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眼表发现是十二点,还没睡醒的脑子里满是疑问。“嗯?怎么时间完全没变?”意识到真相时我差点从床上滚下来。自己一觉睡了超过十二个小时。
换完衣服发现手机被扔在枕头边上,于是慌忙插上充电器。今天和华园老师约好要通过电话让她听演出,要是中途没电也太悲哀了。流量——还够不够啊?如果只用语音应该不用担心。
来到客厅时,父母和姐姐一同笑话我睡过头。可你们都是早上才回来的吧?
不知是昨天吃得太多,还是疲劳感仍没有散去,我完全没有食欲,便只用红茶填满肚子。
心不在焉地看着家人准备午饭时,门铃响了。
是快递,一个大概要两只胳膊能抱起来的硬纸箱。
单据上写的收件人是我。
看到寄件人处“华园”这个姓氏的瞬间,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名字是“美智代”。这是谁?华园老师的家人?母亲或者姐妹?
把包裹拿到自己的屋子里开封,发现里面填满了缓冲材料,最上面放着一枚小小的留言卡。卡片四周是一圈可爱的兔子图案,中间有一句手写的文字:
『 Merry Christmas from MISAO to MUSAO 』
不会有错,是华园老师的字。教音乐课时有很多机会写英文字母,我看过好几次。
拿出用来缓冲的泡沫后,下面是一台玩具钢琴。这东西我记得,和老师在视频里用的一样。拿笔记本电脑打开浏览器确认,发现是同一种款式——不对,根本就是同一件东西。盖子上轻微的划伤,还有那枚略微有凹陷的琴键,都完全一致。
意思是说圣诞节礼物吗。
我又看了眼快递单。寄件人的住处在八王子,估计是华园老师的老家。这台钢琴本该在住院的老师手里,为什么会通过老家寄过来?更何况昨天还上传了最新的曲子啊?
内心一阵嘈杂不安,有种不对劲的感觉黏着在喉咙里。
我忽然发现。
贴在箱子上的快递单厚度不对。
这——是已经贴过一张单据,又在同样的位置贴了一张新的吧。重复利用快递箱时经常这么做。
带着心中的悬念,我动起手来,想小心地揭下上面一层,却发现单据被胶粘得很紧,下面的一张也要被带下来,结果硬是撕破了。好不容易都揭下来时,能看清的部分已经所剩无几。
……12月3日。……-Eleven……医院店。……园美沙……
是先从医院里的便利店把钢琴寄到老家吗,然后让家人转寄给我。为什么多此一举?哦哦对了,是不想让我知道她在哪家医院。但这个努力一下就能看出来啊?比如想办法把盖住的部分揭开,或者透着光看。
伸向箱盖的手又收了回来。
还是算了,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跑过去见面?老师不是说不想被人看到吗。
我把玩具钢琴放在膝盖上,确认琴键能正常发声。再次打开Misa男的频道,确认音色也一样。
的确,是老师弹的那台钢琴。
现实中自己手上有一件和屏幕上相同的东西,这一真实的感受带来了奇妙的乖离感,仿佛自己和现实偏离了十五度左右,各种各样的景色以微妙的角度映在眼中,很不协调。
怎么回事啊?好像哪里不对劲。
疲惫感还留在体内,思维停滞淤积,让我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奇怪。
尽管冲过澡换好衣服,连续喝了三杯热咖啡,夹在喉咙某处的异样感觉还是没有消失。
下午三点半,我离开家。
从上午很早的时候,乐队的LINE群聊里就能看到四个人从各自的视角报告说已经到达现场、彩排结束、休息室的样子、其他出演者的情况等等。我不用上台演出,只要赶上开演时间就可以,一路上随着电车摇晃,心不在焉地看着大家发上来的照片前往台场。
演出场地是一座形状扁平的两层建筑,位于填海土地的沿海处,跟前伫立着海滨公园的大型摩天轮。十二月的太阳早早便已西斜,橙黄的阳光将摩天轮照亮。音乐厅入口前有等待进场的观众们排起长长的队伍,贩卖周边和用来拍照留念的展台前也黑压压挤满了人。队伍前头有人举着牌子,提示入场号码牌上的数字,整理队列的工作人员正大声呼喊指引观众。队列沿着层层折返的绳索慢吞吞前进,像是一条消化不良的大蛇。
“村濑先生!路上辛苦了!”
