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度适中的荷包蛋出自奏音的手艺。
在我起床的时候(稍微睡太晚了),已经煎好摆在盘子上。
我们三人站著围绕桌上的煎荷包蛋,一大早就酝酿出针锋相对的紧张气氛。
「你们没疯吧?荷包蛋当然要沾酱油啊。」
「不不不,你在说什么啊。最棒的当然是沾番茄酱。」
「只有盐,别无其他选择。」
所有人的主张完全没有交集。
紧张感更加攀升。
场面有如联合国会议。
「既然生为日本人,酱油就是料理不可或缺的调味料吧!适中的咸味渗进口感平淡的蛋白所酝酿出的绝佳风味……居然无法理解这一点,你们果然还是小鬼头。」
「胡说。和蛋白最相配的可是番茄酱喔~~而且和蛋黄也很配~~」
「绝对是盐,简单就是美。盐和荷包蛋的契合度可说至高无上!而且撒上盐的时候,荷包蛋看起来最漂亮!」
「不,要比谁漂亮的话,番茄酱才最强吧?白色、黄色加上红色耶,在外观上也是完全胜利吧!」
「白色、黄色加黑色,这才是艺术般的配色。简单说就是终极型态。」
三人之间迸发看不见的火花。
哎,我自己也知道我们的争论非常没有意义。
不过明知没有意义,人生还是有必须坚持主张的时刻。
那就是现在。
沉默大概持续了五秒,微波炉像是要打圆场般发出哔哔声。
看来吐司烤好了。
我静静地离开议场,将烤好的两片吐司挪到盘子上。
接著拿起一片还很软的吐司送进微波炉,按下「吐司」的按钮。
这台微波炉有烤吐司的功能,虽然方便但一次只能烤两片。
「好啦,你们先吃。」
我把烤好的吐司摆到餐桌上,两人有些不情愿地坐到餐桌旁。
今天早晨的宁静战争就此告一段落。话虽如此,我觉得这只是暂时停战。
我从冰箱里拿出玛琪琳摆到桌上,奏音说著「阳葵先涂吧」把奶油刀递给她。
「啊,谢谢。那我就先用了。」
阳葵立刻将奶油刀与玛琪琳拿到手中,但是──
「你──?不要用切的喔。」
「咦?」
没想到阳葵竟然将奶油刀垂直刺进玛琪琳挖出一块。
我平常可是像挖掘化石般小心翼翼地一层一层刮下玛琪琳的表层使用,她那样简直是难以置信的粗暴举动。
「玛琪琳应该从上面开始用吧?」
「是这样吗?我们家都是从边缘切……」
「啊,我们家也是~~」
奏音意料之外的附和让我为之冻结。
「怎么可能……话先说在前头,在社会上你们绝对是少数喔。」
「咦~~是这样吗~~?」
「哎,就算真的是这样,在这里有我和阳葵就是多数了。」
如此说完,奏音从阳葵手中接过奶油刀,一刀切进玛琪琳。
「就说了!不要在我的玛琪琳上挖洞!」
很遗憾,两名女高中生没有接纳我的主张。
在吐司烤好之后,我为了填补两人挖出的洞,仔细地抚平玛琪琳的表面。
可恶!缺口完全无法填平……!
因为只有两把椅子,我便站著吃。
虽然不符餐桌礼仪,但也没办法。
奏音煎的荷包蛋熟度非常符合我的喜好。
我自己总是拿捏不好时间,把背面煎得太焦。
我喜欢荷包蛋的蛋黄全熟,这样比较有饱足感。
将酱油均匀洒在荷包蛋上,用筷子把蛋白切出一口大小的尺寸。
然后把没淋到酱油的部分沾一下盘子上的酱油,送入口中。
……嗯,荷包蛋果然就是要配酱油。
我朝奏音和阳葵瞥了一眼,她们各自加上番茄酱和盐巴享用。
顺带一提,我以前曾经模仿在电影里看到的吃法,把荷包蛋放到吐司上一起吃,但是吃起来淡然无味,让我相当失望。
因此这次我没有提议。
果然荷包蛋还是加酱油最好吃
吃面包却拿筷子,这样的用餐情景虽然怪异,但我不以为意。
然而仔细一想,早餐只有吐司加荷包蛋很简朴。
对女高中生而言没问题吗?
