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梦想是「什么职业都好,就是想成为特别的人」。
这个梦想只实现了一半。
对女仆咖啡店的常客而言,茉优的确是独一无二的特别女孩(没错,是女孩)。但放眼全日本,她只是个随处可见的平庸女仆咖啡店店员,就像量产的一样。
不过,说她是随处可见的平庸女孩,似乎又不太对──
「呼、呼、呼……!」
茉优现在正全力冲向安布罗西亚。
快要迟到了!这已经是十一月以来第三次,再迟到就糟了。尽管店长个性温厚,但她再迟到一次,店长就要严惩她扫一个月的厕所。
因此茉优使尽全身的力气不断向前冲。
然而,她从高中毕业后过了好几年,体力也变差了。即使竭尽全力,这速度也只能算快走而已。
她在心中再三责备没用的自己。
──就是因为这样,我二十三年的人生才会连一件好事都没有。
这用来攻击自己的刀刃未免太过尖锐。
平时她明明都会努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去思考这件事!
(可是、可是……事实就是这样啊……)
她不停向假想的对象──也许是神──重复同样的藉口。
茉优原本想成为可爱的偶像。
日本全国可能有几万人,甚至几十万人想登上梦想舞台,茉优十几岁时也曾毫无根据地相信自己能成功,当时她的人生还是闪耀的。
高中毕业后她加入女子偶像团体,顺利举办一场又一场演唱会,粉丝也逐渐增加,再过一阵子就能发片出道。
本该如此。
然而有一名团员被爆经历造假,谎报的年龄与实际差了十岁之多,还被拍到与男友的热恋照,甚至用小号持续批评经纪公司。这大三元般的丑闻使得团体被迫解散。
没地方可去的茉优来者不拒地参加过好几个偶像团体,这边晃晃、那边晃晃,一转眼就二十三岁,于是她中止了偶像活动。
她想找份工作,便进了女仆咖啡店,如今只能在这里寻找微小的喜悦。
受客人指名、拍下拍立得瞬间的快感,真让人难以抗拒!
无法成为故事主角也没关系,但她不想一直待在世界角落羡慕那些发光发热的人。
(是我的期望太高吗……身为路人,就该满足现状吧?)
茉优想摆脱这股郁闷感,在心中吶喊。
自己小时候想像的「特别」究竟是什么?
是恋爱吗?
被人深爱就能得到满足吗?她对未知有美好的幻想,最近甚至觉得或许该提早开始找对象结婚……有时她回到独居的家,喝著罐装调酒就会这么想。
还是工作带来的充实感呢?
她现在是女仆咖啡店的店员,努力争取客人指名,好不容易就快挤进店内排行榜的前三名。
比起恋爱这种捉摸不定的妄想,这才是更为现实的愿景。
……然而,如果她被赶去扫一个月的厕所,这份看似唾手可得的成功也将会化为泡影吧。
就这样,她的人生烦恼绕了一圈又回到原点。现在的重点在于她会不会迟到──
她用毅力苦撑,累到几乎要穿越光壁抵达另一个世界时,终于冲进店员的出入口。
由于脑袋缺氧,她反射性脱口道歉。
「不、不好意思!我迟……」
……没有。时钟的指针还没走到。
「太好了……」
茉优不禁瘫坐在地。她一毫米都走不动了。
不不不,这样不行。这里不是终点,还要打卡才行。茉优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她因流汗而脱妆到像素颜一样,不过稍后补完妆就能开始接待客人了。好,今天也要向来店的主人们传递一期一会的爱!