随着喊声,我看到一个人影跑了过来。是柿崎先生。
“请从后门进,对了,这是入馆证。”
帮大忙了。刚刚以为要排那么长的队,我都怕了。
“可是村濑先生,选二楼最后面的席位真的可以吗?现在也来得及插到更好的位置。”
“啊,没事的。我想从后面看。”
见柿崎先生仍然一脸不可思议,我补充道:
“呃,就是说,虽然也想看乐队演出,但更想知道来看我们的观众都是怎么样的人,就觉得最后面的位置更好。”
“……哦。”
柿崎先生似乎还是不太能接受。这也难怪,但我没法解释更多了。
绕道去后门的路上,柿崎先生忽然问道:
“您身体不舒服吗?”
“诶?”
“那个,您脸色好像——”
“不,没事的。”我糊弄过去。
心里还有解不开的疙瘩,感觉好郁闷,而且我想不通原因。本来以为是心理作用,可是已经表现在脸上了吗?
“听说村濑先生脱离乐队的时候,我还担心是身体状态不好呢。那个,表面上说想专心单独活动……之类的。”
见柿崎先生一脸认真地表示关心,我慌忙摆手否认。
“不是不是,真的只是我自己的任性要求。”
“这样啊,哎呀真抱歉,我这还闹出误会了。毕竟也上传了新曲子嘛,我昨天听了!简直太棒了!最近一直工作连轴转,我都受不了了,但24号听了那个一下子就有了欢庆圣诞的心情!发布的时间也特别完美呀。”
“哦,哦……您喜欢就好。”听他这么夸奖,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其实那个时间发布,也只不过是因为通宵才好不容易赶上……”
“是吗?哎呀,还以为是挺早之前就录好音,用定时功能设到24号发布呢。”
对了,视频网站有这个功能来着,我都没用过。
来到建筑背面的器材搬运口,佩戴对讲机的工作人员们在狭窄的走廊里来来往往,气氛变得紧绷。
“要见乐队的人吗?她们应该还在休息室。”
“不了,剩的时间不多,我直接去观众席。”
和柿崎先生告别后,我走上楼梯。
刚走进音乐厅,我立刻被一股热气裹住。
眼前一楼的位置几乎满员,观众席没有座位,每二十个人用格子状的栏杆粗略隔开。舞台上摆着的乐器是熟悉的PRS、Sadowsky五弦、KORG和YAMAHA叠成两层。
以往总是侧眼看着的她们,今天要从正面看去。
明明我对这一天迫不及待,可现在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卡在胸口。不知为什么,刚刚和柿崎先生的对话还在耳边打转。
到底是哪一点让我在意?
脸色差?估计是昨天通宵之后接着要命的日程,疲惫感还没散去。不对,问题不在这儿。好像是更——柿崎先生是不是说了什么重要的事?新曲子。圣诞节。定时发布。
意识的表面变得粗涩,柿崎先生说过的话在上面抓挠。
定时发布。没错,视频网站有这个功能。
所以呢?
手机振动了。
是朱音发来的LINE消息:小真琴来了吗?不会是睡过头了吧?
凛子也来了消息:怎么不到后台来。
诗月的消息很早之前就发到了:上台前想见到真琴同学。
正在我一条条看的时候,伽耶也发来了消息:学长莫非已经到观众席了?
