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五年级的圣诞节。穿著圣诞老人装扮的妈妈向我拋来这个问题。
戴著圣诞老人胡须的爸爸也在她身边，等著我的回答。
我的父母都是非常开朗外向的人。他们在人生当中最注重的就是快乐，而且他人经常觉得两人看起来都比实际年龄年轻，到学校教学参观时，我记得自己总是为此感到很自豪。
他们给我满满的爱，我更是喜欢这样的父母，认为他们只是摸摸我的头就是一种奖励。
正因为如此，面对这么突然的问题我也毫不迟疑地做出回答。
「爱情！」
这是理所当然。即使小学会教何谓爱，也不会教何谓金钱。再加上电视节目灌输的爱钱等同于庸俗的印象，我自信满满地这么答道。
他们一定会称赞我。一定会摸摸我的头。
然而我只得到妈妈似乎很开心地说著「这样啊」的回应，以及在她身旁的爸爸感觉很寂寞的笑容而已。
──隔天，父母就离婚了。
后来我听说两人是圆满离婚的样子。花了好几年的时间谈妥各式各样的条件，并在彼此的折衷方案下说定这件事情。
得知原来在幸福的家庭台面下竟进行著这样的沟通，我受到的冲击像是被钝器狠狠打了一下。一想到在他们笑容的背后究竟怀抱著什么样的情感，就让我觉得自己的记忆遭到严重的玷污。
我听见曾以为幸福的东西渐渐崩坏，发出匡啷匡啷的声音。
接著在同意之下，尽管我的扶养权转移给妈妈，爸爸偶尔还是会来家里露个脸，那样的空间和睦到让人觉得他们离婚才是难以置信的程度。
但我已经明白那是虚假的了。
在那个看起来和睦的空间里，我也跟著露出了虚假的笑容。
◇◆
就算变成跟妈妈一起住了之后，爸爸每个月还是会来到我们家一次。
月底爸爸也会一起吃饭这件事是不成文的规定，说真的我觉得很厌烦。但与此同时也能切身感受到爸爸对我的爱，并且产生某种满足的心情。这又会让我油然而生一股无从发泄的愤慨。
爸爸每个月来探望一次的行动持续了两年以上，但自从我国一那年的冬至过后，他就好几个月都没到家里露面了。
他没有任何徵兆就突然不再来家里，妈妈也不曾提起这件事情。
当我对妈妈这样的态度感到困惑时，便试著提及爸爸的话题。
「爸爸最近都没有来耶。」
我很难得讲到爸爸。所以妈妈一开始也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但很快就恢复了。
「是啊，他可能很忙吧。」
这是个暧昧不清的回答。我知道妈妈平常都有跟他分享我的状况。即使如此，总不致于唯独不去问爸爸为什么不来家里吧。
──也就是说，她应该不想告诉我为什么。
父母顾虑著我的心情，应该在私底下有所交流，但这反而更催化了疏离感。而且他们还没有察觉这个现状。我也因为成为国中生，更是害羞地说不出那种话。
「妈妈，你爱爸爸吗？」
妈妈笑著说：「怎么突然问这个呀。」但看我一脸认真的表情，便露出哀伤的笑容。
「应该是爱他的吧。」
「什么应该……那我呢？」
「我很爱你喔。」
这次她有些害臊地这么答道。
见她立刻回答，我觉得有些开心，也为此松了一口气。这让我知道，自己还留有因为受到父母喜爱而感到高兴的纯粹心情。
「但是呢，对你的爱跟对爸爸的爱，又是不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意思？」
我又问了一次之后，妈妈便伸手托著下巴。
「真由是跟我血缘相通的家人。是我辛苦生下来的，我的孩子。爸爸也是我的家人，但我跟他并没有血缘相通吧。」
「血缘有没有相通是这么重要的事吗？」
在电视剧或电影的世界观里，时不时就会听到「真正的爱才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这类的台词。
我也期待妈妈可以给我一样的回答。虽然在她答覆我之前，这已经从期待转为小小的愿望。正因为是血缘相通的母女，在她开口之前我就已经从她的表情中察觉到了。
「──这很重要。真由，等你长大成人之后应该就会明白了吧。」
「……这样啊。」
家族是由爱构成的这种幻想，早就破灭了。以为只要被称为家人，包含在里头的成员就寄宿著无条件的爱什么的，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即使如此，在我内心某处还是深信著父母之间应该仍有著某种特殊的联系。
但说起来，妈妈跟爸爸本来就是无关的人。他们对彼此来说本来都是来历不明的家伙。
所以两人的邂逅才更接近奇迹，同时也很脆弱。
我们家只是暴露出那份脆弱而已。
「我刚才说是爱著他的，但还是让我稍微更正一下。」
「咦？」
「恋爱呢，是不会发展成爱情的。」
可能是至今都没说过这样的话题，妈妈似乎觉得是个好机会，因此露骨地说道。
「对大人来说，还是会附加上很多东西。」
「像是什么？」
「最重要的，应该就是金钱吧。爸爸最近都没有来家里对吧。」
这句话让我的表情不禁僵住了。
「爸爸最近为什么没有来呢？」
我试著说出跟刚才一样的问题。虽然想尽可能让自已的表情柔和一点，但我不知道表现得好不好。
妈妈陷入短暂的沉默之后，总算开口说：
「最近，他迟迟给不出赡养费，因此没有达成条件。」
「条件？」
「也就是在离婚的时候，我们两人一起决定的事情。爸爸有点……没志气嘛。所以就决定他要是每个月都能──帮助我们的话，就可以共享天伦之乐。」
「你们还说过这种事啊。」
「是啊。就算离婚了，我跟那个人还是透过真由牵系在一起。爸爸也会为了想跟真由见面而努力。所以，你就替他加油吧。」
……就连要来这个家，都还有附带条件啊。
