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音愤怒的声音响彻了三年A班的教室。
“你昨天的班级日志,只是随便写写敷衍了事就回家了对吧!”
“我有好好写,毕竟这也是值日生的工作啊。”
我边收起桌面的教科书边缓缓地回答道,虽然我觉得值日生制度是个完全没有用的制度,不过学校和老师非要学生干的话我也没办法。
身为今天值日生的朱音,将班级日志狠狠地砸在了我的桌面上。
“《当日感想》这一栏里填‘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算什么啊!”
“昨天确实是无聊到没感想的一天。”
“科目栏里也没有好好地将课程写上去,你以为什么叫参照课程表啊!”
“昨天又没有课程变动,有必要写那么详细吗?”
我无奈地耸了耸肩。
“就是因为有这个必要才会有这一栏吧!黑板没擦干净,联系方式也没写,更离谱的是缺席者名单里填‘魑魅魍魉’是什么鬼啊!平时魑魅魍魉会出席吗?”
“啊——我只是觉得这几个汉字的构字很好看而已,难道不好看吗?”
“好看又怎样!”
“‘魑魅魍魉在横行霸道’什么的,读起来也很不错呢,要好好感谢想出来这些的古人们才行。”
我默默地双手合十。
“那种无休止的辩论怎么样都好啦!能别用班级日志来抒发你的个人情感吗?”
“反正也没有人读,问题不大吧?”
“我读了啊!”
“那你还真闲。”
“我才不闲!”
斯——哈地深吸了一口气后,她用双眼紧紧地盯着我。
我只好默默叹气。
“真麻烦。”
“你说谁麻烦!”
“有这种空闲来管我的话,为什么不去读读书呢?”
“这不是多管闲事,我这是在帮你矫正腐朽不堪的本性!”
“不必了,别理我就行。”
完全没有认真读过班级日志的我,并不理解朱音为何会愤怒。倒不如说,我完完全全不了解她的思考方式。明明我们从高中开始就是一直是同班同学,但我们从没有尝试过好好相处。
在我们之间的氛围逐渐剑拔弩张的时候,朱音的好友石仓阳鞠过来调解。
“朱音也真是的,差不多该放过他了吧——才人君都已经在哭了哦?”
“我没有哭。”
我唯独不能在此处退让。虽然每天都能听到朱音的抱怨,有种貌似很亲密的感觉(我对朱音确实感到束手无策),但我绝对不会因为刚刚的争吵就落泪。
朱音用她的食指指着我的脸。
“都是这家伙不好,一点作为值日生的自觉都没就算了,连作为人的自觉都没。”
“我还是有作为一个人的自觉的,还有你不要用手指指着别人啊。”
“也是诶,要是指你的话这根手指很快就会坏掉了吧。”
“你太失礼了!”
就算是我,此刻的声音也变得有些粗暴。
阳鞠边说着“算了算了”边安抚着怀中突然像猛犬一样暴乱的朱音。
从外观上看,阳鞠就是所谓的辣妹。
像阳光般耀眼的金发,穿着随意的校服,从校服处呼之欲出的双峰被校服里的女生衬衫紧紧地包裹。项链静静地垂在胸上,长长的指甲被指甲油涂得十分漂亮。
虽然看上去很华丽,但实际上她的性格比朱音温和得多。如此温和的她,不知为何,与顺手登上“最不想接近的美少女NO.1”的朱音处得异常和谐。
“朱音你为什么一直都要和才人君吵架呢?从高一吵到现在了。”
阳鞠从朱音身后用双手紧紧环住朱音并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
朱音的瞳孔缩小成了一个点,一副就像被问了“你为什么要呼吸”这种愚蠢问题的样子。
“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一看见他就无缘无故不爽……很想用拖鞋底狠狠地抽他的脸。”
“也就是说生理上接受不能是吧,真是谢谢你了。”
得知自己被同班女生当作蟑螂对待的我,狠狠地瞪着对方。
“哥哥你们又在吵架吗?”
