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看!浴室竟然会发光耶!」
从洗澡间里传来一名少女的声音。
不过只要想想看这间旅馆是做什么用途的设施,就算浴室会发出七彩光芒或者吹出泡泡,其实都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唉,你不过来吗?」
就在我没有多做回应而独自坐到双人床上时,少女又如此对我发出催促的声音。
唉,到底是在诱惑个什么劲?我对那名少女──不,照她现在的年龄应该要称呼为女性了──这么回答:
「我们今天可不是来玩的啊,渚。」
结果她从浴室里探出头来,然后不知为何带着浅浅的微笑朝我靠近。
「你说不是在玩,意思是认真的啰?」
间接照明点亮的房间中。
在床上坐到我旁边的她,露出调皮的笑容抬头看向我。
「新的一年才刚开始,就来这种地方……是不是?」
相较于还是个女高中生的时代,如今变得更合乎年龄的化妆,将她起伏明显的五官衬托得更加有魅力。涂有口红的双唇对无聊没事做的我说出挑逗的话语。
比起刚认识的时候,她现在更成熟了。
这也是当然的。毕竟从放学后的教室里被她揪住领口的那天以来过了两年多,我和渚都已成年,彼此不再是少年少女了。
「对了,要不要我把手指伸进你嘴巴里?」
渚轻轻把我压倒在床上。
「你很喜欢玩这套对吧?君彦。」
我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互相都改用名字称呼对方的?两人之间累积的对话与经历都太多,根本记不得那些琐碎的小事了。
「毕竟你的癖好就是被女孩子的唾液沾得全身湿答答的对不对?」
「这谣言已经不只加油添醋,连辣椒酱都倒进去啦。」
说到底,一切的起源可是你以前在放学后的教室里把手指戳进我喉咙的那件事啊。
「可是你想想,毕竟这叫食指嘛。」
「不要把手指吃掉啊。那是因为古代人还没发明筷子之前用那根指头吃东西才叫食指。」(注:这里原文中是拿「食指」的日文念法「人差し指」的谐音开玩笑,在这里配合中文进行修改。)
这段还是老样子的对话让我忍不住轻轻叹气。
「你睫毛好长呢。」
渚冷不防地把脸蛋凑近过来。她香水的味道是我已经熟悉的柑橘香。令人心情平静的这个气味,彷佛巧妙表现出渚实际上很细腻的情感。
「君彦。」
身材同样变得相当成熟的她,此刻就近在我眼前。
「渚。」
两人的脸,不,嘴唇之间的距离越来越靠近。
渚闭上了眼睛。就这样──
「不对,我们是来工作的啊。」
我「啪!」地睁大眼睛,把渚甩到床上,竖耳倾听耳机传来隔壁房间的声响。
「……不,我也知道好吗?虽然我从途中开始也是抱着明知在玩闹的心情跟你演戏没错啦,但正常人会把一个女孩子甩到床上吗?」
渚似乎在咕哝些什么,但现在更重要的是……
「这下看来确定啦。」
我把耳机递给心情还有点不满的渚。她不甘不愿地收下后,听着里面传来隔壁房间的声音。而那个声音的真面目是……
「啊~这个……嗯,不会错了。」
渚尴尬地把视线别开。只要想想这里是做什么用的旅馆,隔壁房间的人究竟在干什么事应该不用讲也知道了吧。
「咦?啊,居然连那种事都做呀?嗯,这时候用上那东西?啊~……」
「这下意外证明了现代的窃听器性能有多好啦。」
那个窃听器是我们预先藏到目标人物包包中的玩意。如今录下这段声音,让我们获得了确凿的证据。
「虽然对委托人来说很可怜,但还是得向他报告了。」
我拿出智慧型手机,整理关于一件外遇调查的报告书。
这是我们在去年底接到的一桩委托。委托人是一名上班族男性,怀疑自己的妻子出轨。那位委托人的妻子是在综艺界表现活跃的顶级模特儿,据说两人在几个月前秘密结婚了。可是……
「引以为傲的美女名模老婆,其实背地里和同行的男性搞外遇吗?真辛酸呀。」
渚说着,感觉很尴尬地叹气。现在在隔壁房间的就是那两个人。
「而且那个委托人──虽然这样讲很失礼,不过是个感觉不太起眼的上班族。这下被男模抢走太太,心情肯定更难受吧。」
「毕竟那个外遇对象,长相超级帅气的呢。」
「是啊,话说渚,已经可以把耳机拿下来啦。」
「……你、你在说什么呢?」
虽然看她一直在兴奋让人有点不好意思打断,但我还是把耳机拿回来,并且把调查结果立刻寄给了委托人。
「话说一个普通的上班族,到底是怎么追到名模的呢?」
这点的确令人好奇。而且结婚才几个月、老婆就搞外遇的现况,也让人很在意。
「不过,总之这下暂时算解决了吧。」
虽然余韵真的很糟糕就是了──渚说着,把头发勾到耳朵后面。
(插图008)
「是啊,不过还是姑且在这里待到调查对象离开房间好了。」
我在内心估算大概要两个小时左右并看了一下手表。应该可以赶在晚餐时间回家才对。
「这样呀。那这段时间我们要做什么?」
渚用所谓小鸟坐的姿势坐在床上如此问我。
面对抬起眼珠看过来的她,我的视线也忍不住往下移。她穿着让身材曲线很明显的高领上衣,在各种意义上确实都比高中时代更成熟了。
「我知道君彦其实并不是真的那么迟钝喔?」
开着暖气的房间有点热,渚的脸颊也泛着红晕。
「……确实啦,有些事情再怎么装傻也无法解决吧。」
就这样,我思考着能够有效利用这两小时的方法,从包包中翻找出某样东西。
「大学的寒假报告,我一件都还没完成。你帮帮我吧。」
幸好同一间研究室有个如此优秀的朋友。
再这样下去搞不好真的会留级的我,转动着肩膀打开笔记型电脑。
「你一辈子留级算了啦。」
渚这个嘟起嘴的表情,即使长大后也一点都没变。
后来过了大约两小时。
一如预测,隔壁房间有动静了。
「好,渚,我们追。」
「你应该先讲『谢谢』吧?」
将多亏渚的倾力协助而完成的报告存档后,我们收拾行李开始追踪目标。走出房间,确认那两人坐进电梯之后,我们快速奔下楼梯。幸好房间是在低楼层啊。
「看到了,那两个穿大衣的人。」
出了旅馆,在太阳即将西落而幽暗的小巷中。
顺着渚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便能发现身穿大外套亲密搂着手臂的两人身影。他们肯定万万没想到,这场幽会正受到监视吧。
「怎么办,还要继续追吗?」
我询问渚的判断。
外遇的决定性证据已经被掌握,继续跟踪下去感觉好像没什么意义……
就在我如此思考的时候……从五十公尺前方传来目标女性短促的尖叫。
究竟发生什么事?即将发生什么事?
我们拔腿赶去,看见一名男性从暗巷里冲出来。他手中握着利刃似的东西,嘴上则是大叫着──这个叛徒!
「啊!是委托人。」
在远处,目标女性被外遇对象紧抱着保护。持刀男子虽然一时表现得犹豫,但紧接着又再度大叫,把手中的刀高高举起。
即使我和渚奋力奔向现场,这个距离还是来不及。那把刀正朝着男性的背部挥落。
「啊啊,又是这样。」
事到如今,我才对于自己的设想不周,或者说对于又一次被那位女性超前的事情不禁叹气。此刻在我旁边的渚恐怕也是抱着同样的心情吧。我们都无奈地停下脚步,不过也松了一口气,彼此互看。
你说这样真的好吗?