我在乐队的LINE群聊里回复:
……我已经来了。时间太紧就直接到了观众席,在二楼最后面,你们估计看不到。大家加油。
四个人接连抛出表示不满或是寂寞的贴图。
华园老师那边——还没有任何消息。
主动给她打电话就行了吧?她应该会接,毕竟都约好了。现在那个人在做什么,还在住院吧?但既然能录视频还给我寄礼物,多少应该有些精神。
视频。每周一份,四次。
心中含糊不清的东西逐渐凝固成型。
发布视频。送给我的礼物。今早,我看到了从医院寄出的快递单,寄件日期是12月3日。不对劲。不知不觉中,心跳在耳边轰鸣,乔治·迈克尔、山下达郎和约翰·列侬的歌声不和谐地重叠在一起,让意识浑浊。
场地内的灯光忽然暗了下来,只剩舞台还有光亮停泊。观众席间骤然腾起一阵嘈杂声,化作热云。
手中握紧的手机再次振动。
是华园老师打来的语音通话。一时间,我无法置信地注视着液晶屏幕正中间醒目的接通按钮,然后屏住呼吸点下,放在耳边。
“……喂?”
里面传来的——不是我殷切期盼的声音。
一阵不安的女声传来,声音更加年轻而又不可靠。
“请问是村濑同学——村濑真琴同学吗?”
我用左手捂住手机想要回答,但喉咙沙哑发不出声音,咽了次唾沫把堵在喉咙的那口气挤走。
“……是的。”
“我叫华园美智代,呃,是……美沙绪的妹妹。听说您是姐姐的……学生。”
是的——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发出声音。妹妹?华园老师的妹妹?名叫美智代,也就是说是她从老师的老家把玩具钢琴寄给了我,那为什么会用老师的账号给我打电话?不安的心情像蜜蜡一般凝固,粘在耳朵深处。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电话另一头,美智代小姐的声音带着哭腔。
“是姐姐拜托我的。其实她让我今天这个时间给村濑同学打电话,什么也不要说,保持接通就好,还说什么也不要和您解释。”
把这件事拜托妹妹。
是因为——自己做不到……?
“姐姐今天要做手术了。”
言语像冰冷彻骨的空气化作刀刃,轻轻插进我的眼球底部,将心中某样很珍贵的东西彻底斩断,却不带来疼痛。
“大概从上个月起,情况恶化得相当严重,于是转到了更大的专科医院。”
“……这样啊。”
从自己嘴唇中扑簌落下的话语相当陌生,仿佛是其他人的声音。
“可是,手术之后就能好起来吧?”
“还不知道。”
这个时候,美智代小姐通过网络传来的声音是我唯一能真切感受到的东西。无论现场的热气、呼喊Paradise Noise Orchestra的报幕声、还是观众们的鼓掌声,都像是浓重雾霭另一头的影子。
“据说是非常难的手术,成功的前例也不多。……就算这样,姐姐连起身都已经很吃力,继续硬挺着早晚要……姐姐也和医生商量过,就……”
为什么呢?
从舞台右边出现的诗月、凛子、伽耶还有朱音,都沐浴着如此耀眼的光,散发生命的喜悦,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转院,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真不想知道答案,但又不得不问。
“是这个月月初。”
这个月月初。
和那台玩具钢琴从医院寄到她老家的时间一致,藏在下面的第一张快递单上也写着,这个月3号。如果是这样。
华园老师用一天把“Advent #1”到“Advent #4”全部录好,设置定期发布。所以发布日期的间隔刚好是七天,时间也都正好是晚上6点。然后她把已经用不上的玩具钢琴寄到老家,安排在圣诞节时寄到我家里。而我一无所知,每周听到新上传的圣诞曲后天真地感到开心,深信老师是每周在床上愉快地录音,期待不已地盼望圣诞节——
不知不觉中,那个人已经——
“姐姐说,什么也不要告诉您。”
美智代的声音已经像潮湿的沙块一般,就快碎裂。
“无论是现在的情况,还是手术的事,都不要和您说,让您以为她很有精神就好。虽然自己没法听电话,但要我假装和您接通。……可是,对不起,我真的做不到,那太过分了。姐姐总是和我说起村濑同学,听着就明白她很珍惜,然而,说不定……已经再也——却什么也、不告诉您——”
朱音和伽耶从琴架上拿起自己的乐器,把背带挂在肩上。诗月躲进由鼓组成的密林。凛子在高高的椅子上坐稳,手指柔和地在琴键上爬行。现场的热量开始气化,炫目的光线让我眯起眼睛。黑暗又空虚的麻木感浪潮般靠近,将我卷入其中。
“或许本来……按姐姐的安排,不告诉您更好,所以我这么做可能很过分,但是,”
“不会的,这样就好。”
我已经不清楚是哪里好了。
或许,无论她怎么做都只会有最糟的结果,况且我已经知道了,已经不剩下任何选择。
要说现在我能做到的事。
“这次通话,可以一直保持接通吗?那边是医院吧?有没有禁止打电话?”