「喂,朝川。」
正松口气,头顶上方却传来声音。
茉优颤抖著抬起头。
前方有几名女子,即使穿著象徵侍从的女仆装,仍掩饰不了身上那股草原猛兽般的威压感。
她们是茉优的同事五岛、西浦和夏木。
顺带一提,她们的指名率分别是店内第一、第二和第三名。
「什、什么,怎、怎么了?」
茉优被安布罗西亚的三强包围,如被关在笼子里的仓鼠般问道。
站在最前头的五岛不但表情凶狠,声音也很吓人。
「员工用的厕所堵住了,朝川,你去处理一下。」
「咦?我、我吗?」
五岛自顾自地说完,茉优感到不知所措。
她的嘴又张又阖,最后踉跄起身。
「知、知道了……呃,先让我打卡。」
五岛挡住她的去路。
「什么?我不是叫你快点去吗?」
「可是这样我会迟到。」
对方又逼近一步,她吓得差点惨叫。
「我快尿出来了,动作快一点。」
「有、有吗……你的表情看起来很正常啊……」
「你光看别人的脸,就知道人家是不是尿急吗?」
「呜呜呜,你不能去附近的超商借一下厕所吗……」
「别废话那么多,快去打扫。」
后面两个人也帮腔说:「快点、快点!」「还敢顶嘴啊?」
茉优抵抗了一会儿,猛地一看时钟,早已超过规定的上班时间。
「啊……」
「好了,去扫厕所吧~」
三强开心地说。茉优输了。
她抱著受伤的心走向厕所。真是难堪。
厕所一片狼藉,就像有人故意拿东西堵住马桶一样。
茉优悲伤地打扫完厕所回到休息室,三人正愉快地聊著天。
「呃,打扫好了……」
「好喔,辛苦了。你很会扫厕所嘛。之后也麻烦你喽──直到你辞职的那一天。」
五岛说得就好像事情已经确定般。茉优正要将水桶收进扫具柜,水桶直接从她手中滑落。
「咦……咦?为什么?」
「我对店长说你迟到的惩罚太轻了。我长这么可爱,在店内指名率又是第一名,不管说什么店长都会听。」
「咦咦咦……」
五岛拉高音调装可爱,还刻意强调制服下的大胸部。
尽管她服务态度不怎么好,仍充分利用美貌和丰满的身材争取到相当多指名。
茉优以前有在追星,本来就很喜欢可爱的女生。就茉优看来,五岛的确是个眉清目秀的美人,闻起来也香香的。
然而,看著五岛一次又一次被客人指名,茉优体认到世间真的只重视脸蛋和身材,有种自己被否定的感觉。
说到底,问题还是出在用游戏参加费和指名费来制作排行榜,这样店员们当然会吵架啊!
茉优忍不住回嘴。
「可、可是我之所以会迟到,还不是因为你们每次都在我上班前要我做东做西!」
话一说完──
五岛的目光立刻变得锐利。
「什么意思?这是要怪我们喽?」
她身上仅存的可爱感完全消失,后方的两人也一样。
茉优觉得自己踩到了老虎尾巴,不禁向后退。
「也、也不是说每一次都这样,只是……」
她听见对方的咂舌声,吓得冷汗直流。
「只是……呜呜……」
情绪的出口彷佛被堵住,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满溢的情绪化作眼泪渗出。
「你哭什么啊,烦死了……啊,要开会了,我们走吧。」
五岛不再理会茉优,转身离去。
茉优被独自留在原地,奋力按捺情绪的洪流。
(为什么每次都这样?)
女仆工作明明做起来很开心,她却觉得各方面都到极限了。
真的每件事都不顺。
五岛她们欺负茉优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因为茉优长得好欺负,她们自然想欺负她。
茉优为什么知道?因为她去到哪儿都会遇到这种事。
(如果一生的运气总量是固定的,那我之后的人生应该会很多采多姿吧……)
若能真心相信这点,应该会过得比现在更快乐。
茉优像钱包掉进水沟般哭丧著脸,拖著脚步走进更衣室。
她打开自己的置物柜,发现里头塞著清扫厕所的签到表。姓名栏大大写著「朝川」,甚至超出格子。看到那张纸,她心中又下起大雨。
她将签到表放到一边,拿出挂在衣架上的女仆装。穿这件制服的机会可能不多了。如果一辈子都在扫厕所,想成为「某人特别的人」这个梦想必定会付诸流水。
辞掉工作后要做什么?是不是该找对象结婚了?