那当然,毕竟事件已经结束了。
「好,真是可惜啰。丢下刀械投降吧。」
不知从何处现身的白色身影制伏了持刀男子。
今天还是老样子在事前就做好所有准备工作,剩下的多余时间可能还不小心睡了一下午觉的名侦探,漂亮地把最精采的戏分全部抢走了。
「助手,不要站在那里发呆,快打电话报警。」
跟从前一点都没变的别致连身裙打扮。
然而容貌比起初次见面时还是变得成熟了。
头脑聪明,才貌双全,十全十美,无从挑剔的名侦探。
对于那样的她,我还是老样子只能语带讽刺地说道:
「你就不能再早一点过来帮忙吗,希耶丝塔?」
◆侦探与助手,还有所长
在一栋住商混合大楼二楼的侦探事务所中。
「然后呢?到头来这次的案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全身深坐在一张老旧沙发上,一边开封着刚送来的披萨,一边如此询问希耶丝塔。
刚刚在旅馆附近发生的那场骚动。平安无事地把持刀男子交给警察后,太阳已经完全沉落的时候我们才总算回到这个老地方。然而我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理解整件事的真相。
「啊,我要吃上面虾子比较多的部分。」
结果坐在事务所深处固定座位上,敲打着电脑键盘的希耶丝塔这时停下双手,活像只被花朵吸引的蝴蝶般来到披萨前面。
「希耶丝塔,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我无论什么时候都在聆听着你心中的声音喔。嘎滋嘎滋。」
「拜托你用比较可爱的状声词吃东西吧。」
我看着坐在对面沙发上大快朵颐着披萨的希耶丝塔,一脸认真地如此吐槽。
「由于搞外遇的事情被证实了,所以发飙的委托人试图伤害太太与外遇对象……难道不是这样吗?」
接着这么提问的是渚。她端来三个装有碳酸饮料的玻璃杯,放到我们面前的桌上。
「嗯,说到底,有一项前提条件本来就搞错了。」
希耶丝塔吃完一片披萨后,总算开始回答我和渚的疑问。
「那个持刀男子……也就是这次的委托人,和那位女模根本就不是夫妻呀。」
听到这样出乎预料的发言,我和渚不禁面面相觑。
「委托人的真实身分,是那位女模特儿的跟踪狂。但他隐约感觉到女模似乎有自己真正的伴侣,于是就雇用侦探想要查出个真相。」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我们差一点成为跟踪狂的犯罪协力者了。
「那么一个礼拜前委托人拿来证明夫妻身分的那个户籍誊本是?」
「想必是伪造的吧。毕竟也有在接受那种不法委托的家伙。」
「那么希耶丝塔在那个时间点就已经注意到委托人的谎言了?」
「虽然书面资料本身的疑点我当时没能立刻发现,不过更重要的是他描述关于太太的情报时让我感觉有点不自然呀。」
希耶丝塔这么表示后,渚一边问着「不自然?」一边坐到我旁边。
「嗯,该怎么说呢?那就像是把网路上公开的个人资料全部背下来一样不太自然。听起来好像对太太瞭解得很详细,但实际上内在却空空洞洞的。」
希耶丝塔咕噜咕噜地喝着碳酸饮料,这么补充说明:
「举例来说,像我就知道助手睡觉时经常会讲梦话,也知道他吃荷包蛋比较喜欢淋酱油,也看过他吃药粉的时候常常皱着一张脸的样子。只要是关于助手的事情,我全都瞭如指掌。」
「呃,你这是在跟我炫耀吗?」
「像这类唯有一起生活过才会知道的伴侣情报,委托人一件也不晓得呀。」
原来如此。委托人……不,犯人或许是只看过资料就以为自己很瞭解那位女性了吧。然后恐怕在不知不觉间开始产生只有自己能够理解对方的想法了。
「这样呀。呃不,我其实也有隐约感觉到好像怪怪的。」
如今知道事情的真相后,渚重新感到理解似地点点头。
的确,她在旅馆房间的时候也有对这次的事情感到奇怪过。
「嗯~看来我必须再努力精进才行呢。毕竟大学也在学这个呀。」
渚就像在讲给自己听似的,「啪」地拍了一下脸颊。
她在大学主修的跟我一样是心理学。据她的讲法是,事件必定会有动机,而在动机背后的就是人心。因此她总是说,如果要让自己做为一名侦探能够有所成长,就必须针对人类的心理多多学习才行。
「可是这样想起来,什么都没注意到的人只有我吗?」
唉,希耶丝塔既然有发现什么事情,为何不早点告诉我啊。
「人家不是说欺敌之前要先骗过自己人吗?」
「太不讲理了──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你这么做应该有什么意图吧?」
「假如小组成员全部站在相同立场,遇上意外状况时就会难以应对了。例如驾驶飞机的时候,为了避免正副机长都食物中毒的情况,两人会吃不同的餐点对吧?一方面也为了那样的风险管理,我们各自站在不同立场反而比较好。」
「虽然基本的目标意识相同,但有时候故意把各自的立场角度或能做的事情错开,反而是有效的做法是吗?」
这么说,不用仔细回想也能想起来,我们从以前开始就是循着这种方针行事的。
「其实不久前我找到了这样的东西。这是俗称的秘密帐号。」
希耶丝塔说着并亮出的手机萤幕上,显示着某个人物的社群网页画面。
「这是……那位女模的帐号?」
渚发现了这点。在那网页的贴文中,有提到自己感觉最近好像被谁跟踪之类的事情。看来那位女性有隐约察觉到跟踪狂的存在吧。
「你是怎么找到这种匿名帐号的?」
「我只是把以前找出你帐号时的方法拿来应用而已。」
「原来我以前有被你找到过帐号啊。」
而且她好像不打算把方法告诉我的样子。太差劲了。
「……算了,过去的事情就先摆到一边。所以你是考虑到那女模有受到跟踪骚扰的可能性,于是今天也跑到现场去的吧。」
「虽然当时那还只是一个假说而已啦。我并没有完全舍弃委托人真的和那位模特儿秘密结婚的可能性。」
不过正因为希耶丝塔考虑到各式各样的可能性,这次才避免了最糟糕的事态。
「如果是以前,其实可以解决得更俐落的说。」
希耶丝塔有如在回想遥远的过去般眯起眼睛。
真要说起来,她以前身为《调律者》还拥有某种特别的证件手册。那玩意能够赋予持有者各种资格,例如只要去区公所问一下,应该就能轻易知道委托人与模特儿之间是否真的有婚姻关系了吧。
然而现在的希耶丝塔已经没有那样的权限了。
「毕竟我现在只是个普通的《侦探》呀。」
对,现在的希耶丝塔既非《调律者》也不是《名侦探》。
她只是一名普通的侦探,然后……
「你也是这事务所的所长不是吗?」
听到我这么说,希耶丝塔便「这也对」地露出微笑。
希耶丝塔是所长,渚是侦探,而我是助手。
──距今大约一年前,和平突如其来地降临在这个地球上。那是因为后来被称为《大灾祸》的一连串《世界危机》,在包含《名侦探》在内的许多英雄们大显身手下获得解决,让世界得救了。
而且做为世界进入永久和平的证明,《巫女》米亚•惠特洛克失去了她的能力──未来预知。也就是说,不会再有新的《世界危机》被写入《圣典》之中了。
然后《调律者》的制度本身也解体后,过了一年。即使世界进入了和平,肯定还是有人需要正义协助──希耶丝塔深信如此,于是创立了这间侦探事务所。而我和渚也对她的想法产生共鸣,所以现在就像这样一边上大学一边在这里工作。
「虽然说,我唯一不太喜欢的就是你取的事务所名字呀。」
希耶丝塔这时忽然对早在一年前就决定下来的事务所名称挑剔起来。唉,明明当初是她嫌麻烦就丢给我决定,结果还是老样子只会抱怨。
「这名字应该不错吧?白银侦探事务所。」
一年前我借用某位恩人之名,为事务所取了这样的名字。
但不晓得为什么希耶丝塔对这点不太能接受的样子。
「话说新年才开始就累翻啦。」
我伸了一个懒腰,放松身体。
去年底接到的这项委托,到过了年第二天的今天才总算解决。虽然我本来就知道希耶丝塔开的侦探事务所不会有什么休假就是了。
「明天我们散个心,去新年参拜吧。」
结果出乎预料地,希耶丝塔如此提议。这么说来,她从以前就是个跟工作同样重视各种节气活动的人啊。
「太好啦,是穿振袖和服的机会!」
渚立刻振臂叫好,赞成希耶丝塔的提议。
虽说是休假,不过考虑到要跟希耶丝塔和渚一起出门,肯定会很辛苦。因此我决定趁现在好好填饱肚子养精蓄锐,咬了一口披萨。就在这时候……
「好像有委托来了。」
我听到希耶丝塔这么说而转过头去,看见她不知为何打开了房间窗户。
寒冷夜风顿时吹进屋内,让我忍不住缩起脖子。
没多久后,一只小家伙伴随「啪沙啪沙」的声响进入事务所。
「谢谢你。我收下啰。」
希耶丝塔说着,打开来访者──一只猫头鹰叼在嘴上的信。
「你是哪里来的魔法师啦?」
「你不晓得飞鸽传书吗?它们可以飞上一千公里的距离喔。」
就因为那不是鸽子而是一只猫头鹰我才这样吐槽的,然而现在更重要的是……
「你说委托,是谁的委托?」
从希耶丝塔的表情看不出答案。渚也像在等待她回答似地看过去。希耶丝塔则是把视线落在信纸上读了一会,最后抬起头说道:
「时隔一年,《联邦政府》似乎又召唤我们了。」
◆代理《名侦探》
隔天傍晚。我们三个人被《联邦政府》叫出来见面的地点是寺庙数量众多的城市──京都。坐了两个多小时的新干线,当我们一抵达目的地的车站,来接人的全黑轿车就把我们合法掳走了。
「人家还想说要先去吃个团子或八桥的说。」
在车上,渚如此抱怨。
她双脚乱踢,哀叹着我们遭受的待遇。
「是啊,顺便一起说的话,我还希望过来的新干线可以搭头等车厢的说。」
我也追加提出自己的不满。
虽然说,这点主要是讲给我们的雇主听的就是了。
「现在还不确定车钱可不可以算进工作经费所以不行。」
结果希耶丝塔望着车窗,站在经营者的角度这么表示。
「毕竟还不晓得他们会不会成为我们的委托人呀。」
委托人──就是指那个用猫头鹰飞书寄信过来的『联邦政府』。
然而信中并没有具体写到要找我们干什么,只是叫我们三个人在这一天这个时间到这个地点来而已。
「唉,太不讲理了。」
我这句话不经意脱口而出。
其实我最近已经不太会讲这句口头禅了。可是想想我现在……不,想想她们现在身处的这个状况,最适合的一句话我只能想到这个。
事到如今,《联邦政府》还找前《名侦探》要干什么?