我和系青是如同亲兄妹一般的表兄妹。
系青的容貌像人偶一样规整,身材也很是娇小。及腰的长发显得她更加小只。仿佛与世隔绝般的淡色皮肤使得她很适合白色裤袜。
“没有吵架,只是被缠上了而已。”
“哥哥好可怜,摸摸头。”
系青抚摸着我的头发。
“能理解我的只有系青了……”
“对,只有我理解哥哥,系青能从生理上接受哥哥。”
她毫不害羞地发出了宣言。
不只是面容,平时不会有太大起伏的语调和表情也与人偶十分相似。大多数学生都搞不懂系青在想什么,甚至还有学生认为系青是宇宙人。
阳鞠将食指贴在嘴唇上并思考着。
“但是啊——不惜做到这样也要一天天地缠上去,也就是说,朱音其实挺在意才人君对吧?”
朱音的脸颊变得通红。
“哈!哈!?不可能!哪怕世界上只剩下这一个男人,我也绝不可能和这家伙交往。”
听见别人如此果断地话语,我的怒气值也开始升高。
“别抢我的台词!就算世界颠倒,我也绝不可能和你交往。”
我们两人同时背过身去。
放学后,我和平常一样,慢悠悠地走在去公交车站的路上。这时,手机突然收到了一则来电。
手机的画面上显示着“祖父(北条)”。
一接通电话,就听见了轻浮的声音。
“才人,你现在有时间吗?没时间也无所谓,现在过来喝杯茶吧。”
“抱歉,我可没有和老头约会的兴趣,而且今天有想读的书。”
“那种东西随时都可以读吧?你总有一天是要继承老夫的公司的,不稍微学一下如何讨我开心可是会后悔的哦?”
祖父大人讲起话来一点也不委婉。
“祖父大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尝试用捧读哄他开心。
“喂喂,反应真冷淡啊吾孙,老夫可是会受伤的啊。”
“你不是因为这种事就会伤心的人。”
“这不是挺明事理的嘛。聪明的你,应该已经明白爷爷的命令是无法违抗的吧。我已经派车去接你了。”
身后传来了汽车的鸣笛声。
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从刚刚开始就紧紧地跟在我身后。司机是在祖父宅邸里工作的熟人。他带着没有固定框架的墨镜,对我笑了笑,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我加快了脚步,想要轿车保持距离。
“要是逃跑会怎么样?”
“会发生追尾。”
“车对人?”
从情分和做法上来说可真是太狠了。
“对了,顺带一提,为了保险,抓住你的时候可能还会打上两三拳,你还是老老实实就范比较好哦。”
“哪有这种用反派的语气威胁自己孙子的家伙啊!”
“老夫不就是吗?好了别废话,快上车。”
不管怎么样都先把电话挂了吧。
这种时候的祖父真是难应付。虽然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商业成功人士的通性,但他在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他人身上这点,确实有着异于常人的热衷。
为了看一本书而和轿车追尾这种血亏的事我才不会做。他要是预料到了最糟糕的事情的话,甚至可能会动用直升机。我只好无计可施的上了车。
司机向我很有礼貌地打招呼。
“您辛苦了,才人少爷。这次家主大人又给你添麻烦了,非常抱歉。”
“你没有必要道歉,该道歉的是他。”
我随手将书包丢在了十人座的沙发上。
“请您不要讨厌家主,家主并不是什么坏人。”
“我倒是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
车门自动上锁后,高级轿车开始奔走在大街小巷间。透过遮光窗的夜景在车内扩散,车中却只有令人厌烦的皮革座位的臭味。
司机边老练地操纵着方向盘边劝慰我。
“就算这样家主还是溺爱着你,和你父亲不同。”
“会诱拐悠闲地漫步在放学归家路上孙子的祖父,也算相当坏了。”
“那位已经坏掉了是事实,毕竟所谓天才不就是疯子吗?”
我无法否定他的话。
在四十年前的经济大萧条中,让即将坠入谷底的北条组获得新生的,就是我的祖父——北条天龙。勤于人员改革的他为了完成改革,不理会世间的批评,甚至舍弃了思想陈旧的老干部。这才完成了改革。
结果北条组重生为日本数一数二的IT企业。即便已经年过花甲,但他的才气却仍不见衰减。至今还亲自领导着IT企业发展的他,是所谓的天才。
“所以,你要将我带到哪里去?”
“请好好期待。”
“哈?”