“不,那个,可以的。……有家人等待的房间,如果是在那里的话。”
“这样吗,那么——”
滑溜溜地盖在我意识表面的非现实感被踩镲的四声倒计时剜开、撕裂、扯下,露出里面的东西。
“请保持接通吧,到我们的演出结束为止。”
随着欢呼声,满载着镶边(Flanger)效果的吉他连复段响起,将浑身已经毫无遮掩的我吞没,咬得七零八落。音乐的力量真实到残酷,刺进我现实中的肉体,摇晃我的大脑,刺激其深处不知该称作灵魂、自我还是兽性的东西。我无论如何也没法从这一力量中逃脱,只好垂下握着手机的手,用全身迎向管风琴用八度音跳跃奏响的呼啸风暴。
内脏被紧紧抓住。
自己手中已经没有可以依靠的乐器。仅仅作为听众时毫无防备地承受伽耶的节拍,原来是如此沉重。我被钉在地面,毫不留情地接受朱音吼声的洗礼。
我们向世界散播的东西竟如此罪孽深重。
在这个沉溺于恋爱与歌声的小小箱馆外侧,如今也有人降生;有人含泪别离;有人无声地绝望;有人独自向寂静的大海划桨出航。
但,这些都无足轻重,音乐仍会不停鸣响。乐园的喷泉不在乎众人的喜怒哀乐,只会卷曲它双曲线形状的臂膀,不断喷涌,叮咚作响。生命的尽头横亘着死亡,跨越死亡后又有另外的生命,没有任何人能够切断这一圆环。
歌声的间隙中,凛子高高伸出左手向上指去,右手化为暴雨刨削琴键,浸入其中,用扭曲的合成主音(Synth Lead)奏响经过句,电光般纠缠住笔直向前的吉他独奏,将其撕得粉碎。
总觉得,她在正着我。
我要把你劈开,一点不剩地挖出里面的东西——凛子的指尖仿佛发出言语。
这当然是错觉,可我明白,如今挤在场馆里的几千人都看到了同样的梦幻。我们不去关心快乐以外的任何情绪,是一群将自我封闭在场内沉溺于狂躁的共犯。场外的世界再怎么萌芽、盛开、结果、腐败坠落,也无关紧要,我们依旧待在这里,点燃自己的罪过。
回过神时,我已经合着朱音的歌声唱了起来。
作为融入背景的一粒沙子,我没有止歇地吐出不会被任何人听到的歌声。
这些歌,没有任何人比我更熟悉。
在深夜倦怠的寂静里,我独自沉浸于铅笔和咖啡的味道,在纸上写下了这些曲子。微弱又不起眼的火种被几名少女从我手中夺走,赋予心脏与手足,给予言语后解放。
我为什么会想要从外面眺望那座乐园呢?结果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如今我带着不甘、憧憬与饥渴,就快溶化消失。
这一天,我明白了。能散发出最强存在感的便是“不在”这一事实。
我不在其中,不在那片耀眼的灯光下。
现在,我只能在遥远的沼泽边,哼唱没有任何人能听到的歌。低头能看到手机屏幕亮着,显示通话仍在继续,但无论靠多少电波、线路和卫星转接,最终也只能在医院的等候室停步,送不到那个人耳边。心愿与约定都徒劳地悬在空中——
由我命名的乐团完美无缺。
那是四名少女构成的通透结晶,角度的变换令人眼花缭乱,蕴含的光亮也不断改变颜色,却不曾有一点歪曲或浑浊。朱音的歌声如烈酒般带着磁性,再注入伽耶那蜂蜜般甜美柔和的嗓音,二者互相融合,盈满整个场馆。我已经无法呼吸,只能沉溺其中,意识从自身脱离远去。
我差点失去意识,不再清楚自己到底是站着、坐着还是已经倒下。视野下半部分憧憧摇曳的是一楼观众们的手吗?这倾盆大雨般的声音——是掌声?