(不过就算我自以为找到命中注定的对象结了婚,还是不会幸福吧……感觉会被出轨或家暴……)
茉优沉浸在这淹到膝盖的悲伤中开始换衣服。
她脱下便服只剩内衣裤,套上裙撑,再套上洋装。
裙子有了裙撑的支撑,变得蓬蓬的之后,再穿上围裙。她将绳子绕到背后交叉打了个蝴蝶结,整理完头发后戴上发箍。
这就是平常工作穿的女仆装。她对著全身镜微笑,看起来有气无力。她会这样也是当然的。
茉优无意间想起前几天问路的少女。
不知道她应徵上了吗?她长得还不错,如果更有自信些,一定能成为很好的女仆。
(……不,现在的我没资格说这种话吧……唉,好了、好了……)
当她正在和镜中的自己互相安慰时──
更衣室的门被人打开。
茉优吓得跳了起来。
「啊,咦?店、店长。」
店长平常温和得像个在缘廊喝茶的老奶奶一般──虽然她才三十几岁──如今却面色凝重。
「对、对不起!我马上……马上就去扫厕所!」
她害怕到含泪用手遮著脸。
店长抓住她的手腕。
「噫!」
「朝川。」
「是、是的……!」
茉优想像了最糟的情况。
(解雇?直接跳到解雇这一步了吗?)
然而事情和她想的不一样。
「快点来……我要向大家介绍今天进来的新人……」
「咦…………?好、好的。」
(就这样?)
她傻眼地点点头。
店长喃喃自语:「这真的不得了……」茉优第一次看到店长这样。
两人一同走进办公室,店员们已在新人身旁围成一圈。
「呃,大家好……」
茉优小心翼翼地走到圆的最旁边。
她疑惑地观察众人的脸色,发现五岛、西浦和夏木全都目瞪口呆。
(咦、咦咦?)
怎么回事?那陶醉的表情,彷佛刚看完一部精采的恋爱电影。
茉优顺著三人的视线看向圆的中心。
站在那里的是──
「我是今天进来的新人神枝枫。请各位前辈多多指点、指教。」
那名美少女活脱脱就像从大银幕走出来的一样。
(这、这女孩………………)
待在演艺圈角落看遍无数女子的茉优,惊讶到甚至傻了眼。
(身上的美少女气场大爆表……!她、她到底是谁……?难道是现今的当红偶像来参加一日体验营嘲弄我们吗……)
从纤纤玉手到脚尖、头顶,全都美丽动人。无论单看哪一个部位,都纤细而绚烂。宛如从小到大只吃桃子的传说生物。
茉优若在偏远的山中遇到她,可能会以为自己遇到了天女。
「哇……哇啊…………」
她连「好漂亮」三个字都讲不出来,感叹声取代了呼吸。
这时她与女孩对到了眼。
对方微微一笑。
(唔!)
光是这样,茉优就腰肢无力,差点瘫软在地。
(不知道怎么形容,总之好厉害……这笑容的威力好强……!)
和女孩相比,茉优的笑容不过是露齿眯眼的普通动作。
众人没有躁动,反而鸦雀无声。
在真正的美少女面前,所有人都成了安静的稻草人。
不过这时──店长终于想起自己的职责。
「那么,教育新人的工作就由……」
五岛像被电到一般,再度动了起来。
「我、我来!交给我吧!」
茉优瞬间回神,但为时已晚。
不……就算她早点回神,应该也不敢出声。
每次这种突如其来的幸运,都会从离她很远的上空呼啸而过。
以前抽签换座位时,也没发生过奇迹。她从来不曾和有好感的男生或者想当朋友的女生坐在一起。
(没错,我的命运就是如此……)
她本来已经要放弃了。
「好久不见,茉优小姐。」
直到从女孩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
「……咦?」
她反射性地问。
新人美少女──神枝枫将店长和五岛拋到九霄云外,那花苞般惹人怜爱的双唇勾起弧度。
「面试那天受你照顾了。我实现心愿,来安布罗西亚工作了。全都是托你的福。」
茉优眨了好几下眼睛。
她光看外表完全不知道对方是谁,但对那呢喃般的声音有印象。
「难、难道你是那天的女生……?咦,为、为什么?」
枫歪起头,不懂她说的「为什么」是什么意思。
(不不不不不,居然有这种事?)