话虽然说得很好听，但那简单来说，不就是只剩下金钱上的关系吗？
我觉得尽管虚假，但以为是家族团圆的那段时间，是为了钱才做的安排吗？
对妈妈来说，爸爸已经不是家人了吗？
我虽然很想罗列出这些问题，但还是作罢。
因为那笔钱八成是为了养育我而必要的费用。但是──但是，要是没有钱，就连虚假的家族团圆时光都无法成立，那也太残酷了。
妈妈究竟是抱著什么样的想法，才跟我坦言这件事呢？是为了往后我或许会面临结婚这个选择吗？还是说，她只是为了一吐积蓄在内心的事情呢？
无论如何，妈妈还是想得不够周全。
我也是个国中生了，虽然还是个孩子，但已经是可以顾虑大局的年纪，所以在那个情况下才会认真地听她说这件事。
但关于结婚、恋爱这些事情，我还没形成一个明确的价值观。也就是说，还处于想要染上什么颜色都可以的状态。
父母离婚这件事对我来说，已经足以改变我的价值观了。
原来结婚其实也是会理所当然地产生这种危险吗？只不过是大家都深信自己会步向光明的未来，但也有一定数量的例子会和爸妈一样分道扬镳。而且只要两人之间有小孩的话，就会像我这样无从选择地被卷入其中。
唯独拥有金钱的大人才有决定权，小孩只能默默地服从两人做出的决定。
小时候，我对「恋爱」这个词抱持著梦想。
然而我目睹的恋爱却是相当脆弱，而且继续发展的话，还会变成足以改变第三者生活环境的凶器。
一旦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就会觉得恋爱是个相当危险的东西，一点也不觉得未来有办法认为恋爱会多么美好。
爸妈离婚之后我还曾拥有过那个虽然扭曲，却依然相处和睦的空间，这样我都觉得很难受了。往后若是要变成更加残酷的空间，我根本承受不了。
就算心里的伤会变得好一些，也不可能痊愈。
正因为明白这一点，对于会产生这种危险性的恋爱，脑中就更是刻下了不好的印象。而且还是非常、非常强烈的印象。
被收进壁橱里的圣诞老人服装，在那之后就再也没看过了。
◇◆
不觉得恋爱是一件好事，这个价值观升上国二之后也没有改变。
恋爱这种事，一点好处也没有。
如果是没办法进展到结婚的恋爱，更是浪费时间。
反正国中生的交往经验，大多不会开花结果。了不起也只会持续个两三年。既然没办法持续到结婚，那这段恋爱就没有意义了。这就是在我心中萌芽的想法。
所以，我常会跟亲近的朋友这么说：
「真不知道那些谈恋爱的人都在想什么。」
这对我来说是相当单纯的一句话，真的别无他意。毕竟大家都处在青春期这段多愁善感的年纪。
我对恋爱不感兴趣的理由是基于爸妈的事情，但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因此大家都把我分类成大剌剌类型的女生。
但不知为何，常有人找大剌剌类型的人商量恋爱方面的事。
就算对恋爱不感兴趣，我还是很认真替朋友思考，或许这也传达给身边的人了吧。
「我明明就完全没在谈恋爱，为什么大家会来找我谈这些事啊？」
我这么问出口，坐在我身边的美浓学姊一边绑著鞋带对我答道：
「可能是对恋爱不感兴趣的人，给人一种口风很紧的印象吧。」
「是这样吗～」
环绕在体育馆的气味之中，我也摩擦著球鞋的鞋底。
像这样平凡无奇的对话，每次都会让我觉得心情高昂。
听说美浓学姊也跟我一样，对恋爱不感兴趣的样子。
美浓学姊是受到所属女篮的一年级到二年级学生所有人憧憬的学姊。这样的人抱持著跟我一样的想法，带给我很大的自信。
在我的朋友圈当中，没有像我这样对恋爱不感兴趣的人，因此我也开始产生一点孤独感，并更加喜欢这样的时间。
「应该是因为大家都很信赖你吧。」
「真的吗？」
被美浓学姊这样说，我真的觉得很开心。
对于受人信赖这件事，我也觉得满不错的。所以，即使是不感兴趣的恋爱话题，我也想比现在更积极地倾听。
「受人信赖的感觉，很不错呢。」
「是吗？」
「咦？」
我还以为她会认同这一点，所以感到满意外的。我没遇过像美浓学姊这般如此受到周遭仰慕的人。如果这样的美浓学姊不觉得受人信赖是件好事的话，我就会失去自己的立场了。
所以我为了肯定自己，变得有点意气用事。
「绝对很好啦！」
我这么一说，美浓学姊不禁睁大眼又眨了眨。
我不知不觉间站起身来，这让我慌慌张张地赶紧在她身旁重新坐好。
美浓学姊是率领著好几十位社团成员的女篮队长。要是我这一个既不是首发成员的学妹用这么嚣张的口气跟她讲话，说不定会招来其他人的反感。
但美浓学姊似乎不在意这种事，反而向我问道：
「为什么会觉得这样很好呢？」
「哪有为什么……因为，这感觉满不错的吧。对我来说。」
我想不到一个理由，只能做出这样的回应。
「这样啊。但是，我的想法跟你不太一样吧。」
美浓学姊绑好鞋带之后，叹了一口气。
接著她就背靠上设置在舞台旁边的突出处，仰望著天花板。我也学著美浓学姊抬起视线，就看到天花板的梁柱上卡著排球跟羽毛球的羽毛，我不禁心想到底是怎么打的才会卡在那种地方。
「除了亲近的人之外，不需要其他人的信赖。一大群不特定的人的期待压在自己身上，只会让自己更沉重而已。」
美浓学姊这么说著，便转了转肩膀，做出疲累不堪的动作。
「毕竟美浓学姊受到大家的期待嘛。」
「看起来是这样吗？」
「是啊，那当然。」
我点点头之后，美浓学姊只是苦笑著继续眺望天花板。还以为她会接著做出什么回应，却扑了个空。
就这样沉默不语的时间令我难以忍受，我变换了一个话题。
「这么说来，美浓学姊之前被同年级的人告白了吧。」
「对啊。」
美浓学姊感觉没什么兴趣地这么回应。比起这件事，我的球鞋似乎更吸引她的注意力，那张漂亮的脸也跟著凑近过来。
「志乃原，这是你的新鞋吗？很好看耶。」