“这样做也是收到命令的原因。我再次为自作主张的家主道歉。”
“够了,我已经麻了。”
我重重地靠在车座上。
车门被打开后,面前的是位于深山的料理亭。
宽敞的日式庭院包围着料理亭,料理亭玄关的前方挂着方形的纸罩座灯。在被红布覆盖的长椅上,插着作为垂檐替代品的,色彩鲜艳的和风纸伞。
我的父亲虽然是长子,但只是一位极为普通的平凡上班族,并非北条组的工作人员。对于在这种家庭长大的我来说,这里并非是能常来的店。
发现祖父还没到后,我决定在外面等他,一直待在高级的店里实在是让人喘不过气。
我坐在长椅上,边享受着山里的新鲜空气边看起了书。附近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为,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抬起头。
“…….额。”
在那站着的是同班的天敌朱音。刚从出租车上下来的她,抱着学生用钱包皱着眉头。她和我一样,都穿着学校的制服。
“祖父叫我来的……你呢?”
“祖母叫我来的,唔,与你无关吧!”
“无关……先问起的人可是你啊。”
听到我的指摘后,她像被抽中要害般握紧了拳头。
她虽然时不时从门口朝店内查看,但却并没有进去,从她忐忑不安的样子来看,应该也没习惯这家店吧。
当她好像放弃了的时候,她来到我坐着的长椅,坐在了离我很近的地方。她用指尖撩起发梢,刻意地叹了口气。
“啊——啊,难得能和奶奶一起吃饭,我还很期待来着。没想到居然能遇到败坏我心情的你,真是讨厌的巧合。”
“完全同意,所以请别打扰我读书。”
我的目光没有从书上移开。她用手撑着长椅,探出身子,在脸几乎要撞上的距离紧紧盯着我。
“哈?我不会打扰你的,你以为我很想理你啊!”
“我没有这样说,我们暂时没起什么冲突,请你保持安静。”
“我讨厌你的态度,在你道歉之前我是永远不会闭嘴的,永远!”
“在我道歉之前难道你会一直跟着我吗?”
“是啊,你去哪我就跟到哪!”
如果只听这句话的话,还挺可爱的,但这句话实际上只是跟踪犯的威胁而已。
“真烦人啊……”
“烦人的存在难道不是你吗!?”
“烦人存在是你才对,请离我10千米远。”
“你从世界上消失吧!!!”
我们两人互相瞪着对方,明明山中的风光如此优美,气氛却如此糟糕。
我并不是潜意识里就无缘无故地觉得她棘手。我会对每天都冲过来找我麻烦的她感到生气也是理所当然。除了身为我亲戚的系青,和我对话次数最多的就是她了——与其说是对话,不如说是在吵架。
今天战争仍然没有停止——我这样想着的同时,料理亭的前面驶来了一辆汽车。
汽车的到来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音响声,“咚咚咚”的响声震得我有些头晕。
驾驶座上的男人带着炫酷的墨镜,副驾驶上的女人则后仰靠着沙发。
虽然两人都是气氛制造机类型的人,但车上响起的却是演歌。车上的男女都是六十岁左右。
//译注:演歌,日本特有的一种歌曲,可以理解为日本的经典老歌。
“爷爷!?”
“奶奶!?”
我和朱音都被吓得站了起来。
年老精悍的祖父牵着朱音祖母的手从车上走了下来。
“哎呀呀,你们已经开始了吗,年轻人真是耐不住性子啊。”
“在屋子里等我们会更好一点吧,你们就算先吃我们也不在意的。”
我的祖父在苦笑着。
“你在说啥?……”
“你们不知道?”
我和朱音面面相窥。
朱音的祖母和我的祖父下车后立刻走进了料理亭,丢下了我们两位年轻人。
“你们两人还傻站着干什么,快进来吧。”
“两人……是在说我和樱森吗?”
“等,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奶奶,我一点都不知情!”
追在我身后的朱音以及我自身都没理解为什么双方的祖辈相识,并且还在同一辆车上闪亮登场这件事。
朱音的祖母转过身说到。
“今晚我们四人一起吃饭。”
“为什么!”
“我有一件大事要宣布。”
“和这家伙一起吃饭怎么可能做得到!太恶心了,我可没有自信能保证自己不吐出来。”
“同感,这是对食物的不敬。”
朱音祖母平静沉稳的微笑着,那是平静却又充满黑暗的笑容。
“放弃吧。”
“呼啊!”
