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床铺旁边放著小小的提灯,窗外相当昏暗,月光也相当微弱。看来会下雨啊。
我一坐起身子,就听到了这四年来最为耳熟的说话声。
「哎呀,你醒啦。」
「……丽狄雅。」
有著长长红发的老友身穿睡衣,正坐在椅子上阅读书本。
她理应消耗了不少精力,但看起来似乎很有活力。我看向置放了书本的圆桌,发现上头有著我和丽狄雅的怀表,以及一封信。寄件者名为『菲莉西亚•佛斯』。
丽狄雅递出了装了水的玻璃杯,于是我便接过一饮而尽。真好喝。
「……我睡了几天?」
「你觉得是几天?」
「应该是一天左右、吧……在那之后呢?你和大家都没受伤吧?」
「一天啊。」丽狄雅没理会我的询问,径自站起身子,在床铺上坐了下来。
她的眼里浮现出大颗的泪珠,并抢在我之前伸手触碰著我的脸颊。她的手在发抖。
「……是三天喔。有整整三天,你都不曾睁眼……昨天还发了高烧……魔力也逐渐变弱……我明明握著你的手,却好冰冷……就是喊你也……呜呜……」
泪水滴落下来。哭成了泪人儿的她,握拳捶起了我的胸口。
我将手环过她的背部,紧抱著她。
──我向总算停止哭泣的大小姐再次询问:
「你和蒂娜的身体还好吗?大家都没事吧?欧文他们呢?」
「……我没事,小不点也没事。近卫骑士虽然出了不少伤员,但无人丧命。我没找到威廉•玛薛尔和他的部下们的尸体。蠢哥哥的伤势也痊愈了。」
「杰勒德呢?」
「是还活著啦。」
少女又将脸埋进了我的胸口。看来他已经无力再战了。
他这次不会再受到饶恕了吧。光是能阻止他的行动就堪称奇迹了。要是没有丽狄雅和蒂娜在……我说不定会失去她们、妹妹、学生们和双亲也说不定。恐惧感让我的背脊一凉。
我在极深之处接触到了两种大魔法──『冰鹤』和『炎麟』,并对两者有了更进一步的理解。
那些是和邪恶完全相反的存在──它们都还活著。
『炎麟』是杰勒德用上尚未完成的魔法式,并受到粗糙的『光盾』和『复活』强行将其支配,因而发出了惨叫。
而『冰鹤』则是不忍心听到它的惨叫,才会不惜动起蒂娜的身体也要赶至当场,说穿了就只是想救它而已。
这两只都因为这次的事件消耗了不少力气。在恢复力量之前,它们应该不会再次现身了吧。
『钥匙』那个……指的应该就是我吧。还有就是『爱提尔华特的女儿』。
得调查的东西又更多了。
不过,还是得以一直待在我身旁的这个女孩,以及在房外的孩子们视为第一优先。
「丽狄雅……抱歉。我今后可能还会将你卷进更为麻烦的事件之中,届时还希望你能帮我。这和学生时代的状况刚好相反就是了。」
「傻瓜、傻瓜傻瓜、大傻瓜!别对我说这种天经地义的事啦!你待在我的身边,我待在你的身旁,这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变,也不会让别人改变!」
嗯,没错。我们互看一眼,点了点头,再次确认。
只要和她在一起就没问题。只要我俩携手合作,就是所向无敌。
「好啦──可以帮我把外面的人都叫进来吗?」
「……聊天的时间太短了。哎,也罢。」
丽狄雅格外果断地下了床。真奇妙。
红发少女没理会我的疑念,径自做起了伸展操。「嗯~」她在伸展完后,便朝著房门走去──然后在门口回头看来。
「啊,对了对了,我忘了说一件事。关于这玩意儿啊──」
她贼嘻嘻地笑著,举起了自己的右手背。
只见上头鲜明地浮现出红狮子造型的徽记──然后消失了。
…………等、等等!这、这该不会、难道说!?