「喔，对啊。是请妈妈买给我的。」
「是喔，真不错。我也──」
话说到一半，美浓学姊便摇了摇头。
「怎么了吗？」
「没事。那就开始练习吧。」
美浓学姊这么说著，她的上半身就像钟摆一样晃了晃，然后跳著站了起来。这种地方就能感受到她的体能很好，我也跟在美浓学姊的身后过去。
一进到球场之后，三年级的学生们很快就跑到美浓学姊身边，我默默地从人群中退开了。
只有高年级的人凑在一起的圈子，我觉得待起来有点不自在。
──好厉害啊。
总是会有人围绕在美浓学姊身边。总有一天我也想跟她一样，成为可以一直带领周遭的人的存在。学长姊当中有个值得尊敬的人，想必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欸，真由，你刚才跟美浓学姊在聊些什么？」
来到身边的朋友向我问道。
「是秘密～」
「好好喔──你都能跟美浓学姊单独聊天。」
我自己也这么觉得。美浓学姊长相漂亮，但也因此有种难以亲近的感觉，对于一般的学弟妹来说，光是要去跟她说些事务上的联络都得鼓起勇气。
但我只因为对于恋爱的价值观一致，就径自抱持著亲近感，让我能积极地跟她搭话。
就算在社团当中，可以跟美浓学姊聊上这么多的学妹也只有我而已，这件事在我自己心里也是一种自豪。
美浓学姊率领的这个社团，对我来说是充满刺激的地方。
我在女篮当中有很多同甘共苦的朋友。
这里同时具备了在我至今的人生当中从未感受过的独特紧张感，我对于往后自己能在这里学到什么怀著很大的期待。
未来一定有著新鲜的乐趣在等著我。
未来一定会让我学到新的事物。
──然而我在女篮学到的东西并非羁绊之类，也不是努力。
而是我不该接受恋爱谘询。
还有不懂恋爱的话，会很难生存下去。
以及配合多数人的意见，日子才会过得比较轻松。
像这样经历过各式各样的经验之后，升上高中过了不久，我的价值观又一点一点产生了变化。
◇◆
──恋爱真的是一件这么美好的事吗？
就算升上高中，我还是没办法坦率认为那是一件好事。
但自从因为不懂恋爱而让难以生存的状况变得显著之后，我也不得不开始思考。
要是再这样什么事也不做的话，会越来越难以跟上朋友的话题。
我知道自己会认为恋爱话题很无聊，是因为自己从来不曾站在当事者的立场。我很明白不谈恋爱的自己是个异端分子。
虽然心知肚明，但只要爸妈的事一闪过脑海，我就无法采取行动，无论过了多久状况都不会改善。
我不禁想著如果可以跟红色小牛一样一直点著头，并早点结束这一切就好了。
在小团体中聊天的时候，只要讲到自己不知道的话题，时间就会过得特别缓慢。我最讨厌这段时间了。感觉就像一直被别人告诫自己不正常一样。
……我不要再这样下去了。
我喜欢开心的事情。却因为不懂恋爱的关系，害我跟朋友之间的对话越来越无趣。我的生活日常也跟著渐渐褪色。本来是七彩的景色，渐渐渲染成黑白。
我并不是要在恋爱这件事本身追求些什么，我想要的是基于恋爱带来的附加价值。
要将重心摆在恋爱的哪个部分，根据每人的价值观而各有不同，但我想要的只有「开心」这个心情而已。
人生只有一次，因此开心的事情当然是越多越好。我回想起爸妈也总是在日常生活中追求快乐，没想到我自己也跟他们有相似的地方，这多少让我觉得不太高兴，但没办法，毕竟这就是我的生存方式。
──那么，我该采取什么行动？
如果跟周遭之间的差异是让我感到不开心的主因，那只要跟周遭的人一样就行了。
自从产生这样的想法，在面对异性时，我就会特别留心于自己的言行举止。
当我改善了至今冷淡的态度，我也交到了很多男性朋友。在这当中，应该会有我喜欢的人才对。
……但现实没这么简单。
感觉会喜欢上的男生一个也没有，我从来没有接受过人家对我的告白。
就在这样的状况下，高二夏天时，朋友优子向我问了不知道是第几次的问题。
「欸，真由。你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是真的吗？所以你才甩掉辰学长吗？」
「不是啦。只是因为我们都还没有很熟，所以感觉有点害怕嘛。」
「什么？他感觉人很好耶。」
「男人就是大野狼！优子也是，要是一个不注意，都不知道会被你男朋友怎样喔……」
我用开玩笑的语气这么蒙混过去。只要说出这种感觉的话，大家就会笑起来，不再追问下去。只要身在具有一定程度的贞操观念的小团体当中，跟性有关的那种赤裸裸的话题感觉还像是很遥远的事情，大家都是对此抱持著兴趣，也带著一些恐惧。
高中这样的环境下，男生大多还对女生抱持著梦想。而且现在的我们对于这件事情，比起感兴趣，觉得可怕的情感还比较强烈。
但是，这样的平衡在突然间就被打破了。
听我这么回应的优子涨红了脸，大家不禁面面相觑。
「咦？终于吗？」
我这么一问，优子便转过头去。
「……这、这个话题就先别聊了吧！」
光是这一句话，身边的朋友们就接连向优子提出问题。优子虽然感到害羞，还是一一地做出回答。
大家心中的天秤，都渐渐从恐惧倾向感兴趣了。
我的天秤却一动也不动。
唉，又要被拋下了。
跟我要好的朋友们，要一步步踏入不同的世界了。我所不知道的，大人的世界。至今从来没有产生过想交男朋友的念头。也都不曾抱持过恋爱的情感。
但是，眼前有个只有自己不知道的世界，让我内心的焦躁感越加膨胀起来。
再这样下去，我是不是就会步上跟大家不一样的道路了呢？当然，如果我的价值观认同这点倒是没问题。
然而，我还是会跟大家一样追求普通的幸福。而对我来说普通的幸福也包含恋爱在内，所以才会更感到焦躁。
明明对恋爱没有兴趣，觉得自己非得恋爱才行的强迫观念却越来越强。「增加快乐的时间」这种受到爸妈影响的价值观，就结果来说让我感到痛苦不已。