被祖母抓住后领的朱音沉默了,随后她像只小猫一样手脚左晃右晃地被拖走了。
居然有人能让这个女人闭嘴!
虽然这时有些轻微的感动,但我的后领也被祖父抓住了。
“快窒息了,放开我!”
“不会死的,只要你不逃跑的话。”
他这即使我不逃跑也会拧断我脖子的握力让我怀疑他到底是不是老人。
不敢多嘴的料理店服务员一副展望明天的模样。虽说是高级料理店,但如果和北条天龙做对,料理店会陷入存续的危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们四人到了一个单间。
宽敞的和式房间里摆着一张黑檀木做的桌子。
窗外的池塘里,有锦鲤在悠然自得地游着,鹿威的声音也极其优雅。这里绝对是极佳的外景拍摄场地。
//译注:鹿威,鹿威”,对鹿发威的东西,指威吓动物的工具,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和朱音并排坐着,我的祖父和朱音的祖母则坐在对面。
和饮料一起首先端上来的是炒野菜和炒青鱼子。散落的红尖椒点缀了色彩缤纷的菜肴。
祖父举着装满了日本酒的酒杯。
“不管怎么样,先为这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干杯吧。”
“……干杯。”
朱音也鼓着脸举起了橙色的玻璃杯。
——值得庆祝……?是指什么……?
我开始有些心烦。之所以变得疑神疑鬼,是因为离开房间的门已经被紧锁。
鲷鱼和鱿鱼的拼盘刺身,伊势海老,碳火烤活鲍鱼……奢华的料理不断被运来。在砂锅上染上颜色的伊势龙虾香味很浓,吃起来肉质紧实,十分的美味。
//译注:伊势海老,一种刺身料理,用日本伊势龙虾制作。
但在天敌女子身边的我却感不到轻松。
“请让我再喝一杯。”
朱音将玻璃杯伸了出去。
“你从刚刚开始就只喝橙汁。”
我不由得发出吐槽。
“虽然我肚子空着,但如果你在这里的话我一点食欲都没。”
“我也是,一看到你,我连让胃收缩的元素都要吐出来了。”
“你能分解成原子核自行灭亡吗?”
“还是将你分解成量子单位毁灭更快一点?”
我们两人开始火花四溅。
祖父母们则兴高采烈地笑着。
“哇哈哈,看起来关系真好啊。”
“确实呢,想起我们年轻的时候了。”
【【哪里关系好了!?】】
我和朱音同时吼了出来,来到酒店后只是在和朱音吵架的我,开始担心起衰老的天才祖父。
“所以,重要的事情到底是什么,我们为什么会被叫到这里?”
我不耐烦地问道。
祖父母交换眼神后,互相点了点头。他们注视着孙辈的我们,齐声说道。
“结婚吧!”
【【……哈!??】】
被筷子夹起的刺身从我和朱音的筷子处掉落。
“我刚刚好像听到了结婚……这是什么隐喻吗,不对,是符牒吧,难道我收到了什么暗号吗?”
//译注:符牒是寿司店店员们使用的行业用语。
“不要乱说了,结婚吧。”
祖父再次重复了一遍那个词语。
朱音突然拍案而起。
“我,我不明白什么意思!结婚!?怎么回事!?我们还是高中生啊?”
“18岁就可以结婚了,结婚吧。”
朱音的祖母也重复了一遍,看来没有听错。
祖父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放弃了手肘靠在桌子上的姿势后,视线开始飘向窗外的远方。
“我和千代酱,是旧识。”
“千代酱是?”
“我就是千代。”
朱音的祖母回答了我的疑问。
“年轻时的我们是相亲相爱的情侣,但我们这份如同插肩而过的爱情却并没有结果。我和未婚妻结了婚,过得很幸福。她现在已经走了十年了,我认为我有好好地尽到丈夫的义务。”
“所以你准备和千代一起讴
歌第二青春?”
听到我的自言自语后,千代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羞涩的表情。
“我的丈夫也是很早之前就去世了,现在我每晚都会受到天龙先生的照顾。”
“我们想听的不是这个啊!”
朱音满脸通红地咆哮,我也是同感,为什么我们非要听祖辈赤裸裸的伤感性事啊。
祖父干咳了两声。
“那么,就是这样。虽然我们好好地享受了自己的人生,但还是会想‘如果一开始就在一起了多好’。那一定是最美好的人生了吧。所以,我们打算让我们的孙辈实现我们已经无法完成的愿望。”
千代婆婆温柔地说道。
“朱音会为了奶奶结婚的,对吧?”