「怎么了?」
「没事……只是觉得……你给人的印象变了……」
茉优只能这样委婉地称赞枫。她无论如何都想告诉枫,你真是个大美人。
「是的。因为你教我的事,我都铭记在心。」
枫露出比刚洗好的白衬衫还洁白的笑容。
「咦……?我没教你什么……」
茉优真的没教枫什么,但这么说听起来只像在谦虚。
枫笑得楚楚可人。茉优差点误以为是自己塑造了这个美少女。
(奇怪?胸口怎么……闷闷的……这是什么感觉……?)
她是在为自己能稍微参与美少女的人生感到高兴吗?
店长在一旁看著枫和茉优的互动,用手托著脸颊。
「朝川……既然你认识枫,就由你指导她吧。」
「「咦……咦咦?」」
茉优和五岛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麻烦你了,茉优前辈。」
枫立刻低下头,五岛只好将制止的话语吞了回去。
茉优也被那灿烂的笑容揪住心脏。
她心中那些「我办不到!」之类的自虐声音,随即被光燃烧殆尽。
「请请请、请多指教!」
只留下人类最单纯的情感,单纯地觉得「好开心」。
「什、什么鬼……真烦人……」
站在她旁边的五岛小声咒骂。
可惜现在与枫相视而笑的茉优智商只有1。可爱的女孩当前,她除了「哇,好可爱」之外,什么都没办法思考……
于是,茉优成了负责教育枫的前辈。
这一切当然都在枫的掌控之中,然而现在的茉优对此一无所知,只会呵呵傻笑。
她看著小步跟在自己身边的枫,心想「她连走路方式都很美」,大脑已经没有在正常运作。
「那之后就麻烦你喽,前辈。」
「那、那个,我叫朝川茉优!」
「是,我知道。」
枫露出一个近距离的微笑。
茉优感到心跳加速。
「我、我才要请神枝你多关照……」
「叫我枫就可以了。」
茉优沐浴在这呢喃般的美声中,觉得自己像是突然发起高烧。现在测量她的体温可能会超过四十度。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特别感」啊……枫的光芒耀眼得有如棒球场的夜间照明,茉优快被击溃。
「那、那么……枫小姐。」
「是的,我叫枫。」
枫笑得很清纯,像个很开心能和丈夫改为同姓的新婚妻子。
这甜蜜的氛围是怎么回事?
「那、那么!我拿制服给你,跟我来更衣室吧!」
「好的。」
不用说,枫当然跟在茉优身后。一个美人竟然会听她的话,这小小的举动几乎满足了她渴望被认同的心理需求。
(这样不行,我太得意了……真的太得意了……)
茉优是个错失离职时机的资深女仆。她这个老鸟,至今带过好几个新人。
即使现在进来一个可爱的新人──不,是美若天仙的最强新人,工作依然是工作,她会认真完成。
她们进到更衣室。茉优从送洗过的衣服中拿出备用女仆装递给枫,不经意碰到了枫的手,心脏怦怦跳。
「啊,不、不好意思。」
「?」
美少女似乎能将接触到她的人都变得像国中男生一样。
茉优拚命故作镇定,却掩饰不了自己的模样。
「那、那个,你穿M号的可以吗?我们店里的女仆装腰比较细,如果觉得太紧就跟我说……啊,应该没问题……」
枫不可能比茉优还胖。这就像手一松,苹果就会掉到地上一样理所当然。
「是的,谢谢你。请问这要怎么穿呢?」
「喔喔,别担心。第一次穿的时候我会教你……我会教你!」
茉优被自己的发言吓到。
枫疑惑地望著她,她赶紧摇摇头。
「那、那我们就来试试看吧。」
「好的。」
枫在茉优面前将自己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脱下。
外套、衬衫、短裤、裤袜……
更衣室里当然只有她们两人。
茉优觉得自己很像在利用前辈的身分,对枫进行严重的职权骚扰。可是她之前对其他后辈明明也是这样!