明知这样是本末倒置，却还是无法放弃。
希望有人来破坏我构筑起来的价值观。
「有没有哪个不错的对象啊……」
在自家不禁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每天都不绝于耳，司空见惯。但这想必是第一次从我口中说出来。
当然，意思跟大家所说的应该有点不太一样。
大家口中不错的对象，是可以跨越自己设立的门槛的人。一如期望的人。
而对我来说不错的对象是──
◇◆
为了大考还算满努力地念了书，并考上了知名的大学。
没有比这里还更适合讴歌最后一段学生生活的环境了。
我在这里有很多想做的事情。
我想学习。我想再加入一次社团。我想认识很多人，吸收各种价值观。然后──然后，我想谈恋爱。我想交个男朋友，体验看看情侣会做的事情。
所以，我瞒著朋友参加了一二年级的联合露营。要是一直跟朋友待在一起，一定又会变成跟平常一样。
这段大学生活中，我要是没办法谈恋爱，想必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所以我比平常还更提起劲参加了象徵缤纷大学生活的联合露营。
人都说恋爱总是突然展开，但那是指第几次的恋爱呢？从来没有坠入过爱河的我，想必无法套上这句话。因为那跟「从来没有交过男朋友」是不一样的状况。
这次露营既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机会。我得抱持这样的心理准备参加才行。
所以我也故意没有加入同性的小圈子，就是一味地等待。等著异性来找我搭话。竟然做到这种地步，我的伦理观想必跟一般人有所偏差。但我要是做平常的自己就没办法谈恋爱，因此我必须有所改变才行。
「你一个人吗？」
听见一声吊儿郎当的开朗声音，我抬起头来。
──来了。
虽然自己讲也有点奇怪，但我很可爱。我没有因为受惠于本身的素质就坐享其成，无论化妆还是穿著打扮我都很努力。
所以至今被异性搭讪的机会不只一两次，也被告白了好几次。但我都完全想像不到自己喜欢上对方的样子，因此全都拒绝了。
但要是下次再被人告白，无论对方是谁就先交往看看吧。我是这么想的。
「对。我叫志乃原真由。」
我挺身拿出气势这么说了之后，帅气地剪了狼尾头的青年便开心地笑了。
「哎呀，突然就做了自我介绍，你还真是有趣耶！我是元坂游动，怎么样，等一下要不要跟我们这群人一起玩玩？」
轻浮的口气，想找乐子的欲求全写在脸上，但一张脸蛋还满工整的，应该满受女生欢迎才是。
或许因为我一直以综观一切的眼光看待恋爱这件事，因此没有被游动学长散发出的氛围给压倒。
应该是因为有著一张被分类为帅哥的外貌，我很明显地感受得出他对自己自信满满。他会大声地重复自己的发言大概也是这个关系吧。但就炒热整个场子来说，有他这样的人在确实帮了大忙。
待在一个聚集了陌生人的圈子里，有他在会让人感到心安，他一定是这样的存在。而且他还是自愿位于那样的立场，所以游动学长一定知道很多、很多我所不知道的世界。
看著自我肯定感很高的人，感觉就很爽快。比起那种相处在一起时只会说些负面发言的人，跟他一定可以度过更开心的时光。
联合露营这样非日常的活动，急速缩短了我跟游动学长之间的距离。
与其说是缩短，应该说游动学长的追求越来越露骨，而我也没有拒绝的状态。
一百多个人的团体包下山区这一带的非日常感，也壮大了我们学生的胆子。
露营是四天三夜。
尽管我没有在游动学长面前表露出真正的一面，但也度过了一段满开心的时光。
接著到了最后一天的晚上，游动学长终于把我叫到小木屋的阳台。
「真由你啊，现在有男朋友吗？」
「没有啊。有的话我现在应该就不会在这里了吧。」
我这么回应道，并看向室内。
小木屋里放了一整排大量的保冷箱，好几个学生为了醒酒而睡倒在地。
包下了所有位于山脚的小木屋，而我们所在的这间小木屋是保管酒品的地方。
有好几十瓶保冷箱放不下的罐装啤酒及气泡酒，全都浮在储了冷水的浴缸里。
「喝不够吗？」
注意到我视线的游动学长，感觉抱著些许期待地这么问道。
「不，我还未成年。」
「哈哈，乖宝宝喔。」
才不是呢。我在内心这么做出回应。
只不过是未成年喝酒，无论哪一所大学都随处可见，因此我也不会感到多么抵抗。
会因为未成年饮酒而闹得很大的顶多只有艺人，对我来说来参加这场露营活动，是抱持著要喝酒也可以的心情。我本来就对于跟大家把酒言欢这样的光景抱持憧憬。
但展现在眼前的光景却是──埋头在事先准备好的纸箱中呕吐，用水漱了漱刚吐完的那张嘴之后又开始喝，接著又再吐。只是将一口气喝乾当作惩罚游戏在玩，然后一味地喧闹而已。现状跟我想像中喝酒的情境相差太大，让我不想在这个场合喝酒。或许是察觉了这一点，游动学长也扬起嘴角。
「我不会像那样勉强你喝酒啦。」
「……我家的人都不太会喝酒呢。」
「那要去跳舞吗？有个带了DJ器材来的学长，好像在另一边的小木屋玩得很开心的样子。」
「不用了。」
听我用冷漠的语气这么说，游动学长感到困惑地歪过了头。
毕竟三天来我都没有用过现在这样的态度，这也是理所当然。回想起当初的目的，强迫自己挤出笑容。
「所以呢，游动学长？你要跟我说什么？」
「真由，你是不是在勉强自己挤出笑容？」
游动学长这一句话，让我不禁僵住了表情。
这三天来，我知道游动学长虽然轻浮，但他其实很常关注他人的表情。第二天喝醉的游动学长就是个不堪入目之物，但看著清醒时的他，某种程度上能理解身边的女生为何会对他投以热情的视线。
「我偶尔会勉强自己挤出笑容。」
