哦?艾莉,你听我说。不必特别去做约会或是接吻这种事。只要是喜欢的人,光是言语或肢体上的互动,就会酝酿出特别的感觉。」
玛利亚得意洋洋挺起丰满的胸口,以通情达理的表情说道。这段话使得艾莉莎眉头一颤。
「……具体来说呢?」
艾莉莎难得上钩追问。以为她会一如往常敷衍带过的玛利亚,有点吃惊般地眨了眨眼睛,将视线聚焦在远方。
「唔~~我想想……最好懂的就是牵手之类的?不需要真的牵手,如果是喜欢的人,光是碰到彼此的手就会脸红心跳。虽然会害羞到想要放声大喊,却不会抗拒。感觉心情变得幸福,然后──」
「害羞到……想要大喊……」
大概是说著说著自己亢奋起来,玛利亚径自露出少女表情喜孜孜述说恋爱心得,看著恋人的照片娇羞摇头。
艾莉莎在她前方低头注视自己的腿,缓缓将右腿伸到玛利亚面前。
「嗯?什么事?艾莉,怎么了?」
「抱歉。可以帮我脱一下吗?」
「咦?为什么?」
突然听到这个无法理解的要求,玛利亚大吃一惊,不过大概是从艾莉莎表情感觉到某些端倪,她在地毯上慢慢移动,朝艾莉莎的右腿伸手。
「唔……」
玛利亚的手滑顺脱下艾莉莎的过膝袜。艾莉莎以带点严肃气息的表情注视。
「好,脱下来了……左腿也要吗?」
玛利亚一脸疑惑,视线投向艾莉莎的左腿示意,艾莉莎深锁眉头开口:
「……不,再帮我穿回去。」
「咦?怎么回事?」
「先别问。」
「……好~~」
玛利亚露出纳闷表情,亲手将刚才脱下的过膝袜再度穿上。艾莉莎目不转睛注视这一幕,表情愈来愈严肃。
「好,穿好了……所以呢?」
「……」
玛利亚有点拘谨地仰望艾莉莎的脸蛋观察反应。艾莉莎无视于她的视线,以严肃表情俯视自己的腿,忽然轻轻叹口气站起来。
「……不行。玛夏果然不值得参考。」
「什么意思?虽然听不太懂,不过姊姊我有点受伤了!」
「好了好了,可以到此为止了吧?我要换衣服了,快出去吧。」
「呜呜……艾莉,这是叛逆期吗?这样算是叛逆期吗?阿萨,该怎么办,艾莉进入叛逆期了……」
将垂头丧气一脸难堪的玛利亚赶出房间之后,艾莉莎再度低头看向自己的右腿,指尖轻轻滑过自己的大腿。
总觉得不好意思的艾莉莎抬头一看,眼前是一面大镜子。映在镜子里的艾莉莎脸颊泛红。
「唔……」
艾莉莎板起脸,像是要否定这样的自己。然后她一脸严肃朝著脑海浮现的某个少年低语:
【不是那样。】
轻声说出的俄语没能传达给任何人,融化在房间的空气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