「脱完了。」
「哔。」
她不小心发出类似鸟叫的惊呼。
枫一下子就脱到只剩内衣裤,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
脱完后身体曲线一览无遗,比想像中还──不,她才没想像──纤瘦。
那圈细腰尤其令人赞叹,宛如漫画的登场人物。
肌肤无处不光滑润泽,反射著更衣室的萤光灯透出光泽。
枫抬起白皙的腿想穿上洋装,大腿根部和纯白的倒三角形布料映入茉优眼中。这光景可能会出现在她梦中。
茉优受不了了。她不敢再看下去,不由得转过身去。
「你、你不喜欢被人这样一直盯著看吧!」
「我不在意。」
茉优反倒希望她多在意一点。你是未婚的年轻女孩,行事要更谨慎!──她差点开始胡乱说教。她有莫名的信心:此时枫若大叫,自己绝对会被逮捕。
衣物摩擦的沙沙声使她的想像力无限膨胀。
(无论店长或五岛都好,拜托赶快闯进来……!)
然而没有救兵。
「那个……」
枫向她搭话,她感到惊慌失措。
「怎怎怎怎怎么了?」
「茉优小姐为什么想当女仆?」
枫也许是发现茉优很紧张,才会开口缓和气氛。
「我、我吗?这、这个嘛……因为女仆感觉嘻嘻哈哈的,很开心……」
茉优只想出这种感觉愚蠢的感想。
她又多动了动脑筋。
「不、不是啦。我以前就很喜欢可爱的女生、可爱的东西……之所以会当偶像,啊,我以前当过偶像……不准搜寻我喔,会很丢脸。总之会想当偶像,也是因为想穿可爱的衣服。」
这样的表达方式实在让人很难懂。
茉优结结巴巴地回答。
「人生中不是有一些大日子吗?像生日、毕业典礼那样,偶尔会让人误以为自己是主角的日子。我喜欢那种特别的感觉,特别可爱的衣服就会让我联想到那种感觉……」
她不停说话,想要盖过衣物的摩擦声。
「所以我才会觉得当女仆好像很开心。实际做起来也很开心……不过毕竟是工作,再怎么特别的事,做久了也会变得普通。」
茉优说完才惊觉。
这么说未免太没梦想。无论如何都不该对第一天上工的女孩说这种话。
「哇啊,抱歉,我只顾著说自己的事!」
「茉优小姐。」
她闻声转头。
枫拿著女仆发箍对她微笑。
「茉优小姐接下来的人生,一定会变得很特别。」
「咦……咦……」
什么意思?
茉优被枫的笑容夺去注意力,无法这么问。
不过她的心跳快到胸口发疼的程度。
她顺势接过枫递出的发箍。
「可以帮我戴发箍吗,茉优小姐?」
「好、好的,你不介意的话……」
枫像花一样露出笑容。
「我想请你帮我戴。」
说完她闭上眼睛。
身子前倾,低著头。
茉优的手在颤抖。
她轻轻将发箍戴在那细软的头发上。
从少女变身为女仆的枫抬起头微笑。
「谢谢。」
枫溜进茉优平凡无奇的日常中,带来特别的非现实感。
茉优觉得自己的故事就要缓缓展开。
***
茉优今天也笑容满面。
──每天、每天、每天、每天的工作都好快乐!
枫进入安布罗西亚后过了一周。
茉优的黑白世界变成了三千三百万画素的超清晰彩色世界。
「早安~!」
「早安,茉优。」
由于教育训练的关系,两人最近班表一致,茉优每次来上班都会见到枫。如果这都不叫幸福,到底什么才叫幸福?
枫已换好女仆装露出甜甜的笑容,还散发出一股让人肃然起敬的气质。
一周下来,两人已经变得很熟,甚至交换了联络方式!