这是我第一次向人坦言的真心话。
我对朋友说不出口。也不想跟爸妈说。
然而我之所以可以对游动学长坦言，是因为我们才刚认识不久。而且我或多或少也有受到这场露营气氛的影响。
游动学长只是在浅浅地笑了笑之后，搔了搔他挺拔的鼻子。
「让我听你继续说下去吧。」
我并不是想听他回应我什么，因此这让我感到很煎熬。但毕竟是我先开启了这个话题，或许我就是有义务做出这点程度的回答。
「就算是跟要好的朋友相处时，我也很常带著陪笑的表情。陪笑这件事本身或许大家多少都会做……但我的频率大概比一般人再多一点吧。」
「是喔。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我在想会不会是因为没有恋人的关系。」
跟其他人身处不一样的状态时，也会很难对同一个话题产生共鸣。所以我才会为了成为一般人而参加这场露营。而且这个目的眼看就快要达成了。
「真由，你至今跟几个人交往过呢？」
「……我没跟人交往过。」
「竟然！」
听他感到惊讶的语气，我稍稍垂下头去。只是说了至今都没跟人交往过就是这样的反应，要是说从来没有产生过恋爱的心情，他又会怎么想呢？
「是喔，所以才会这样啊。嗯，那你这个烦恼很快就能解决了嘛。」
游动学长对著我亲切地笑了笑。
看来刚才的预感似乎猜中了。
「真由，跟我交往吧。」
这是我这辈子被人告白的经验当中，最为轻浮的语气。
他肯定相当习惯说出这句话吧。
明明都还没约会过，怎么知道喜不喜欢对方呢？我本来想这么问，但还是放弃了。
「好啊。」
既然是用这种态度做出对一些人来说应该是相当重要的告白，他应该一如预想那样有著丰富的恋爱经验吧。
──我想体验看看情侣会做的事。
我也想跟大家一样。如果是这个人，应该能好好主导吧。就算我对恋爱不感兴趣，他应该也会告诉我各种事情。
这么一想，我就第一次答应了人家的告白。
不知道游动学长对于这个回答觉得开不开心？我惊讶于内心浮现这样一本正经的想法，一边微微抬起视线朝他看去。
但这个回答似乎正如游动学长的预想，他并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
在眼角余光散发光辉的整片星尘完全不为所动。
◇◆
开始交往之后，我们约会了好几次。
游动学长挑选的约会行程都很有品味，不但满足了我心中「像是情侣」的基准，每次约会也都让我感到很新鲜。
跟异性两人一起出去玩有著许多好处。有些设施会推出便宜的情侣优惠，也能频繁前往平常总觉得有点难踏入的拉面店。只要上网一查就会出现很多针对情侣举办的活动，也累积了很多要是没有跟人交往就无法体验的经验。
游动学长自己也很会带领女生，约会本身几乎都不无聊。
大家想必也都是去这些地方玩得很开心，总觉得自己也开始追上周遭的人，为此心生喜悦。
但是，这样的约会总是会有一件令我感到很麻烦的事。
「欸，真由。」
「怎么了？」
「今天要不要来我家？」
每当约会要结束时，游动学长都会约我去他家。
我也不是孩子了，当然明白这样的邀约代表什么意思。毕竟我们是情侣，当然总有一天也会变成会做「那种事情」的关系。
我很清楚这点。而且在成为他女朋友的当下，我也做好了一定程度的觉悟，认为自己总有一天也会想了解那样的世界。
但这件事一旦摆在眼前，我又会裹足不前。
除了对于做这件事本身感到的恐惧，也有其他的理由。
一旦做了，往后内心对于做这件事的门槛就会越来越低。总有一天会变得像是理所当然般，在日常生活中也会有肉体上的关系。交往之后过了大概三个月。一想到是不是还太早了，我的脑海中就会对于要跟这个人发生关系感到很不自在。
成为大学生之后，说到情侣般的事情，肉体关系当然也包含在内。这个行为明明就包含在我所追求的事情当中，不知为何我却感到退缩。
我跟游动学长就只牵手过一次，而且时间还很短暂。在那之后我总觉得不太喜欢被他触碰，若无其事地回避开他的肢体碰触。我对于恋人应该不具备什么理想才对。
我喜欢我自己。
正因为如此，我喜欢他不如喜欢自己，要委身这个人让我产生疑问。但一有了这样的想法，想必无论过了多久，那样的机会都不会降临。无论过了多久，我都无法长大成人。也会跟不上大家的脚步。
「不来吗？」
「……嗯。我还是有点……」
我都不知道这已经是第几次拒绝他了。一开始游动学长也是笑笑地没说什么，但我最近感受得出他有些烦躁的心情。
「欸，真由。你想改变自己吧？」
「对。游动学长成为我的男朋友，这种开心的心情是千真万确。因为多亏如此，让我变得普通了。」
「那也差不多了吧？」
约会结束时，他总是会约我去他家，但这还是第一次表露出不高兴的心情。
最近在约会结束时，他话总是会变少，应该是因为在想其他事情吧。我也发现他预约的餐厅总是会在宾馆附近。
「游动学长，你为什么向我告白呢？」
「因为交往起来感觉会很开心。」
「嗯，我想也是。」
成了大学生之后，男女的交往在某种层面也出现事后才附加上喜欢这种心情的解释。出了社会之后，这个层面想必会渐渐增加。
甚至也有人是在做的事都做了之后才开始交往。也绝对有人是只要没有跨越自己心中某种程度的门槛，就不会拒绝异性。
我原以为自己说不定也是那种人。
「我们差不多该走了吧。」
游动学长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
「不要！」
我忍不住拉开了跟游动学长之间的距离。头顶上带来的感觉岂止不自在而已，甚至该以感到厌恶来形容。
「啊？为什么？」
「就是……总觉得还太快了……」