后来车子开了大约四十分钟抵达目的地。
就在夕阳即将西落的时候,我们从停下的车子中下车,跟着担任司机的带路男性走在碎石路上,最后看到眼前有一座巨大的寺院。
「这不是国家指定为重要文化财产的地方吗?」
渚如此小声呢喃,双眼望向那座甚至会刊登在日本史资料集的建筑物。我记得那里是禁止一般人出入才对,但带路人却伸手直指那里的入口。是要我们进到里面去的意思吧。我这时不经意发现,寺庙庭院内的鸽子群都把头转过来看着我们。
脱下鞋子进入本殿后,眼前是一片坚固的木头地板。头戴面具、身穿白衣的几十名随从们整齐排列在两旁。
「……为什么全部都要握着长枪啦?」
那样看起来有点恐怖的景象,让我忍不住咽了一下喉咙。
「助手,你看。」
希耶丝塔指向房间深处。
那是一间被幽暗光线照亮的佛堂,然后有一名女性背对着巨大佛像坐在那里。她虽然跟其他随从们一样戴着面具,不过从身上那套看起来像十二单和服的打扮以及长长的头发判断,应该是女性没错。
「是《联邦政府》的高官吗?」
那地位和站在两旁待命的随从们是完全不同等级。虽然到这里的路上我们抱怨了一堆,但现在还是不禁挺直背脊。接着我们让渚排在正中间,原地坐下。
「此次如此临时召唤各位,实在深感抱歉。」
我一时之间还不懂这是谁讲的话,然而稍迟一拍才发现坐在前方的那位女性高官竟然把头叩在地板上。原来是她在对我们道歉?
「渚,你认识那位高官吗?」
我忍不住这么询问跪坐在旁边的渚。
毕竟《联邦政府》的人居然会对我们表现出如此谦恭的态度,让我怎么也觉得不对劲。我以前知道的高官们应该各个都是态度更高压、更像机器而缺乏人类感觉的家伙们才对。
「不,我也不认识。恐怕希耶丝塔也是一样。」
中间隔着渚跪坐在另一边的希耶丝塔,同样一脸感到奇怪地注视着那位高官。
不过那样的希耶丝塔首先开口了。
「然后呢?你找我们来究竟有什么事?」
「首先,请各位看一下这个影像。」
戴面具的高官重新抬起头如此表示。
下个瞬间,在她背后的佛堂投影出色彩鲜艳的影像。那看起来有如利用表面凹凸的背景为投影幕,靠光雕投影技术照出来的情景。
然而重点在于那个影像实在令人怵目惊心。
「政府高官的、尸体?」
我不禁发出声音。而且不只一具。好几具断头的面具高官遗体以3D影像的形式,陆陆续续被投影在整间佛堂中。
「其实,现在世界各地正在发生专以《联邦政府》高官为目标的杀人事件。」
……从台面下统治世界的《联邦政府》,专以那个组织的高官为目标的杀人事件。假如这种事情真的正在发生,那不就是……
「意思是新的《世界危机》吗?」
希耶丝塔代表我们如此询问。
「可是等一下。《世界危机》不是已经不会那么轻易发生了吗?」
渚接着这么插嘴。她说得没错,这一年来地球上都没有出现过新的《世界之敌》。而且彷佛证明这点似的,米亚的未来预知能力也一次都没有发动过。那么现在现实世界中正在发生的政府高官谋杀事件,究竟要算什么样的危机?
「我们将这定义为《巫女》也没能察觉的《未知危机》,视为一项重大问题。」
端坐在前方的面具高官对这次的事态如此命名。
「关于状况我们瞭解到某种程度了。但是为什么要把希耶丝塔和渚叫出来?」
我虽然嘴上这么询问,但其实内心已经知道答案。
「那么我就直截了当地说了。我希望委托身为前《名侦探》的两位,调查这项《未知危机》。」
简直太夸张了──本身没有关系的我差点这么说出来。
但我这个情绪是很正常的。毕竟她们两人应该已经结束身为《名侦探》的使命,为何如今还要受《联邦政府》差使才行?
「请看看这个。」
女性高官这么说后,影像的一部分被放大显示。上面映出来的是……
「──这是触手的碎片。而且不是普通的触手,是你们以前交战过的《人造人》所使用的武器留下的碎片。因此我们推测,会不会是至今依然有什么人在滥用那个力量,杀害高官的行动。」
……距今两年多前,我们的确曾经与《原初之种(席德)》所生的《人造人》们交战过。然而那场战役在付出许多牺牲之下,应该已经完结了才对。
「你的意思是说,善后处理还没做完吗?」
渚开口询问──难道她们的使命其实还没结束?
「我并没有那么说。只是考虑到事件现场留下这种东西所代表的意义时,我们的确想过希望能再次借助于《名侦探》的力量。换言之,我们希望透过《联邦宪章》的特例措施,请夏凪大人与希耶丝塔大人暂时代理执行《名侦探》的职务。」
听到政府高官这样的发言,渚与希耶丝塔彼此互看。这个召集理由与要求内容实在出乎预料。然而那两人的脸接着不知为何都转朝我的方向。
「为什么是君彦露出最不愿意的表情呀?」
「……我并没有那种意思。」
虽然我否认渚的讲法,可是又换成希耶丝塔「你瞧」的一声拿出小镜子给我看。
原来如此,这眼神确实比平常又更凶了两成。为何此时我会在毫无自觉之下露出这样不开心的表情……不,其实我自己也知道答案,只是假装不懂而已。
即便如此,现在还是……
「这本来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要怎么做就交给你们两人去判断吧。」
结果希耶丝塔和渚点点头,重新转朝女性高官。
「我瞭解了。我就接受做为《名侦探》的工作。」
「嗯,我也是。但终究只是临时而已喔。」
啊啊,她们都不是会中途放弃工作的人。这结论早就可以猜到了。
「感谢合作。那么,首先这个请拿去。」
女高官从怀中掏出两个证件手册。真是令人怀念的玩意。那毫无疑问就是让希耶丝塔和渚再度恢复《调律者》身分的证明。
「我去拿。」
我制住准备起身的那两人,代替她们站了起来。
关于她们两人做出的选择,我尊重。对于她们的工作与心境,我无法弃之不顾。
即便如此,还是有一件事情我怎么也无法接受。
「侦探一直都是赌上自己的性命在战斗。你们也给我拿出诚意来。」
不准逃避。我无法容许对方这种自己不露脸,只会隔着面具对她们下命令的行为。于是我走向政府高官面前,把手伸向她的面具。
但就在这瞬间,站在两旁待命的面具随从们一起对我举起长枪。
(插图009)
「不要紧的。」
然而一声令下制止了众人的,正是眼前戴着面具的高官本人。
「我才应该对自己失礼的行为致歉。」
她说着,亲自摘下面具,露出本来的面貌。
「那么接下来就以真正的面貌交谈。我还有些话要对各位说。」
披肩的一头灰色长发。
虽然缺乏表情,不过抬头笔直望着我的苔绿色眼眸中流露出清高的感觉。
在我眼前的,是一名容貌还带有些许稚气的美丽少女。
◆告知和平的使者之名
「关于诸多失礼之处,本人深感抱歉。」
刚才摘下面具的高官少女,在我眼前低头致歉。
从那之后我们移动了场所,现在来到位于本殿旁边一间像茶室的榻榻米房间。
「方才不及招待,这些敬请享用。」
少女接着在我面前准备了热茶与茶点。是团子和八桥。她大概听人转告了我们在车上的对话吧。可是说想吃这些东西的人是渚啊……
「不好意思。因为渚大人与希耶丝塔大人还需要办理各种手续步骤。」
此刻在这间和室里只有我和高官少女。渚和希耶丝塔则是到别的房间办理为了暂时取得《调律者》权限所必要的手续。于是我只好一个人吃着团子,并重新观察那位高官少女。
摘下了面具的她依然穿着那套像是和服打扮,有如一尊女儿节人偶般坐在榻榻米上。她的五官比较接近欧洲人的感觉,虽然还带有些许稚气,不过可以清楚知道是个美女。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联邦政府》高官的真实容貌,而且如今让我重新认知到,在那个面具底下确实存在着活生生的人类。
「……衣服。」
就在这时,一直面无表情的少女忽然摇荡着视线如此开口。
「请问是不是除了面具以外,衣服也要脱掉比较好?」
看来她误会了我盯着她瞧的意思。想像力也太丰富了。
「毕竟你刚才表示过要我拿出诚意。」
「假如我叫你拿出诚意是那种意思,那我根本是个畜生了吧。」
「不好意思,只是开个高官玩笑。」
「我没听过有那种类型的玩笑啊。」
真亏你能够一脸认真地讲那种话。
「这是沟通交流的一环。因为在事前调查中得知,君彦大人非常喜欢与女性调情。」
「你那是听谁乱讲的情报?至少把『调情』这种表现给我改掉。」
唉,瞧她一脸酷酷的,内在却是这种人。不过她似乎没有自己在搞笑的自觉。
虽然个性认真、谦虚又客气,可是莫名缺乏常识。这就是我对这位摘下面具的少女产生的第一印象。
「你叫什么名字?」
该说我对她的警戒心都消散了嘛,我忍不住询问她的名字。
「诺艾尔•德•禄普怀兹。」
少女看着我的眼睛报上名字。
「做为高官的代号就直接叫作《禄普怀兹》。」
「你这个年纪就能当上《联邦政府》高官,真是出人头地啊。」
「禄普怀兹家是法国贵族的后代,规矩上会透过世袭制度继承《联邦政府》高官的职位。」
诺艾尔接着又向我描述起一些关于她自身的事情。
她是三年前当上高官,不过理由是因为本来应该成为下一任当家的哥哥行踪不明的缘故。虽然她目前还没有什么机会负责重要的工作,但一方面由于刚才提过的《未知危机》,导致现在《联邦政府》人手不足,所以像她这样的新手也被动员了──诺艾尔循序渐进地说明了这些事情。