茉优越了解枫,越觉得她是个完美女孩。
除了外貌出众这种一看就知道的优点外,记忆力也很好,待人温柔,而且感觉胆子很大,即使到外场服务也表现得落落大方,这点为她加了很多分──总分已经超过五亿。茉优从没见过这么令人放心的后辈。
茉优对枫说:「听到你对我用敬语,我紧张到手都要发抖了,请用平辈的口吻跟我说话!」这么拜托她时,她也爽快地答应了,人真好。
如今她们已习惯以名字相称。
她才不管什么前辈的威严,从一开始就不在意。
「呵呵呵。」
「怎、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没有,只是觉得每次上班都能看到茉优好开心。」
「因、因为我负责带你嘛!」
与枫心意相通,茉优既开心又害羞,笑到眼睛眯成一条线。
她的心情好比服侍公主的女仆,服侍神的天使。
自己彷佛成为枫的一部分,灵魂也变崇高了。真棒。
「不过,自从枫进来后,咖啡店每天都变得更忙碌了呢~!」
「这样啊。」
「嗯,店长每天都忙得团团转,发出欣喜的哀号。好多主人光是听到你说『欢迎光临,主人(笑)』,就被迷得神魂颠倒呢!」
「过奖了。茉优你鞠躬的角度才厉害呢。我虽然也想偷学,但怎样都学不来。下次教我吧。」
「当、当、当然好啊!啊,我先去换衣服,待会儿见!」
「嗯,待会儿见。」
美得像洋娃娃的枫挥挥手,茉优离开她走向更衣室。
恢复独处后,她叹了口炙热的气息。
小学时受老师关照的心情再度涌现心头。
现在想想,当时可能是她人生的巅峰。
班上每个人都很喜欢老师。平常想和老师说话还得排队,那天茉优的家长刚好比较晚来接她,老师就和她一起摺纸,陪她等爸妈;就她们两个人。这让她觉得自己成了特别的人。
仔细想想,她现在对于「特别」的那股信仰,或许就是从当时的心情演变而来的。
如今待在枫的身旁也有同样的感觉。光和对方说话就能变得幸福。
就像女主角之于男主角,抑或是男主角之于女主角。对茉优而言,枫就是如此特别的存在。
(她的存在就是一种罪……让人感觉到罪恶的滋味……)
光是待在枫身边感受枫的存在,彷佛就能分泌大量的脑内啡。
(呼……我都开心到合不拢嘴了……)
茉优在更衣室里换著衣服,努力闭紧嘴巴,这时有人走了进来。
「喂,朝川。」
「是~!」
她笑容满面地回头。
「噫。」
是五岛。
「你噫什么噫?」
「不,没什么……」
和赞颂每一天的茉优相反,五岛的心情越来越差。
所以茉优早有预感她之后一定会来找碴。甚至觉得她等了一个星期才来已经算很能忍了。
今天她的跟班不在,只有她一个人。
茉优为此感到不安。没有其他人在场,不知她会做出什么事。
总之还是别惹她……
「怎、怎么了?」
「你趁著新人进来,躲掉了扫厕所的工作。该不会因为这样,就得意忘形吧?」
「我、我哪敢。」
茉优以前即使被五岛瞪,也会觉得「唔,好可爱」。然而见过枫之后,她只觉得五岛是个很凶的人。
枫的存在剥除了一切虚假的装饰。太美也是一种罪。
不过,当五岛步步逼近时,茉优还是会感受到另一种意义上的心跳加速。
「对了,那个神枝枫啊。」
「是、是的。」
茉优认识五岛很久,大概能猜到她想说什么。
她一定很怕这样下去,安布罗西亚人气第一的宝座会被枫夺走。
证据就在于,茉优最近曾数度感受到五岛的视线。她每次都恶狠狠地盯著枫。
由于枫还在受训,无法接受萌萌拳和拍立得等顾客指名。不过,一旦她开始接受指名,要不到一星期……不,搞不好短短一天,五岛就会从顶峰急速坠落。
所以五岛必定──
「你、你是不是想找枫麻烦……逼她辞职……?」
必定想拉拢负责教育枫的茉优。
若是以前那个懦弱的茉优,可能会屈服于五岛的锐利眼光之下。然而此时的她却出声反对。
「不能那么做!」
茉优可以忍受五岛找自己的麻烦。
但枫是个好孩子。
她不愿让那孩子的脸蒙上阴影,鼓起些许勇气说出这些话。
「你在说什么?」
没想到五岛却一脸疑惑。
「咦……?」
她好像完全误会了。五岛将脸靠向愣住的茉优。
「话说……把教育工作让给我嘛。」
「咦?你想接近她?」
五岛扭捏地双手交握,同时双颊泛红。