我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实在说不过去。只不过是摸摸头，想必是每一对情侣都会做的事。仅次于牵手的这个门槛，只要过了几个月，大家应该都能轻松跨越。
我自知这样的拒绝方式并非女朋友会有的态度。但正因为如此，跟游动学长交往之后我更明确地搞懂了。
看样子，我意外地是想谈一场重视自己心情的恋爱。分明至今都对恋爱不感兴趣，何况还只因为想做些情侣般的事情就跟人交往。但毫无疑问地，我依然自以为是地渴望著纯爱。
「……对不起，游动学长。」
「不要对我道歉好吗。这让我觉得好像很难堪。」
游动学长这次更是明显地皱起了脸，轻轻地啧了一声。伤到他的自尊所产生的罪恶感，让我再次对他低头。
我摆出那种故弄玄虚的态度，接受了他的告白，但又只因为「感觉好像不太对」这种暧昧的理由而拒绝他的肢体接触。连我自己都觉得满过分的。
「对不起。」
我又下意识向他道了歉，接著不禁伸手摀住嘴。
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待这个动作的，只见游动学长撇了撇嘴。
「一天到晚摆出那种心机的可爱态度，现在这样说不过去吧。」
「咦？」
我发出呆呆的声音，并抬起头来。游动学长一边整理著用发蜡固定的浏海，脸上也露出不满的表情。
「诈欺也该有个限度吧。平常都用那种撒娇般向上抬的眼神看我之类。」
我一时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不禁眨了眨眼。
──他误会了。
对我来说，刻意想露出那种撒娇般的眼神是很简单，但反过来说若非刻意有这个想法就办不到。就算因为胡闹而有对同性朋友使出撒娇般眼神的机会，我都会特别留意不对异性做出这个举动。明明不想交男朋友却做出那种行动就跟诈欺没什么两样，我也会努力不让游动学长觉得我太可爱。
因为我还没真的将游动学长视为恋人喜欢上他。岂止如此，最近甚至觉得就连喜不喜欢他的为人都很难说。
但游动学长并没有察觉到我这样的想法，很不客气地继续说了下去：
「或许你没有那个意思，但这种事情是端看我怎么想吧。真的就像诈欺一样。」
跟他交往的原因是想体验情侣会做的事情。
尽管是在这样的状况下，游动学长的这番话还是让我大受打击。无论理由为何，他都是我的第一任男朋友。
是不是因为我基于随便的理由就交了个男朋友，神才会对我降下这样的惩罚？但是神啊，就算真是如此，赋予我无谓试炼的祢也难辞其咎吧。造就出一个让我深植不同于他人价值观的环境，也是祢的责任。
这样的想法掠过我的脑海之后，我不禁对于现在这个状况感到很不满。
为什么就只有我不能正常地谈场恋爱呢？是因为爸妈离婚而改变了我的价值观吗？
我正因为想改变这样的价值观而挣扎。
但无论过程如何，都不能怀著以自我为中心的想法跟人展开交往吧。因为自我中心的理由而将第三者卷入其中。我也在无意间做出跟爸妈同样的事，不禁自嘲地笑了。
「你喜欢我哪一点呢？」
我一直很在意。游动学长每次约会都会让我玩得很开心。但我总是会陷入一种像是被他鉴定的感觉。
「脸。」
游动学长这么一说，就闭上嘴了。以为还有后续的我扑了个空，忍不住凝视著他。
「就这样而已吗？」
「目前就这样。我是先喜欢上外表，接著才会看性格的那种类型。」
游动学长这么说完隔了一拍，接著对我说：
「但说真的，我们已经到了光是这样会很辛苦的时期了。」
「这样……啊。」
我有努力在自己的外表下了很多工夫。所以他喜欢我经过一番努力的外貌确实让我感到开心。但他应该立刻就能想到只做出这个回答是一件令人难过的事才对。
游动学长勉强也是受到女生欢迎的人，他绝对明白这一点。
「刚才听你说到自己变得普通这句话时我是没多说什么啦。但因为想变得普通才想谈恋爱这个思考模式本身就很有偏差。你起初的想法就有所偏差了。虽然我从一开始露营那时就这么想了啦。」
游动学长继续说著不留情面的话。这想必是他的真心话吧。就像我本来就没有对他敞开心胸一样，一直以来他也对我隐瞒真心话。
站在旁观者的立场看来这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旦成为当事人就自以为是地径自受到打击，我都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问题。
「认为『喜欢』这样的情感就是一切的年纪啊，早就结束了。一个男人想跟人交往的心情当中，就是掺杂著色欲、面子等等许多要素在内。女人也是好吗，尽管这些要素的比例确实是不太一样，但也大同小异吧。」
「我知道也是有这样的恋爱。但我──」
「我们都已经是大学生了。你还要说这种屁孩般的话到什么时候啊？」
带著怒气的口吻。他想必是刻意表现得情绪化吧。想等著我道歉，并打算再次架构出主导权在自己手中的关系。我没有任何证据，但就是这么觉得。
不过这次的事情是我自己造的孽。虽然游动学长的发言跟态度确实很令人不爽，但他恐怕也确实有著抓住要点的主张。说到头来，游动学长也算是被卷入我想谈恋爱这样自私期望之中的被害者。
我脑中确实理解这一点。
但我的个性并没有温柔婉约到被他说成这样还默不吭声。
「你也太得意忘形了。」
「咦？」
游动学长一时做出不知所措的反应。明明是他先对我进行这一番言语攻击，但似乎没有料想到会被这么回嘴的样子。
「我不知道你至今都是遇见怎样的女性。我也不知道你身边都是什么样的人。或许在你的交友圈当中，是有很多这样的人。」
每个人身处的环境都不一样。明明如此，为什么有办法只因为意见跟身边的人一致，就能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是正确的呢？