哎,就算觉得不够,家里也没其他食材了。
「我说……我平常早餐都吃得很随便,是不是至少该帮你们准备个味噌汤包?」
我突然觉得在意,开口一问。
此外,是不是该留意她们早餐习惯吃饭或面包?我是面包派的。
「咦?味噌汤用即泡汤包吗?」
「咦?用即泡汤包就够了吧?」
奏音和我停下筷子,睁圆双眼对看。
「不,用即泡汤包煮味噌汤太浪费了。该不会你每餐都像昨晚的披萨一样花大钱?」
「怎么可能嘛!那样铁定会破产。一个人生活煮味噌汤也喝不完吧?所以我想说即泡汤包应该刚好。」
虽然我并非完全不开伙,但汤类的量很难斟酌。
我也曾经把剩下的味噌汤留到隔天再喝,不过也许是因为当时天气太热,闻起来显然不太对劲,而且有些黏稠。
在那之后,我做料理就很注重要当天吃完。
「一个人生活用即泡汤包也许够,但现在有三个人嘛。味噌汤做起来又不难,我来做吧?其实料理我大概都行。」
「咦……真的可以吗?」
「哎,毕竟我在这里白吃白住,做这点小事也是应该的。」
奏音撇开脸,不知为何语气不太愉快。
这提议对我来说真是帮大忙了。
下班回到家还要拖著疲惫的身躯做饭,体力和精神都会大幅消耗。
所以我平常总会吃便利商店的便当,或是到超市买现成小菜了事。
「小奏会做料理啊,好了不起……」
「嗯,因为我和妈妈两个人生活嘛,该说是自然而然学会的吧……」
「荷包蛋也轻轻松松就做好了。」
「不不不,荷包蛋不就煎一下而已。」
「我有做过几次,每次都会烧焦变得一片黑……」
「啊、啊~~……」
奏音尴尬地挪开视线。
阳葵似乎对下厨很不拿手。哎,她本来就有种深闺千金的感觉嘛。
虽然我也算不上拿手,但不至于煎到焦黑。
「强火」派不上用场,只用「弱火」或「中火」就好了。这就是我在独居生活中得到的心得。
总之,奏音愿意主动担起炊事的问题真是太好了。因为自炊就是节约的基本嘛。
话说,女高中生亲手做的料理啊……
摆在眼前的煎荷包蛋看起来平凡无奇。
尽管如此,「那并非出自我的手」这样的事实直到现在才让我莫名有种难为情的感觉。
吃完早餐后,我立刻要阳葵去换衣服。
她身上只穿著一件我的T恤,这模样自一大早就一直在眼前,刺激太强了些。
阳葵那双腿实在很勾人视线……
于是,阳葵换上了制服打扮。
昨天穿的便服与制服,还有几件内衣裤。
这些似乎就是她带来的所有衣物。
以深蓝色为基调的制服,有种与奏音的学校制服不同的清纯。
「你好像一直盯著看耶。」
奏音嘀咕的语气尖锐如针。
「我并没有一直看。」
「骗人,明明就有。阳葵穿起制服太可爱了,这种心情我也不是不懂,但你可不要心生歹念喔。」
「谁会心生歹念啊。昨天我也讲过,我没有恋童癖。」
「阳葵你自己当心喔,特别是脚。明明很细,但是看起来很柔软,而且很长,让人莫名想摸喔。」
「咦咦!会、会想摸吗!」
「嗯。连我都这样觉得了,男人应该就更不用说了吧?」
奏音说著斜眼瞥向我。
「呃,那个……我想应该不用担心驹村先生,他之前还想帮我摆脱色狼……」
奏音好像还有话想说,但最后没有说出口。
虽然不知为何斜眼瞪著我就是了。
唉,老实说,制服打扮的女高中生就在眼前,视线自然而然就会飘过去。
但是那绝非百分之百出自色心。
我希望奏音可以理解那也同时存在著对已逝的青春时代的怀念──然而看这反应,她应该是不会懂吧……
各自换好衣服后,我们站在狭窄的盥洗室,脸上挂著认真的表情。
议题是「关于洗衣」。
过去我每隔二到四天,待洗衣物累积一定数量后才会用洗衣机一并解决。但是现在和两名女高中生一起生活,这习惯肯定无法持续下去。
此外,因为有滚筒式洗衣乾衣机(而且很安静),我使用时从来不介意是白天还是晚上,「洗衣」在我的生活中并非固定的习惯。
因此我认为洗衣的时间也得定下来比较好,就与两人开始讨论,然而──
「老实说,我不想……」
奏音没看向我,呢喃说道。
「衣服就算了,内衣裤──我绝对不想碰。」
那语气和表情好像真的很厌恶。
不知怎地有种自己被当成脏东西的感觉,有点受伤。
家有年轻女儿的诸位父亲,在家里都会承受这么伤人的言词吗?