「当然啦……不然还有什么理由?她长得那么可爱……真想和她一起在家做饭、一起出门逛街……」
那声音就像恋爱中的少女。
茉优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五岛。她退后了几步。
「原、原来五岛是这种人……?」
「什么?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哪种人?」
「没、没事…………」
茉优当偶像时有禁止谈恋爱这种不成文的规定,因此有些人会转而发展女女关系。不过无人理睬的茉优与这种事无缘就是了……
但是她吓了一跳。没想到五岛也被枫的魅力迷倒。
话说回来,五岛似乎意外地有颗少女心。她上传至咖啡店社群网站的照片,也显示她房里堆满布偶。
即使她展现出这可爱的反差,茉优只觉得困扰。
五岛噘起嘴。
「只有你跟她那么要好……未免太狡猾了吧?你想独占那可爱的孩子到什么时候?真气人。」
「嗯、嗯啊。」
茉优没有辩解的余地。
她能和枫那么好,纯粹是风水轮流转,碰巧运气好而已。她完全理解五岛为何会觉得不公平。
毕竟她至今为止都是不被重视的那一方。
虽说如此,五岛和茉优不同。
五岛是个想要什么就会自己去抢的超肉食系女子。
「其实我不必求你把她让给我。只要你辞职,我自然就有机会了。」
五岛眼中亮起警告之色。
这做法未免太阴险。
「等、等一下!太过分了吧!」
「你也知道自己不配吧?任谁都会觉得你没资格和那孩子当朋友。」
这句话刺中茉优的心。
「这、这……」
这些话像在否定茉优快乐的一周。
她心中有一部分不得不认同五岛的话,惊讶与困惑激烈地在内心翻腾。
「仔细想想,我和你究竟谁更适合和神枝在一起?被你这种人介入有够扫兴的。」
五岛留下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拍拍茉优的肩膀后离去。
「该、该怎么办…………」
无论如何,上班时间到了,总不能一直愣在这里。茉优颤抖著手换好女仆装,然后走出更衣室。
接著,她看见枫在办公室里和五岛谈笑。
枫一见到茉优,立刻笑著说「欢迎回来」迎接她。
可是她立刻注意到茉优的异状,疑惑地歪起头。
「怎么了,茉优?」
「咦?没事,那个!」
赖在枫身边的五岛使了个眼色,要茉优什么都别说。
茉优也不想让枫卷入这丑陋的战争中。
「没、没什么!只是肚子有点痛!」
「肚子痛?我有带备用药,这就拿来给你。」
「不、不用了!我没事!可能是有点累了吧!哈哈哈哈……」
「……」
对于一脸疑惑的枫,五岛对她笑了笑。
「好了,别理朝川了。神枝,你假日都在做些什么?」
「呃,我──」
两人的对话就像从遥远世界传来的一样。
──唉,这次果然也失败了。
郁闷的心情使胃变得沉重,肚子真的痛了起来。
茉优不能进入枫和五岛所在的那个特别空间。
因为她是个普通人。
运气差,走到哪里都会被盯上,得不到任何想要的东西。这就是她的人生。以前是这样,以后一定也是。
在世界各处,有人买彩券中奖,有人是艺人的小孩可以念好学校,有女生被石油大亨看上而结婚。
然而茉优不是这些人,所有好事都轮不到她。
茉优悄悄转过身背对两人,心想还是去做些有用的事好了,比如扫厕所之类的……
「喔,这样啊。我也很喜欢那个牌子,下次要不要一起──」
「……」
茉优拖著脚步离去,五岛兴奋的声音像在驱逐她似的。
但她悲惨的命运不只如此。
──从这天起,五岛开始拚命找茉优麻烦,试图逼她辞职。
她原以为会这样,五岛却没这么做。
不只五岛,连她的跟班西浦和夏木都没来找碴,只会讲工作上的事。
日子过得一切顺利,平静祥和。
「为什么……?」
几天后,茉优一个人在休息室喃喃自语。
「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吗……?更让人不舒服了……」
她已经准备好用最后一丝力气澈底和五岛对抗。
尽管她很胆小,却仍然不想轻易被对方打倒,因而随身携带录音机和防狼喷雾以防万一。
当然,她并非跃跃欲试地想使用这些东西,没事最好。