「状况我大致明白了……可是既然要负责解决《未知危机》,应该会有比还是个新手的你更适任的人选吧?」
例如我们以前也扯上过关系的高官之一《艾丝朵尔》。那个老奸巨猾的女人过去对《名侦探》也发出过许多指令。
「是的,事实上除了我以外,的确也有其他高官已经在行动。只是他们现在还有另一项必须完成的重大工作。」
我就是希望对君彦大人说明这件事情──诺艾尔如此补充。对,她刚才表示后续还有事情要讲,才把我叫到这房间来的。
「就是《圣还之仪》。」
诺艾尔说出这样一个我没听过的用语。
「两个礼拜后,将会在《联邦政府》主导下举行一场庆祝《大灾祸》平息一周年的典礼。届时想请拯救了世界的侦探大人与助手大人也务必出席那个仪式。」
诺艾尔说着,递给我一封像是邀请函的信。
据她说那个所谓的《圣还之仪》似乎会招待原本那批《调律者》们以及在平息《大灾祸》上有所贡献的人物,另外还有世界各国的重要人物。
「举办地点在法国啊。」
「是的,虽然要劳烦远途奔波很不好意思,不过请问你们愿意出席吗?」
两个礼拜后,虽然到时寒假已经结束,但跟大学请假过去也不是不行。
「你刚说仪式,具体来讲要做什么?」
「如果用日本文化中比较接近的东西来比喻,应该类似御焚上吧?」
诺艾尔对我的问题这么回答。
说到御焚上,就是神道信仰中将旧的护身符焚烧处理的仪式。
「在这次的《圣还之仪》中,将会借由焚烧巫女大人所编撰的《圣典》净化过去的灾祸,同时祈求新的和平到来。」
「……听起来真像什么宗教啊。话说,难道要把全部的《圣典》都烧掉吗?」
我记得《圣典》的册数,光是几年前米亚让我看过的时候就有超过十万本。假如要循着什么仪式步骤依序烧掉它们,总觉得花上三天三夜应该都烧不完吧?
「不,并不是要把全部都烧掉。不过当中唯有《原典》是一定要烧掉才行的。」
突然又冒出《原典》这个没听过的用语,让我不禁疑惑歪头。
「那也被称为原初的圣典。拥有那东西就是身为正统《巫女》的证明。据说那本书中使用唯有《巫女》才能够阅读的语言,记载了关于《圣典》的各种规则……但真相我也不清楚。」
原来如此。《圣典》通常连《联邦政府》的人也无权过目,而《原典》或许就是其中最代表性的东西吧。
「然后《原典》似乎具备某种特别的力量……借由将其焚烧,《巫女》就能把上天赋与的能力正式归还,并且证明以后世界不会再发生灾祸的样子。虽然我也只是听人转述的。」
我想巫女大人应该知道得更详细──诺艾尔这么补充。
「那么诺艾尔,也就是说只要那场《圣还之仪》结束之后,包含米亚在内的所有《调律者》们就能真正地功成身退了是吗?」
「假如追根究柢就是那个意思。至少今后《联邦政府》应该不会再要求各位前《调律者》们出面平息灾祸……虽然刚刚才向各位提出了跟这讲法感觉很矛盾的委托,实在深感抱歉就是了。」
换言之,《联邦政府》明明为了解放《调律者》而预定要举行《圣还之仪》,却偏偏在这种时候发生了杀害高官的《未知危机》。这个时机真的很差,而遭受波及的就是希耶丝塔和渚了。
「我懂了,等一下我也会转告那两人。」
典礼所邀请的对象终究主要是那两位侦探,只是个助手的我必须尊重她们的判断。
──然而,即便如此……
「诺艾尔,你可以跟我再度约定吗?」
我说着,向指挥这个世界的政府高官低下头。
「如果希耶丝塔和渚解决了《未知危机》,而且《圣还之仪》顺利结束后,我希望你们这次能够真正地让她们两人从《调律者》的使命中完全获得解放。」
我盯着榻榻米,接着又紧闭起眼睛,如此拜托《联邦政府》。
「好的,一言为定。」
立刻传来的这句答覆,让我睁开了眼睛。
「不过君彦大人为何要做到这样呢?」
理由很简单。我抬起头,对诺艾尔说道:
「因为我的心愿是──」
◆千万世界与一个心愿
「快来呀,助手,小心我丢下你啰。」
在夕阳完全沉落的山路上。带头走在石头阶梯前方的希耶丝塔,转回上半身对我瞥了一眼。
与政府高官──诺艾尔•德•禄普怀兹的会谈结束后过了大约两个小时。和两位侦探重新会合的我,现在不晓得为什么在夜间登山。或许由于最近缺乏运动的缘故,下半身有点吃不消了。
「说到底,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因为不是说好要去新年参拜吗?」
如此表示的希耶丝塔,身上穿着以白色为主的振袖和服。银白色的头发上看不到平常那个发夹,取而代之地结着一根发簪。
昨天晚上我们的确在侦探事务所讨论过要去新年参拜的计画。虽然后来由于来自《联邦政府》出乎预料的召集使得行程有所变更,不过现在我们依然为了实现当初的目的,朝一座必须穿过千座鸟居的神社行进着。
「但我可没料到要去那么讲究的地方啊。」
如果只是要参拜,其实刚刚山下也有一座供人祭祀参拜的华丽拜殿。可是希耶丝塔却说「那样不是很无趣吗?」然后爬起山来了。而且是穿着振袖和服,毫不在乎冬季的寒风。
「不要把我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呀。」
「那确实不是一个普通女人会讲的话。」
希耶丝塔轻笑一声,重新转向前方走去。
「话说这地方可真令人毛骨耸然啊。」
虽然我知道这里应该是很神圣的场所,但大量的鸟居与狐狸雕像却酝酿出某种不寻常的气氛。如果是白天过来,也许印象会稍微不同吧。
「偶尔有人说呀,鸟居会不会是连接常世与隐世的门之类的。」
希耶丝塔说出口的「常识」与「饮事」这两个词,我的脑袋一时之间无法转换成正确的汉字。
「就是人世和死后的世界啦。意思是说穿过鸟居的另一头,搞不好会接到黄泉国度。」
「饶了我吧。我很怕惊悚故事的。」
……而且我不太想从希耶丝塔口中听到这类的话题。
她似乎从我的表情察觉这点,「抱歉」地苦笑一下。
「也许并不是黄泉国度,而是奇幻的异世界呢。穿过的鸟居越多,就会通往越不同的世界去。」
「简直像童话故事啊。如果我还是小孩子,或许会听得很开心吧。」
正当我们如此交谈的时候,从我背后传来啪哒啪哒的脚步声。
「喂!我不是叫你们别丢下我吗!」
我转头一看,那是表情又哭又气的渚。她同样身穿振袖和服,脚下穿着草鞋。因此就算我走得慢一点,还是很自然地跟她拉开了距离。
「真是的,都红起来了。」
好不容易追上我们的渚,摸着自己的脚趾根部叹气。
要她这样继续走或许太虐待人了吧。真没辙,我只好把自己的背部转到渚面前。反正这地方不用在意别人的目光。
「咦?你要背我吗?」
「我勉强可以撑个三分钟左右。」
「真是不可靠的英雄呢。」
渚即使笑着,还是趴到我背上。
背部传来她的体温与柔软的触感。我就这么背着她,缓缓往前走。
「…………」
结果有个人看着这样的我们,脸上露出似乎有话想讲的表情。
「怎么啦,希耶丝塔?你不走吗?」
「……是没差啦。」
她说出这样有点文不对题的回答,把脸用力一撇,独自往前走去。那背影看起来好像些许驼着背的样子。
「这就是希耶丝塔的可爱之处呢。」
渚在我耳边这么苦笑。我没有多说什么,但稍微同意她的讲法。
后来我们偶尔途中休息一下,穿过一座又一座无限延续的鸟居,最后终于抵达目的地。有一座小祠堂,然后这里又是鸟居,在月光照耀下景色如梦似幻。从这块开阔的地方还能让山下的街景一览无遗。
「嗯,勉强爬上来果然很值得呢。」
希耶丝塔一边将头发勾到耳后,一边眯起眼睛眺望风景。
「我现在才突然觉得,刚才被背的事情好丢脸……」
渚也扭扭捏捏地嘟囔着,走到希耶丝塔旁边。
略高的山丘,一片星空。灯光照耀的鸟居,配上两名和服美人。
我站在稍微后方的位置,望着那样的景象。
……不对,不是景象。是那两人。我从她们背后注视着虽然只是临时职位,但依然接下了《名侦探》的任务回来的那两人。
不久后,也许是对沉默不语的我感到奇怪,渚和希耶丝塔几乎同时把头转了回来。我则是摇摇头叫她们别在意。
「你们两人都要出席《圣还之仪》是吧?」
我在过来这里的途中,把诺艾尔说过的内容也转告给她们两人知道。虽然说,她们在办理《调律者》代理人手续的时候似乎也已经听过说明就是了。
「嗯,那会办舞会对不对?我好期待穿晚礼服呢~」
渚如此表示后,希耶丝塔也跟着说道:
「典礼之后好像会办餐食晚宴的样子。我当然会去了。」
「你们的参加理由都跟主题毫无关系啊。」
当然,届时的主要节目就如诺艾尔所说,应该是焚烧《原典》的仪式,但似乎也会举办舞会和晚宴等活动慰劳来宾。庆祝《大灾祸》平息,也是这次的典礼很重要的意义吧。
「在那之前,也必须解决掉《未知危机》才行。」
「嗯,接下来两个礼拜呀~有得忙了呢。」
希耶丝塔轻轻深呼吸,渚则是用力伸展身体。
假如象征达成和平的《圣还之仪》将在两周后举办,在那之前能把构成威胁的《未知危机》先清除掉应该是最好的吧。我和诺艾尔也有讲好,如果这边有了什么进展就会适时跟她联络。
只不过,这种事情真的能办到吗?只花两个礼拜的时间,就解决掉《未知危机》。以前《名侦探》挑战过的《世界危机》每次都是长达数年的战斗,也伴随许多的牺牲。而且现在的侦探长久以来都没有跟整个世界扯上过关系。只靠两个礼拜有办法填补这段空白期吗?