她们连续演了多少首歌?又花了多长时间呢?朱音还有伽耶笑着向观众席挥手。凛子擦擦额头的汗,操作旁边的电脑。诗月喝光瓶里的水。
纷乱又不停歇的鼓掌声不久后统一步调,变成令人焦躁的节拍。
是安可。
已经结束了吗。终于结束了吗。渴望与安心,两种矛盾的感情在我心中粘稠地混在一起,彼此拒绝,在脑中引来一阵钝痛。
什么也没能做到啊。
离开那座乐园,独自来到如此遥远、昏暗、寒冷又荒凉的星球,却什么也没能找到。事到如今既没有回去的地方,又不知道回去的方向,与任何地方的联系都已经断绝。
“——谢谢大家。在最后,”
朱音朝话筒呢喃。
“给大家带来一首圣诞歌。”
观众们的掌声再次沸腾后碎成千万余晖。稍待声音四散沉静,朱音继续说:
“这是我的老师最喜欢的一首歌,其实很想让那个人听到,但现在她离得有些远。如果大家也有重要的人,希望能趁现在好好珍惜,因为将来可能会分开。……那么,雾崎春女的《wish》。”
正要呼出的一口气冻在喉咙,手里的手机几乎被我用力握断。
朱音看向左手边的凛子点头。手指在键盘上用力张开,弦乐带着钟声飘忽下落。
伽耶转过头,与诗月对上视线。两人迈着整齐的脚步,轻轻踏入回响之中。朱音指弹出清音琶音,宛如落在滚烫土壤上的雪花。接着是钢琴声、铃声层层重叠上去。
朱音将靛蓝的歌声吐向话筒。
我差一点跪坐在地上。
是那首曲子。“Advent #4”,我不知道的圣诞曲。那个人拖着病痛的身体与萎靡的手指编织出充满谎言的降临节,在最后准备的答案便是这个。
我一样说过不少谎,用谎言伤害了很多人,自己也蒙受损失。然而被那个人欺骗时,却又擅自感到受伤。为什么要花那么大功夫欺骗我呢?有谁能得到什么好处?到圣诞前夜为止期待不已的四周时间,全都变得像破裂消失的泡泡,如今留下的只有祈祷与心愿。
心愿——
我咬紧嘴唇,举起左手。
通话还在继续。我把LINE退到后台,打开视频网站,播放“Advent #4”。挡在玩具钢琴上方的瘦弱双手模糊地映入视线。
第二遍副歌开始时,玩具钢琴的旋律与其完美重合,像闪亮的冰晶般依偎着朱音的歌声。冰冷清澈的回响渗入大气。
通过同一首歌,心愿与现实连在了一起。
如今,那个人一定在手术室里,任由药物在血管中流动,陷入黏土般的沉眠,看不到安稳的梦境。连时钟的表针都暂时停滞,或许永远不会再次跳动。没有颜色与热量的永恒将我们分隔,彼此听不到对面的声音。
但,只有祈祷与心愿——
我移动举起的手机,轻轻遮住舞台的光亮。
乐团与玩具钢琴的声音在我手中交织,合为一体。一切都在我掌中。
不能放开手。我拿起另一只手握在上面,用两手温柔地裹住。这些都属于我,是从我开始的罪过,也是我该接受的答案。所以必须渡过这片无尽冰冻的真空海面,回到那座乐园才行。
蓝色与白色的灯光迸发,燃烧起来,合奏开始变调,朱音和伽耶的歌声越来越高。在镲片光辉的另一侧,诗月的手中的花丛反复开放又凋零。
凛子放开踏板,从键盘上离开手。
不曾停歇的铃声也终于断绝,只剩两人的和声,最后连那也溶进空气,消失不见。
短暂的寂静后,掌声与欢呼雪崩般充满场馆。
手中的光破碎消散,通话也已经中断。我将最后洒落的生命余韵按在胸口,数着自己的心跳,免得看丢。
圣诞快乐——我仿佛听见远处传来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