“不要!那样太任性了。所谓结婚是和喜欢的人恋爱,然后答应别人浪漫地求婚后才行的吧?应该是出于自己意志而不是别人要求的吧!?”
“真少女啊。”
我感到有些意外。
“唔,才不是少女,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我也拒绝,和这样的人结婚,婚后生活肯定会特别不幸。”
“哈!?你在说什么失礼的话啊,娶我的话肯定会比娶别的女孩子更幸福。”
“你到底想怎样啊?……你到底想结婚还是不想结婚?”
“不想!我最讨厌你了。”
耳根红透的朱音抱着双臂别开了视线。
我耸了耸肩,看向祖父。
“情况就是这样,我们两个完全不想结婚。现在的日本还不支持违背本人意志的强行婚配,虽然很抱歉,但请你放弃吧。”
“库库……库库库库库……”
“呼呼……呼呼呼呼呼……”
祖父和千代婆婆像是听了个笑话似的,边摇晃身体边笑着。他们从容得就像从天上俯瞰众生的王者。
“这,这有什么好笑的……”
朱音胆怯了。
“我也预料到你们会这样说。真的……一看见你们就想起我们年轻的时候。”
祖父用有些悲伤的声音喃喃自语。
但随后凶恶的光芒再次在他眼中闪烁。他拍了拍手。
门像是响应信号般被打开了。
祖父的秘书牵着一条肮脏的狗走了进来。虽然它脖子被绳子拴着,身上却满是泥土,鼻子处甚至还在留着鼻涕。这显然是只流浪狗。
“才人,如果你无论如何都不服从的话,北条家的家业只好由这条合适的狗来继承了。”
“那条狗是什么鬼?”
“是在附近捡来的,说实话,我不能让公司的人对站在公司顶端的人的实际业务能力感到不安。”
“可它是狗啊!连红印都不能按啊!”
而且它好像还不是什么优质的狗种。他在欲望的驱使下,跳上高级料理亭摆在榻榻米正中央的桌上,对刺身和肉大快朵颐。真是太随便了。
“红印还是能按的,让专员在肉球上涂上墨水就行了,而且即使是狗的手印在法律上也没有任何问题。”
“在按手印之前的合同也不能成立吧。”
“是啊,也许北条家的家业在我这一代就要断了吧。”
“你疯了吗?”
我瞪着祖父天龙。
“我觉得我可以理性地管理一家公司哦?”
祖父突然嘴角上扬,眼神也变得认真了起来。
——骗人的吧……真的有这种白痴吗,为了这种事就葬送北条家的家业?
但是,如果是那个天才天龙的话,这种事也不是没可能。就连身为祖父长子的老爸都不能担任公司要职,还因为无能被驱逐出公司。他体内流的也许不是血,是钢色的液体。
“朱音,来这边。”
千代婆婆向朱音招了招手后,朱音走到了千代的身边。千代在朱音耳边轻声地说了些什么。
“……啊!”
朱音的脸色瞬间就变了,肩膀也开始颤抖起来。
确认过我们反应后的天龙,满足地点了点头。
“好好想想吧,怎么样做对你们才真的有利。不要受限于现在的情感,先找到结果,三天后再回复我们。”
祖辈们还要一起去看夜景,所以坐出租车回来的只有我和朱音两人。
白色的座套,无机质的味道。生发水的阵阵臭味,从只能看见后脑勺的司机头部不断飘来。
夜晚街道洒落的散乱灯光在出租车内摇曳,令坐在后座的我陷入了沉思。
“那个,结婚……”
朱音放在膝上的手握成了拳。
“你要……怎么办?要和我……结婚吗?”
她带着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抬起头看着我。和平时带有攻击性的朱音不同,现在的她,只是普通的美少女。
“你到底要怎么做?”
“我不知道!我从来没考虑过这种事情!”
“我也觉得很意外。”
活在当代日本的大部分年轻人们恐怕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一点吧。毕竟我们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一直在告诉我们,从恋情入手领悟到爱的真谛,是人类唯一正确的答案。
“你奶奶对你说了什么?”