在一脸满足地看著我慌慌张张的模样后,老友刻意地叹了口气。
「哎──啊──我在嫁人之前就弄伤了肌肤呢。这下可得找人扛下这份责任了,对吧?」
「丽、丽狄雅……」
「呵呵呵~♪」
老友看起来心情极好。她的浏海向左摇右晃。她哼著歌推开病房的房门,以高亢的语气说道:
「小不点~我就让你稍稍暂代一下。要感谢我喔♪」
「唔!我、我并没有……」
「蒂娜。」
我呼唤著比平时更缺乏活力的公爵千金。她和丽狄雅一样都穿著睡衣。
我招了招手后,她便一脸紧张地来到身旁。
老友对我送了个秋波,随即关上了房门。她大概是去叫其他的女生们过来吧。
来到我身旁的蒂娜,看似难受地闭起双眼。我轻柔地摸著她的脑袋。
「让您担心了。」
「不、不会!……是我给老师添麻烦……」
她好像瘦了一些?
「身体状况还好吗?」
「我很好。甚至连魔法的精密度都大幅上升……啊呜……」
蒂娜的脸颊变得像颗红通通的苹果,随即垂下脸庞。
……啊。我连忙低头致歉。
「真是非常抱歉。虽说事态紧急,但我──」
「……您、您要为和我接吻的事道歉吗?」
「不,绝无──」
「……您说谎。对老师来说,我还只是个孩子。呀啊!」
蒂娜摔到了床上。我虽然想托住她,但却使不上力。少女躺进了我的胳膊之中。
她稚幼却端正的脸庞近在眼前。我用手指轻梳她的发丝。
「老、老师?」
「──蒂娜,你非常非常努力了,而且还超出了我的预期。要是没有你在,或许就会一发不可收拾了……谢谢你。」
「!啊……呃、呃……那个……亚连……我、我……我喜欢……」
少女一阵慌张,也许是误会了什么,只见她缓缓闭上湿润的双眸──
──房门被一鼓作气地推开,三名少女随之入内。是身穿睡衣的爱莉、丽妮和卡莲。她们一看到我,就立刻冲到了床边,把还闭著眼睛的蒂娜扔到了一旁。
「咪呀──!」
浅蓝色的公爵千金发出了古怪的惨叫声,从我的怀中退去。换成了三人朝我抱了上来。
「亚、亚连老师!」「兄长!」「哥哥!」
我才刚起床就这么吵闹啊……真是开心。
过了不久,丽狄雅也走进了病房。她以唇语表示『之后要好好处罚你』。
──精度比先前大为提升的无数雪花在房内飘散著。
垂著脸庞的蒂娜气呼呼地抖动肩膀,用力握紧了双拳。
而她的右手背上,则是浅浅地浮现出有著展翅小鸟造型的蓝色徽记。
「……大家就这么想和我开战吗?……正合、我意!!!」
天啊……身为公爵千金的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呢。
我回想起丽莎小姐的话语──『力量与责任是相伴的』。这应当是事实没错吧。
──但我还是想抱怨一句。
我在展开了无数魔法的病房里喃喃自语:
「再怎么说,这也太过分了吧……神明大人,为什么要对我如此残酷啊!?」
*
「喂……真的假的……」
这里是东都──奥格伦公爵宅邸的个人房。我看著哈克雷爷爷递给我的文件,上头记载著公爵军的兵站物资等各种机密资料,不禁发出了哀嚎。我的身体自然而然地颤抖起来。
「吉尔大人,有什么事吗?」
云淡风轻的说话声传来。我抬起脸庞,只见男装女仆就站在我的面前。她的手里端著托盘。
「!木、木叶小姐……你、你有什么事吗?都、都这么晚了呢。」
「我为您泡了咖啡。上面记载了什么有趣的情报吗?」
「啊、不、呃……也就是抱怨说想吃些更好吃的食物~之类的啦。」
「遗憾的是,公爵家里会像这样为末端的士兵们著想餐食问题的,也就只有率领双翼的两位和吉尔大人而已。这和其他三公爵家大为不同。请用。」
「谢啦。」
我尽可能地以自然的动作将资料收进抽屉。我瞥了哈克雷爷爷在交给我机密文件的同时,一并塞到我手里的那把短剑一眼。上头刻有王室的徽记。
文件记载的物资量,绝对不是用于演习的份量,而是用于征战的份量。然而,我们不可能和圣灵骑士团发起冲突。根据文件记载,我们甚至和拉拉诺亚共和国私下输入了魔道具……
在来到这里之前,于王都中央车站和我碰面的爷爷──哈格•哈克雷的状况就不太对劲。他是奥格伦家的老将,亦是率领『紫卫队』的双翼之一。
『吉尔大人还年轻,也与老公爵个性相仿……愿您能守住奥格伦家的名誉。』
身为资深老骑士的爷爷,平时讲话的方式确实是有些古板……
难不成……不!岂有此理!