「那些灯光每一盏都代表着一户人家呢。」
渚这时忽然望着远方说道。
「人生只要活着,难免会遇上辛酸痛苦,会有在深夜大叫明天不要来的冲动……不过我希望自己成为一个能够向那样的人们伸出援手的人物。」
因为我自己以前也是那样被人拯救的──渚如此回想过去。
「嗯,就让我们那么做吧。拯救一个人,拯救一条街,拯救一座都市,拯救一个国家,就这样──有一天又再度拯救世界。」
希耶丝塔也彷佛凝望着遥远的未来般这么宣告。
冬季夜晚空气清澄的山上,那两人眺望着街景灯火的身影,在鸟居的照明灯光照耀下,隐隐约约地浮现在一片幽暗的景色中。
「啊啊,对啊。」
和那时候不一样。和从前不一样。
现在这里有两个人。
成为大人的两位名侦探,都活在这里──既然如此,肯定……
后来我们做稍迟的新年参拜。将钱币投进设在鸟居前的赛钱箱中,站在神前二礼二拍手。然后就这样合着掌,对神明祈求。
烦恼也好,祈祷也好,不管内容怎样都好,总之希望神明保佑。以前我的心愿只有一个──希望进入长眠的希耶丝塔有一天能够睁开眼睛。
为了实现这样的禁忌,我们踏上了一段令人眼花撩乱的旅程。在付出许多代价下解决了震撼世界的《大灾祸》之后,奇迹发生了。沉眠的侦探清醒过来,回到了我们身边。
就这样,我们获得了这个世界上甚至已经不需要《调律者》的和平日子。我们应该获胜了,应该打赢了各种世界危机与不讲理的事情。因此现在的我如果还要许什么心愿,那只有一个。
『希望拯救了世界的侦探今后能过着平静而幸福的日常生活。』
我在心中又默念了一次刚才最后对诺艾尔讲过的话,祈求神明。
◆牢笼的看守犬
「久等了。」
从京都回来后的隔天。
正当我站在车站前看着手表的时候,忽然有个枪口「喀」地抵到我的颈部。
不过那只是误会。我回过头便看到约好要碰面的希耶丝塔用手指摆出手枪的手势。她虽然临时复职为《名侦探》,但还没有拿回以前爱用的那把滑膛枪。
「我没看过你这打扮。」
我们接下来预定要去办些事情,然而希耶丝塔身上穿的不是平常那件连身裙,也不是昨天的振袖和服,而是另外一套完全不同的便服。
宽松的牛仔裤搭配有花纹的束腰短外套,头上又戴着一顶鸭舌帽的模样,感觉很男性化或者应该说是街头风。总之氛围异于平常的希耶丝塔,让我忍不住仔细观察起来。
「一般来讲,那样盯着女性瞧可是会被抓的喔。」
对我的视线还以白眼的希耶丝塔,嘴巴吐出同样是白色的雾气。
「一般来讲会被抓──意思是说仅限这次的状况没问题吗?」
「如果你盯着瞧的对象是我啦。」
希耶丝塔很爽快地如此表示后,把鸭舌帽重新戴好。
「你平常那套衣服怎么了?」
「我只是今天想穿穿看之前跟渚去逛街时买的衣服。」
「那聚会我可没被叫去喔。」
「为什么你会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可以加入女生的聚会?」
「很高兴你们两人感情这么好啦。」
希耶丝塔与渚,这两人的关系不但是工作伙伴,更是彼此独一无二的朋友。
过去曾遭到悲剧拆散的她们,如今总算回到当年的朋友关系了。
「虽然说因为这是别人帮我挑的衣服,所以我自己穿起来有点怪怪的就是了。」
希耶丝塔即使嘴上这么说,依然很开心地看着自己身上的打扮。
她真的有点变了──我不禁这么想。
虽然我不知道应该跟什么时期做比较才恰当,但至少跟初次见面并一同旅行的那段时期相较起来,现在的希耶丝塔明显变得态度柔和许多,也比较会笑了。
当然,以前那样极端克己的超然主义或许才是她的个人特征,但我还是希望她能够成为一个比较容易被些微的情感所左右的人。所以我对于现在的希耶丝塔更是……
「我们走吧。」
就在我落入思绪的大海时,一只白皙的左手伸到我面前。
唯有她这只手一点都没变。
无论在一万公尺的高空上也好,现在彼此这样脚踏实地的距离感中也好。
后来我和希耶丝塔搭上计程车,来到的目的地是一所监狱。
这里讲的监狱就是平常所谓的监狱没错……但并不是我犯了什么罪,从今天开始要被关在这里。我们今天是来跟关在这里的某个人物会面。
「话说,真的能见到面吗?虽然到目前的过程都顺利得让人惊讶啦。」
我跟在带路的狱警后面走着,并如此询问旁边的希耶丝塔。
之前我们也尝试过好几次要跟那个人物见面,但从来没有任何一次的会面申请获得许可过。
「嗯,只要有这个,一定没问题。」
希耶丝塔秀出来给我看到一下的,是向公家机关证明自己是《调律者》的证件手册。那是昨天《联邦政府》正式配发给她的东西。
「……这样啊。那么这次就是睽违一年的见面了。」
我们接着走楼梯不断往下,不断往下,抵达位于地下最深处的一间完全密闭的钢铁制小房间。
随后,一道沉重的隔板门伴随低沉的声响往一旁打开──被关在牢笼里的人影出现在我们眼前。眼神彷佛连神都会杀掉的女性托着腮坐在那里。
会面时间是十五分钟──狱警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于是我深呼吸一口后,叫出牢房里那位女性的名字:
「好久不见了,风靡小姐。」
◆因为各有正义
「嗨,好久不见啦,臭小鬼。你终于也要入监了吗?」
有如野兽盯上猎物般的眼睛锐利地朝我看过来。那一头赤红的发色,也许是被正义之刃制裁的罪人们流出的鲜血颜色。那样的她,拥有好几个必须加上「前」字的头衔。
例如前警官,然后前《暗杀者》──加濑风靡。
我和希耶丝塔就是来跟如今做为罪犯被收监在这里的她见面。
「我并不是被逮捕了。」
很抱歉总是无法回应你的期待──我假惺惺地对她鞠躬致歉。
结果风靡小姐眯起眼睛后,只用嘴角笑了一下。
即便立场和状况与当年完全不同,此刻眼前的她依然一点都没变。
「风靡,你现在过得如何?」
希耶丝塔如此询问风靡小姐的生活,结果她「哪有什么如何不如何?」地嗤之以鼻。
「多亏连监狱劳役都被免除的关系,让我每天除了锻炼身体以外都没事做呀。」
原来她让人感到杀气的原因就是这个。听她这么讲我才发现,她的身体跟以前比起来,与其说消瘦更应该说是变得紧实了。那件衣服底下的腹肌块数该不会已经超越人体正常构造了吧?