但是,她没说「不要用同一台洗衣机洗我的衣服」就该当作万幸了吧。
唉……不过这下该怎么办?
我只在口中轻声叹息。
要求过去从未和男性一起生活的女高中生用手触碰沾染了年近三十的男人各种污秽的内衣裤──这种事我实在无法强求。
「那衣服就由我来洗吧?不过这样一来,我就会摸到你们的内衣裤喔,这样可以吗?」
「唔──」
原本就很抗拒的奏音这下摆出了更嫌恶的表情。
……人类的表情还真丰富。
对我来说,要我负责洗衣也没问题。
不过考虑到两人的心情,这时毛遂自荐肯定不太好吧。
可能会被当作觊觎女高中生内衣裤的变态。
「那个……我没问题,洗衣就请交给我。」
阳葵畏畏缩缩地举起手,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咦──可是……」
「我真的没问题。既然我强求你让我住下来,这点事我也该帮忙。」
「那就拜托阳葵了喔。」
「好的,请交给我!以前学校作业有『做家事』的时候,我帮忙洗过衣服。当然那时也洗过我爸爸的衣物。」
「哦?有这种家庭作业啊,话说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呃,大概是国小三年级……」
嗯,我就知道。一无所知的小学生和现在大不相同吧。
不过既然阳葵说要做,就交给她吧。
话说回来,只凭国小家庭作业的经验就能这般自信满满地回答,那青春的光芒让我有些难以直视。
「那我先详细说明一次。昨天你洗澡前应该也有看到,洗衣精摆在洗衣机上头的架子。基本上只要开启电源,按下按钮就好。顺带一提,这机器有烘乾功能,所以不用晾衣服。不过一直塞在里头会变皱,所以一旦洗好就要马上拿出来。」
「是这样啊。那基本上只要摺衣服就可以了。」
「呜哇,这台洗衣机很贵吧……」
奏音觉得稀奇似的仔细打量洗衣机,如此说道。
居然会注意到这点,奏音真有眼光。
「我原本和弟弟两个人一起住。我们两个都很懒,觉得有烘衣功能的比较好──于是就合资买了这台。」
「之前你和弟弟一起生活啊?」
「是啊。但是不久前他交到女朋友,搬出去了。」
「哦……所以你就被留在这边了。」
「我不是被留在这边,是那家伙自己搬出去的。」
「…………」
……奏音,不要用同情的眼神看我。
不过,我发自内心认为买了有烘衣功能的洗衣机真是太好了。
如果没有这项功能,就必须晾这两人的衣服。
我家没有浴室乾燥机这种先进的机能。
这样一来,当然就要在房里或阳台晒衣服,如果在阳台上晒女性衣物,这个状况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发现。
「啊,对了,这里没有洗衣袋啊。要加进购物清单才行。」
「洗衣袋?」
「……女性内衣裤的构造不能承受直接让洗衣机搅来搅去。和男生的内裤不一样,很纤细的。」
「是、是喔……」
奏音的视线正在谴责:「粗枝大叶的奔三男人就是这样。」
呃,我只是没有想过这种事,或者该说根本不知道。
「总、总之,关于洗衣就这样说定了。」
我无法忍受奏音的视线,强硬结束话题。
我们终于走出狭小的盥洗室。
现在回想起来,在客厅商量不也可以吗?哎,毕竟事情都过去了,就别太介意吧。
「阳葵,不好意思……」
回到客厅的瞬间,奏音突然小声道歉。
「嗯?怎么了?」
「关于洗衣服。是不是因为我很抗拒,你才……」
奏音内疚地低下头。
确实从奏音的角度来看,状况就像是大家顺著她的任性。
「不会,我一点也不介意。我也不会做菜啊。况且,我有点雀跃喔。」
「咦……该不会你想摸摸看男生的衣服或内衣裤之类?」
「不、不是啦!不、不是那样!啊……不过我的意思不是不想碰驹村先生的衣服喔。」
阳葵特别在乎我的感受。
也许这女生是个好孩子?
「那个,像这样决定生活上负责的事项,我觉得有点好玩……和国小的时候决定各个股长的气氛有点像。」
「啊~~的确有呢。对了,我喜欢的是照顾生物,拿饲料去喂兔子。」
「我喜欢整理布告栏。把大家的图画和书法字用图钉钉在教室后面的布告栏,我很喜欢这种质朴琐碎的工作。」
真亏你们两个能记得这么清楚啊……我当时负责什么职务,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
在出乎意料之处,我体会到自己与女高中生之间的年龄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