……如果真的没事就好了。
「嗯……不过,那个坏心又缠人的五岛,真的有可能什么都不做吗……」
就在她喃喃苦思时,有人走进来坐在她旁边。
那个人是五岛。
「辛苦啦,朝川。」
「呜噫!」
茉优吓得差点弹起来;五岛见她这样,轻笑了一下。
「干嘛那么害怕?我什么都没做耶。」
「不,那个……咦咦?」
茉优拚命后退,摸了摸口袋。喷雾被她忘在柜子里了。
她只能眯起眼睛观察对方的动向;五岛望向远方,放松表情。
「我之前的确有点坏心……」
茉优彷佛听见人生结束的声音。她想起自己当偶像时,经纪人苦笑著对她说「我们……已经不需要你了……」的声音。
没想到五岛像是改邪归正般说:
「抱歉对你说了那些话。」
「咦?」
「是我的问题。我明白道歉不一定能获得原谅……但我真的有在反省了。」
「……你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如果有「五岛最不可能说的话」排行榜,她现在说的这些绝对是前几名。
若是见到十年前霸凌她的同学说这些就算了,五岛威胁茉优明明是三天前的事。
她的态度有如天差地别。茉优是个澈底的滥好人,不禁担心起五岛是不是和谁交换了灵魂。
「你、你怎么了?这么说很不像你!」
「我了解到自己应该温柔待人……」
「五岛,你还好吗?意识还清楚吗?需不需要帮你叫救护车?」
「是那孩子教会我的。」
那孩子。
她说的应该是枫。
这只是茉优的猜测,她完全不懂五岛在说什么。
这时,西浦和夏木也说著「辛苦了」走进来。安布罗西亚指名率第一至第三名的女仆,每个人都表情和善。
不,应该说原本的第一至第三名。
「针锋相对的职场待起来太不舒服了。」
「没错、没错。大家要好好相处。」
「爱与和平最重要。」
她们的眼神很温柔,好像连妆容的风格都变了。
「你、你们是怎么了……?」
茉优觉得自己有如从龙宫回来的浦岛太郎,慌张地环顾四周。
接著,休息室的门被缓缓打开。
穿著女仆装的枫走了进来。茉优不但没有习惯她的美貌,反而觉得她一天比一天更美了。
枫笑著微微举起手。
「大家辛苦了。」
「「「「辛苦了~!」」」」
包含茉优在内的四人同时说道。
茉优回过神,然后站起身。这情况太奇怪了。
「那个,你可以来一下吗?」
「怎么了?」
茉优连忙拉著枫的手走出休息室。
她背靠著门,压低声音询问枫:
「你是不是对五岛她们做了什么?」
「什么意思?」
枫看起来跟平时没有两样。
「呃,因为她们以前总像坏心的继母一样……」
枫笑了一下。
「那么茉优就是灰姑娘喽?」
「这、这只是个比喻!」
「而我则是来接茉优的魔法师?」
枫一直在开玩笑,以致于茉优无法问下去,感到不知所措。
一会儿后,枫才露出微笑,让静止的时间重新转动。
「我的确和她们聊了一下。」
「你、你说了什么……?」
「我只说希望大家好好相处。」
枫直视茉优的眼睛,似乎真的没有撒谎。
茉优的脸颊渐渐热了起来。
「就只有这样……?」
「对啊。」
枫的脸靠得很近。
「我知道大家其实都很善良。」
有如神迹般的美貌,近在茉优眼前。
枫将手叠在茉优手上。
「啊……」
好软。茉优感受到她的体温、她的呼吸以及她的气味,沉醉在其中。
「不过我或许付出了一点努力。因为我不希望你辞掉工作。」
「意思是……」
「你穿女仆装的样子好可爱,而且我好不容易才认识你。」
枫的脸更靠近了。她的头发搔刮著茉优的脸。
「我、我当然……也一样……」
茉优接连吐露出闪电般耀眼的话语。
「我第一次遇到像你这样的人。我这辈子,从来不曾和特别的人走得这么近……」
不知为何,茉优觉得胸口紧紧的,让她有点想哭。
枫在她耳边轻轻叹息。
「对我来说,你才是特别的人。」
「咦…………?」
那就像海妖为使人溺水发出的甜蜜呢喃。
一点一点地渗进茉优体内。
「因为我喜欢你。」
声音逐渐远离。
枫面带微笑,今日依旧美得令人赞叹。
后来又有一名美少女比枫晚十天进到安布罗西亚。
朝川茉优的心绪就这么被她们搅得一团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