(插图010)
「话说回来,你选了这边当正妻呀?」
风靡小姐对希耶丝塔瞥了一眼后,对我如此说道。
「并不是那样。渚只是现在有点别的事情要办而已。」
「我并没有讲出那女生的名字喔?」
……居然被这么简单的陷阱给骗了。
「然后呢?你们到这种垃圾堆来做什么?」
风靡小姐拨了一下留得很长的头发,询问我们来访的目的。
「哦哦,其实……」
于是我把昨天诺艾尔说过的《联邦政府》高官谋杀事件告诉了风靡小姐。希耶丝塔也从包包中拿出几张纸本资料,从牢笼缝隙间伸进去递给她。那些是今天早上《联邦政府》追加送来关于《未知危机》的报告书影本。
「为何你们要跟我讲这件事?」
风靡小姐大致上理解事件概况后,眯起眼睛锐利地盯向我们。
「你们难道以为这次的事件又是我干的吗?」
对于她这个问题,我无法立刻回答。
现场顿时陷入几十秒钟的沉默。
「该说很遗憾吗,就算是我也没办法从监狱中杀人呀。」
打破这片寂静的,是加濑风靡本人。
「做为曾经引发过类似事件的人物,或者做为一名前警官,或许你们期待我能提供什么线索,但你们要失望了。这些情报根本少得过头。」
──不出所料啊。风靡小姐把我们交给她的资料又退了回来。其实那几张纸上到处都有被涂黑,全部都是被《联邦政府》审阅过的痕迹。
「就连政府高官遇害的场所,似乎也因为是机密事项无法公开的样子。」
希耶丝塔把退回的资料卷起来,轻轻叹了一口气。
事件发生的场所、发生日期与时间、遇害高官的代号等等,各种情报都被当成审阅对象。我们目前能够知道的顶多就是被杀害的高官已经有十三名以上。
从《联邦政府》台面下统治世界的情报管制意义我能理解,但既然他们甚至让希耶丝塔和渚代理执行《名侦探》的职务去调查《未知危机》,应该稍微再表现出一点合作态度才对。
「这样简直就像没打算让我们认真调查一样。」
我内心感到有些气愤的同时,回想起昨天的事情。我本来还以为只有诺艾尔不同于至今遇过的高官们,应该很通情达理地说。
「很抱歉帮不上什么忙啦。你们来找我就为了这件事?」
风靡小姐慵懒地伸展一下身体后,准备退回深处。
「不,我们来这里还有其他理由。」
我如此叫住她,结果她虽然好像有什么怨言但还是停下了脚步。
「我单纯只是想来跟你见个面。」
我一直好担心你。
听到我这么表示后,她用一副看不出感情的眼神朝我注视过来。
风靡小姐是大约一年前,紧接在那场《大灾祸》平息之后被抓的。
由于世界获得了永久性的和平,《联邦政府》决定要废除《调律者》的制度。同时,至今做为正义的《暗杀者》干过许多黑暗事的加濑风靡在失去《调律者》的特权身分之后,紧接着就被判入狱了。
罪状简单来讲是叛国罪。名目上是因为杀害了一名《联邦政府》的高官,但真相不明。不管怎么说,总之上头的人们将《暗杀者》加濑风靡这个过剩的正义判断为一项危险因素。
「你能够接受吗?」
如此询问的,是希耶丝塔。
对于现在自己因为政府的判断而遭到收监的状况,风靡小姐能够接受吗?
「所谓的恐怖分子,只要时代改变也可能是传名青史的革命家。」
这种话不是经常听到吗──风靡小姐说着,回头转向我们。
「而我现在的处境也只不过是类似,或者说反过来的状况。自从做为《暗杀者》背负起使命的那天开始,我就抱着总有一天会变成这样的觉悟了。」
如此表示的她看起来彷佛看开一切,带着爽快的表情。
「我的本行好歹是警察。只要现在世界和平,人民能够过得幸福就好了。」
这样我已得偿夙愿──风靡小姐说着,表情依旧带着笑容。
「可是风靡小姐,你之前不是说过吗?自己想要再往上爬。」
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还以为她是说做为一名警官想要飞黄腾达。但后来仔细思考,这句话真正的意思是──
「君冢。」
风靡小姐很少会直接叫我的名字。她接着静静摇头。
「我已经得到我要的答案。我是为了获得那个答案,才会当警察的。所以对于这个和平的世界,我已经感到心满意足。」
这么说来,我忘记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我印象中以前听过风靡小姐说她立志当警察的理由。是一年前吗?《大灾祸》发生之前?……究竟是什么?我记得应该是很重要的内容才对。
「话说回来,当初把我踢进这里的家伙们,如今却被未知的敌人到处杀害是吗?原来如此,好个和平的美好世界呀。」
风靡小姐接着就像故意扮成坏人脸似地笑了一下。
但她说过不对,这件事跟她没有关系。
我相信她的说法。我只能相信了。
「怎么好像有点吵闹。」
这时,风靡小姐抬头看向天花板。
希耶丝塔似乎也察觉到什么事,做出竖耳倾听的动作。在这座地下牢房的上面,恐怕是收监一般囚犯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你的体质还是老样子呀。」
「这个再怎么说都是偶然啦。」
但愿如此。我和希耶丝塔互看一眼后,转身离去。既然侦探与助手在这里,就不能对事件或麻烦问题视而不见。
「你并没有错。」
希耶丝塔一时停下脚步,这么说道。
「《暗杀者》加濑风靡的正义,也不是错误的。」
我看不见希耶丝塔此刻的表情,也看不到风靡小姐听她这么说之后的表情。
但我只知道,侦探的这句话是对的。
◆七年不见的背影
「……这是、什么?」
就在我们从地下爬楼梯上来打开门的瞬间,眼前的景象让我忍不住停下脚步。
呈现井状结构的监狱中,大量的牢房铁门都被打开,囚犯们全部从里面窜了出来。一楼也好,二楼也好,三楼也好,身穿暗色囚服的男人们纷纷在铁格步道与走廊上奔逃。
「助手,我们躲起来。」
在希耶丝塔的指示下,我们躲到一间空牢房的阴影处观察事态。首先可以确定的是,那些囚犯们绝不是在逃狱警。毕竟狱警也同样在逃窜。
──那么他们在逃什么?很简单。
就是那个挥甩着动作如蜈蚣般的蛇腹剑,大闹监狱的巨汉。
「在哪里!那家伙在哪里!」
巨汉如此大叫,用奇妙的武器到处搞破坏。
那把伸缩自如的剑甚至可以伸长到两、三公尺,砍破铁笼,击碎石墙。那样鞭甩蠢动的武器,看起来简直就像──
「──触手。」
我不自觉这么脱口而出。
「助手,你仔细看。不是那样。」
结果希耶丝塔伸手指向现在距离还很远的敌人。
那蛇腹剑既不是从耳朵伸出来也不是从肩膀长出来。虽然被衣服的袖子遮住,但应该只是单纯握在右手上的武器。
或许因为昨天才听《联邦政府》讲过那样的话,所以让我联想到以前经历过的那个情景了。
「既然如此,代表我们并不是这么快就找到了杀害高官的凶手吗?」
「我是这么认为啦。虽然也不能确定他毫无关联就是了。」
那么我们只是偶然在这样的时机遭遇了那种对象而已吗……?
「不过的确很凑巧。」
希耶丝塔用听起来好像有点开心的声音如此说道。
「现在跟那时候很像。当成复职战刚刚好。」
我看向旁边,发现她竟然不知不觉间换上了平常那套连身裙。
「难得的换衣镜头不要那样草率带过啊。先跟我讲一声再换行不行。」
「你也好久没这样说笑了呢。我还想说要是你的搞笑功力继续退步,就要跟你拆伙的说。」
「你把工作伙伴的意义定位得太广了吧……但现在重要的是,你要怎么阻止敌人的行动?」
「首先我希望封锁那把奇妙的蛇腹剑,可是……」
她接着要讲的话我已能猜到。我们手上没有能够停下那玩意的武器。
既然希耶丝塔现在代理执行《名侦探》的工作,其实她大可以光明正大地携带武器。然而这里是监狱,要跟风靡小姐会面是不允许携带枪械的。
「助手,这边。」
我们一点一点地接近敌人,同时观察战况。
囚犯们还是跟刚才一样发出粗野的叫声四处逃窜着,然而那个蛇腹剑男子对于逃跑的人们没有进一步追杀。
「意思说他并非见到什么都攻击吗?」
既然不是无差别杀戮,代表犯人应该有明确的目的。
「我想到一个好点子了。」
就在这时,希耶丝塔似乎灵光一闪,敲了一下手掌。
「不愧是侦探,真可靠。具体来说要怎么做?」
「你首先去抱住那把蛇腹剑,这样男人就会停下动作了对不对?然后我趁这机会接近敌人,朝他肚子赏一拳。」
「以后你不准再自称是名侦探。」
这一年让她的脑袋都退步了。
不,以前好像大致上也是这种感觉?