「但我并不一样。我很珍惜我自己。因为，我最喜欢我自己了。既然如此，不想被自己不喜欢的人触碰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听我这么说，他说不定觉得是我豁出去了。
但我现在已经下定决心。
只要不是能让我做自己的地方，我就绝对不会去。至少在跟可能会成为情侣的人相处的时候，我想做我自己。
把心里想讲的话说完，游动学长说著一串「我不是那个意思」之类的辩解之后，马上就向我道歉了。
与其是因为喜欢我而道歉，那番话听起来更像是意气用事，是因为要是现在分手了就太不划算了才道歉。
──我真是难堪。
回想起自己至今的行动，我打从心底这么想。
我又从幻想之中清醒过来了。
至今都没有谈过恋爱的人，突然就跟第一次见面就觉得不太合拍的人交往，心情怎么可能有办法跟得上。
但是，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我绝对要找到一个可以让我做自己的地方。
总之就先从现在所处的环境开始，改变成让我可以做自己的地方。
我相信这一定能连接到我的幸福。
「平安夜我会先预约好餐厅喔。」
听我这么说，游动学长露出困惑的表情。
一星期后即将到来的平安夜，是一般情侣都会玩得很开心的日子。应该没有男朋友会对这个邀约感到不高兴吧。
游动学长大概也因为我的邀约而转换了心情，他先做了一次深呼吸，最后才终于开口。
「嗯，当然。真由，我绝对会让你喜欢上我。」
……就只有回应说得这么好听。
我的心情都已经澈底冷了。
见他露出爽朗的笑容，我也笑了开来作为回应。
◇◆
「──咦？」
在朋友的通知下，我找到一个IG帐号。
刚才游动学长贴出的那张照片上，出现一个从没见过的女性。只是这点事情我不会放在心上，但朋友说希望我去看看那个女性的帐号。
在游动学长身边，单手拿著罐装气泡酒并做出眨眼表情的女性。我点了一下照片，就跳转到那个女性的帐号去了。
在她过去的贴文一览中，全是在介绍自己买的东西，或是旅行的照片。乍看之下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但我还是没有多想地按下她的头像确认限时动态。限时动态二十四小时后就会被删除，跟贴文又是不太一样的一种机能。
跟会永远留下来的贴文不一样，想发表一些平凡无奇的日常时，常会使用这个限时动态的机能。
就在我看了一下她的限时动态时，滑著手机的手指不禁停了下来。
『第三次来UNI海洋乐园！游动，这两天谢谢你啦♬』
照片上还很亲切地附上标示出昨天日期的门票。当游动学长跟我说这星期要回老家的当下我就觉得事有蹊跷了，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掉以轻心。
被劈腿我当然很生气，但我更气的是他的手法竟然这么愚蠢，又粗糙到被人揭穿。
传LINE跟朋友道谢之后，我毫不犹豫就拨了通电话给游动学长。自从交往以来我也打过好几次电话给他，但这还是我第一次觉得拨号声听起来这么冷冰冰。
『喂──』
传来一道语气听起来有些雀跃的应声。我很少主动打电话给他。这似乎让他觉得满开心的，我不禁撇了撇嘴。
尽管劈腿了，他还是对我满有好感的样子。
「游动学长，你喜欢我的地方还是只有脸吗？」
『不，我现在全都满喜欢的喔！』
「这样啊。游动学长，你劈腿了吗？」
我语气伶俐地这么一问，电话那头传来『咦？为什么这么问？』的回答。
尽管我也没有想了解游动学长，但他这样的态度就让我察觉出来了。
『不，不不不，什么跟什么啊？不就跟你说了我这星期回老家啊。』
「你跟由季的主题乐园约会玩得开心吗？」
我没有将「看你们好像还玩了两天一夜」这句话说出口。他应该会在听到这个问题就死心了吧。
但不同于我的预测，游动学长似乎还没有理解过来的样子。
『为什么会提到由季啊？是说，你怎么知道由季这个人？』
「由季更新了IG的限时动态喔。你没有告诉她不能说出去吗？」
说了这句话，他应该总算听懂，接著几秒钟的沉默降临。我听见电话的另一头传来浅浅的叹息，这只让我感受到满心的不悦。
『……我想说没有这个必要。』
「什么？」
我不禁怀疑自己听见了什么。事已至此，他还说这什么话？
『我确实是跑去主题乐园玩了，但真的只是去玩而已。』
「明明就玩了两天一夜？」
我自己这么说完，不禁觉得搞砸了并咬著嘴唇。他应该不知道这件事我掌握到这种程度才是。
当他要辩称只是当天来回的时候说出口，想必会带来更大的效果。
他这次虽然轻忽了，但游动学长平常脑筋转得很快。光是从约会的安排以及平常聊天的内容当中都能看得出来。虽然喝了酒之后这个能力会明显下降，开始说起只会顾及自己的那种话，但他现在应该是清醒的。
『只是连续玩了两天，我们没有住在一起。我都有你了，怎么还会跟她过夜啊。』
「由季上传的照片当中，有拍到饭店的收据。」
『啊？』
他脱口发出这样简短的一声，接著又是一片沉默。
真是个好懂的人。这么想著，我在内心叹了一口气。
「我只是在套你话而已。但是，刚才这样的反应就让我明白了。」
『……你、你不要这样妄下定论啊！我没有劈腿好吗！』
「真相为何都没差了。我就是看到由季的IG，觉得自己被劈腿。这无关游动学长的基准是什么。」
『不，但不管怎么想，连接吻都没有──』
「重点在于我会怎么想吧。」
『即使如此，也要有个限度吧！』
游动学长这么说了之后，更喋喋不休地说了下去。