老爸才不可能核准这样愚蠢的计画──少女冷冷地喊了我一声。
「吉尔大人。」
我放下咖啡杯,战战兢兢地抬头。只见她露出了稳重的微笑。
「在这次事件结束后,失去半数战力的近卫骑士主力开始返回王都,仅剩下少许部队。事件的裁处将于日后──也就是四大公爵回应召集来到王都之后再行决定的样子。想必是在陛下看来,在各国特使归国之前,我国应当按兵不动才是吧。」
「你、你知道的可真多呢,木叶小姐。要不要回谍报部队呢?」
「小的不要。由于日后才会做出裁处,是以教授和王立学校校长都会放起长假,『剑姬』大人和其他两位公爵千金也一样。至于『剑姬的头脑』应当会留在东都疗养吧。」
男装女仆拒绝了我的提议,继续报告著。亚连学长还待在东都啊。他没事就好。
我先是松了口气,随即有所察觉。她刚才只有在提到亚连学长的时候没用上敬称……内心的不安逐渐扩大。
「北方帝国和南方的侯国联邦,都将在南北国境进行大规模的演习。霍华德和铃斯特将各自做出因应,西方的卢布斐勒则要与魔王军对峙,王国骑士团主力亦同。换言之。」
木叶的眼神射穿了我的双眼,并嘲笑道:
「一如计画──再过几天,从东都到王都的这一段区域里,能立刻出动大规模兵力和精锐部队的,就只有奥格伦公爵家麾下的势力,以及『圣灵骑士团』而已了。」
「!?你、你在说什么?况、况且,你该早点告诉我啊!」
我站起身子,正打算大声喊叫,但却被男装女仆按回了座位。
我心跳的速度变得相当诡异,汗水流过了额头。
「因为正是『现在』呀。奥格伦公爵家暗地里支援著杰勒德王子的铁证,想必会在近卫本队、教授、罗德卿和『剑姬』离去后,递交到残留此地的近卫部队手中。而这项消息将会在确实递交证据之后,才会传到长兄大人耳里。若这项消息事前走漏的话──」
少女的手指划过了我的脸颊。
「我们便会下毒,让已经卧塌不起的令尊大人立即变成冰冷的尸体。」
「!!!!」
「这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还请做好觉悟。」
我的怒火终于冲口而出,并抓住了她的胸口。
「你──!」
男装女仆静静地发动了消音魔法。我的怒吼声只传到办公桌一带便被抹消了。
少女抓住了我的右手,按住了她的左胸。
(插图018)
好诡异的魔力。这、这是什么!?
她像是在祈祷般说出了真相:
「在这愚蠢的舞台谢幕之前,我绝对不会让您死,会让您活下去。这就是我存在的理由。只要为了这个目的,我愿意化身为龙,甚至愿意化身为恶魔。吉尔大人,在一切结束之前,您不能离开这座宅邸。在那之后,小的的性命便随您处置。」
那是带著疯狂气息的强烈意志。男装少女是认真的。
「为、为什么……我这人、哪有这种价值……」
「您或许已经忘了,但我绝对不会让您死在这里。就算──」
就算要让这个国家涂满鲜血也一样。
我愕然地呆立在原地。在我所不晓得的状况下,我落入了遭到软禁的状态。得采取行动……对了。
我就立即去找那个比任何人都可靠、愿意全盘相信此事的学长,把一切吐露出来吧。
这么一来,或许、或许还来得及──黑暗从窗外透入,覆盖了我们的身影。
漆黑的云朵覆盖月亮,远方传来了雷声。
看来要掀起一场不合时节的暴风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