「如果认真一点想,必须先问出犯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吧。」
「拜托你从一开始就认真点啊。不过这点我也同意。」
那家伙为何要闯入监狱中,到处挥舞那样的武器?
然而问题的答案紧接着就从本人口中说出来了:
「我不原谅杀掉我妹的那家伙,我要亲手送那家伙下地狱去。」
……怎么又好像是在哪听过的话。就是以前跟我们交战过的《人造人》蝙蝠。我不禁回想起以前在一万公尺高空上,那家伙挥甩着蛇腹状触手的模样。
总之,犯人的目的是──复仇。所以他才会对无关的囚犯们瞧也不瞧一眼,只顾寻找自己的仇人。
既然如此──我和希耶丝塔用眼神沟通后,捡起狱警在逃命时掉落的制服帽,戴到头上。虽然没时间把衣服也换掉,但我身上穿的是西装,应该多少能蒙混过去。
「毕竟你的长相一点特征都没有,很适合假扮成别人呢。」
「你给我记住。等着接受在惩罚间搔痒两小时之刑吧。」
就这么伪装成狱警之后,我走近挥甩武器的巨汉面前。
对方接着发现我的存在,似乎在窥探我下一步行动似地眯起眼睛。
我轻轻吸一口气,对他说道:
「你要找的那个人物不在这里。」
蛇腹剑霎时在半空中停下动作。
然而男子寻找猎物的双眼依然紧盯着我。
「不,那家伙肯定是被关在这里。从十年前就一直在这里。」
「对,所以你晚了一步。」
我用水分都已枯竭的嘴巴这么回答:
「一个月前,那家伙在这所监狱中病死了。」
蛇腹剑男子如野兽般的眼睛顿时睁大。
「所以你的敌人已经不存在于世界上任何地方。你那把武器已经无法寻仇了。」
当然,这全都是我胡诌的。因此嘴上这么说的同时,我内心不断祈祷着,希望这个蛇腹剑男子盯上的目标已经逃出了这个地方。最起码不要干出现身承认自己就是凶手这种蠢事。
就这样,我保持着一张扑克脸,静待审判。
「你在骗我。」
几公尺前方,蛇腹剑男子的眼神中绽放出昏暗的光芒。
「这不是理论可以讲得通的事。就算没有什么特殊能力,我照样可以感觉到仇敌就在附近没错。别以为用话术就能骗过我。」
下个瞬间,在半空中犹疑的蛇腹剑尖端忽然朝我飞来。
「……呜!居然连我都认定是敌人了。」
然而就在那剑快要击中我的时候,敌人的武器被什么东西一撞,偏移了方向。
「嗯,看来他果然不是什么《人造人》的样子。」
是希耶丝塔。她拿起原子笔当成标枪投掷,阻挡了敌人的攻击。
「那把蛇腹剑并不是身体的一部分,只是个危险的机关武器而已。」
「似乎是那样。话虽如此,但对方好像也发飙啦。」
敌人朝我们瞪过来,让握在右手的武器如长鞭似地一口气飞来。
「助手!」
希耶丝塔抱起我当场跳到空中。蛇腹剑接着把我们原本站的那块水泥地板刨出一个大洞。要是被那玩意击中,肯定会吃不消吧。
「你刚才那项作战计画,其实不差呢。」
「嗯,不过想得有点太简单了。人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放弃自己的夙愿啊。」
我们一边对话的同时,一边持续闪避敌人的攻击。
虽然这么讲,但其实我始终只能被希耶丝塔抱着。就算我成为大人多少有些成长了,在这点上还是无可奈何。这就叫适材适所啊。
「总觉得有点怀念呢。」
希耶丝塔呢喃着。
「七年前也是这样。」
对,说得没错。
和希耶丝塔初次邂逅的一万公尺高空上。
我在那里知道了世界上潜藏着强大的敌人,同时知道了与那样的敌人对抗的伟大侦探。但仔细回想起来,当时我们同样因为敌人如长鞭般甩动的攻击陷入苦战,然后希耶丝塔这次还是讲出了同样那句话:
「至少,给我一把武器呀。」
可是和七年前不同,今天我并没有准备好手提箱。
「不过包含刚才那段在内,应该争取了不少时间才对。」
「嗯,已经快要来了。」
我们抵达某个地点后,希耶丝塔把我放下来,停止行动。
蛇腹剑再度逼近。但希耶丝塔并不是放弃了。
侦探来到这里之前早已做好所有准备工作。
「希耶丝塔!接住!」
夏凪渚从楼上丢下来的滑膛枪落到希耶丝塔手中。
这就是她今天的工作。去向前《黑衣人》接收这把武器的另一名侦探同样早已做好了准备工作。
「渚,干得漂亮。」
然后,一发子弹结束了一切。
那巨大的背影,彷佛象征着此刻《名侦探》又回来了。
◆为使这段故事结束所能做的事情
──隔天,白银侦探事务所来了一名访客,就是诺艾尔•德•禄普怀兹。
昨晚我们联络告知她关于高官谋杀事件有所进展后,很意外地她竟然亲自到这间事务所来拜访。
「那么,可以请你们快告诉我吗?关于《未知危机》调查出的新情报究竟是……?」
在希耶丝塔与渚并肩坐下的沙发对面,诺艾尔用认真的眼神如此询问。至于我,则是在一旁为她们三个人倒茶。这也是助手很重要的工作。
「进入正题之前,诺艾尔,我可以先问你一件事吗?」
我将倒了红茶的杯子端到诺艾尔面前并这么问道。
「你这个打扮让我很在意啊。这是你的便服吗?」
「你说我的打扮?是的,我为了不要对各位造成失礼,所以换了衣服过来。」
如此表示的她,身上穿的是一套荷叶边装饰莫名多的黑色连身裙。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哥德萝莉塔风格吧。拥有西洋人五官的诺艾尔的确就像洋娃娃一样,非常适合这样的打扮,但她为何要特地穿成这样?
「入境随俗──这是日本的谚语对不对?因此我除了和服以外,也学习了日本的其他时尚文化。」
「你是从哪里学来变成那样的?难道你去了什么次文化圣地吗?」
「昨天我去过一间茶坊,里面的女服务生大家都是这样的打扮。」
「那只是一间主题咖啡厅啊。你去的店也太特殊了。」
唉,也就是说她搞不好也有穿成女仆或忍者打扮的可能性。个性认真是好事,但我真担心她会不会哪天轻易就被人给骗了。
「诺艾尔,你连香水都换了跟上次不一样的吗?」
这时,希耶丝塔唐突地在意起诺艾尔的气味。
「我并没有用什么香水呀,真是奇怪……」
诺艾尔说着,嗅起自己身上的味道。那动作简直像只小动物一样──我抱着这样的感想,同时拉了一张椅子自己也坐下来。
好啦,闲聊差不多到这边,接着要进入正题了。
我轻咳一声后,诺艾尔似乎也察觉我的意思,于是再次询问:
「那么,关于谋杀高官的事件,请问究竟有了什么进展呢?」
对于她这个问题,我、希耶丝塔与渚都互看了一下。昨天监狱那起事件之后,我们三个人讨论出了一个假说。
「这个嘛,在讲之前要先声明一点,有了进展的并不是事件,而是更加根本的东西。」
我代替两位侦探如此说明,结果诺艾尔无法意会地歪了一下头。
但那样的态度本来是很奇怪的。因为她不可能不理解这点才对。
「这次你们政府之所以把《名侦探》的权限赋予希耶丝塔和渚,其实真正的目的不是要她们去调查高官谋杀事件对不对?」
我们之所以这么想的理由有几个。首先就是政府寄来关于高官谋杀事件的详细资料影本。靠那种到处被涂黑的情报资料,根本想调查也无从调查起。政府明明说事态紧张,却感觉不出他们真的有委托调查的意思。
另外一点是──一切都发生得太过凑巧了。就在我们昨天去监狱探访风靡小姐的那个时间点,碰巧遇上了令人莫名联想到《人造人》的敌人。而且渚又在那么刚好的时机在监狱附近向《黑衣人》接收了滑膛枪,让希耶丝塔可以用那武器打倒敌人,完成宛如从前《名侦探》的一桩工作。
……这些未免都太过巧合了。虽然应该不至于连那个蛇腹剑男子都是《联邦政府》特地安排的人物,但他们是不是早就知道可能在那个时间点会发生那起事件?然后《联邦政府》又推测我们如果领到《调律者》的证件手册,应该首先会去监狱跟加濑风靡见面。因此《联邦政府》要故意让我们撞见那个蛇腹剑男子是有可能办到的。
「为什么我们要做那种事情?」
说明到这边,诺艾尔插嘴如此提问。她的意思是假如《联邦政府》故意让我们遭遇昨天那场战斗,理由又是什么?