『对夫妇来说，失去性行为机会都被认可是离婚的理由。我们的关系虽然不是那样，但你在某种程度来说也有错吧。』
「够了。」
真的够了。或许游动学长也有自己的一番理论，但跟我的价值观相去太远了。
就算继续跟这个人在一起，也一定等不到我能做我自己的那一天。
再交往下去也只是白白浪费彼此的时间而已。
『……我知道了，但你先等一下。再给我一次机会就好。』
「……随你高兴吧。不过，这段关系大概很快就会结束了喔。」
『现在就先这样也好……但平安夜要怎么办？你已经预约好餐厅了吧。』
「我再去取消就好了。不管怎么说，我也没有那种心情。」
『也、也是。那就，呃……改天见。』
听他客气地留下这句话之后，我便挂了电话。
游动学长会阻止我提分手，一定是因为怕被我甩吧。
而这个理由也并非他喜欢我，而是基于他的自尊心。
他之前就说过「我交女朋友都是无缝接轨」这种话，因此现在的我应该就是处于衔接状态吧。直到自己找到候补女友之前，要是分手了会很伤脑筋。
尽管明白是基于这个只让人觉得厌恶的理论，但我还是没有阻止他，是因为这对我也有好处。
……我想做出反击。
我的个性可不能接受自己被摆了一道就这样结束。
至少最后要做我自己，来结束这段关系。
虽然做我自己就是要「反击对方」，感觉好像我的人性有待商榷一样。但要是不从今天开始做起，我往后就会迷失这份自我了。
尽管是狼狈地重新出发，但要改变的话就从今天做起。
──对了，我也去打工看看好了。
美发模特儿的工作也上了轨道，经济方面很充裕，但或许可以从至今完全不一样的方向得到刺激。
当我看著徵才资讯时，注意到了某间公司。
「就用你的圣诞装扮，为这个圣诞季节增添一点缤纷色彩吧」。
跟其他徵才资讯相比，很明显地格格不入。
照片上全是一对对情侣。还有华丽的圣诞老人角色扮演。工作内容是帮忙装饰、派对指引以及发传单。
不知为何，看到这满暴露的服装，也不会感到抗拒。
这应该也是有所偏差的思考模式吧。换作一般女生，大概不会被这样的打工吸引。
但为了找到可以做自己的地方，我敢保证绝对不能隐瞒自己并不普通的这一面。
而且，也不知道是什么因果所致，现在正值圣诞季节。
无论妈妈，还是爸爸──他们为了让我玩得快乐，尽全力将圣诞节的气氛炒得很热络。还扮作圣诞老人，让我感到开心不已。唯有那番心意，没有一丝虚假。
……就试著从这里开始好了。
虽然是有点害羞的打扮，不过可以为大家带来圣诞节的气氛，工作起来也感觉满有价值的。
「而且我也想分到一点圣诞节的幸福。」
我悄声低喃著，并拿起手机。
我一边滑著手指一边思考。
若是身穿圣诞节的象徵，是不是多少可以受到恋爱的眷顾呢？或许这只是个无聊又幼稚的愿望罢了。
「我也好想收到礼物喔。」
一边应徵这项徵才，我许下了小小的愿望。
……希望可以邂逅一个不错的对象。
对我来说觉得不错的对象──就是可以接受我做自己的人。
◇◆◇◆
现在，学长就在我身边。
正在跟我体验交往的学长，用跟平常几乎没什么变的态度与我相处。
所以，我喜欢学长。因为就连在体验交往时也是一样的态度，就证实了即使我们的关系产生变化，学长也依然会跟现在一样。我相信这个能做自己的地方，尽管关系有所变化也能继续保持下去。
我一直很想确认这点，因此光是可以确认到这件事，这次的体验交往就有意义了。
自从邂逅学长之后，经过了快半年的时间。
尤其到了最近，我总觉得认识学长之前的事，好像已经过了非常久似的。这半年对我来说就是这么浓密且充实。在一旁眼神专注地盯著吉拿棒的学长或许不会同意，但多亏有学长，我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能够全然接受我最真实样貌的存在。跟学长聊天的时候，不会有像高中那样跟不上的感觉。尽管是因为我自己多少成熟了一些，但学长的个性也有带来影响。
学长虽然会拿不懂恋爱的我开点玩笑，但他绝对不会说出我听了会感到不快的话。这对我来说维持在很刚好的平衡点，跟学长聊天时也让我感到相当舒坦。
──我是不是怀有恋爱情感了呢？
学长绝对不会主动跟我成为恋人关系。他不会企图对我出手。即使是在喝了酒的状态下共度一晚，他都没有对我出手，因此学长跟我这么要好，并非基于像游动学长那样的理由。
学长从来没有展现过对我的占有欲，虽然这也让我有点无法接受，但正因为如此，我才能放心地展现出自我。
而且学长也像是在呼应这样的我一般，暴露出很多他自己真实的一面。
对于在恋爱方面感受到与身边的人有著隔阂的我，他也不会说些温柔体贴的话，却还是接受了这样的我。学长在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比起面子之类的，他只相信自己的感受。所以，这样的学长对我抱持好感，反而让我更加开心。
我至今从来没有产生过认为这就是恋爱的自觉。
「但我也不会改变自己喜欢的事情喔，学长。」
「少啰嗦。」
学长没有看向我这边，只是将吉拿棒叼在嘴里吃著。
我很喜欢这样的空间，甚至连这种平凡无奇的动作都觉得可爱。
我肯定是喜欢学长的为人。而我总觉得自己已经知道这份喜欢的纯粹心情，往后会怎么发展下去了。
──总有一天，这点也要确认一下。
既然对于现在感到满足，或许维持现状也是一种不错的想法。但我不禁觉得，要是抱著这种念头而停滞下来，总有一天会为此感到后悔。
我已经很清楚，幸福是会在突然之间失去。
正因为我想好好珍惜这段关系，我才要展开行动。
因为他搞不好是我好不容易邂逅的命定之人……要是我这样说，学长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