听到我询问后的朱音转过了身子。
“和,和你没关系吧。”
“才不是没关系吧,我们有必要互相了解对方的手牌,否则只能被迫签订不平等条约了。”
“没必要,别试图窥探我的内心。”
她像是为了保护自己一样环起了手抱紧自己。想要套出一个拒绝一切干涉的人的想法绝非易事。
“那随你吧。”
“当然啊,这关系到我的将来啊!”
接下来我们两人以不像将要结婚的态度背过身去,不去看对方的脸。
回到家的我瘫软地趴在床上。
今天奶奶打来电话时,我还觉得明天也将会一如既往地过去。然后仅仅过去了几个小时,我的明天就变得天翻地覆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结婚对象竟然是北条才人那种人。
他是我的眼中钉。因为他一直霸占着年级第一的位置,害我无论我怎么努力学习都拿不到第一。从高一开始就一直是这样,所以我一看到他那张清楚的脸就格外地来气。
然而,奶奶开出的条件却十分诱人。只要忍耐一下,顺从奶奶的话,我的梦想就一定能实现,小时候的愿望也会逐渐变成现实吧。
独自思考这件事让我大脑差点破裂,所以我给阳鞠打了个电话。
“来了来了!怎么啦,朱音?”
扬声器处传来的阳鞠的爽朗声音使我被刺伤的心灵得到了些许的藉慰。
“嗯,那个啊……如果阳鞠因为家里的命令,被迫和你不喜欢的对象结婚你会怎么样。”
我想听听亲友的意见。
“诶,那种事只存在绳文时代吧,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是,是吧,很奇怪吧……?”
其实绳文时代存不存在家庭制度和婚姻都是个谜。
“但是啊,如果是我的话就会拒绝。”
“为什么?”
听到这种漫不经心的回答后,我握紧了手机。
阳鞠略带羞涩地回答。
“我,我有喜欢的人,我不会和那个人以外的人结婚。”
“阳鞠有喜欢的人?第一次听啊,是谁?”
我从床上狠狠地弹了起来。
“我觉得朱音可能对那个人不大感兴趣。”
感到有点难堪的我,摩擦着自己光着的双脚。
刚刚谈完结婚的事回到家后,就算不愿意,脑子也会不由自主地去想恋爱的事。
“是谁…….暂时还不能说。”
“告诉我呗。是我们班里的吗?”
“……嗯。”
像是随时会消失的微小声音,惹人怜爱到令人难以想象到对方竟然是平时那个阳鞠。
——原来恋爱真的能改变一个人啊。
我有点羡慕阳鞠。我知道这是世上一般少女都有的少女心,但恋爱都没谈过就稀里糊涂地结婚果然还是会寂寞啊。
阳鞠像是为了遮羞般反问我。
“朱,朱音呢?喜欢的人什么的,没有吗?”
“喜欢的人?喜欢的人…喜欢的人?”
我将视线投向虚空,让大脑不断地思考着这个问题。可能是负荷太大,我的脑内开始慢慢变得空白。
“看来没有呢!”
阳鞠的声音拉回了我游离的意识。刚才好像失神了,啊,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但是我有一个现在就想杀掉的人。”
“你不说我也知道他是谁。”
“是啊……要是那家伙明天就死掉的话就一切都没事了,明天能不能落块陨石砸死他啊。”
我咬着自己的指腹说道。
“如果没有喜欢的人,结婚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诶…这样的吗?”
“结婚的话,房租水电都会减半,饭菜也可以一起做,吃饭花的钱也会少些,很方便吧?”
“就因为这些理由结婚不好吧?
”
“也是——啊哈哈。”
阳鞠爽朗地哈哈大笑。
“但是,就算是强制婚配……啊,也不得不做吧?”
“嗯?啥啊?”
“你想想,就是那个……男生和女生做的那个。”
“你嘀嘀咕咕地我也听不懂啊!”
“所以说……就是那个……h,h的事啊!”
我感觉现在自己正身处盛夏。虽然我学习成绩很好,但我一直不敢直视保健体育的课本。对于没有男女之事的抵抗力的我来说,这就像苦战一样。
“那种事,不做不行呢。”
“果然……呜。”
我捂着自己已经滚烫的脸颊,开始在床上滚来滚去。
“要是因为家里命令结婚的话,也就是说对方家里也想要子嗣的吧?想要你生100个左右?”