「是为了让我们恢复为名副其实的《名侦探》对吧?」
多亏如此,害我的干劲都彻底涌上来了──希耶丝塔说着,轻轻叹一口气。
整体的计画其实是这样:首先在前天,《联邦政府》以《未知危机》之名告诉我们正在发生谋杀高官的事件,并透过情报隐约暗示那桩事件与《名侦探》以前负责过的《世界危机》似乎有什么关联性。借由这种手法,等于是半强制性地让希耶丝塔和渚为了帮以前的事件善后而接受了调查委托。
到这边为止,无论希耶丝塔或渚都终究只是在政府命令下,临时代理执行《名侦探》的职务而已。但就在这时发生了昨天那桩事件。由于再次遭遇到从前好像也体验过的类似事件并出手解决,让希耶丝塔她们回想起身为《名侦探》的本能与感觉──这就是《联邦政府》的目的。
因此高官谋杀事件,充其量只是为了使希耶丝塔她们对《名侦探》的工作再度产生兴趣的诱饵。虽然不清楚是否一切都是捏造的内容,但希耶丝塔认为前天诺艾尔提过像是「触手碎片」之类太过造作的要素恐怕都是假的。
「……那么,请问我们《联邦政府》为什么想要让希耶丝塔大人与渚大人恢复为《名侦探》的身分呢?难道有什么必须那么做的理由吗?」
「我们今天把你叫来就是为了问清楚这点。」
渚反过来询问诺艾尔。
「除了调查高官谋杀事件以外,你们真正想要让我们做的工作是什么?今后即将发生什么必须有《名侦探》存在的事情对不对?」
渚的,不,我们三个人的假说再一次被搬到诺艾尔面前。
现场顿时陷入沉默,只有希耶丝塔啜饮红茶后,将茶杯放回茶杯碟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把球丢给了对方的我们,现在只能等待对方把球丢回来。
「Corretto(正确答案)。」
最后为我们如此回答的不是诺艾尔,而是我们之外的第三者。
打开事务所的门走进来的那位人物稍微抓起头上的帽子,用长满显眼白须的嘴巴笑了一下。
「──果然,不出我所料。」
如此小声呢喃的,是坐在旁边的希耶丝塔。
「我隐约猜到背后有您啦,布鲁诺先生。」
「各位,好久不见了。」
访客看着我们三个人,垂下眼角微笑。
前《情报屋》布鲁诺•贝尔蒙多。这是一年前那场《大灾祸》以来我们初次重逢。
「为什么、布鲁诺先生会?」
渚则是和希耶丝塔不同,一脸困惑地歪着头。布鲁诺究竟是到这里来做什么?
对于这个疑惑,老先生保持微笑,拄着拐杖走到我们对面……也就是在诺艾尔旁边坐下来后,把手放到她头上轻抚。
「孙女受各位关照了。」
而诺艾尔也稍微放松表情,让布鲁诺摸着自己的头。
「诺艾尔是布鲁诺的孙女?可是你们姓氏……」
诺艾尔的姓氏同时也是她的代号叫禄普怀兹,跟布鲁诺的姓氏贝尔蒙多不一样。
「是的,其实我曾有一段时期是贝尔蒙多家的养女。」
诺艾尔不时和布鲁诺互看,对我这么说明。
「虽然现在由于一些因素已经不是那样,但我长久以来都是在爷爷大人的地方长大。我回到现在这个家,是大约一年前的事情。」
换言之,对诺艾尔来说,自己姓贝尔蒙多的时期比姓禄普怀兹还要久的意思。希耶丝塔似乎也不晓得这件事情,一边轻轻点头一边看着那两人。话说,既然会挑在这个时机出来介绍,代表──
「也许因为人老了,我觉得差不多想跟你们炫耀一下自己的宝贝啊。」
「……爷爷大人,请问您是喝醉了吗?拜托您不要这样,很害羞的。」
平时态度酷酷的诺艾尔现在嘴角好像都要弯起来的样子。布鲁诺看着那样的孙女笑了一下后,接着把视线转向希耶丝塔。
「不过你好像早就发现我在诺艾尔的背后了?」
「那只是我的直觉而已。」希耶丝塔对布鲁诺这么回答。
「今天从诺艾尔身上可以稍微闻到一点您的味道。香水、白兰地以及百年旅行的风尘气味。」
听到希耶丝塔这么说,布鲁诺一瞬间感到意外似地挑了一下眉毛,然后摸摸下巴笑了。
「这是自己很难发现的东西啊。」
不愧是鼻子比野生的地狱三头犬还灵的名侦探。
「那么,布鲁诺,既然你来到这里,代表你会告诉我们真相吗?」
我把对话再度拉回正题。为什么《联邦政府》即使用上这么拐弯抹角的做法,也想要让希耶丝塔和渚回去当《名侦探》?既然在诺艾尔的背后有布鲁诺,表示说明这点应该是他的任务才对。
「首先,我们要讲个前提。」
布鲁诺脸上浮现出严肃的表情开始说道。
「你们刚才叙述的假说基本上都讲对了。这几天你们周遭发生的这些事情,是为了让两位侦探复职为《调律者》的必要步骤──不过关于《未知危机》的部分并不是完全捏造出来的东西。那是在今后的世界实际会发生的危机。」
「有确定什么时候会发生吗?」
渚如此询问。既然是前《情报屋》,应该也知道这点才对。
「就在《圣还之仪》当天。」
……居然就是那天啊。《联邦政府》与前《调律者》们,以及其他世界各地重要人士齐聚一堂的机会。假如真的有企图危害世界的未知存在,会挑上那天也是很合理的判断。
「所谓《未知危机》是指新的敌人吗?究竟是何方神圣?」
「那是指来自某个圣境的使者。」
布鲁诺眯起眼睛,稍微降低声量这么说道。
「那被推测是某个未知国家或大陆,甚至可能是未观测到的卫星,是《联邦政府》唯一无法出手干预的圣境。不过他们有时候会透过现代科学无法查明的通讯手段单方面与《联邦政府》联络。」
……世界上竟然存在有像是国家的组织还没被发现?然而如今我们已经知道在尚未观测到的卫星上有生命体居住,像是《原初之种(席德)》的存在,因此也无法否定这种可能性。
「我们将那个无法观测的领域称为《未踏圣境(Another Eden)》。」
布鲁诺讲到这边小小咳了几下。于是坐在旁边的诺艾尔叫着「爷爷大人」,并温柔抚摸他的背部。
「我以前也有稍微听说过。据说住在那个圣境的使者至今好几度尝试对这个世界的攻击性接触。」
希耶丝塔将手指放到下巴,思考起来。
「也就是说,这次那个袭击行动将会发生在《圣还之仪》当天?而你们将这件事情称呼为《未知危机》吗?」
「正是如此,希耶丝塔大人。」
诺艾尔代替不停咳嗽的布鲁诺点点头,接着说道:
「就在不久前,我们接到来自《未踏圣境》单方面的联络,内容表示会在即将举行《圣还之仪》的那天来袭。并且说,到时候会听我们的回答。」
「回答?那家伙们跟《联邦政府》之间在做什么交涉吗?」
「是的,君彦大人。简单来说,他们要求跟我们缔结某项条约。然而……」
诺艾尔讲到这边欲言又止,恐怕交涉过程并不顺利吧。
而《未踏圣境》的使者偶尔会来硬的手段。这次也是一样。
「顺便问一下,那个条约是什么样的内容?」
渚这时代替我提出了我也感到在意的问题。我本来还担心秘密主义的《联邦政府》可能不会那么轻易告诉我们,但诺艾尔却意外爽快地说出了条约的内容。
简单来说,那似乎类似《联邦政府》与《未踏圣境》之间的和平条约。然而圣境使者提出的条件是要《联邦政府》将在这个世界被当成机密管理的「某样东西」转让出来。可是政府表示并没有那种东西而予以拒绝,使得条约至今还没被缔结的样子。
「因此现在我们只能够为了当天预先做好准备。」
咳嗽停下来的布鲁诺重新用强调的语气对我们表示。
「大约两周后,在《圣还之仪》上必定会发生《未知危机》。希望你们在那之前能够尽量理解这个世界,并做好觉悟──再次投身于战火之中的觉悟。」
「……所以你们才想要让希耶丝塔跟渚回去当《名侦探》?」
「正是如此。老态龙钟的我能做的事情有限。既然如此,我希望尽力增加我方同志的人数。」
果然。这就是这几天在我们周围发生的事情背后的意义。那么希耶丝塔和渚听完这些话之后,会怎么想?
「我们就做吧。」
希耶丝塔比谁都先如此回答。其实只要看过她昨天举着滑膛枪的那个背影,就能知道她会这么说了。
「嗯,因为我们是侦探呀。」
至于渚对于这份工作有多自豪,只要想想她以前还是代理侦探时的表现,不想理解也难。
我这时对坐在旁边的希耶丝塔和渚瞥了一眼。两位侦探的眼神都不带丝毫迷惘地看着明天。既然如此,我的答案也只有一个了。
「我是你们的助手,要把我带去哪里都随你们高兴吧。」
假若灾祸平息的这一年是和平的剧终。
那么就让我们迎接可以使那样的日常生活延续到今后未来的片尾字幕吧。