“生不到啦!”
光是孩子数量就能塞满三间教室了。
“能行能行。五个孩子,不……十个孩子的话就做十次。”
“我身体可没那么好。”
“果然朱音要结婚了?”
“才不是!我只是说如果!”
我重新强调了一遍。
“如果朱音你真的遇到了那种情况的话,我就借你一些参考杂志!不久前我还看了《独占他的心——夜里的技巧特集》。”
“不要啊!我绝对,绝对不会结婚的。”
我将手机甩出去后,将头埋进了枕头里。
摆在学生桌上的时钟,其时针正在缓缓地转动。
我边盯着移动的时针,边思考着今天发生的事。
结婚和家业,真是胡来的捆绑销售。确实,不管付出任何代价,我都要得到祖父的公司。但代价是失去灵魂伴侣的选择权的话,未免还是有些沉重。
虽说我对恋爱没有很大的兴趣,但也不至于完全没想法。我觉得学生时代还是应该谈一两次恋爱才有意义。
况且被推过来的人还是那个朱音。明明在学校里被她缠着就够麻烦的了,要是往后十多年都要在家里吵架的话,精神上实在有点吃不消。
系青静静地躺在我的床上。虽说是同学级的表妹,但从小时候起就一直泡在我家里的她,已经相当于我的家人了。
系青将动物模型排列在床上,然后又像推多米诺骨牌一样将它们推倒。虽然我不理解这有什么好玩的,但她肯自己玩的话倒也不会妨碍到我。
“哥哥,你有什么烦恼吗?”
系青突然坐到了学习桌上,盯着我的脸。
“没什么。”
“说谎,哥哥思考事情的时候,这里总是会皱起来。”
系青尝试皱起眉头给我看,不过她本来就是扑克脸,所以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她不讲礼节地用穿着白色连袜裤的脚戳了戳我的膝盖。
“没什么大问题,还有你别坐在桌上。”
“知道了。”
系青顺从地应了声,然后一扭身,顺势坐到了我的腿上。
“怎么又变成这样了?”
“我担心哥哥。你不愿意跟我说的话我就一直坐在这里不起来了。”
让人难以感到重量的娇小身材,像洋娃娃一样的长睫毛,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睛。系青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我。甘甜冰凉的香气,从她的后颈传来。
我叹了口气。
“爷爷他给我出了个大难题。”
“难题?将全身的皮翻个面那种?”
“他还没坏到那种地步……大概。”
就算是刻意偏袒他的孙子我也无法保证这一点。
“那是什么?”
“如果想继承家业的话就得牺牲自己的人生,如果不顺从他的话他就让一条狗来继承北条家的家业之类的,就是这种感觉。”
“确实像是那老头会说的话。”
“是吧。”
孙辈的我们十分了解祖父的性格。不止我们,一大帮亲戚都觉得和自作主张又不受束缚的祖父相处很棘手。
“哥哥想怎么做呢?”
“我想怎么做呢……”
“是想继承家业吗?还是说更想要自由呢?”
“如果可以的话两边都想要。”
“任性。”
系青用食指戳了戳我的嘴唇。
“说到底所谓生物是不可能彻底自由的。世界上到处是规则。无论是哥哥的细胞,还是系青的细胞,都被名为本能的规则束缚着。所以不要想着跳脱规则,被规则限制的同时利用规则才是最优解。”
“……你是让我选择家业?”
“就算不选也没关系,就算哥哥落魄到要从垃圾桶里捡剩饭吃的男人,系青也不会离开哥哥的。”
“那种没骨气的男人还是丢掉别管比较好。”
我有些担心表妹系青会被坏男人拐走。
“系青知道的,哥哥要实现自己梦想的话就需要利用老头的公司。所以系青不会阻止哥哥的。即便哥哥的人生满是荆棘,系青也会一直站在老哥这边。哥哥可以依靠系青哦。”
系青将重量压到了我的胸口。
虽然她的身体很娇小,但此刻却不可思议的可靠。
“……谢谢你,系青。”
我伸手摸了摸系青的头。
——离回答还有一天。
——和那家伙
——结婚什么的……
——结婚吗……
“要温柔点哦~”
“今晚不会让你睡觉的~”
“变态!!!”
“为啥啊?”
想法被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